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子?看一眼学宫大门?,回头对俞嬴几人和?亲传弟子?们道:“那位相邦‘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倒颇有些谦谦君子?的样子?。”3
俞嬴微笑?,谦谦君子?……原来邹子?跟自己一样,看人都是看脸的吗?
辞别了邹子?出去,来接他们的令翊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众贤者来了临淄,就像从前与公?孙启说的,俞嬴常常带他来听诸子?讲学,与众士人交游。最近令翊认得几个研习兵家的士人,常在一起讨论兵法,偶尔还一起骑射,故而对俞嬴和?公?孙启,他有时候全程陪同,有时候只是接送。
鲁国质子?对俞嬴等笑?道:“邹子?说齐相有谦谦君子?之?风,文也这么觉得。若齐侯也如此?,咱们还有什么忧虑的呢。”
俞嬴只笑?一下,鲁国质子?年纪不很大,大概也没怎么打听过田向,不知道他是怎么攻伐宋国、拔宋城池的,不知道他与魏对战阿泽时杀了多?少魏军,也不知道从前他对吕齐旧臣的手段,关键——这事?能不当?着令翊说吗?
果然——
令翊看他们:“今日齐相来了?”
鲁国质子?点头:“来听邹子?讲学。”
俞嬴笑?着招呼大家上车。
令翊瞥她一眼。公?孙启安慰地拍拍他的袖子?。
俞嬴与鲁国质子?客气一句,当?先钻进自己的车里——她倒不是心虚,主要是看不得令翊那有点醋有点撒娇的样子?,俞嬴怕自己忍不住会哄他。
时日不多?,鲁国质子?就不得来听诸子?讲学,更无暇关心齐相是不是谦谦君子?了,其父鲁国国君显薨,来报他的人还悄悄告诉他,国内诸公?子?正在争位。
在齐国的鲁国质子?文虽颇得其父喜爱,但不嫡不长,母家不显,又远在临淄,他自己也没有争大位的心思。他固然不想回去争大位,但父君薨逝,兄弟们打做一团,作为鲁国公?子?,岂能不又伤心又焦心?
因与燕质子?府的人混得最熟,又听过见过俞嬴本事?,鲁国质子?找俞嬴问计。
俞嬴道:“恕俞嬴直言,诸兄弟之?争,便是公?子?在曲阜,怕也做不得什么,更何况公?子?远在临淄?”
鲁国质子?叹气。
“但俞嬴有一句话想跟公?子?说。如今不是早年间,没谁遵守‘师不伐丧’的规矩,反倒是往往趁着他国国君之?丧,兴兵讨伐。可能伐鲁的,不过齐楚而已。几年前,楚悼王薨,诸亲贵杀吴子?,累及悼王尸身,诸亲贵因此?受牵连而灭族者七十余家。楚国至今没有缓过来元气来。唯一可能伐鲁的,便是齐了。公?子?当?传讯于国内,令人防备。”
鲁国质子?面色大变。
俞嬴看着他,叹口气。别说齐侯和?上卿田原,便是你口中那位谦谦君子?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人啊。
鲁国质子?行礼:“还请先生教文。”
第62章 齐出兵伐鲁
“不外是于内提前屯兵于关隘要津,于外向他国求救。”俞嬴道,“齐国侵鲁,或会从临淄这样的大都邑派大军前往。鲁国若无防备、无救兵,怕是有大损失。若能提前在关隘要津屯兵,将齐人阻上一阻,又及时求得他国相助,也就无碍了。”
“齐人也或者只集合齐鲁边境之军急袭鲁国,掠得几城算几城,等?鲁国大军或是他国救兵到了,他们就息战守城。
