这样冷的天?,令敏一脑门子?汗,看着重新补充上的冰,他歇一口气,停在俞嬴身旁:“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到?。我?从前听人说掌故旧事,里面官军总是在贼跑了?才来?,援兵总是在城破以后——呸!呸!”令敏赶紧把自己的不?吉之言“呸”掉。
俞嬴让他逗乐了?,过了?片刻道:“左右不?过这两日吧。”
其?实?援军来?了?,也不?是就万事大吉。
平野离着太远,上将军的援军是到?不?了?的,来?的是附近几个城池的人,各城守军都是五六千,能派来?的就更少一些,凑上如?今柳城自己的守军,或许跟东胡剩下的兵卒人数差不?多。援军们是远来?之兵,东胡人是疲惫之师,骑兵在城外野战占优势,但燕人也有专门对付骑兵的战阵——这将是一场势均力敌之战。
东胡人是来?抢粮的,依照常理,见?燕国援军来?,事情不?遂,便当撤军,但这是东胡大首领首战,以目前所见?这位大首领的性子?,恐怕不?会退。
那便是双方决战了?。
若己方胜,东胡失去几万精锐,元气大伤,怎么也得修养几年;若东胡人胜,燕北门户大开,城野生灵涂炭。
但不?管谁胜,估计都是惨胜。
如?俞嬴预计的,岔城、石乐、马蹄城、粟丘援军相继到?达。他们之间有斥候联络,又怕孤军来?救被围城打援,故而?略等了?等,共凑约一万六千人,一起攻东胡大军,救援柳城。
见?燕人援兵到?了?,且绕到?了?大军身后,错西鲁命人停止攻城,上马,留下几个部?落防备柳城内燕人出来?偷袭,其?余各部?掉头反冲——先拿下那些援军。
而?这时,柳城城门大开,守军列阵,那个燕国女人站在将旗下——他们不?偷袭,他们这是明刀明枪地前后夹击。
看这阵势,不?少部?落首领都显露出犹疑之色,之前认出夜袭者是令翊的部?落首领喀特力道:“大首领,咱们这次已经占不?到?便宜了?,不?如?先撤军吧。”
错西鲁拿长鞭挥过去,抽在喀特力身上,怒道:“再有敢说逃跑的,就不?是鞭子?了?!”
错西鲁对其?余诸部?首领道:“咱们有几万人,还怕他们这点儿软卵子?的燕人?杀!杀光他们!再去扫荡他们的土地,抢劫他们的城池!现在他们的城池没有守军。”
错西鲁又看一眼俞嬴:“他们出了?城,就回不?去了?。今天?把这些燕人都杀光!” 围攻柳城几日,知道柳城守军不?好对付,错西鲁将后翼增加至十?个部?落近万人,其?余部?落依照原来?说的,冲杀援军。
箭已经在弦上,各部?首领也不?再多说什么——如?果自己人拧不?成一股绳先乱起来?,面对燕人大军,只会败得更惨,况且大首领说的也有道理,胜了?这一仗,后面就好打了?。跑这么远,死那么多人,就这样回去,太窝囊!当下各带本部?,准备冲杀燕军。
东胡人本就擅长骑射,这几日弃马攻城,死活攻不?进去,又死了?那么多人,着实?憋屈,此时回到?他们熟悉的马上野战,让各部?首领一激,精神都抖擞起来?,忽哨声连成片。
大首领错西鲁举起手中的剑:“杀!”
