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明窈开口,狄霄就凑过去亲亲她,一来一回,终于叫明窈紧紧闭上嘴,连眼睛都羞得睁不开了。
更是再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迷迷糊糊间,意识陷入混沌。
原本只有二百来人的队伍,一下子扩大了五十倍。
族人们先前准备的食物完全不够看了,便是把剩余的银两都换成面粮,恐也不足供给所有人两天。
此等难题自然是交给狄霄等人去解决,其余人只需要考虑如何在最短时间适应对方,并融合在一起。
贸然并入其他部族,这叫做惯了奴隶的人们百般不适,他们对拔都儿部的人带着天然的戒备,却耐不住对方无处不在的关心。
“娃娃你过来,我这里还有半个羊肉包,你先吃些垫垫肚子。”
“姑娘我看看你腿上的伤?阿嬷这有巫医给的药,能止疼的,剩的不多了,你先将就着用……”
“妹子你多大了?我瞧着我俩年纪差不多,我跟你讲噢,咱们拔都儿部可好了,你别看有点穷,但其实也不差……”
他们最怕被人看轻,又或者被人以异样的目光对待,然而几天过去,那些穿着整齐的人待他们就像熟识的老友似的。
不仅吃食上与他们一样,就连自己的衣服也愿意分给他们。
他们这才真切感知到——
他们已不再被当做奴隶了。
认知一旦清晰,他们心底的壁垒也很快被瓦解,渐渐的,他们不再被动享受族人的亲近,也开始给了回应。
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率先伸出试探的触角:“我能帮忙做些什么吗?我之前是给可汗帐里做饭的。”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妹子你来教教我,怎么才能把羊肉炖的又软又烂啊?”
热情的回应叫她再无担忧,虽声音含怯,举止上却寻回了自我。
新来的族人们以为这是大家天生善良,殊不知,拔都儿部原本的族人自然也不是莫名与人亲近的。
无非是被明窈挨个提点过,明窈的理由倒也简单——
“大家以后是要一直生活在一起的,阿姑阿嬷们瞧,他们被人奴役了这么久,都不会与人相处了,好阿姑好阿嬷,你们帮帮他们。”
“阿姑你看那些孩子,瘦巴巴的全是骨头,我看着都心疼。”
人们实在抵不住明窈持之以恒的洗脑,看见那些受苦的人,忍不住心生怜悯,也就愿意多几分照顾。
族人们缓慢地熟悉起来,剩下的,便是长久的生存难题了。
衣食住行,除了住不用担忧,其余都很艰难。
眼下天气渐冷,人们靠抱团取暖尚能坚持着,但等天再冷些,恐就不是单纯人能抵抗的了。
还有吃食上,正如狄霄所料,他们准备的那些面粮坚持了不过三四天,就全部被消耗殆尽。
牛羊并非一次性消耗品,偶尔救急还行,要是全宰杀了,别说族人们不同意,就是狄霄也是不允的。
实在无法,他们只能派出四五十人,带着族里所有银两,专程又去大越边城走了一趟。
这一趟只买了粗面,上百辆车的面粉,便是万人吃,也能撑上一些时日。
有了粗面做保障,再添上路上遇到的猎物,人们的吃食勉强能维持日常,只没有之前那样滋润了。
偶有人有怨言,却不等抱怨,先受了新来族人恩惠。
这还是因为板车不够用,除了实在走不动的老人,妇孺和孩子们只能轮着搭车,有那没轮上的孩子哭闹着不肯往前,阿爹正要生气,侧面却冲来了人。
“我帮忙背着。”来的是个肩膀受了点伤的新族人,他直接把孩子背到背上,颠了颠,“小勇士快别闹了,我背你可好?”
