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彩”是?思朗图克的爱马。听?他这么说,众首领更来劲儿了,打着忽哨,聒噪起来。大首领路默西也笑着看他们。
曲莫达和?思朗图克手臂搭在一起,比了起来。
思朗图克又推又搡,试图抢攻。曲莫达不急不躁,跟他周旋。
路默西笑着跟身边的勇士莫谷勒道:“思朗图克这个?急躁脾气是?改不了了!”——莫谷勒从前是?错西鲁身边的亲信勇士之?一,如今路默西也很信任他。
苏莫勒沙含笑端着酒与不远处他的岳父莫拉、鹿角部落的石木达等人对一个?眼神。
场中,思朗图克搂住曲莫达的腰,要把他绊倒。
曲莫达跟他较劲。
众首领在旁边有?的喊 “稳住”,有?的喊“用腿别他”。
曲莫达突然顺着思朗图克的力气错步,扭身,站稳,拉着思朗图克的胳膊就把他从肩膀上摔了过去。
这一摔着实精彩,众首领欢呼。
正?欢呼着,众人发现,思朗图克没起来。
这一下子是?摔得不轻,但地上有?草,不至于摔坏了吧?
曲莫达忙弯腰去拉他,没拉起来。
首领们有?的也站起来,凑上前去。
思朗图克是?大首领路默西的兄弟,大首领路默西自?然也走过来。
曲莫达搀扶起思朗图克,思朗图克弯着腰,不住倒吸冷气。
路默西责备他:“天天光知道喝酒,手脚不勤快,活该摔成这样?!”
看思朗图克没什么大事,围拢来探看的首领们走回去。路默西皱着眉也要转身,却突然定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短剑,又顺着握着短剑的手,看向?胳膊,胸膛,他兄弟刚才还呲牙咧嘴此时却在狞笑的脸。
还不等他这一眼看完,思朗图克已经拔出剑来,又捅了他两下子。
莫谷勒忙拔剑来刺思朗图克。
刚才与思朗图克玩背克的曲莫达抬剑,替思朗图克解围,与莫谷勒战在一起。
众首领反应过来,有?人惊呼,有?人怒斥。
思朗图克大喊:“路默西是?贱奴生的,不配当大首领。他已经死了!你们归顺我的,有?水草牛羊分!不归顺我的,只有?死一条道!”
路默西自?有?亲信和?追随者。这些人哪管思朗图克喊什么,纷纷上前要为路默西报仇。思朗图克的人自?然护着他,双方一片乱战。
苏莫勒沙对鹰、鹿、狼、虎诸部首领使眼色后退。
首领们还有?勒夫部落彻底乱了,离着远的其余各部都拿着剑矛,又懵又警惕地站着。有?跟着首领的人回部族报信,也有?的首领跑回了本部,本就各有?支持、有?仇有?怨的那些部落互相厮杀了起来。
思朗图克扫一眼,没有?看到苏莫勒沙和?狼、鹰、鹿诸部的人,只能一边战,一边喊:“路默西死了!凡是?归顺我的,就把尼利、特朗、皮诺步的水草牛羊分给他。” 尼利、特朗、皮诺步等人自?然是?路默西的死忠。
不止他喊,他的亲信们也喊:“跟着思朗图克,分尼利、特朗、皮诺步的水草!”
因为仇恨,因为水草牛羊,卷入的部族越来越多,到处是?喊杀声,是?刀剑声,是?哀嚎声,是?尸体、残肢和?血泊,血珠子顺着草叶往下滴。
过了些时候,喊杀声有?点小?了,有?的部族之?间已经分出胜负。思朗图克身上中了两剑,但都不在要害处,他眼之?所及的地方,还是?自?己这一方更强一些。思朗图克大笑。
便是?这时,苏莫勒沙带着鹰、鹿、狼、虎诸部从外围杀进来。
他们喊的是?:“分了勒夫!不再受熊部的气!”