燕军先是弓箭射击,等东胡骑兵来?到?近前,便以战阵与之相抗。东胡人则不?惜代价也要将战阵冲开口子?,有了?“口子?”,再行“切割”,战阵便七零八散了?——散了?阵型的步卒在骑兵面前没有抵抗之力。
就如?俞嬴预想的,这是一场对双方都很艰难的势均力敌之战。先是几轮箭雨,待东胡骑兵与己方步卒战阵相接后,俞嬴命旗手换旗,鼓手随即也换了?鼓点,战车从两翼驶出,冲击东胡骑兵。
骑兵较战车灵活,但战车更大,上面有披有重甲的车兵,冲击力更强,东胡冲击之势被阻住。前面的骑兵被战车冲击分割,后面的骑兵难以前进。
俞嬴再令旗手换旗,战阵两侧的精锐步卒冲出,以小雁羽阵杀入被战车冲击过的东胡骑兵中……
俞嬴这边战况尚可,援军那边却有些艰难。
东胡人死伤不?少,却也将几个大战阵都冲开了?口子?。若口子?再大,战阵分裂,分散步卒对抗骑兵,即便可结小雁羽阵,怕是死伤也会很是惨重。
特别错西鲁部?族,似乎格外悍勇,他们领头冲击石乐援军,哪怕石乐援军的军将指挥得当,再这样下去,只怕情形也很是堪忧。
错西鲁脸上露出笑容,命令两翼的几个部?落再次前冲。
便是这时候,异变陡生,一队几百人骑兵以迅疾之势从侧面冲击过来?——是络腮胡子?莫谷勒等了?半日也没等到?的令翊骑兵。
这几百骑兵竟这样硬生生将冲击石乐援军的东胡骑兵截断,阻住了?他们的冲击之势。
双方战在一起。
错西鲁大怒:“杀了?令翊!杀了?他!”
令翊也看到?了?错西鲁,或说选择此时冲击,选择在这个位置冲击,主要便是为了?他——这位大首领此时没有两翼扈从。
令翊反冲过去,同时抽取箭矢。
错西鲁看出他的意图,也狞笑拉弓。
两人都是奇快的连珠箭。
俞嬴敏锐地发现,前面东胡大军有变,东胡人乱了?。
燕人和东胡人都有喊声,喊声越来?越大。俞嬴听清了?,他们说:“东胡大首领死了?!”“东胡大首领死了?!”
东胡诸部?如?散沙一样从东西两侧逃窜,被燕军围拢住未能逃走的则被斩杀。
因大首领错西鲁之死,刚至中局,东胡大军便轰然败亡,燕军得胜,且并非惨胜。
俞嬴松一口气,不?晓得是哪位将士这样神勇,以一己之力撬动?战局——不?会是某位叫长羽的将军吧?
正待去谢诸位援军军将,俞嬴看见?骑兵皓走过来?。
俞嬴面色一变。
皓满脸焦灼忧虑,抖动?着嘴唇:“先生,将军射杀东胡大首领,自己也中了?一箭,被东胡人疯狂追杀……”
第115章 没找到令翊
令翊射杀东胡大首领后,东胡各部随即溃退。皓等朝着令翊被追杀的方向寻找,身旁都是奔逃的东胡骑兵,皓等且战且寻,等东胡人?都?退走了,也没找到令翊。
“他们还在找,将军那么勇猛,肯定没事……”皓的神情与他说的话根本不是一回事。
“先去裹裹伤吧。”俞嬴道。
“先生——”皓抬眼看她。
雪飘在俞嬴脸上,她神色冷静:“去吧。”
皓行礼告退。
跟在俞嬴身边的令敏呆愣愣的。俞嬴命同样满脸焦灼忧虑的鹰带柳城守军五百人?按照皓说的方向去寻找令翊。令敏反应过来,也要一起去,俞嬴点头。
援军军将们过来了,俞嬴走去迎接他们。或许是这又雪又冰的路太滑,俞嬴踉跄,双膝砸在地上。旁边诸人?赶忙去扶。
俞嬴把手搭在其中一个人?的胳膊上,借力?站起,抬头看竟是皓:“不是让你?去裹伤吗?”
