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舒淮就这么安静睨着身前?乖巧的姑娘,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江泠月手上这寥寥几下,方?才疲惫困倦的人又变回?那个清雅端方?的翩翩贵公子。
一看?他?这张英俊的脸,多余的心事都被江泠月撇到了一旁,她仍是笑意盈盈。
“好了。”她语调轻快。
孟舒淮伸手抚过她软嫩的面颊,略抬她下颌端详了片刻,江泠月牵着唇角冲他?笑,眼波柔柔,单纯澄澈。
孟舒淮放了手,“走吧。”
江泠月开门下车,骤然的温差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瑟缩一瞬,听见孟舒淮在车的另一边说:“把披肩带上。”
她略犹豫道:“这样会不会不太正式?别人看?了不好吧?”
“没人敢说你什么。”
短短一句话,足以得见分量。
不必挨冻,江泠月自然是很乐意。
她围上披肩走向孟舒淮,问?他?:“我们是不是迟到了?”
他?主动来牵她的手,淡淡“嗯”了一声。
江泠月没再多问?,因为直觉像孟舒淮这样的身份,里面的人应该等多久都毫无怨言。
别墅室外的灯光稍显昏黄,穿透层叠的树杪落在紧紧相牵的两只手上,他?们如?此亲密,多像一起去看?月亮的那个晚上,那时候的她和他?,都那么纯粹。
眼前?这画面太过温情,竟又让江泠月短暂怀疑起自己此前?对?孟舒淮的揣测是不是有误?
他?总是温柔的,耐心的,包容的。
她不回?他?消息,拒绝他?的邀约,追问?与他?的关系,质问?他?投资的目的,他?从未与她生气,也丝毫不与她计较。
若是真心,她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若是攻心计,那他?对?她这只金丝雀,也算是百般用心。
她的确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却也没有考虑过第二种选择。
她始终清楚,她不会是那只囚笼里的金丝雀。
靠近尚家别墅,环境光骤亮,有舒缓的弦乐声从帷幔掩映的格纹窗内飘出。
侍者上前?引路,嘱咐江泠月脚下小心,说这迎宾道的翻修工作尚未结束,只能暂时用草皮遮盖,地面可?能不太平整,要小心崴脚。
孟舒淮牵她走过这段凹凸不平的路,自他?手上传递的力量只强不弱。
别墅大门缓缓拉开,他?却在强光铺开的那瞬间,轻易放开了她的手。
江泠月微怔一瞬,转而提着自己的裙摆迈上了台阶。
麒尚的主营业务是艺术品拍卖,因此这专门用作宴请的独栋别墅也装潢得格外雅致,华美。
室内温暖,侍者上前?准备接过江泠月手中?的披肩,她正准备笑着婉拒,身边人却说:“给他?吧。”
江泠月抬眸望他?一眼,手上略顿一瞬。
她不知道孟舒淮突然的转变是因为什么,明明是他?主动来牵她的手,明明是他?要让她带上披肩。
是怕误会吗?可?既然怕误会,又为什么要带自己来?
她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只微笑着递出了披肩。
侍者引着他?们二人绕过玄关,穿过浓墨重彩的油画走廊,一起出现在了宴会厅入口。
有人喊了声二哥,宴会厅内谈笑的众人便都朝入口处投来关注目光。
江泠月早已习惯被人打量,此刻倒也不怯,却是略有几分生分地落后孟舒淮两步。
迎上前?来的是别墅主人尚君昊的小儿?子尚景逸,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眼神清澈,眸中?满是对?孟舒淮的崇拜和钦慕。
“二哥,你可?算是来了。”
尚景逸的语气带着兴奋,冲他?高兴道:“澜姐上次给我带的Dr A.botenga简直太妙了,另外一瓶我可?是一直留着等你来。”
他?靠近孟舒淮,低声说:“待会儿?跟我上楼。”
从江泠月的角度看?过去,孟舒淮笑得很放松,似乎和尚景逸关系不错。
二人顾着寒暄,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厅内众人,有几位女士正在细细打量她,她移开视线,看?向靠窗处。
孟舒澜穿一条暗金色的礼裙正与身边人谈话,深栗色的卷发在她肩头铺开,妆容精致,气质冷艳。
孟家这对?姐弟,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似是察觉她的目光,孟舒澜忽地朝她看?过来,而后略抬了一下手中?的香槟杯,以示问?候。
江泠月很惊讶,第一反应是看?向孟舒淮,但孟舒淮的注意力集中?在尚景逸身上,那孟舒澜打招呼的对?象就只能是她。
是因为清漪吧?江泠月想。
她唇边带起一个清甜的笑,算是回?应。
一句话的工夫,尚景逸的视线转到江泠月身上,猝然对?视,尚景逸却是一愣。
江泠月正好站在一盏意式水晶灯下,暖光经过折射,显几分凌乱,却是将灯下的美人衬得出尘绝艳,绰有余妍。
耳饰在她颈项间悠悠晃晃,钻石虽耀眼,却不及那双澄澈眼眸半分风采。
尚景逸方?才同孟舒淮谈话时的从容突然消失不见,眼神略有闪动,而后问?她:“这,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江泠月莞尔应答:“江泠月。”
“江小姐。”尚景逸又笑开,“你同我二哥......”
