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惑上?前一步,却先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道:“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轮到温芍沉默了。
她想走了,可是这里也转不开身,就?算走也走不到哪里去,同样是要面对他的。
虫鸣阵阵,直往温芍的耳朵里灌进去,仿佛是在催促着?她什?么。
衣袖底下绞着的手已经通红,温芍抿了抿唇,说道?:“是我骗了你,当时不仅我没死,满满也没有事,我生下满满之后就带着他离开了建京。”
其实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答案,但温芍还是想?自己?说出来?。
有点像和自己较劲过,她也不是没有心酸。
闻言,顾无惑久久没有声响,与温芍二人默了许久。
就当温芍以为他可能是生气了,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顾无惑才说道?:“为什?么要带着?满满离开?”
他难道?就那么不好吗?
温芍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这个问题同样已经被他问过了,可是她却一直没有说实话。
当时尚且还瞒着?满满,可以糊弄过去,如今顾无惑已经和满满见过面,父子相认是早晚的事,她搪塞不了的,就算是满满,日后长大了也总要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我不想?让满满做你的儿?子,”温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你明明就不喜欢他,只?是想?让他成为完成你人生的一个工具。”
顾无惑愣了片刻,反问道?:“谁和你说的?是柔柔?”
温芍咬牙道?:“是你自己?,我亲耳听见的。”
按照当时的情况,若只?是听别人说,温芍根本?不会在意,可她是听见顾无惑亲口说的,就算想?自己?骗自己?也没办法。
而另一边的顾无惑,也实在是无法记起他什?么时候对温芍说过这些话,他甚至不大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说的这话,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
仿佛是和顾茂柔说过的,但他真?的记不清了。
他只?好道?:“你再说得清楚些。”
“你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记得,还要我说什?么?那日你和你妹妹……”温芍的耳朵都气红了,这无异于让她再复述一遍自己?曾经所?受的屈辱,但既然要说,她也不会退缩,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你明明告诉她,你只?是将错就错,为了有一个继承人继承王府,让你九泉之下的父母放心,我万不会冤枉了你!”
有了她的提醒,顾无惑终于慢慢想?起来?了,他已忘了当时的心境,然而眼下已经后悔不已。
“就因为这些话,所?以那时你才会与我闹脾气?”
“我没有与你闹脾气,我是真?的走。”温芍冷冷说道?。
顾无惑按了按额角:“温芍,柔柔那样刁钻,当时你怀有身孕,我怕她在我不在的时候刁难你。”
“结果呢?她不还是故意把我扔下?”
顾无惑没有再辩解,就像他自己?所?说,顾茂柔是原因之一,而使得他鬼使神差说出那些话的原因之二,便?是他自己?也混混沌沌的。
他能够处理,却不明白该怎么对待温芍和自己?的感情。
即便?是现在,在面对温芍时,他依旧不知所?措。
而今所?有的事情都已成昨日,错也已经铸下了。
“是我的错,”顾无惑舔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嘴唇,“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温芍的眼圈已经有些发红,但是在黑夜里倒不会被对方看见:“你嫌我可以,但是我的孩子,我决不允许你那样看待他。”
她不等?顾无惑再说话,转身就回了房中。
满满还在扒拉那碗饭,这么长时间了明显没有吃进去多少,温芍走到他身边,道?:“不想?吃别吃了。”
满满放下筷子,跳下凳子,仰着?头看她。
这时顾无惑也已经从外面跟进来?,他来?了这里之后没见过顾无惑,歪着?头看了他一阵才有点认出他。
“你是上次来?过的那个人!”满满大声道?。
温芍揉了一把他的发顶,又对顾无惑说道?:“暂时先不说罢。”
眼下情况未明,若是好转起来?她自然要回去云始的,满满一定跟着?她的,到时候多出个父亲又要分别,反而让满满疑惑又难过。
顾无惑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当然想?告诉满满自己?是他的父亲,但是温芍不肯,那也就算了。
来?日方长,机会总是有的。
这倒该感谢崔河了,否则他和满满就只?有一面之缘,和温芍多半也就这样了。
温芍自领着?满满洗漱睡觉,顾无惑没有去里间,而是在外面草草对付了一晚上。
天蒙蒙亮时,程寂又来?了,他对顾无惑道?:“王爷,秦贵妃等?被囚,而崔河为了逼你和夫人出来?,竟以秦贵妃他们?的性命作为威胁。”