“小伤而已。”皓微低头,先生刚才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抖得像秋天的落叶。
“去吧,裹好了来见我,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忙。”俞嬴道。
皓再次行礼,看着俞嬴向军将们走去。她的肩背依旧挺直,这样大步而去,好像刚才需要借力?才能站起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诸城军将听说令翊受伤失踪,都?要派己部的人?去寻。俞嬴止住他们:“已经派了柳城守军去寻令将军了。”
俞嬴作?为太傅,作?为这场对东胡之战的指挥者,安排战后事宜:“东胡大首领死,东胡人?散沙一样回撤,再扎回马枪的可能不大。打了几日,柳城乡野聚落中人?也该躲的躲,该藏的藏了。要提防的是东胡人?去各邻城作?乱,抢一票再走。我已经派斥候去各城报讯,诸将军、都?尉也当尽快回防。”
诸军将神色一凛,都?行礼称诺。
“诸位回防的路上也要小心?,莫要中了东胡人?埋伏,也要防着他们夜袭。”
诸军将再次行礼答应着。
俞嬴让他们把伤者留在柳城,因他们是急行而来,有的所?带粮草不足,再为其补充上粮草,诸军将很快便?带领己部离开了柳城。
俞嬴再安排完柳城内外的事情,已经临近傍晚,令敏和鹰还没有带着去寻令翊的人?回来。俞嬴的心?里好像塞满了这燕北的冰雪,又冷又沉——如果找到,早就回来了。
天黑透了,才听侍从报令敏和鹰回来。
俞嬴“霍”地站起,快步迎出去。
令敏手里拿着一个半覆着冰雪的东西。
俞嬴接过来,抚去上面的雪,是自己在齐国买的那个箭箙,兕皮藤底,已经很是破旧了,到处是修补过的痕迹,前阵子他还把藤底又重新编过。
“将军的马死了,离着发现箭囊的地方不远。”鹰嘶哑着嗓子道,“外面看不清了,我们取了火把再回去接着找。将军受了伤,可受不了这个冷法儿。必须尽快找到他。我再带辆车,将军受了伤肯定是骑不了马了……”
在俞嬴这里的几个柳城军将纷纷道:“我们也出去寻将军。”
虽令敏和鹰都?说他们能行,俞嬴还是把他们换了下?来,又道:“大家轮流,兵卒也要换。令将军也不希望你?们为了寻他冻坏累坏。”
又寻了三日,俞嬴把所?有人?都?撤了回来。
令敏含泪看着俞嬴。
鹰哭求:“先生,再让我们去找找将军吧。我们走的地方还不够大,找得也不够细致……”
皓及别的军将也红着眼圈等俞嬴说话。
“这样的天气,一个受伤的人?卧在雪地里扛一天都?很难,后面两日已是我们痴心?妄想……不要执迷不悟了。都?休息休息,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俞嬴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形容比前几日憔悴许多?,但她的神情依旧镇定。
众人?都?低头垂泪——大家何尝不知,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军将们行礼退下?,没人?看到俞嬴泪流满面。
俞嬴替令翊守柳城,等着新的守城主将到来。空闲的时候,她帮着归置令翊的东西。如果来守城的是令朔之子、令翊的长兄令慎那还好,如果是旁的军将,即便?令翊生前与之再亲睦,他的东西也不合适再放在这里。
想到“生前”两个字,俞嬴便?心?中一恸。他那么爱热闹的人?,独自一个,躺在冰天雪地中……
因始终没找到令翊的尸身,也有军将说,“将军会?不会?被过往的牧人?救了”——打着仗,哪有什么过往的牧人??他的意思是,令翊会?不会?被东胡人?俘虏了。那军将或许不知道,东胡人?有风俗,会?把仇敌的头颅做成酒器。
那场景,俞嬴不敢想,也不愿想。
令翊的衣服不少,有的华丽,有的郑重,当然?大多?数都?是简单结实便?于骑射的上衣下?裳,铠甲有好几套,上面有各种各样深深浅浅的痕迹,还有不同的头冠皮胄。
他确实有一小箱子的带钩,有铜的、竹木的、兽骨的,有镶金嵌玉的,有花草游鱼这样常见的,也有诡异粗犷的怪兽形状的……俞嬴眼前是他抱着肩,玩世不恭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他还笑问:“先生觉得好看吗?”