“鲁国怕是无力从齐人手中夺回城池,他国之军又岂愿意与齐军对上?帮鲁夺回这些城池,他们自己又得有多少死伤?如今列国哪有这样急公好义的。他们多半是劝鲁国,既然齐人不再接着侵鲁,这点儿损失哑忍算了。
“这个方策是无赖了一些,但对于齐,却是损耗小、也更稳妥的。”
鲁国质子皱眉:“齐堂堂大国……”
俞嬴“呵”一声?:“堂堂大国怎么了?越冠冕堂皇的越会耍无赖。”
鲁国质子叹口?气。
“至于求救,便如咱们先前说的,楚国出了那?样的事,既不会来攻伐,怕是也不愿出兵相?救;越国国都南迁,朝内有些动?荡,也无力北顾;剩下的就是魏国。”
鲁国质子道:“鲁国与魏,不像燕国与魏那?样亲睦,只怕魏侯迟疑。如何说魏侯,还请先生教文。”
俞嬴懂他的意思。鲁国如今虽弱,当年却是周公封地,是周王室最亲善的诸侯国,至今秉持周礼,鲁也一直以正?统自居,在诸侯国中颇有声?望。而魏是篡权的晋国大夫起家,如今固然魏强而鲁弱,鲁国常常有求于魏,这关系却是有那?么一点微妙……
燕国虽也是周王室召公封地,但地方偏僻多戎胡,不大为中原诸国看得上。燕国自己也没?什么正?统架子,当今燕侯尤其懦弱,每每被打得屁滚尿流,让人去三晋求救,认三晋为大,故而三晋救燕要痛快得多。去年齐国侵燕,若不是魏国赵国刚战于黄城,正?剑拔弩张,先前的使者高已、常溪便能求来三晋救兵,原是不需要再二次让人去求救的。
俞嬴道:“能动?魏侯之心者,名耳,利耳。当今之世,诸侯征伐,礼崩乐坏,有些事情也就不能太讲究了。魏侯好大喜功,便是尊他为盟长又如何?
“至于利,可许鲁齐交界之一二城于魏。魏鲁不接壤,这一二城于魏不过是飞地,给魏增加不了多少人口?赋税,却能在齐国边界砸下一个楔子。有这样的好事,魏国岂会不赶紧出兵?魏人去晚了,这城池可就归了齐人了。”
鲁国质子缓缓点头。
“俞嬴是俗人,能用?名的,便不动?利。这城许出去,怕是就难再收回来了。齐人固然狼子野心,魏国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楔子钉在那?里,制约齐国,也制约鲁国。如今魏与鲁隔着宋国,若有一日不相?阻隔了呢?”俞嬴叹息,“咱们弱国,便是这么为难的。”
鲁国质子也叹息。
俞嬴看着鲁国质子:“齐国或许还会以助公子得大位来说公子……”
鲁国质子一怔,随即正?色道:“文无意于大位。先生为鲁国筹谋,文断然不会因为齐国许文什么,就将此?事告知于齐。若违此?言,上天不佑!”
俞嬴摆手笑道:“公子言重。俞嬴不过是提醒公子,齐人或会如此?。”
鲁国质子施再拜之礼:“多谢先生为鲁出谋划策,鲁不胜感?激。文即刻让人回鲁,将先生所谋告知长者。”
俞嬴忙还礼。
俞嬴猜得没?错。很快鲁国国君薨逝、诸公子争位的事传入临淄,齐侯请重臣入宫。
齐侯与诸重臣道:“寡人欲趁鲁丧伐之。”
上卿田原是极赞成的:“当如此?!鲁国于我们,便如中山于赵国,梗在心腹之间,让人难受。若能吞并鲁国,我们能南北畅通不少。如今越人楚人都自顾不暇,无力出兵干涉,鲁侯死得正?是时候。咱们当即刻从临淄派大军伐鲁。”
齐侯点头,问田向:“相?邦以为呢?”
田向道:“向也以为可趁鲁丧伐之。从前越国势大,鲁国在中间隔一下,能免得我们与越国接壤、时常起干戈。如今越人国都南迁,楚国又因悼王事无暇北顾,确是伐鲁的好时机。鲁国那?些城池,我们不取,日后只会归了其他诸国——所虑者,唯魏耳。”
齐侯先是微笑点头,听他说魏,不免皱起眉头来。
不待齐侯说什么,田原先问田向:“对魏国,子昔有什么方策?”