他?看?向孟舒淮,顿了顿,又看?向她,迟疑着问?:“你跟我二哥是......?”
看?得出来尚景逸很不确定到底要不要问?出这个问?题,一是怕冒昧,二是怕说错话,三?是怕错过就没机会。
孟舒淮闻言,狭长的眸微微眯起,江泠月却是在此时回?答:“朋友。”
话音落,江泠月抬眼看?他?,二人对?视,竟双双失神一瞬。
江泠月率先收回视线, 浅笑着看着身前的人。
有人喊了?声“舒淮”,三人的注意力便又往右侧集中。
尚景逸对着来人喊了声爸,孟舒淮叫了?声尚伯, 江泠月识相没往前凑,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独自立在灯下, 做一个“木头美人”。
“泠泠?”
江泠月闻声回头,对上孟舒澜漂亮的眼睛。
“澜姐。”她?冲孟舒澜笑得清甜。
也许是因为喜欢清漪,江泠月对孟舒澜也平白多了?几分亲近, 特别是当她?喊自己“泠泠”的时候,她?会卸下防备,主动展现自己热情的一面。
“来?。”孟舒澜示意她?跟上。
江泠月回头看了?眼孟舒淮,他正与人谈话分不开神?, 也从未回头看过?她?。
她?没犹豫, 跟上了?孟舒澜。
孟舒澜路过?穿马甲的侍应生, 顺手从托盘中端了?杯香槟给江泠月。
她?跟着孟舒澜来?到她?之前的位置,有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在交谈, 见二人来?,他们停下问:“澜姐朋友?”
孟舒澜笑着介绍:“一妹妹, 江泠月。”
其中一人笑着接话:“我怎么不知道澜姐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孟舒澜一挑眉, “那是你眼拙,人家在你剧院待了?大半年, 也没见你慧眼识珠。”
“北城剧院?”男人惊讶道:“不可?能吧?”
江泠月也有几分惊讶, 她?没想到孟舒澜带她?过?来?是要介绍剧院的人脉给她?认识。
“靳嘉木靳总。”孟舒澜冲她?介绍道:“你们剧院大大小小的项目都是归他管。”
北城剧院属于广韵演艺集团,旗下有大小剧场和?音乐厅数座, 除线下演出以外,还有各类影视及院线的投资。
在此之前, 江泠月远远见过?集团董事长一面,是个五十多岁,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还听过?陈墨礼叫他靳董。
这?么一看,眼前这?位靳嘉木,应该就是董事长的儿子没错了?。
她?朝靳嘉木伸出手问候:“靳总好。”
靳嘉木同她?握了?手,拿出手机高兴道:“好歹算是你直属领导了?,加个微信吧。”
他身边的男人轻笑一声,插话说:“要是江小姐在靳总那里受了?委屈,一定来?我这?儿坐坐。”
他也伸手,“锦华许宗瑞,可?以叫我Garyson。”
锦华集团大名鼎鼎,业务涵盖地产,金融,娱乐文化和?酒店,许家是港城数一数二的豪门,眼前这?位便是三公?子许宗瑞。
江泠月暗暗心惊,今夜若不是孟舒澜牵线,她?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与之结识。
她?高兴与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束冷锐的目光正穿过?人群直直朝她?而来?。
比起之前被迫社?交的场景,如今的江泠月非常适应眼下这?轻松愉悦的谈话氛围,再有孟舒澜在旁,她?是肉眼可?见的放松惬意,谈到兴起时,一双杏眼笑得弯弯如月,格外招人喜欢。
Garyson听她?正在筹备新戏,还约好了?首演要去捧场,她?自然是高兴应下。
不多时,有两位女?士凑上前攀谈,几句过?后,Garyson被尚景逸叫走,靳嘉木也被朋友喊了?过?去。
两位男士走了?,刚来?的二位女?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句话不说,也跟着离开了?。
孟舒澜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轻嗤一声:“痴心妄想。”
江泠月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孟舒澜忽地笑道:“今晚最受关注的就是Garyson和?舒淮,她?们看见你跟在舒淮身边,主意就都打到Garyson这?儿了?。”
这?时候想起来?孟舒淮,江泠月心虚地朝人群中看过?去,他被围拥着,和?Garyson还有尚家父子三人站在一起。
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大概说的就是此时的孟舒淮。
君子如玉,卓尔不群。
“你们谈恋爱了??”