他是真臭美啊……
他作?为武将,屋子里的书?显得过于多?,除了俞嬴给带来的两箱子,本来就还有不少。除了跟排兵布阵有关的,也有诸子的书?,有歌诗。
令敏看她收拾这些,轻声道:“从前他不怎么爱看这些,从齐国回来才喜欢的。或许是受太傅熏陶的缘故。”
俞嬴再次眼圈一红,手抚过那些书?,仔细卷好,捆扎上,放进书?箱。
代西?库部落
看见躺在粮草车上半盖着苫毡的令翊,首领乌戈舍大惊,拔出剑来便上前,却被其幼子苏莫勒沙拦住。
乌戈舍低声怒骂:“你是吃了草原上的毒草变疯魔了吗?他?杀了草原上那么多人!你竟然救他?!还把他?活着带回部落来!”
苏莫勒沙搂住其父的腰:“父亲,我俘获了他?,他?是我的虏奴了!”
“你的虏奴!要是让别的部落的人知道怎么办?”
“大家各过各的日子,怎么会知道?再说,当初跟匈奴打仗,大首领俘了多少人,都归了他?们勒夫部落。他?们能,为什么我不能弄个燕人虏奴!”
乌戈舍把苏莫勒沙扔出去,怒气冲冲地举起剑——
“首领要是觉得把我做成酒器比活着的我更有用,就尽管砍吧。”说话?人很是虚弱,面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脸上却带着点儿不在乎的笑意。
乌戈舍的动作一顿。
苏莫勒沙爬起来,挡在其父身前:“父亲!他?就是我的虏奴!我从前弄匹狼来你都答应,弄个虏奴怎么了?”
“杀了我,你们部落损失可就大了。”车上的人咳嗽一声,大概是震动了伤口,他?的面色更苍白了两?分。
乌戈舍举着剑越发犹豫,面前的人虽然如今弱得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但他?是守柳城的令翊,是让多少部落首领听?见就皱眉,宁可绕远也不愿对上的人。错西?鲁和集木布两?个勇士都死在他?手里。
“对!父亲,不能杀他?!他?以后就是我养的虎,是我们部落的虎。” 苏莫勒沙抱着其父的身子不撒手,接着道。
乌戈舍放下剑。他?的大儿子密达鲁和二?儿子固特走了过来,看?见一个受伤的燕人都吃了一惊。密达鲁还没?说话?,先咳嗽起来,比刚才令翊咳嗽得厉害多了。
前年常利叶歌部落侵占水草,密达鲁带人与他?争斗。密达鲁被常利叶歌捅了一剑,躺了几?个月,后来剑伤虽然好了,身子却虚了很多,落下了病根子,一到秋冬就咳嗽不止。
乌戈舍看?看?病弱的长子,看?看?老实的次子,拉开依旧箍着自己腰的苏莫勒沙:“行了,先看?他?能不能活吧。”
吩咐人把车马卸了,让部落里的人都各自回去——这回白忙活一趟,还有死伤,乌戈舍瞪一眼那辆粮草车,走回帐篷。
苏莫勒沙让人把令翊抬到奴仆们的帐篷,还让人喊部落里的巫者来给看?看?,又?警告奴仆们:“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回来的!都小心看?着点!”
随即他?便跟两?个兄长说这是谁,说自己是怎么救下他?,又?为什么救他?。
听?说这个躺着的人竟然是柳城守将,那个令翊,密达鲁和固特更是吃惊。
“……那么多人追杀他?,他?中了好几?箭。马载着他?往前跑,后面又?有燕人来追,勒夫部落的莫谷勒那些人跟燕人骑兵对战。各部落的人都乱了,急急慌慌地往回跑。他?从马上跌下来滚到雪堆里。我看?没?人注意,趁机把他?捡了,扔到粮草车上,拿草苫盖住,弄了回来。一路上连父亲都不知道。”
密达鲁训斥幼弟:“你也太胆大了!万一让人看?见呢?你以为他?是你玩的蛇虫还是狼崽子?他?是燕将!”