思朗图克大怒:“杀了这帮造反的东西!”
熊部之?间、两拨熊部与鹰、鹿、狼、虎,这成了三伙人的乱战。
草原上杀声震天,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缺德人”,不光厮杀,还点燃了好?几顶帐篷。天已经暗了下来,越发显得火光冲天。
经先前之?战,熊部死伤很多,但留存下来的也不算少,鹰、鹿、狼、虎人少,但士气更盛,苏莫勒沙一边带人冲杀,一边在心里后悔,还是?有?点早了,要是?羽在就好?了。自?己刚才是?怕再晚了,有?的路默西的人降了,到时候就成了他们一块对付自?己这些人了……
苏莫勒沙勇武地将一个?熊部首领刺死,拔出剑来。杀了这些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剑似乎都有?些钝了,身上的伤也很疼,但心里畅快!代?西库受了那么多年气,这回硬挺起来了!
以后草原是?咱代?西库人说了算!大首领苏莫勒沙!
又过了一阵子,拚杀得有?些累了的苏莫勒沙听?到了马蹄声,不是?一匹马、两匹马,是?不知道有?多少匹马的马蹄声,然后他听?到了燕军的战鼓,听?到最外围的叫喊声:“燕人来了!燕人来了!”
月亮虽然亮,还有?帐篷烧着的火光,却也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燕军。
燕国骑兵从南往北砍杀过来。他们不像草原上的人那样?自?己打自?己的,他们有?鼓声、有?阵型、相互配合,就像代?表着不祥的黑云,像老人们说的凶神恶兽,要把各部族的人笼盖住,一口吞咽下去。
苏莫勒沙抬剑将一个?要砍自?己的熊部人捅死。他扭头看向?燕人。几年前,也有?这么一支燕国骑兵。那时候他们的人还没这么多,在羊角丘把众部落的大营当田犁了一遍,那领头人还射死了草原上有?名的勇士集木布。
总是?“羽”“羽”地叫他,苏莫勒沙险些忘了他真?名叫什么——他是?燕人,是?燕国将军,他叫令翊。
苏莫勒沙再次见到了他。虽然看不大清脸,他也没有?了大胡子,还穿着燕人的铠甲,但苏莫勒沙还是?认出了他。
他的矛戟大开大合扫出去,周围死伤一片。
兄长固特来到苏莫勒沙身边,用剑刺死一个?正?想偷袭苏莫勒沙的不知道哪个?部落的人:“你愣什么神!不想活了!”
固特着急地喊:“燕人骑兵后面还有?许多步卒!快走!再不走,就都死在燕人手里了!”
苏莫勒沙知道固特说得对,这次不是?在羊角丘的时候,没有?几万精壮,燕军也比那次不知道多了多少,自?相残杀了这么久的各部族抵挡不住虎狼一样?的燕国人。
固特拉他:“快带人走!”
苏莫勒沙却不动,他取下背后的弓,抽箭,藉着月光朝那马上的高大身影射去。
令翊矛戟一扫,打掉了。令翊看向?苏莫勒沙的方向?。
苏莫勒沙知道他是?神射,以为他会摘下背后的弓,也射自?己,然而他却将矛戟刺向?另一个?人——那是?熊部的勇士莫谷勒。
苏莫勒沙突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就是?从莫谷勒的箭下救了令翊,或说捡了令翊。
固特更急了:“快点!”