“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去怂恿秦人或赵人伐魏……秦人龟缩,暂无意东出,赵侯为人反覆不可信。魏鲁不接壤,约魏一同伐鲁,也是不能的。那?便只剩下甘言重币,贿赂魏侯宠臣这样的小道了。鲁国一向自视正?统,魏国与鲁不算亲睦,挑唆魏侯晚救,还是能的……”
齐侯迟疑:“只是晚救……”
“魏国岂会眼?看我们壮大?救鲁不过早晚。”田向道,“故而如上卿所说从临淄派大军便有些迟了,莫如派驻扎于平陆、博阳的守军急袭鲁阳关、梁父、平阳诸地,驻扎于莒西的守军袭费城,平陆、博阳、莒西邻近鲁国,趁其不备,可很快建功。再令平阴守军为策应,以防魏军伐齐救鲁。
“魏军来,我们便罢兵。我们要一举吃下鲁,莫说魏楚等?必然干涉,便是鲁人,也是定然誓死守卫。与其狼吞,莫如蚕食。”
田原哂笑:“子昔年岁不大,怎么老叟一般谨小慎微?三五城池,够做什么的?难得这样的时机,所虑不过一魏。魏国又要借道于宋,哪如我们?便是真与魏国交战,我们难道怕它?况且魏国会不会救鲁,还是未知。为未知之事,缩手缩脚,岂是大丈夫?子昔,为相?者,当有大眼?光,大度量,莫要只算计那?星点儿得失。”
田向神色淡淡地行礼答是。
齐侯沉吟。
两日后,齐侯决定从临淄派大军伐鲁。领兵的是大将军郑牖。郑牖所出的郑氏早早就投靠了田氏。郑牖是朝中田氏宗亲外少有的大将,得齐侯看重,也是上卿田原难得信任的异姓人。去岁郑牖接替田唐伐燕,虽失利,却并无大错,这次齐侯依旧派他领兵伐鲁。
虽未依照相?邦田向对鲁蚕食之策,齐侯却采用?了他派使者去挑唆魏侯和让平阴守军为策应防备魏军两个策略。
为了站在一个“义”字上,齐侯又采纳上卿田原的建议,让大夫田扁去见鲁国质子文,愿意帮他平定鲁国内乱,助其得位。鲁质子不应。齐侯虽有些恼怒,倒也没?做什么,只是让人监视着他些,不令其出城。
对于伐鲁之事,临淄城内诸贤者士人议论纷纷。
鲁侯薨,诸公子争位引发内乱,故而齐伐鲁打着的名义是“伐不义”——父死而内乱,是为不孝,兄弟争大位,是为不悌,不孝不悌确实算“不义”,当伐,故而不少士人特别儒者,觉得齐国伐鲁是应当的。
邹子作为目前临淄最有名气的儒者却不这样认为:“其势汹汹,是去伐不义,还是去灭国?‘伐不义’不过幌子耳!让仁、义这样做了攻伐的幌子,则真仁义尚可存焉?”