顾无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个条件自然是威胁不到他的,崔河是冲着?温芍来?的。
温芍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害。
程寂见顾无惑不作声,便?犹豫着?上前说道?:“建京那里很快便?会知晓王爷并没有在回程的队伍之中,再加上调动的兵马不日就会抵达,皇后所?掌握的禁军不堪一击,届时王爷便?能回京了。既然夫人和小郎君已经回到王爷身边,不如先将此事瞒着?她,免得多生事端,到时候她没法子也只?能跟着?我们?回南朔。”
程寂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顾无惑何尝不知道?,就像程寂说的那样,就算他对秦贵妃眼下的境况闭口不言,温芍也无从得知,等?时间一到她只?能选择跟着?自己?走,但其中端倪,温芍肯定会察觉,她就连走也不是心甘情愿的,不过是多在二人危如累卵的关系之间再多添一道?裂痕。
当年他几句话都被她记到今日,顾无惑如今最怕的事,等?回去南朔之后,她会问自己?秦贵妃他们?到底如何了。
“不行?,”顾无惑想?到这里,一口便?否决了,“温芍在云始根本?无足轻重?,逼她出来?又有什?么用,只?是崔河的诡计罢了。”
程寂见劝说不动顾无惑,也不很能理解他的意思,便?点了头不说话了。
顾无惑又与程寂说了一会儿?话,便?又回到里面去。
外头的天光已经开始亮起来?,顾无惑坐着?等?了一阵,果然便?见到温芍也从里间出来?了。
她的头发衣衫都是齐整的,明显已经整理过一番,出来?时瞥了坐在那里的顾无惑一眼,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去。
朝食是程寂过来?时带过来?的,比之昨夜吃的还要更简单,只?是一些烧饼和馒头,温芍一大早起来?没有胃口,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顾无惑便?斟酌着?,将那些事情与她说了。
温芍过了一夜才好转了一些的脸色,又白了下去,她紧紧地捧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然后轻轻放下去,旋即又拿了起来?。
“我要回去。”她马上就说道?。
顾无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可自己?却叹了一口气,又与她道?:“你不能回去。”
“为什?么不能回去?他们?自然是逼不出你的,但我不一样,我必须要回去。”温芍咬了咬嘴唇,“即便?我的弟弟有错,可那是我的母亲,我不能放着?我的母亲不顾。”
顾无惑看着?她,眸色深沉:“你眼下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温芍忽然笑了一下:“王爷,你既然不肯让我回去,又为什?么要同我说?是想?看我无能为力,然后在这里受着?煎熬吗?”
“我同你说,是为了不让你日后怪我。”顾无惑垂下眼帘,语调却淡淡,“你听我的,只?要不出去,便?能验证一件事。”
“什?么事?”
“只?要你狠心不出现,崔仲晖便?能相信你完全没有把你的母亲和弟弟放在心上,你只?顾着?你自己?,或是心里只?有我,只?听我的话。”
他的话并没有让温芍的脸色好看多少,温芍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是要我撇清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顾无惑点头:“你与我的事,就只?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们?并无干系,你连他们?的生死都不在意,崔仲晖多疑,那样反而让你的母弟逃过一劫。”
“那若是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出现,我的母亲果然被他们?杀了呢?”温芍问。
顾无惑没有回答她。
温芍站起身:“我要去,我赌不起。”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她牵连。
“你去了,才是你们?几个都死路一条,不过是多添一条亡魂。”
顾无惑话音才落,程寂便?马上现身出来?,虽没再近一步,但温芍已经明白了顾无惑的意思。
“你要把我困在这里,还是要把我绑去南朔?”温芍冷笑着?,诘问道?。
顾无惑却只?道?:“再等?几日。”
温芍不知他说的“再等?几日”是什?么意思,究竟是等?几日等?秦贵妃他们?的消息,还是等?几日就让她一起跟着?回南朔,她此时心里像是六月天烧了一盆火,热得她快喘不过气。
人一着?急上头,便?什?么都顾及不得,什?么话都往外说了。
“顾无惑,你从小就没有母亲,你不会懂的,”温芍觉得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不像是自己?在说一般,然而她仍然是说得有些声嘶力竭起来?,“我被我父亲家中的叔伯卖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母亲,才相聚了四年而已,你克死了你的父亲母亲,你永远不会懂的!”