苏莫勒沙咬牙,反身一边撤,一边不断吹响骨哨,固特跟他一起,大声呼喊代?西库的人。
看清形势的不止是?代?西库,其他部族也是?这样?,跑得快的逃出命来,跑得慢的、还在顽抗的都死在了燕军的剑戟下——这顽抗的就包括已经癫狂的思朗图克,在他举剑要刺一个?燕卒时,被?令翊拿矛戟挑了。
集合了各部精壮、约七万东胡大军,便这样?败散了,逃出去的不足万人。
其实令翊带来的燕军没东胡人想的那么多,三千骑兵、五千步卒而已,但这三千骑兵五千步卒不是?平常的骑兵步卒,是?其父令旷练的燕武骑、燕武卒。
以这八千人的战力,在这时候的草原几乎没有?敌手。令翊带着他们又去劫掠了包括勒夫在内熊部几个?大部落,杀了勒夫留守的另一个?首领景蜜达,抢走了几个?部落近千马匹和?无数牛羊。
这大约是?几百年来,头一回东胡被?燕人劫掠了。
上一次去燕国攻城池,也死了很多人,但各部并没有?这么恐惧,这次却是?真?的怕了。
一则是?这次死伤的精壮更多,有?的部落几乎只剩了老幼和?女人;一则是?大首领死了,各部散沙一样?,有?的还互相仇视,恐怕再难凑在一起与燕人打仗了;最主要的,燕人从前远没有?这么厉害,也不知道各部在哪里……
那些伤亡格外多的部落不约而同地向?北迁徙——燕人再杀过来怎么办?从前是?咱们劫他们,以后他们能不来报仇吗?
这些部落走了,剩下的部落也不得不跟着迁徙。
从此燕国北部边境近二十年没有?再受到东胡侵袭。
凭此一战,令翊已足可记入燕国史册。
消息送到武阳时,俞嬴正?与燕侯启说与齐的战事。
俞嬴不可置信地盯着战报上 “令翊”的名字,嘴唇轻颤:“真?的是?翊吗?”说完,已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自?然是?错不了的,因为随战报而来的还有?令翊写给燕侯启的上书?。
送信人道:“不知道太傅在宫中,另有?书?信已经送去了太傅府上。”
令翊给燕侯启的上书?很简单,一个?是?说自?己还活着,一个?是?请求带武骑武卒驰援燕南。
因先君之?薨许久没有?笑容、也许久没有?说笑话的燕侯启笑了。他让送信人下去,自?己坐在老师身边,轻声道:“我本想着等出了服,给老师选许多的美男子,有?文质彬彬的,有?勇武有?力的,有?狷狂不羁的,有?温柔体贴的,有?能哄老师开心的……将军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俞嬴眼角儿还挂着泪珠,又让这熊孩子逗乐了。
这几年,老师也有?欢笑的时候,但即便是?笑,她?脸上也笼着一层清愁似的。此时,她?的脸上还有?泪痕,却再次明朗起来。
启也再次笑了,心里却有?些悻悻,我那么好?的老师,到底是?让令将军得了去。
俞嬴看令翊写?给自己的书信。这封书信是搭着机密战报送来的,刚收到?时也带着封泥,故而与他几年前送来武阳的书信不同,其中颇多私语。
他说当初受了点“小伤”,被代西库首领之子苏莫勒沙所救,这?几年因为想着打探东胡内情?及使用反间计,所以一直滞留东胡。他说在草原上“放牧角力赛马”过得很好,他说“唯想念先生耳。”
俞嬴笑,眼圈却再次微红。
他说曾做梦,“先生哀哀咽泣,眼鼻皆红,涕泗满面,状如幼童。梦中吾笑先生之狼狈,欲拥入怀,为先生拭泪,终不可得。”