邹子几次求见齐侯,齐侯均以病辞谢。
怕老先生气坏了身子,俞嬴前去探望。
俞嬴用?手试试碗温,将浆汤端给邹子:“您也别太生气。有那?些不仁不义的人,不也有以维护仁义为己任的人吗?天下大道,人心总是向善的。”
邹子叹息。
俞嬴又道:“听说这次提议伐鲁的是那?位上卿。”
邹子冷哼:“田原才智平平,又不修德行,做此?恃强凌弱之事,老夫是不惊讶的。”
俞嬴略沉吟:“对这位上卿,我们也不是全无办法。至少可以给他添点堵,也让天下人知道知道真仁义尚存。”
邹子看她:“何以沉吟?径直说来。”
俞嬴道:“齐侯下求贤令,天下?士人聚集临淄,我们或可召集仁人志士联名上书齐侯,请罢攻伐,免上卿田原职,治其罪——我等联名者众,田原报复也报复不过来,只是恐怕于?先生不利。”
邹子神色一振,笑道:“老夫怕他报复?若得死于?仁义,此生亦无憾矣。”说着便令弟子准备笔墨布帛。
上书中,邹子先说何为仁义,再说此次攻伐鲁国不合仁义之处,再说此次攻伐对仁义之道、对齐国教化、对齐侯本人德行?修养和名声的害处,请齐侯罢攻伐。
后半段则主要说田原这个陷君主于?不义的元凶。从脾性骄固、不修己身,到?缺少才?智、任人唯亲,到?手段卑鄙、打压同僚,再到?恃强凌弱、热衷攻伐,历数田原之过,说他是齐国的毒赘祸根,不除则朝堂不安,不除则家国不宁。
整篇上书,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有理有据,气势磅礴。大儒果然是大儒!1
邹子弟子将这帛书张挂于?学宫门旁。诸围观士人激于?义愤,当即便?有许多在上面签署自己名字的。当今士人多有重道义、轻生死、不畏强权者,由此可见一斑。
俞嬴自然也写?下?了她的名字。与田原敌对,不只是私仇,也为公?事?,今日之鲁国,便?是他日之燕国。这样明?摆着的事?,也没什么?遮掩的必要。
但田原是先齐侯之弟,当今齐侯之叔,是齐国宗室之长,是在齐国掌权几十年的重臣,树大根深,不是于?射那等没根基的人,只用一二小计,很难将他杀了。对田原,只能一点一点削弱,再找准时机杀之。
帛书张挂在学宫门口,风声飞遍全临淄。联名的不止有儒者,还有崇信黄老的陶子行?、研习阴阳五行?的闵子等,又有诸侯馆的一些使节——比如魏使魏溪、赵使柏辛、韩使谷琦。
魏溪笑道:“咱们没办法上战场帮鲁国退齐兵,声援一下?总是要的,不然不白?与鲁国公?子文喝那么?些酒了?”
鲁国质子听?说后,赴诸大贤及使节住处,亲自拜谢。
田原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来报他的是大夫田卫。
田卫主管监察诸官吏言行?及都城舆情?,是田原很看重的自己人。先前参劾于?射的,便?是他。田卫在朝上参劾人可以滔滔不绝半个时辰,但其实私底下?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将事?情?禀告了田原,便?停住嘴,等田原示下?。
田原之子田邕看着父亲面色,劝道:“那邹易固然可恶,却是列国闻名的大儒。听?说先前他指着魏侯鼻子说其‘独夫’,魏侯那样的人,也未曾拿他如何。他先前指责先君,先君也只是不听?他的,他临行?,还要馈金百镒。这样的人,咱们不好轻动。”
田原怒极,反倒静了下?来:“伐鲁本便?不是我一个人的事?,那是君上召集朝中重臣一同议过的。如今那邹易妄谈国政,纠集人闹事?,不是对我,而是公?然指斥乘舆,对君上不满。我要入宫见君上。”
学宫这边也不乏懂谋策的人,一早遣人守着田原府第,他前脚进宫门,后脚这消息便?传到?学宫。
邹子道:“咱们也去?见齐侯!”
俞嬴留在邹子身边的侍从之一皓悄悄令人回诸侯馆禀报此事?。
此时,俞嬴却在田向府上。
“上大夫让向派人护着这些贤者士人……”田向微笑,“上大夫挑起事?端,却让向帮着收拾,是真不拿向当外人。”
俞嬴叹息:“前次让俞嬴来看泮宫图时,相邦还嫌弃俞嬴谦虚太过、与相邦疏远,如今却又抱怨不拿相邦当外人……相邦之心,委实难以揣度。”
田向哼笑:“你什么?时候不只是这种?麻烦事?想起我,便?好了。”
先前的话还算调侃,田向这句抱怨就太稠密暧昧了。
俞嬴看他。
田向恍若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接着道:“上大夫这样通透的人,自然知道向与上卿田原并非看起来那样和睦。向是一定要扳倒田原的。若邹子等出事?,田原名声便?彻底臭了,一个名声彻底臭了的人,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便?是他不杀邹子,向都该助他一臂之力,将水搅浑……上大夫竟然来让向阻止他,这是真把向当君子了吗?”