你克死了你的父亲母亲。
顾无惑的心头仿佛被锤子重?锤了一下,几乎要将他锤得站不住。
在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温芍从来?没有对他口出恶言过,或者说她几乎没有对任何人口出恶言过。
或许他是第?一个。
顾无惑此刻就仿若站在连绵不绝的衰草之中。
但他脸上并没有显示出来?生气或者恼怒,他没有这两种情绪,依旧是淡淡的。
已经被那么多的人说过,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个事实了,温芍不过就是当着?他的面再说一遍。
见温芍口不择言,程寂已经忍不住道:“夫人,请慎言!”
温芍说?完,心下虽觉不妥,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却并没有后悔的意味,只是撇过头?去。
顾无惑却仍道:“我不会让你走。”
温芍的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她对?他说?了?这样难听的话,他还?是不肯吗?
那她的母亲该怎么?办?
她不是不知道顾无惑的意思?,秦贵妃他们是因为她而被连累,只要她不出现就表示她甩下了?他们不管,他们也就与她撇清了?关系。
还?有崔河,崔河手段毒辣阴险,先前能以百姓性命为胁,如今对?付起自己的对?手仇家来,一定是毫不手软,她怎么?敢与他去比狠?
若是到时候崔仲晖真的完全不理会?,而她又不出现,崔河是肯定会?杀了?秦贵妃和崔潼的。
温芍颓然?后退两步,跌坐在凳子上,泪水从她不施脂粉的光洁脸庞上滑落下来。
当时她明明猜到了?是崔潼告了?密,为何却要跟着顾无惑一起跑,她应该想到她会?连累秦贵妃的,那么?只要她留在那里,自己承担所有罪过,是不是眼下境况会?好不少?就算依旧无法避免这一切,那么?也好过她一个人留在外面,面对?选择受着这样的煎熬。
她定了?定神,又说?:“满满你带走罢,但是你要放我离开?。”
顾无惑也在她身边坐下:“不行。”
温芍哭了?出来。
顾无惑默默地看?着她哭,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满满从里间跑了?出来。
他才刚睡醒,踢踢踏踏跑到桌子前面,揉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又发现温芍在哭,便趴到她身上,问:“阿娘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满满,满满去打他!”
温芍抚了?一下满满的后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见温芍不理他,便拉着温芍的手,在温芍的身边绕来绕去,差点扭成了?一股麻花。
最后顾无惑看?不过去,对?程寂道:“先把他带走。”
就算程寂不在,他一个人也是拦得住温芍的。
满满不肯,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然?而温芍又实在不搭理他,他这才死心,乖乖跟着程寂走了?。
走前又不忘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顾无惑回答他:“快了?。”
等满满出去,温芍被他一打岔,眼泪也被逼了?进?去,只觑了?顾无惑一眼。
“安心等着,就这几天。”顾无惑对?她道。
温芍起身扭头?进?了?里面去。
到了?第三日,程寂那里传来消息,秦贵妃和崔潼他们已经被放了?出来。
崔仲晖亲自下的旨,果真如顾无惑所说?那般。
温芍这两日几乎连眼都没闭,一句话都不说?,只怕等来的是母亲他们的噩耗,如今真正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问顾无惑:“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顾无惑道:“若想骗你,一早不与你说?就是。”
温芍这才彻底放心。
“崔仲晖多年来一直偏宠你的母亲,对?于崔潼的爱重也是有目共睹,这次的事亦是崔潼先去告发,后才被崔河添了?一把火,”顾无惑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他不会?对?崔潼这个如此忠于自己的儿子下手,他不舍得,所以只是看?着吓人,实为试探,崔河怕是又白高?兴一场了?。”