前面还是这?些哀伤的前事,后面却转了话音,“吾又梦有欲送先生美少年者,怒而醒。先生非浅薄女子,何?爱美少年?先生所爱,伟丈夫也。”
后面又说随书信送来的狼牙坠子是他所猎·头狼之犬牙,在东胡时,常拴在头发上做饰物。东胡人?说,将狼牙放于?枕下,可得安眠。他让俞嬴把这?个放在枕头下面。
俞嬴一边把玩那?个狼牙坠子,一边笑。令翊在东胡几年,能得东胡人?信任,自然是改成了他们的装扮。东胡男子髡头编发,在周人?看来,很是怪异。他这?是自觉不算美少年,故而“攻讦”起美少年来……
真是傻子……他不知道,将他放在心上的人?,即便?见他头发掉光、满脸皱纹,也依旧会视他如美少年。
单只对东胡之战取得大捷,自然是没什么机密之处,但令翊要?带燕武卒、燕武骑驰援燕南,却是大机密。
武阳与齐国临淄、赵国邯郸、魏国安邑等都城一样?,都有他国细作,再说绕行武阳就远了,故而令翊不回?蓟都和武阳,迳带人?奔燕南战场,不日到?达新?河北岸大营。
在新?河北岸驻防的,不是其叔父令朔,而是将军卫池——几年前令翊俘虏齐国公子仪、诈开城门烧了齐军粮草的兵马,便?是这?位将军给的。当时他也是率领一支 “正”兵外的“奇”兵。
燕侯启已经给卫池送来了密书,卫池知道令翊还活着,此时见到?他,仍表现得又惊又喜。
卫池比八年前老了不少,鬓边已见不少霜发。他拍着令翊肩膀笑道:“就说你这?小子是个福大命大的。当初令尊得你,抱去宫中与老先君看。你身大头圆、哭声洪亮。老先君问?你可有名了。令尊说,得你那?日,于?城外见巨鸟一飞冲天,故而为你取名为‘翊’。老先君说你日后定是一员得上天庇佑的猛将。果然是一员得上天庇佑的猛将!”
令翊笑道:“侄如今怀疑,自己这?名字的由来,是不是满朝文臣武将、诸位伯父叔父都知道……”
卫池大笑:“差不多……老先君当初不止一次跟大家说过。”
令翊:“……”他随即便?不在意地笑了。
卫池与令翊说起当前燕南战局。
涞老将军亲自带领四万人?驻于?最前沿的要?津小城文安。武乎、狸城、弱津等亦有不少驻军,与文安互为策应。
齐国大将军田啸率兵十万,被阻挡于?几处要?津之间。齐人?原先是想“因粮于?敌”,夺河水内外的秋粟。几番试探交战,各有胜负,燕国的秋粮却是保住了。
如今燕国河水内外的粮已收尽,齐人?也就不再折腾,围了文安城。
前两年,燕北修建大城池,太傅上书,燕南亦整饬城池。像文安这?些边地之城整修得格外在意,城墙城门加高加固,又按墨家之法制作了守城之器。
如今城中粮草很是充足,军中士气也盛,老将军又谨慎,指挥有度,田啸虽有十万大军,一时也奈何?文安不得。
“自然,咱们也拿齐人?这?十万大军没什么办法。就这?么僵持住了。” 卫池道。
令翊缓缓点头。
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本事,卫池问?:“贤侄可有良策克敌?”
“他们想夺咱们的粮,咱们自然也能夺他们的粮……”
“去齐国断他们粮道?”卫池有些诧异,也有些迟疑。燕人?一向都是守,除几年前太傅游说三晋共同伐齐时与赵国一共攻打过几个齐国城池外,没进过他国交战。
卫池迟疑,也是因为深入他国断人?粮道格外艰难。
粮草为重中之重,各国往往由大将带领一两万人?在路上押运粮草。若要?硬来,人?马至少不能比对方的少。
若要?奇袭——深入他国之境,想让人?不知道,得多奇多快?
令翊问?:“咱们军中可有齐人?旗帜军服?”