“不用你管!他?以后就是我的虏奴了。下回常利叶歌再来,我带着他?上,让常利叶歌有来无回!” 苏莫勒沙恶狠狠地道。
听?他?说“常利叶歌” ,密达鲁训斥的话?便卡在了嘴里。
苏莫勒沙又?道:“父亲也是熊王的后代,却因为带着鹰部的人就让人这样欺负。我不服!”
密达鲁叹气:“行了,你别老想着惹事儿了。折腾了这么些天,歇歇去吧。”
固特也说:“都去歇一歇,今天打了两?头野羊,一会儿烤羊肉吃。”
令翊躺在破旧的草垫子上,再次昏睡了过去。巫者摇着铃在他?身边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几?个奴仆在旁看?着。
巫者念完,掏出一包药:“包扎的时候敷在伤口上。最好再给他?蒙上牛皮,放点牛血让他?每天喝几?口。十日里不死,就是能活了。”
奴仆们不喜欢燕人,但因眼前这个是苏莫勒沙的“东西?”,苏莫勒沙交代要“小心看?着点”,只好听?吩咐照顾他?。说是照顾,却不像对自己人那样小心,手底下没?什么轻重,硬撕下满是血痂的布,粗手粗脚地给他?重新?包扎。
令翊被疼醒了。他?皱着眉头,回想刚才梦中人、梦中事,梦里有父亲母亲,还有先生——她哭得很伤心,满脸泪,眼睛红通通的,还流鼻涕,像个小孩子。
梦里的令翊看?她那哭得那狼狈样子,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刺刺地疼,既欣喜于她心里有自己,又?觉得还是没?有得好,那样她就不用这么伤心了。正想伸手给她擦眼泪鼻涕呢,让人给“撕”醒了。
醒了后,只余下了满腔心疼。先生惯常口是心非,表面洒脱,其实很是拘泥,总怕亏欠了谁,她要是像她表面那样倒是好了。
令翊又?抱怨这几?个裹伤像宰牛杀羊的奴仆——我还没?给她擦擦眼泪鼻涕呢。哪怕是在梦里,再摸到她的脸,也是好的。
令翊的长兄令慎接管柳城,俞嬴接着巡视燕北,绕个圈子回平野。
巡视途中,俞嬴看?到一群奇怪的鹿。这些鹿短角大耳圆眼睛,看?见大队的车马,尾巴瞬时炸开一片白毛,撒开四蹄跑起来,可跑不多远就停下,回头好奇地看?。
随行有侍从要射它们,俞嬴忙止住。
俞嬴微笑一下,问鹰等:“这鹿像不像你们将军?”
鹰等却红了眼圈:“先生……”
又?过了些天,俞嬴回到平野。距离上次离开没?有几?个月,上将军的头发却明显地白了,人也瘦削了很多,精神却还撑得住。
俞嬴把令翊的遗物交给他?,除了那个箭箙。令旷道谢。
两?个都是公私分明又?内敛的人。令旷说起东胡大首领之死的影响,说起如何加强燕北防守,俞嬴也说起扩建燕北诸城、坚壁清野之策,说到燕北农牧,鼓励垦荒,推广新?式农具和耕作技能,说到建立燕国自己的武卒,特别是一支能对抗东胡的骑兵。
两?人到底还是无可避免地说到了令翊。
令旷摸着俞嬴交给他?的一把匕首上的“翊”字,轻声说起令翊名字的由?来,他?的眼泪滴落到匕首上——铁血刚正的上将军此时也只是一个父亲。
“……那鸟非鹰非雁,长羽利爪,双翅展开有丈长,在天上飞,能遮云蔽日一般,故而为他?取名为‘翊’……”
俞嬴眼前则是自己笑话?他?“身大头圆”时他?故作气恼的样子。
第117章 将军在草原
俞嬴离开平野,经令支,过蓟都,天气越来越和暖。田野间,没有了?公田私田之分,没有了?井田边界,阡陌成片,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绿,农人或拿锄夷或牵黄牛辛勤劳作,妇人孩子携篮提罐往田中送饭,颇有些欣欣向荣的样子。
三月,俞嬴回到武阳。
她不在朝中,诸般事宜其实是有些不太顺畅的。老相邦虽支持革新,但年纪大了?,精神力气有限;朝中旧人许多还在观望,做事不是那么上心用力;之前俞嬴拔举的新人都是才上手?,尚难委以重任;皮策主?管的还是相地,况且他脾气刚硬孤僻,于平衡之道上有些欠缺……俞嬴不在,头头绪绪格外多。不少事都是燕侯亲力亲为。