他说?得缓慢又要条理,仿佛是在细声教导温芍一般,温芍听了?,心里渐渐更不是滋味起来。
她对?顾无惑说?过的那些话……
她是明知道顾无惑对?于那些有多忌讳的,却偏偏拿着刀往他的疤上去捅。
不过温芍不是不知错也不肯认的人,她略一思?忖,很快便说?道:“那日我……我也是太急了?,说?过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无惑轻轻应了?一声,又说?:“我已经忘了?。”
他说?完不等温芍反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眼下你母亲已经没事了?,可你要再回去却没有那么?简单了?。”
温芍叹息一声,颔首道:“我知道。”
崔仲晖已经知道了?她和顾无惑的关系,她也是摆明了?放弃了?母亲,与他们撇得一干二净的。
她其实已经回不去了?。
就算回去了?,崔仲晖也不会?允许她继续陪伴在秦贵妃身边,甚至会?为秦贵妃和崔潼引来崔仲晖的猜忌。
“跟我回南朔罢。”顾无惑沉声说?道。
温芍没有说?话。
但是她心里却明白,不仅是回不去,北宁也是再也留不得了?的,她不想让满满离开?她,而若是那样,她和满满日后就很可能会?被拿来威胁顾无惑。
半晌后,她才说?道:“我想最后见我母亲一面,可以吗?”
顾无惑不假思?索立刻回答道:“秦贵妃才刚被放出来,她未必……能出来见你。”
其实顾无惑想说?的是秦贵妃未必愿意出来见她,可于他而言秦贵妃是一个陌生?人,是他国的皇妃,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对?手,可对?于温芍来说?,那是她的亲生?母亲。
顾无惑没有忘记那日她对?他所说?的话,虽然?诛心,可他也记到了?心里。
既然?能被她说?出来,即便再是气?急,也不可能不是无心的。他不愿自己在他人,特别是温芍眼中?,是个那样的人。
听了?顾无惑的话,温芍抿了?抿唇,低了?头?。
顾无惑明白她还?是固执己见,毕竟这可能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与生?母见面,或者说?是道别的机会?,坚持也是人之常情。
他想了?想道:“我会?想办法递消息过去。”
秦贵妃尚且还?在行宫,行宫比禁中?要更好传递一些,再加上秦贵妃也有心探得女儿目前的下落,很快顾无惑便告诉温芍,秦贵妃会?想办法出来一趟。
时日不久,就是在一日之后的夜里。
顾无惑把温芍带到了?行宫边上一座别院附近,并没有进?去,二人在半山腰上的凉亭里等候。
这别院大抵也是秦贵妃或者其亲眷的产业,温芍不是很清楚,但秦贵妃一向谨慎小心,才刚又出过那样的事,若不是安全的地方,她也不会?安排。
这里本是供游人赏景的地方,因已是私家别业,整座山及其附近也早就被圈了?起来,并无他人经过。
再加上已是入夜时分,便更显冷清寂寥,只有簌簌山风而过。
温芍等得无聊,却也不肯说?出来,几次抬头?望山顶往,都只能望见远处别院门口那两盏高?高?挂起的灯笼。
顾无惑面朝外,背对?着她站着,双手抱臂,似是在眺望者山间风景。
温芍先前还?坐着,后来也是坐得累了?,先是转了?一下脚腕子,只觉得僵硬得很,她和顾无惑在黄昏时分便过来等候了?,估摸着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枯坐着吹了?那么?久的风,浑身上下又冷又僵,很是难受。
她打算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稍稍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往顾无惑正在看?的方向望,恰好顾无惑听到响动回过头?来,与她目光相接,温芍躲避不及,再要掩饰也是别扭,便索性走了?过去。
“山间有什么?好看?的吗?”温芍不尴不尬地随口一问。
顾无惑摇了?摇头?,而温芍自己这回也看?见了?,山间实在是黑漆漆的一片,朝下一望,便防脱深渊要将?人吞噬。
还?怪恐怖的。
温芍只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看?久了?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跳下去了?,真不知道顾无惑怎么?能坚持那么?久的,还?是他闭着眼睛根本没看?。
见她缩了?头?,顾无惑便也微微侧过身子来,甚至还?轻轻倚靠道栏杆上,回答道:“没什么?好看?的,只是无事可做罢了?。”
温芍又不自觉地往里面退了?一步,问:“不怕吗?”