卫池问?:“贤侄的意思是……”
令翊点头:“先多派细作斥候去打探着。等齐人?粮至,再请叔父给翊两千精兵……”
卫池点头,令翊带来三千骑兵,五千步卒,再加两千,若对方押运粮草的有一万,倒也战力相?当。
然而卫池想错了……
二十日后。
细作斥候不断传来齐国运送粮草的消息。
估摸着路程时辰,令翊带着他的三千骑兵、五千步卒及卫池给的两千精兵,只带随身口粮,不携辎重,经行小路,快速往南进入齐境。
他们打着田啸手下将军米雷的旗帜,穿得五花八门,只少数着齐军军服——这?倒也没什么,即便?富裕如齐国,也只是常备之军有军服,新?征的兵卒穿的都是自备之衣。
令翊的临淄话说得很有两分味道,自言是去接应粮草的,一路上遇见三四起盘查者,就这?么或骗之,或杀之,没太大惊险地逼近了齐国运粮大军。
押运粮草的有万人?,令翊却只带三千武骑,令五千武卒和两千新?河之卒隐藏。
令翊摸一摸自己来之前粘的大胡子牢不牢,没办法,细作打听?到?,押运粮草之将是田光——便?是当年俞嬴、令翊陪燕侯启去齐国刚进临淄城那?天,与令翊比射青石坠子的年轻人?。
他颇得田向看重。令翊他们还在临淄的时候,田向便?派他替代一个叫田佩的去守饶安了——齐国中北部之储粮大多存于?饶安。这?次送来的,想来就是饶安之粮。
怕这?位故人?认出,引起麻烦,令翊只得再次乔装改扮。
令翊带着骑兵不紧不慢地走。对方斥候远远地问?话。
令翊随意编个名字,用临淄话扬声道:“是米将军手下都尉宋既,来接应将军。”
第130章 劫夺齐粮草
齐军斥候驰还,来到运粮大军中段,将来者系“米将军手下都尉宋既”报与将军田光。
田光有些诧异地对几名军将官吏道:“上将军竟然派这么多宝贝疙瘩骑兵来接?你们谁认得这个叫宋既的骑兵都尉吗?”
一位军将陪笑:“可见上将军是盼着这批粮草呢。倒是不认得这位宋都尉……”
另一个笑道:“就连米将军咱们也?是只闻其名,未曾见过其人。听说很是勇武。”
田光点头。他颇为谦和,让御者驱车去前面,要亲去迎一迎这位宋都尉。军将官吏们自然也?相随。
田光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意,御者抖动缰绳,车子往前行去。
哪知?对方突然加速疾驰起来。
田光一怔,随即面色大变,扬手喝道:“列方阵!”
田光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还是晚了,旗兵才挥动旗子,鼓兵刚刚擂响战鼓,那些骑兵已持弓射箭冲了过来。
这些冲在前面的弓弩骑兵一边射箭,一边往两侧包抄,露出后面严整的雁形阵。
雁形阵骑兵手持矛戟,借马之势冲击齐军,如群虎下山般,势不可挡。特别是那为首的大胡子军将,双手不控马缰,一杆矛戟使开,有长河吞日之气魄。
列国骑兵,“军之伺候也?”,少有这样能正面冲击者——这样冲击,对单兵的骑术和力?量要求太高。
这样的燕骑,便是齐军已然列阵,怕是也?禁不住他们这么?一冲两冲,更何况此时?齐军旗鼓方动、战阵未成。
前方齐军一触既溃。
齐将田光并?非无勇无谋之人,一边挥剑打掉两侧射过来的箭矢,一边沉着?指挥,趁着?对方冲进人群后,其势渐缓,让人击鼓,试图让中后部?之军重整战阵。
然而,那大胡子燕将身后鼓车上的鼓点也?变了,对方的阵型随之从一个?大雁形阵,化成若干箭镞形小阵,极灵活地在齐军中左突右进。
这还怎么?重整战阵?看?着?眼前战局,田光几乎预见到了不祥。
没有战阵的散乱步卒,在这样的骑兵面前,便如牛羊。田光只得再次令人击鼓,勉力?一试。
而此时?包抄两翼的燕国骑兵已经到了中后方押运粮草的车队旁。齐国运粮赶车者多为民夫徒隶,已不战而散。燕人未携引火之物,他们不是奔着?烧粮来的,他们是想劫夺!