俞嬴回来,燕侯松一口气。
说到令翊之逝,燕侯红着眼圈道:“长羽上回来辞别?,还与寡人约好要一起?去猎鹿,想不到……”
太子启已经是个少年,不愿再像个孩子那样在别?人面前哭——哪怕这个“别?人”是父亲和?亲近的老师,但这次仍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前阵子,寡人不适,不免思虑以后?。寡人还想,日后?我们这些,老的老,去的去,那时?候启有太傅,有长羽,有这些年轻的文臣武将,咱们燕国就还能走下去,走得好!哪想到……”
听说燕侯病了?,俞嬴问他如今是否已经大安。
燕侯道:“都好了?。不过是天冷,着了?风寒。”
看着燕侯鬓边微微的白发和?清臞的面容,俞嬴请他保重身体。
燕侯点头,也嘱咐俞嬴:“太傅也要顾惜自己?,莫要操劳过甚,寡人看太傅这回是瘦多了?……”
俞嬴让人将自己?写好的关于燕北防务、农牧等事宜的上书搬上来呈给?燕侯,并先总地约略说了?一遍,燕侯不时?点头,也与她说朝中事,启偶尔插言。俞嬴欣慰地发现,启又有长进了?。
听说俞嬴回来了?,相邦燕杵赶进宫里来。行了?礼,叙过寒暖,哀伤感叹令翊之事,接着君臣几?人又议起?朝政。
俞嬴拜别?燕侯和?相邦出来时?,已经晚霞满天。
启在身后?追她:“老师——”
俞嬴停住脚等他。
启停在俞嬴身前,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俞嬴笑一笑,问他怎么了?。
“将军——”启只说了?两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俞嬴抬手?,像他小时?候那样揉揉他的头,启没有躲开。
师徒俩慢慢往宫外走,就像他们在齐国诸侯馆小校场操练过后?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一样,只是此时?旁边没人再含笑看着他们,偶尔打趣一两句了?。
从?燕侯宫中回来,虽不早了?,俞嬴还是去了?令府。令朔不在,其妻安祁接待了?她。
之前经过蓟都时?,俞嬴也拜访了?令翊的母亲。她与上将军一样,虽憔悴很多,但精神还撑得住,她说: “翊看着我们呢。他希望我们好,我们得让他安心。” 俞嬴用令翊母亲的话安慰哭泣的安祁。安祁垂泪点头:“长嫂说得很是。我们得让翊安心。”
第二日便是朝会,朝会后?,俞嬴又见了?几?位朝中重臣。过了?几?日,皮策回都述职,两人说了?半天的话。于令翊之事,皮策也恻然,与俞嬴沉默相对许久。
不两日,他又走了?——相地还在进行,地亩税制之改越发纵深,推广施行的都邑也越来越多。仍有试图阻挠者?,但皮策不是怕艰险困苦的人,就这么一个都邑一个都邑地死磕过去。
大司空韩嘉治水之事倒还顺利,也初见成效,今年桃花汛,燕国境内的河水未曾有泛滥之处。
俞嬴要着手?推进的除了?燕北之事,还有制定法经及朝中一些规程——自己?一个太傅不在,许多事便不通畅了?,还是要常规常制才行,不管缺了?谁换上谁,按照规程来,便能走下去。
草原上积雪慢慢融化,露出的草皮子也一点一点绿了?起?来。
不知道是巫者?的药面子、裹牛皮、喝牛血的办法管用,还是就命不该绝,那样重的伤,令翊不但活过了?十天二十天,还活过了?残冬,活到春日,且越来越好,已经能下地在帐篷前晒太阳了?。
苏莫勒沙走到奴仆们的帐篷前,拿鞭子指着令翊:“来!虎狗!给?我把靴子上的泥抠一抠。”
令翊没动。
苏莫勒沙挥起?鞭子抽向他,却被令翊一把攥住鞭梢,苏莫勒沙一抽没抽动,不由惊讶——躺了?一冬天的人,才能下地走动几?天,瘦得像要病死的牛,竟然有这般力气!