俞嬴微笑:“俞嬴倒不知道,于?品德上,相邦还这么?谦虚。相邦固然想扳倒田原,对齐国却是忠心的,若邹子出事?,齐国招贤纳士之事?便?是一场笑谈,相邦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君子不君子的,俞嬴实在不好评判,但俞嬴信相邦的限度。”
田向看着她:“‘限度’……令姊当年便?常说‘做人,总得有点限度’。”
俞嬴笑一下?:“家训耳。俞氏子弟都这么?说。”
田向也笑一下?:“上大夫比令姊宽容,令姊当年常常指责向没有限度。”
俞嬴:“……大概因为先姊是君子吧。”
田向笑起来。
俞嬴内心不悦,笑话谁呢?总比你君子。
仿佛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田向笑道:“不管上大夫,还是令姊,都比向君子得多。从前田克劫持上大夫,上大夫要挟向说杀三晋使者,将水搅混,那时候向便?未曾相信上大夫会那般做。上大夫和令姊都是有限度的人。”
俞嬴心里的气平顺下?来。自知之明?,田向还是有的。
田向微笑。
门外奴仆禀报:“小司马来了。”
很快院中便?传来田卓与老仆由说话的声音:“燕国使者在?”
田卓走进厅堂。田向和俞嬴都站起来,双方行?礼。
田卓见俞嬴在,有些犹豫。
俞嬴便?笑着告辞。
田向却道:“可是学宫的事??无妨,我刚才?也正与上大夫说这事?。怎么?了,你说吧。”
田卓道:“上卿进宫,邹子也带着士人们往宫门去?了。”
田向道:“我即刻入宫去?见君上。”
三人一同往外走。田卓对俞嬴笑道:“上大夫让卓想起一位故人。”
俞嬴对他笑道:“先姊公?子俞嬴。”
第一次见卓的时候,他比启大不了多少,跳脱得很,跟在田向和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兄长”“嬴姊”地叫。俞嬴记得他比自己还爱吃甜。当年微微有点胖,如今是个相貌英武的美男子了。
“上大夫与公?子一定是近枝姊妹,笑起来就更像了。”田卓笑道。
田向扭头?看他:“小司马骑马来的?你走得快,先去?让人看着些,别让人真地伤了邹子等贤者士人。”
田卓正色行?礼,快步走了。
俞嬴也和田向作别。田向道:“过两日还有事?情?请上大夫帮忙,还请上大夫不要推辞。”
俞嬴行?礼:“相邦客气,俞嬴敬候差遣。”
齐侯宫中
上卿田原坐在齐侯对面,虽面有怒色,声音却还沉稳:“不征伐,如?何?增加土地、丁口、赋税?不征伐如?何?成就?我齐国霸业?先前的齐桓、晋文、秦穆、楚庄谁不是?用征伐来?获得威望的?不说远的,就?说当今魏国。
“魏国称强,是?因着当年阴晋之战吴起以五万魏军战胜十倍于己的秦军;是?因为一举灭了千乘之国中山,使之成了太子击的封地;是?因为连败楚人,夺了楚国大片土地;是因为与列国征战少有败绩。
“这些征战,除了威望,又给魏国带来?了多?少好处!别的不说,就?说魏秦之战。魏人将秦人压制在洛水以□□得关东之利。魏国少粮,西河给魏国带来多少粮产、丁口、赋税?没有西河,能是?如?今的魏国?”