“哎呦可真是!”阿爹忍不住骂孩子混账,然后就是止不住的感谢。
一万人宛若蝗虫过境,所过之处,所有凑上来的兽类无一幸免。
两人高的野猪进了人们的肚子,獠牙被收到板车上;硕大的棕熊成了砧板上的肉,从熊掌到皮毛,全是能叫得上价的珍品;由十几只马鹿组成的鹿群,被人团团围住,全卸了鹿角才被放生。
至于那些野兔野鸭野狼,能吃则吃,能用则用,绝不浪费一点。
到后来,人们尝到了甜头,甚至想主动出击。
幸好狄霄和苏格勒理智尚在,再三明令禁止,狩猎需适量,绝不可因一己之私,破坏了整个草原的生态。
不知不觉中,庞大的队伍走到河流尽头,今冬第一场雪也来了。
自入了冬,队伍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存了许久的皮毛派上了大用场,粗野地裹在身上,除了美观度欠佳,实用性却是极好的。
虽说这些皮毛要是卖出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但人都没了,要钱又有什么用。
在这一方面,几个能主事的人持相同立场,毫不吝啬地将皮毛下发过去,还有在拔都儿部准备下的那些棉花,缝成厚实的棉被,夜里搭在身上御寒。
一路虽艰难,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冬去春来,百花盛开。
浩荡的迁徙大军到了大瑜边外。
听从明窈的建议,他们到城里请了一队镖师,用皮毛做抵押,请他们带路,引他们去往西南草原。
来了大瑜,众人才发现,原来大越话和大瑜话也有差别。
正当人们因语言不通而为难时,还好明窈站了出来,她充当了翻译的绝色,好歹能与镖师正常交流了。
只涉及到他们来历的时候,皆被她含糊了过去。
七月中,历时八个月,众人终于抵达大瑜西部草原。
遥远的南面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山脉,或高或低,最高的山峰耸入云霄,飞鹤从云雾间穿梭而行。
仰头望着,依稀能看见山顶的积雪,雪间青松屹然伫立,偶有秃鹫雄鹰落在松枝上,带着松枝不住颤动,同时威吓了展翅飞来的鸟儿。
此处久无人烟,动物们便是唯一的主宰。
即便与山脉相隔甚远,仍能感觉到人类的渺小。
人们望着这堪称神迹的景象,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在第一个人跪地祈祷后,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跪拜下去,这些人来历不同,信仰亦不同。
但所有草原的子民都信奉着草原之神。
这边的原野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入目所见,皆是大片绿原,为人们所熟悉的野鹿在溪边啜饮,却不知后面早有狼群虎视眈眈。
草原之神保佑,保佑他们皆有新生。
作者有话说:
大迁徙结束的前两天,族人们没有进行任何安家行动。
人们不约而同地仰躺在草地上,板车被丢弃在一边,牛羊马也被放开肆意觅食,享受着远行后彻底放松的时光。
便是明窈都赖在地上不肯动弹,夜里嫌地上凉,就把狄霄拽过来,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鼻翼间全是青草的潮香,还有男人身上独有的宛若太阳般的气息。
就这样摆了两天,人们从长途奔袭后的疲乏中缓过来,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原野,胸口无限徜徉。
他们在大越边外的草原上生活了十年、二十年乃至几十年,世世代代生存的家园,在他们眼中是自带滤镜的。
但再怎么有失偏颇,也无法说出此地不如原来的话。
这片土地上因少人类足迹,百年来还维持着最原始、最天然的生态,青草久无人打理,有些地方已有半人高,再往南走一走,一条四五丈宽的河道滚着水花,一路延伸入深山。
河道两侧常有动物饮水,因没有受过人类侵扰的缘故,对于难得一见的人类,全无惧怕避让,哪怕脚步声到了跟前,仍不能叫它们动弹分毫,该吃草就吃草,该喝水就喝水,一派怡然。
还有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灰色野兔,带着一家数口蹦到人群中,耸动着小鼻子在人们的靴上嗅闻,被人提溜起耳朵,前爪才蹬了两下,便温顺地自然垂下。
狄宇伸手去戳它的肚子,却被野兔四爪抱住,软乎乎的爪垫蹭在指肚上,爪尖的一点粗粒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看着这无比亲人的野兔,狄宇顿生不忍。
然半个时辰后,他就地架起柴堆,脚底下踩着一根细绳,细绳的另一端绑在灰兔子的后爪上,任它怎么蹦跶,都逃不出牵制。
明窈一脸难言:“不是说都不忍吃它了吗?”