孟舒澜突然的提问拉回了?江泠月的思绪,她?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没谈?”孟舒澜似有几分惊讶道:“那可?真是奇怪了?。”
江泠月不解:“怎么奇怪?”
孟舒澜笑道:“一路开着绿灯专门为你成立伴月文化,这?二十多年,我也就见他对你这?么用心,他费这?些心思不是为了?和?你谈恋爱,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江泠月微微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孟舒澜看她?敛眉垂眸,忽地开口?问:“是你不想和?他谈?”
江泠月笑着摇头:“当然不是。”
孟舒澜抬着杯子饮了?口?酒,“那就是你有顾虑。”
江泠月抬眸看她?,笑着问:“澜姐为何觉得是我有顾虑而不是孟舒淮有顾虑呢?”
“他能有什么顾虑?”孟舒澜直言:“我们孟家可?不需要靠任何联姻巩固地位。”
江泠月愣了?一下,一时找不到话接。
但孟家不需要联姻,却不代表孟舒淮可?以娶一个身份地位完全无法与之相匹配的女?人进?门。
她?忽地笑起来?,突然理解孟舒澜刚才说的那四个字——痴心妄想。
她?究竟在痴心妄想什么?
她?牵着唇角笑,问孟舒澜:“如果明?知这?件事没有结果,澜姐还会去做吗?”
孟舒澜饶有兴致反问:“既然都没做,如何能知道结果好坏?”
江泠月突然沉默了?。
孟舒澜道:“这?不跟你演戏似的?难不成你提前知道这?出戏的结局是悲剧你就不演了??”
她?轻轻笑起来?,说:“你们表演里面不是有个词叫‘解放天性’?演戏的时候需要演员摒除杂念,解放自己的天性,全身心投入到戏里,与角色融为一体,才能真正将人物演活,让故事更动人。”
“既是全身心投入了?,过?程也酣畅淋漓了?,连观众都被打动沉浸了?,那这?时候结局好坏还重要吗?一出戏好不好看取决于过?程精不精彩,而不是结局悲喜。”
江泠月愣了?愣,道:“可?结局往往是剧情和?人物的升华。”
孟舒澜并不否认,却说:“既是升华,那便不会被悲喜二字框定。就算戏到最后是悲剧,你又如何能断定这?个结局对角色本身来?说不是好结局呢?”
江泠月瞬间震撼,彻底无言。
谁说不是呢?
戏中的阿怜到最后选择从戏楼上一跃而下,那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是对自由无限的向?往。
坠落的那一刻,她?一定是释怀的。
这?并不是世俗所定义?的圆满结局,但对阿怜来?说,这?就是她?真正想要的结局。
没有任何戏剧的结局能被悲喜二字单一定义?,就像喜剧的内核往往是悲剧一样,台下观众笑得开心,何尝不是因为台上角色滑稽又悲惨?