那些小箭镞阵也?已将至齐军中段,两军之将相距不足百步。
齐将、燕将同时?拉弓射箭、伏低躲避。箭矢擦着?“大胡子”的皮胄、脸侧、肩背、臂膀飞过,箭矢也?擦着?田光的皮胄、脸侧、肩背飞过——然而却有一支钉在了他的臂膀上。
田光,临淄之善羿者,许多年来在射箭上少有败绩。上次败,还是在临淄城内,以些微之差,败给如今已亡故的燕国令翊。
这次,又是败给了燕将……
田光臂膀一紧,箭勉强射出,却已经失去了准头儿。
田光以为对方会趁机再来一串连珠箭,幸好有齐将舍生忘死举戈朝那大胡子刺去,大胡子闪避,两人战在一起。
另一位军将来到田光身前,看?着?他臂膀上的伤,焦急地道:“大势已去!再不突出去,恐怕就走不了了。”
田光抬眼四望,燕军所过之处死伤遍地,而那些小箭镞阵越发深入,己方所余之卒士气全无,一片散乱,几乎是在被燕人剿杀。
而刚才攻击大胡子燕将的那个?军将,已被大胡子挑杀。
“去找救兵,粮草还能夺回来!将军!速决!”军将边战边催促。
田光咬牙大喝:“走!”
钲声起。侍从、军将、尚存的齐兵紧随田光,且战且走,往外突围。
燕人为劫夺粮草而来,没怎么?追赶。
逃出一段后,田光整顿残兵,已只有千余人了。田光带着?这些人疾奔文安齐军大营而去。
大将军田啸大惊,一万大军押运粮草,还在齐国境内,竟然被燕人劫夺了去!
田啸略思?忖,道:“是新河大营卫池干的!这个?老匹夫竟越老越胆大,敢去齐国夺粮……”
田光臂膀上还插着?断箭。他脱冠请罪道:“失去大军两个?月的粮草,光万死难抵。还请上将军暂留光之残命,让光随同哪位将军,去将粮夺回来。”
对这位相邦爱将,田啸道:“你虽不慎,但罪不至死。降两级,留在我身边将功折罪吧。你受了伤,这次就别去了。”
这时?,田啸让人去唤的将军米雷来到营帐——便是燕人打他旗号那位。
米雷是田啸心腹,极为勇猛,听说燕人打着?他的旗号劫夺了粮草,须眉怒张。
之前田光禀报劫夺粮草的是三千骑兵,田啸让米雷带两万兵卒去:“咱们有的是人。用?数倍于彼的兵力?剿杀之!”
米雷道:“定?让他们一个?也?走不脱!”
然而米雷不知?,等待他的,除了那三千武骑,还有五千武卒,两千新河兵卒。
新河兵卒押运粮草以为钓饵,武骑武卒隐藏埋伏。米雷之军到后,燕军先是以箭阵射之,随后武骑冲击,再后武卒剿杀。
武骑武卒的这套配合对付草原上的东胡人管用?,对付齐军也?管用?。
当初太傅俞嬴提议组建燕国自己的武卒武骑,并?将此重任交给了上将军令旷。
因令翊在练兵上有许多奇思?妙想,且其所练之兵战力?颇佳,极适合练这支特别的募兵,上将军令旷便将令翊那些五花八门的练兵办法提炼完善,再结合自己的练兵之道,形成一套规整之法。
武骑武卒都经过几重筛选,又操练几载,其单兵战力?之强悍,阵型变化之娴熟,已足可与极盛时?候的魏武卒相媲美。
这支劲兵,练兵之法是令翊草创,鹰、皓等军将也?是令翊手下旧人,他带着?很是顺手。
在草原几年,令翊还学了些东胡人的战技,并?琢磨了些新的战阵变化,他接掌武卒武骑之后,也?试着?加了进来。
武骑武卒与东胡实战后,再经他一操练,战力?更上层楼——只是比从前显得野了不少。
对上这样一支劲兵,虽多出一半多的兵卒,齐军依旧不敌。领兵之将米雷战亡,军卒死伤大半,得以逃回文安齐军大营者,不过两三千人。
田啸大惊失色。之前还说田光不慎,自己同样中了燕人藏兵之计。燕军并?非三千,而是约莫万人。
田啸又诧异,即便是埋伏,即便有万人,这支夺粮之军也?太过厉害了些。卫池所将之兵几时?有这般战力?了,大胡子军将又是谁?