“怕什么??”
温芍指了?指凉亭外的山壁。
顾无惑道:“就算你推我,我也掉不下去。”
温芍听了?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我为什么?要推你,”温芍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的意思?只是觉得外面黑漆漆的吓人。”
顾无惑的身子从栏杆上起来,温芍看?了?竟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道:“景宁寺也建在这样的山里,那时我刚去年纪小,每到夜里,寺里所有僧人都早早睡下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客舍的禅房里害怕得睡不着,后来就习惯了?,偶尔未入眠时推开?后窗,便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记得小的时候他还?哭过,可是也没人搭理他,要回家是不可能的,继续哭闹只能让父亲为难,家里还?有妹妹,所以只能夜里一个人躲起来哭,什么?时候开?始不哭的他已经忘了?,反正长大了?就好了?,再后来反而觉得住在景宁寺不错,一个人清清净净的。
“那齐姑姑呢?”温芍又问。
“齐姑姑……她是女眷,不方便长期在寺内居住,所以一直住在外面,隔几日为我带来一些需要的物品。”
他说?完,温芍也不说?话了?。
而顾无惑明显也不愿意再继续和她讨论有关自己少时甚至幼时的事,他很快岔开?了?话头?:“已经快要子时,不知秦贵妃什么?时候来。”
温芍等了?这么?久,其实心里也没底,但是她相信秦贵妃说?过会?想办法出来见她,便会?信守承诺,真的不能前来,怕也是被崔仲晖或者什么?事拖住了?脚步。
二人正说?着话,便看?见山路上有一束晃晃悠悠的光,其实深更半夜见到了?还?是挺骇人的,但温芍此刻却一点都不怕,她只想着和母亲再见一面,便什么?都不怕了?。
这会?儿来的一定是秦贵妃。
第56章 不见
光亮倒是从山上下来的,顾无惑按住温芍的手臂,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先?过去看看。”
温芍点了点头,便见顾无惑快步朝着山道上去了。
她也走出了凉亭,只是听顾无惑的话,没有继续再往前。
很快顾无惑便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另外一人,正是提灯下山之人。
温芍这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走?到来人跟前一看,只见来人却不是秦贵妃,而是一个容长脸的女子,温芍倒是常见她的,正是秦贵妃身边得?力的女官。
女官见了温芍,便欠了欠身子道:“贵妃娘娘原是想亲自来见夫人的,但是今夜却是不巧,陛下喝醉了,一定要贵妃娘娘相陪,娘娘实在是脱不开身,这才遣了奴婢前来。”
“那……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温芍连忙问道,她应该不日就要随着顾无惑一起离开了,若是不再紧着些,便要错过了。
女官道:“娘娘派我来,是来让我告诉夫人,让夫人此去一路小心,她就不来见夫人了,且也怕贸然出宫,又被大皇子那边的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反而不好。”
温芍眸色一黯,一时便有些无措。
秦贵妃的意思竟是……母女两个不必再相见了。
这时女官对顾无惑说道:“奴婢还有些话要对夫人说,是贵妃娘娘的嘱托,还请王爷避一避。”
顾无惑自然识相离开,避到听不见她们声音的地?方去。
女官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贵妃娘娘也不是不想见你?,只是眼下情况,实在是不见的好,既然错过了今日的这次机会,那么也就算了,否则反而要误了你?启程的时间。”
温芍的双眸被山风吹得?有些干涩,她道:“母亲真的不见我了吗?”