齐侯不由得点头:“叔父说得很是?。”
田原越发语重心长:“魏文侯,虽谥‘文’,却哪里‘文’了?列国称其贤君,这‘贤’难道?是?贤在他跟那帮腐儒混在一起吗?有征战之功、列国臣服之能,才能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齐侯再点头。
“君上先前要招贤纳士,我不愿意,为什?么?就?是?怕这些人来?了,让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反坏了家国大事。便如?这个邹易,不懂当今大势,满嘴不合时宜的仁义之道?,用他的‘仁义’挟持君上,使君上于国政、于征伐上束手束脚,不得建尺寸之功,那我们齐国岂不危矣?”
齐侯笑道?:“这个,叔父莫要担心。哪些该听?,哪些不该听?,寡人还是?分得清的。寡人也不是?那等会让腐儒裹挟的人。咱们伐鲁,那个邹子几次来?见寡人,寡人都推拒了。”
田原看?着齐侯:“君上不知道?他们那个多?人联名上书的事?”
“叔父放心,他们上他们的,寡人留中就?是?。等我们大军得胜,举国欢腾,鲁国也臣服,他们就?没什?么说的了。一帮腐儒,闹不出什?么水花。”齐侯神情略显尴尬,“只?是?于叔父名声上有些妨碍……寡人想着,叔父的封地还是?有些小了,叔父封地本也邻近鲁国,等这一战胜了,就?从新得之地中挑出些合适的来?给叔父加封吧。”
田原老脸上露出笑容:“我可不是?来?跟君上诉委屈、讨加封的……”
田原叹息:“为了齐国,为了君上,我这点名声算什?么?若能看?到齐国霸于天下?,我便是?把这条老命搭上,都是?愿意的。”
他们如?家常叔侄一样,坐得近。齐侯拍拍田原手背:“叔父之心,寡人还能不懂?咱们是?至亲骨肉。给叔父加封,也不是?为了补偿叔父受的委屈,不过是?得了鲁国的地方,寡人就?该给家里人分一些。在寡人心里,叔父是?占头一位的。”
田原再笑。叔侄之间,一时其乐融融。
田原却又道?:“可惜向……他原来?还好,不然先君也不会那般看?重他,如?今却是?走?到歪路上去了。他与我已是?离心离德,君上说说他吧。”
齐侯笑道?:“相邦是?读书人,自然于这些上面用些心,也是?为齐国、为寡人好的意思。他也不是?只?务虚华的人,对叔父也是?尊敬的,叔父就?不要太多?虑了。”
“但愿吧。”田原叹息。
叹息完,田原脸上又带了些笑影:“行了,老叟就?不耽误君上做正事了。如?今早晚凉了,君上莫要自恃身子壮,再用那些寒凉的东西,小心伤了身子。年轻不觉得,老了受罪。”
齐侯笑着答应了,又道?:“寡人新猎了一头鹿,很是?肥壮,一会儿让人给叔父送两条鹿腿过去。”
田原笑着谢了齐侯,再次与之告辞,往宫外走?去。
还未到宫门?口,迎面遇到宫禁甲卫长田忽快步而来?。见了田原,田忽行礼,神色间有些犹豫,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
田原看?他:“子长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田忽低声道?:“外面邹子手持帛书,带着一群士人,要见君上。听?他们言语,似对上卿不利。”
田原神色一变:“老匹夫敢尔!”
田原大步往宫外走?去,田忽也匆匆去见齐侯。
齐侯宫门?口
田原走?到邹子面前,倨傲地道?:“先生总是?口口声声仁义礼智,带着这许多?人来?宫门?前闹事,是?仁还是?义,或者这就?是?先生所谓的‘礼’?”
邹子大笑:“上卿这样与仁义礼智丝毫无干的人,竟然在这里妄谈仁义礼智……着实滑稽!上卿还是?罢了,莫要惹得天下?人笑话。”
田原气结,顿了一下?,冷笑道?:“既如?此,我也懒得与你?废话!”说着挥手,示意自己的侍从和宫禁甲卫,“把他们赶走?!”