狄宇低头摆弄着柴火,指了指肚子:“饿了。”
“……”很好,有理有据,叫人难以反驳。
明窈不再多说,贡献出最后一点调味料,等兔子烤熟了,先分了一整只兔腿,带回去和狄霄一起当晚膳。
是夜,草原上燃起旺盛篝火。
篝火堆外层层叠叠围坐了几十圈人,全部族人都在这里了。
拔都儿部的大迁徙历时八月之久,先后经历了严冬、食荒,更有经久不去的疲惫缠身,一路行来,难免会出现人员上的减少。
还有因起叛而受伤的那批人,由于路上草药稀缺,除了实在严重的那一批,其余人只能靠自身抵抗力挨过去。
诸多因素混合到一起,亡于路上的人亦不在少数,昨日狄霄粗略统计了族内人口,仅余不足九千人。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狄霄没有说太多哀悼之言,他直接举了酒坛,敬逝者,敬新生,敬过往如烟散。
此番集会,一为庆祝大迁徙的胜利,二来也是为日后部族新建做准备,无论基本的衣食住行,还是更复杂的中原商贸。
随着大只肥羊大碗黄酒送入人们手中,狄霄也絮絮说起日后。
这当务之急的,当属住处和吃食。
如今已经七月,现在再开始耕种显然是晚了,但这么多族人,口粮上疏忽不得,狄霄当下能想到的法子,也无非就是买。
“还有毡帐也不够。”明窈接话,她寻来了账簿,对着账目说道,“我们带着的毡帐不到一百五十座,路上新做的毡布也只能添二百座左右,这些是远远不够满足所有族人的需求的。”
“前几个月剃下的羊毛还没用,但就是全用来纺毡帐,也是根本不够的,到底差多少我还没来的及统计,但……”明窈抬头,“九千族人,少说也要两三千顶帐子。”
如此,他们的那点东西,几乎可以当做没有。
明窈之后,苏格勒等人也先后提出了问题,水源衣用等等,人数一多,一根针线的事情也会变得难上加难。
商议持续了很久,中间不乏有族人想办法。
有人说可以靠狩猎维生,狄霄虽然没有说不可,但也没明确应下,最后只道:“这两日我们去大瑜城内看看,其余回来再说吧。”
月上中天,最后一簇篝火也燃尽了。
狄霄带着明窈去找地方休息,后面也有跟着的族人,但更多人席地睡在原处,远远望去,青翠的草地皆被族人覆盖。
一夜安眠后,早起的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到南面的河道中取水,又或者单纯四处走走看看,珍惜最后几日的清闲。
果然,等狄霄等人都醒后,很快就说起入城一事。
几人将这半年来存下的皮毛收拢到一起,虽今冬时用掉了不少,但天暖后,他们遇见的新猎物也不在少数,攒了小半年,也存下将近两辆板车,此外还有鹿角鹿茸熊掌等物,都是稀品。
明窈和狄宇守在旁边,明窈简单估价,狄宇拿册子记下来。
将这些东西统计好后,明窈接过册子,快速做了加和,点了点被她写下的小字:“保底能卖到三万两银。”
说完,她又补充:“不过也要看城里有没有大商队,那些小行商是吃不下这么多东西的,要是这回卖不完,就要再去一趟了。”
曾几何时,三五千两都能叫狄霄暗中高兴许久,现在听说能卖几万两银,只要一想到还有九千族人等饭吃,他完全调动不起情绪。
“我记得宁湘她们之前做了些羊毛衫是吗?那些衣物能不能同人交换?”狄霄可谓是绞尽脑汁,能售卖的全想到的。
明窈说:“能,我一会儿去找湘湘问问。”
“我记得有人还带了些金件儿,我也去找他们问问。”苏格勒道。
阿玛尔又说:“之前不还留了许多铁锁铁链吗?那东西拿去城里融了,不也可以做铁锅农具之类的。”
铁锁铁链留了许多,融做他用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处置方法。