“贵妃娘娘对奴婢说了很多,奴婢都会一一告诉夫人,”女官的回答毫不留情面地?将?温芍的希冀打?碎,“贵妃娘娘说,此次夫人再回南朔,身份也与?从前不同了,不可?再像以?前那样惶惶终日,若遇到什么不顺心遂意的人或事,便不要再留什么情面了,这世上的事不是你?退了一步,别人便也会退一步,看出来你?好欺负,别人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地?来磋磨你?,如今夫人还有个小郎君,便是不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也要赶紧在瑞王府立足,这一去,夫人在瑞王府的日子是不会比四年前太平的,夫人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温芍自然明白,如今继续留在北宁,北宁便是是非之地?,而回到南朔,南朔的日子必定也不会好过,否则顾无惑也不会暗中?滞留在云始,再加上他刚刚与?北宁谈成的交易,或者说那根本就不叫交易,被人以?此攻讦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的声音忽然哑了起来:“我明白了。”
女官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与?瑞王的事情终究不太能摆的上台面,就算离开也是不清不楚的,只怕哪日大皇子那里又要生事。”
温芍问:“母亲要我怎么做?”
“娘娘说了,夫人只要始终有自己的盘算,不被那些浮云一样的东西迷了眼睛,再拢住了瑞王的心,旁的倒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女官稍稍正色,“贵妃娘娘猜测,瑞王或许很快就会向陛下上书求亲,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而陛下也没有理由不同意。”
温芍无奈:“若是他不呢,我难道还能再跑不成?”
女官道:“不会的,娘娘说了,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温芍便不说话了,秦贵妃总是对的,她想必已经?看出了什么。
她只是转而问道:“那其他呢?母亲还有什么话吗?”
“没有了,”女官摇了摇头,把手上一直捧着的一只匣子递给了温芍,“这里面有一封信,是贵妃娘娘给夫人的,但贵妃娘娘嘱咐,先?不要打?开这封信,等到二皇子来日真的事成,夫人才能够将?它打?开看,否则便随它去罢。另外便是一些银钱,是贵妃娘娘给夫人临时应急的,夫人此去南朔不能空无一物来傍身,余下还有一些东西,是贵妃娘娘平日就为夫人准备下的嫁妆,只是田契地?契都是北宁的,夫人带去南朔也无用?,到时候都会折成其他的东西给夫人送过来。”
温芍心下酸楚,今日没见到母亲,她不是不遗憾难过,也不是没有怨怼的,母亲还有其他孩子,可?她只有一个母亲,这次不见,恐是这辈子再无相见之期,而秦贵妃却已决定不见,她见不到母亲什么办法都没有。
但秦贵妃又将?她的桩桩件件都打?点妥当,让女官说的话,仿佛她就在温芍耳边殷殷言语,怎能不让她动容。
温芍接过那个匣子,深吸一口气,道:“我都知道了,还请姑姑回禀了母亲。”
女官道:“娘娘最后千叮咛万嘱咐,夫人千万要保重好自身,不要苦了自己,或是亏待了自己,母女二人也未必没有再见面的时候。”
女官说完便要离开,温芍要送,也被她拦了。
看着那盏烛火又一路往上,最后消失在山道尽处,温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而不知何?时,顾无惑已经?走?到了温芍身后。
他只看见温芍背着身子,肩膀一抽一抽的,知道她在哭,一时却并没有上前。
但他也只等了片刻,很快他便走?上前去。
温芍察觉到他过来了,连忙胡乱把脸上的泪水抹去,低着头转过身,瓮声瓮气地?说道:“走?吧。”
结果哭得?脚步虚浮,才走?了几步,便踉跄了一下差点被小石子扳倒在地?上。
顾无惑连忙将?她的手臂扶住。
温芍也不往前走?了,她再度抽泣起来,忽然问顾无惑:“你?说母亲是不是就在山上的别院里?”
女官是从上面下来的,上面只有别院,若是从行?宫出发,不会是走?这一条路。
所以?要不就是秦贵妃早就想好了不见她,提前让女官在别院等候,到了约定的时间再来赴约,要不就是秦贵妃已在别院中?,只是最后还是选择不出来见她。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清楚,顾无惑也清楚,却答不出来,只好说道:“或许贵妃娘娘真的抽不开身。”
秦贵妃不见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她断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