再想到损失,两个?月的粮草,两万多兵卒,还有米雷……田啸紧紧地攥着?拳头。
此时?众将都得了消息,来大帐议事。
田啸道:“粮草必须夺回来!”
齐众军将没人说什么?。此时?已不止是两个?月粮草的问?题,而是两战两败,死伤近三万,若是不能扳回这一局,定?然会损伤军中士气——想得多的人还会想到,大将军怕是也?没法跟君上和相邦交代。
“伯兴,你带四万兵卒,去夺回军粮。一定?要多派斥候打探,勿再中敌军埋伏。” 田啸道。
粟昌在军中地位仅次于大将军,是一位齐国宿将。田啸派他去,足见对此事的重视,更何况还分出一半兵力?。
粟昌领命,却又有些迟疑地问?:“昌带走这么?多人,大营中所余不足四万,文安城内燕军大约也?是这个?数目,万一……”
“涞偃老贼会带着?城中所有燕军出来与我拼了?”田啸冷笑,“我看?他舍不得。”
田啸再次嘱咐:“这支劫粮之军不好对付,万万小心。“
第131章 一条钓鱼计
不断有斥候回报,那支劫粮的燕军确实约莫万数,其?中?骑兵三千左右,其?余皆为?步卒。他们行进颇快,已经出了齐境回到燕国,离着狸城不很?远了。
若这支燕军不回河水北岸燕营,而是就近去狸城,有城池防护,这些粮草再想?夺回来就难了。粟昌带兵疾行,终于在?一个乱石滩追上了劫夺粮草的燕人。
粟昌整兵列阵,燕人亦摆开阵势。
眼看开战在即,对面却挥动旗帜,缓缓行来一人。
这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礼仪周全,宛如古之君子。
他对粟昌行礼道:“敝将敬仰将军智勇仁义,使敏前来致意。”
这“智勇仁义”不是一带而过的面子话,年轻的燕使说了粟昌夺赵国观津之智,杀魏将茅平之勇,又夸赞他对诸将谦恭,对兵卒爱护,是一位将中?君子。
与赵国观津之战、杀魏将茅平的清氏之战,都是粟昌平生?得意事,他也一向自认脾气不错,算得“谦仁”,此时听燕使这样说,哪怕被夺了粮草,哪怕即将对阵,粟昌还?是缓和了面色。
说完这些,那燕使道:“敝将知将军所为?何来。面对将军这样智勇仁义的君子,敝将愿行君子之战。若齐赢,敝将敬还?粮草。”
粟昌诧异:“何为?君子之战?”
“古者,君子‘以礼为?固,以仁为?胜,’1不以杀人为?要。敝将以为?,可选齐燕军中?勇士比射箭、角力、兵戈、马战、车战,五局得其?三者即胜。”
粟昌初听颇为?意动——若能不动干戈夺回粮草自然最?好,但又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敌将提议的这个,类似从?前的“致师”,又不完全一样,倒确实有些先?前更讲礼仪规矩时打仗的意思,但对面之将才使用诈术夺了粮草,又伏击了米雷,绝非“不鼓不成列” 的宋襄公,也不会?是战场上见到楚共王三次行礼的晋将郤至。他可不是什么 “君子”。他这是要做什么?
身旁军将们亦互视。
燕使又道:“若将军以为?这样比太过繁复,敝将愿领教将军武力,与将军独斗,决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