“舒淮让你受委屈了??”孟舒澜突然开口?问道。
江泠月猛然回神?,摇了?摇头。
孟舒澜伸出手,顺着她?纤细的手臂往下牵住了?她?。
似有几分感慨道:“我这?弟弟没谈过?恋爱,性子又内敛,感情的事,他也不是什么都懂,三十岁的老处男了?,你多体谅他一些。”
江泠月一惊,忽地笑出声来?。
也就亲姐敢说这?话。
她?莫名红了?脸,应道:“他没让我受委屈,可?能只是我想得太多。”
孟舒澜笑着劝她?:“既然互相喜欢,那就不要瞻前顾后的,再平白错过?了?。”
江泠月闻言,好奇道:“澜姐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当然。”孟舒澜应得很干脆,说:“舒淮眼光高,好不容易能遇上一个合眼缘的,我这?做姐姐的自然是希望你们能好。”
但江泠月却很犹豫:“澜姐不觉得我们差距太大吗?”
“这?是什么话?”她?笑着说:“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对对碰,如果非得要一模一样才能匹配,那他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了?。”
江泠月唇边添了?抹笑意。
孟舒澜劝她?:“你别有心理负担,他能主动为你费这?些心思,必然是因为你值得他这?么做,你要相信你自己,比任何人都好。”
她?顿了?顿说:“也许比起你需要他,他可?能更需要你。”
“是吗?”江泠月不敢想。
孟舒澜却笑:“他这?人一向?做的多说的少,有时候做了?也不知道怎么说,所以你可?能听不到他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他对你一定很好。”
想起孟舒淮没能回答的那个问题,江泠月缓缓抬眸,看向?人群中耀眼的他。
灯影憧憧,心也惶惶。
她?不禁想,真的是自己想太多误会了?他吗?
依照澜姐今晚所说,孟舒淮的本意是要与她?恋爱,只是不会表达,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他昨晚一个人在车里等了?那么久,也亲口?说过?不是想要包养她?,为何她?仍误会颇深?
见她?愣神?,孟舒澜捏了?捏她?的手,问她?在想什么。
江泠月摇摇头,“没想什么。”
孟舒澜说笑道:“我和?他虽然出身不俗,但也都是普通人,说不定有一天,你会觉得孟舒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男人而已,想谈就谈,想分就分咯。”
她?劝江泠月:“别想这?么多,学会享受恋爱的过?程。”
江泠月跟着孟舒澜一笑,点点头应了?声好。
她?也很想做个潇洒利落的人。
晚宴过?半,似乎大家都在忙着应酬,唯独江泠月无心社?交,独自一人站在墙边,安静欣赏着宴会厅内挂放的油画。
尚家不愧是做艺术品出身,光这?宴会厅内就能见到好几副名家作?品。
她?在外公?身边长大,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中外的艺术文化都有接触。看得兴起,她?干脆顺着走廊走到了?别墅中庭。
挑空的中庭吊下华丽繁复的意式水晶灯,深木色的楼梯铺着松软地毯,她?被墙上那副蚀刻版画吸引,拿好手包提着裙摆迈上了?台阶。
远看就知线条精妙,近看果然是出自伦勃朗之手。
她?身后的灯光正正好将版画照亮,乍看一团漆黑,但凑得近了?才能知晓这?线条的奇妙。
“江小姐慧眼。”
从二楼往下传递的声音,江泠月匆匆回头,看到靠在栏杆边的尚景逸。
他走下楼,说:“这?幅版画挂在这?里这?么久,只有江小姐为它驻足停留过?。”
人来?人往的楼梯墙壁的确不是艺术品的最佳展示点,但江泠月看向?身后的灯,笑问:“是因为挂在这?里才能有最自然的光源,对吗?”
尚景逸来?到她?身边,赞道:“江小姐果然是懂伦勃朗的。”
“哪里。”她?谦虚道:“只了?解些皮毛。”
她?看向?版画,问他:“这?是从十字架上放下耶稣?”
尚景逸眸色骤亮,“江小姐说的没错。”
他接着说:“伦勃朗的宗教题材,我更喜欢蚀刻版画的呈现形式,印版底色营造出的昏暗,有种?近乎真实?的光影效果,明?暗之间,画面充满了?戏剧性,非常奇妙。”
江泠月靠向?身后栏杆,眼神?在版画上几番流连,笑着说:“是你挂的位置好,若不是这?光源自然,我也很难留意到这?么一副模糊不清的版画里实?则大藏玄机。”
“伦勃朗本就善用线条构建明?暗,这?种?特点刚好在蚀刻版画上被放大。眼前的作?品乍看之下一片黑暗,但一走近便会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到一个昏暗无光的小房间,眼睛会慢慢适应这?份黑暗,逐渐感受到每一根线条传递出的艺术性和?故事性,的确妙不可?言。”
听她?说完,尚景逸看她?的眼神?愈发欣喜,他突然笑着问:“江小姐,我能和?你交换联系方式吗?”