宫禁甲卫面面相觑,田原的侍从已经上前。俞嬴留给邹子的侍从皓、鹰及邹子弟子赶忙护住邹子,有的士人与田原侍从推搡起来?。
邹子对皓、鹰及弟子们道?:“无妨!若得为心中道?义,血溅于此,老夫此生无憾。”
邹子对宫禁甲卫们喝道?:“老夫要见齐侯!”
正闹着,小司马田卓带人赶到。
田卓急步上前,喝令侍从们停手,又对田原行礼:“上卿!这样会出大事的。还是?先禀过君上吧。”
田原斜睨他一眼:“你?一个小宗之子、区区小司马中大夫,就?敢在我面前呼三喝四??”
田卓顿一下?:“卓不敢。”
田原冷笑一声,不再看?他,令侍从接着驱赶众士人。
田向便是?这时候到的。
“住手!”田向的声音不高,但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
田原的侍从和与之对抗的士人都停住。
田向走?过来?,看?看?邹子,又看?看?田原,轻叹道?:“向于二位是?后学、是?晚辈,对二位的争执,向不敢、也不适合说什?么。还是?让君上定夺吧。”田向看?田原,“请上卿与向一同去见君上。”
田原看?看?邹子,又扫一眼田向,冷哼一声,当先转身往宫里去。
田向对邹子微施一礼,也往宫里走?去。
齐侯已经得了邹子前来?的消息,很怕两个坏脾气的老叟在宫门?口闹出事来?,让宫禁甲卫长田忽赶紧回去看?着点儿。田忽没有再来?回话,倒是?田原和田向来?了。
齐侯蹙眉:“这个邹子,还真是?麻烦。叔父别生气了。”
齐侯又对田向道?:“相邦来?得正好。你?与这些人熟,为人又最?是?中正,众人信服,就?代寡人去见见这老叟,接了他的上书,把他劝回去吧。”
田向道?:“向出去,接了邹子上书,把他糊弄回去,是?能办到的。只?是?——说出去,众贤者士人联名上书呈于宫门?,君上避而不见,众人被驱赶殴打,君上在列国士人中的名声怕是?就?彻底坏了。”
齐侯面色不好起来?。他负着手在殿内走?了几步,经过田原身边时,不免埋怨:“叔父也确实脾气太急了些,你?让人打他们做什?么……”
田原想说什?么,到底压了下?来?,面色却越发阴沉了。
又思索了片刻,齐侯道?:“罢了,寡人亲自去看?看?。那个邹子,不见到寡人怕是?不罢休。” 又嘱咐田原,“叔父在宫中歇一会儿再走?吧。”
田向对田原行礼,随齐侯一起出去。
等齐侯和田向到了宫门?,外面的人比先前更多?了,有听?了消息来?声援邹子的士人,还有说不上是?声援还是?看?热闹的几国使节。
齐侯带着些歉意,对邹子行礼:“先生为齐国、为寡人操劳,反让先生受了委屈,此寡人之过也。”
邹子昂然道?:“老夫更多?是?为了心中道?义。被人驱赶推搡两下?,倒也不算委屈。”
齐侯有些尴尬地抿抿嘴。
邹子将手中帛书交给两个弟子,让他们展开:“此为临淄诸士人之联名上书,请君善观之。”
那几乎算是?檄文、签满了士人名字的帛书便这样展现在了齐侯、田向及诸人面前。
看?着那上面几乎指着鼻子骂齐国不仁不义的文字,齐侯面色几变,到底压制了下?来?,勉强笑道?:“诸位大贤的意思,寡人已经尽知了。诸位对齐国,对寡人,对上卿,却误会太深。”
齐侯道?:“齐鲁既是?邻国,又是?友邦,两国君臣互访,公室通婚,是?常有的。前些时日,鲁君薨逝,寡人甚哀。又听?说鲁国众公子不顾父丧,公然椁前夺位,何?其不孝不悌!寡人既然知道?了,怎能不帮着鲁国拨乱而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