苏莫勒沙哪能服他一个伤者?,当下手?中脚下一起?用力。哪知令翊随即撒手?,苏莫勒沙登登往后?退了?几?步,若不是脚下还算沉稳,非得摔个屁股墩儿。
令翊大笑。
苏莫勒沙气恼,脸都红了?,举起?鞭子便再次抽过去,且这次角度刁钻,令翊万难再抓住鞭梢。令翊不得已,只得仰面滚开。
苏莫勒沙再抽,令翊再滚。
苏莫勒沙又往前两步,拿鞭子抽令翊的脸,却哪知刚才滚得不算利索的令翊突然猱身扑过来,抱住苏莫勒沙的腰,同时?绊腿,将他压在身下,随即手?去卡他喉咙——动作行云流水,迅捷无比。
草原上的人也爱角力——他们称为背克,苏莫勒沙玩背克其实颇有两手?,但因发怒,又轻敌,就这样让令翊制住。
苏莫勒沙忙扔了?鞭子也去卡令翊的喉咙,又提起?拳头去击令翊伤处。
令翊攥住他的拳头,以肘去压他手?臂,苏莫勒沙的骨头发出响声。令翊掐着其喉咙的手?也用力,苏莫勒沙脸涨红。
令翊松开双手?,苏莫勒沙咳嗽起?来。
苏莫勒沙气恼,要再挥拳,抬眼却看令翊面色难看,一脸冷汗,终究这拳没砸上去,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松了?开来。
令翊翻身起?来。
苏莫勒沙面色凶狠地问:“不会伤口挣开了?吧?一个大男人,躺那么久都不好,燕人果?然是软卵子!”
令翊慢慢走回帐篷:“你?要是不三天两头来‘驯’我,估计我都能上马打猎了?。至于谁软卵子……谁自己?知道。”
苏莫勒沙冲进帐篷:“你?说谁软卵子?”
看到令翊伤口上的血,他又闭上嘴。
面前的男人就像那伤不在他身上一样,眉头都未皱一皱,很熟练地又敷了?些药粉,重新裹好了?伤口。
令翊道:“我跟你?说过,折辱是不能让人打心眼儿里敬服的。就像你?起?的那个名字,‘虎狗’,你?要是想让虎像虎,就不能像对狗一样对它。”
从?前,苏莫勒沙每次都是嘲讽或是撂狠话,或许他自己?也嫌烦了?,这次问:“怎么才能让你?从?心眼儿里服我?”
令翊如今的东胡话说得极好,已经可以长篇大论地说事情了?。他给?苏莫勒沙说名将吴起?是怎么对自己?的士卒的——与士卒穿一样的衣裳,吃一样的饭食,睡觉不睡席子,走路跟士卒一样不骑马乘车,亲自背着军粮,和?士卒们同甘共苦。士卒里有人生了?恶疮,吴起?为他吮吸脓血……1
苏莫勒沙跳起?来:“你?难道想让我吸你?的脓血!不可能!”
令翊:“……我只有鲜血,没有脓血。”
苏莫勒沙:“……”
令翊突然觉得自己?跟傻子用心计,太浪费了?,瞬间?感受到了?先生的寂寞。
第118章 草原上角力
到草原上牧草丰茂、牛羊都产了小崽的时候,令翊已经可以挥着鞭子放牧、骑着马射猎野彘野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