“当然。”江泠月笑道。
她?今晚来?并不是为了?社?交,但别人主动,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才刚刚拿出手机,就有一个沉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景逸。”
江泠月随声回头。
孟舒淮单手抄兜站在二楼楼梯口?,一双幽深的眸冷冷向?下睨着,江泠月几乎是在瞬间收起了?唇边的笑。
尚景逸没能察觉出孟舒淮的情绪,还问:“二哥找我有事?”
孟舒淮缓步向?下,说:“你爸找你。”
尚景逸迅速应声,但在临上楼前还不忘扫了?江泠月的微信二维码。
尚景逸匆匆与她?告别,她?冲他客气一笑,笑得十分勉强。
孟舒淮的脚步声被地毯吞噬大半,听起来?很沉闷,熟悉的香气愈发接近,她?却更加心慌。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开了?别墅的大门,一股寒风猛地灌进?来?,冷得她?轻颤一瞬。
孟舒淮停在她?上一道台阶,她?得仰起脸才能对上他的视线。
“是要走了?吗?”她?有几分心虚地问。
她?有时候觉得孟舒淮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就像现在,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在生气。
他那张脸生得英俊,却也凌厉,特别是面无表情冷眼看人的时候,像是要将眼前人给活吃了?。
孟舒淮盯着她?,又往下走了?一步,与她?站在同一台阶。
他停住脚步,略俯身问她?:“你今晚是来?做什么的?”
“我的......朋友。”
孟舒淮口中一句十分平静的话, 却总是能有让人心惊肉跳的威力。
微凉的风拂过?,孟舒淮错开她走下楼梯。
江泠月收好手?机紧跟上前,试图解释:“是我心急了。”
她低声道歉:“对不起, 孟舒淮。”
孟舒淮只管往前走,根本不想回头。
靠近玄关,侍者替她递上披肩, 她匆匆伸手?接过?,疾走了几步来到孟舒淮身?边。
别墅门前亮着灯,但往外走时, 青黑的影子会遮蔽脚下那条正在翻修的迎宾道。
地面不够平整,江泠月穿着高跟鞋也走得不够稳当。
她主动伸手?去牵孟舒淮,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依旧像来时那样, 给她足够的支撑。
直到走出尚家别墅的大门, 路面变得平坦, 孟舒淮却突然抽回了手?。
江泠月知道他此刻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再惹他生气, 只是一遍又一遍去牵他的手?,抓住他, 紧扣住他, 不让他有机会抽离。
几番努力,却还感受到他想要抽离的力量, 她脚步一顿, 颤着声音开口:“你不要我了吗?孟舒淮。”
孟舒淮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
路旁有繁茂的树, 路灯的光穿不透层叠的树叶,只余些许光斑寥寥洒落在他肩膀。
江泠月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却知道他此刻的眼神一定如这冬夜一般寒冷。
她紧紧牵着他的手?,还试图上前一步,想要离他更近一点,他却默不作声向后退,主动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在说什么?”
他的冷漠,一如既往。
寒冷会让痛觉延迟,但迟来的心痛也更加绵长,持久。
她愣了愣,缓声说:“我不想让你为?难。”
“为?难什么?”
“我们的关系。”她看他时,莫名其?妙又红了眼睛,“我知道你还有顾虑。”
黑夜可以隐藏面部的表情?,却无法掩盖声音的颤抖。
她垂下眼,看那双交握的手?。
“对不起。”
“对不起,孟舒淮。”
她陷入情?绪的漩涡,喃喃自语:“我不该追问,也不该抢着回答,我该耐心一点,也沉稳一点。”
她咬住下唇,想要抑制住那股汹涌而至的涩意,却无果。
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说:“不要生我的气。”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再抬眼,她的脸上已?清泪涟涟。
孟舒淮从她手?中抽回手?,冷声道:“我生什么气?你回答的挺好。”
“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不想和你只做朋友。”
江泠月掌心空空的,只有冬夜的寒风从指缝中匆匆拂过?。
她收回了手?,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裙摆。
“我知道是我贪心,都是我贪心,你明明为?我做了那么多,明明对我那么好,我根本没有为?你付出过?什么,却还想要你多喜欢我一点,更喜欢我一点,给我明确的回应,再给我好多好多的安全感。”
“是我错了,都是我想错了,我应该早一点看清楚,早一点想明白,你对我的喜欢那样认真,也一直很尊重我,可我竟然怀疑你的用心,认为?你只是想包养我。”
“是我太狭隘,曲解了你的心意,也辜负了你的喜欢。”
“可是......我也想要控制我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质疑你的感情?,甚至不要想你,不要对你有期待,也不要喜欢你......”
她呼吸忽然一滞,认命道:“可我做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
她抓住了孟舒淮衣摆,近乎失神地说:“我的本意并不是要逼问你。”
她深吸了口气,“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冷硬,听得江泠月心间一颤。
只是......
她缓缓松了手?,默默擦掉脸上的泪痕,而后抬头,一双泪眼怔怔望向他。
几番哽咽,她缓慢开口:“我只是,只是想要你爱我,爱我很多很多,爱我很久很久。”
两行热泪滚落,她又迅速抬手?擦掉。
眼前人?似乎不为?所动,依旧是往日所见?那般矜贵冷漠。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上正在裂开一道缝隙,冰冷的风呼啸而过?,将?那伤口越撕越宽。
她咬了咬唇,忍着痛,含着泪,努力让自己笑起来。
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对不起,我还是那么贪心。”
“可要怎么办呢孟舒淮?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好像......”
“我好像......已?经爱你好多好多。”
孟舒淮给她那颗话梅糖时,她只想到糖是甜的,却没想过?,这颗糖吃进嘴里会先?尝到尖锐的酸。
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易融掉这层酸涩的外壳,尝到话梅糖的甜,可她那颗心热了又热,终究没抵过?这冬夜的寒。
她还是胆小,还是懦弱,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他的眼睛。
她咬住唇,掐住掌心,不想让自己再哭。
没什么好哭的,已?经勇敢过?了。
她退了一步。
“对不起。”
“说了不想让你为?难,但还是没有做到。”
她眼神躲闪,眼眶里的泪也在暗光中隐现?波澜。
她吸了吸气,让冰冷的空气进入身?体,好让她平息这翻涌的情?绪。
她被这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却只能抓紧了手?中的披肩,故作镇定说:“这......这里太偏了,我可能还得麻烦你送我回去,礼服和珠宝我会整理?好送到你家里,或者你让崔琦来取也可以。”
“谢谢你。”
“孟舒淮。”
也许最后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所以要好好道谢。
她抬眸看他,隔着薄薄的夜色,朦胧的泪光。
他这么近,也那么远。
......
“你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好久不听他说话,被风吞噬过?的声音有些许陌生。
她怔愣的瞬间,眼泪悄无声息滚落。
“什么话?”她怔怔地问。
她今晚说了好多话。
她抬手?擦掉自己的眼泪,视线逐渐清晰。
孟舒淮的面容一直隐在青黑树影之中,眼神不甚清明,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说爱我好多好多。”
“你对这句话负责吗?”
江泠月坦然对上他视线,似有几分释怀。
她笑着说:“当然。”
眼前的夜色似乎变得更暗了一些,已?经冰冷的身?躯骤然接触到温暖,是他上前遮住了光,是他上前拥住了她,是他正在俯身?亲吻她。
颤动的眼睫因未干的眼泪凝结成簇,随她阖眼的动作轻轻扫过?脸颊。
从心脏抽离的那份热爱正在随血液回流,随他的吻回流。
她往深渊无限坠落的那颗心被他稳稳接住,被他捧在手?心里,被他的体温捂暖。
她冰冻的四肢开始有知觉,心上绵长的痛感逐渐消弭,所有的惶恐与不安都随风飘散。
感受到他唇舌侵入的那瞬间,她怔怔地想,她明明也不需要别人?承认,她只需要孟舒淮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