金件儿则是一些女奴带着的,原本是要被她们丢掉的,不知怎么被苏格勒捡到了,才叫人留一留,说不准哪天能救命。
狄霄虽觉不大好,但想到他们的穷困,也只得先点头:“且看她们的想法吧,若是不愿也无需强求。”
几人定了主意,便抓紧时间去做。
狄霄说:“事不宜迟,咱们明天大早就出发。”
“是。”
半晌时候,明窈从宁湘她们那要来了几十件羊毛衫,这些短衫都是纯羊毛制品,没有掺杂一点杂线,袖口和衣领的位置还勾了许多精致的小花,缝合针脚更是工整细密。
宁湘说:“里面有三十几件是我们做的,主要还是迎合了大越的审美,还有二十多件是金花阿姑她们勾的,草原风格强烈些。”
“好,我晓得了。”明窈点头,“且看能卖多少钱,要是销路好,以后我也跟你们一起,赚些米面钱。”
宁湘笑她:“公主且别说笑了,有首领在,还能缺了大家伙的一口饭吃?公主倒不如教教我们大瑜话,好不容易会了草原话,这换了个地方,竟又成哑巴了。”
“嘿嘿。”明窈腼腆一笑,“会的会的,等我们安定下来嘛。”
拿上羊毛衫,明窈赶紧去寻狄霄。
而这时,苏格勒也带着一身粗细不一的金链回来了,隔得很远的时候,明窈就被他身上的亮光闪得睁不开眼。
等苏格勒把身上乱七八糟的金件儿都摘下,才听他笑说:“一听说首领要去大瑜城内卖东西买粮食,都不等我开口,他们就把值钱的都捧来了,我这儿有些,还有好多拿不上了呢。”
“日后——”狄霄一顿,“日后我再还给她们。”
“这有什么,要不是首领收留了我们,我们如今还不知在哪儿漂泊呢,再说这一路要不是首领带我们打猎买粮,怕不是早饿死了。”
便是再多的金件儿,在苏格勒眼中也是应当。
他哼笑一声:“这些玩意儿也就能卖俩钱了,留给大家也是晦气,再说首领收这些东西,不也是为了族人。”
“哪有什么还不还的。”?S?
几人望着满地皮毛金物,不禁对明日的入关生了两分期待。
去往大瑜关内的共二十人,主事的去了四个,剩下十六人全是在一众跃跃欲试的族人间随机挑选的。
其中狄霄和苏格勒是必去的,明窈更要充当翻译的角色,然后就是维安斯,当初和狄霄打得不相上下的那位,他那一身腱子肉,不论去哪,往人前一站,定能免去不少麻烦。
剩余十六人无所谓健硕与否,只要会走路会骑马就好了,要是回到族里能给族人讲一讲见闻,那就再好不过了。
皮毛和其余要售卖的东西装了四辆板车,铁链等没有带着,狄霄怕惹是非,还是想等下回再处置。
临行前夜,明窈特意叫狄霄把装有她行装的那个大木匣子搬下来,然后挽起衣袖,全无矜持地跪坐在箱子旁。
“这是要找什么?”狄霄问了一句,却没得到回答。
只见明窈在箱子中翻找半天,不断拿出亮闪闪的东西。
狄霄仔细看了许久,才认出那是一些大越的首饰。
明窈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念着:“这把珍珠按一两银子一颗,也能卖上小一百两,买香料做调味品的钱就够了。”
“这凤钗倒是好东西,要是遇上识货的,三五百两也成,我去买些麻黄草,回来给大家熬药喝,能预防封寒呢。”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公主都送来和亲了,也不知陪嫁些好的,这破簪,也不知典当铺子收不收。”
狄霄在旁看得心酸,忍不住说了句:“我有钱。”
谁知明窈看也不看他,轻哼一声,转头又去挑好耳饰。
“我……”
“哎呀你什么你呀,首领快别闹了,你那点钱,先把族人们要吃的米面买全再说吧。”明窈不耐道。
又闹又穷的狄霄:“……”
就这样,明窈把她那些首饰全带上了,只留了几根成色极差的钗子,其余稍微能卖上价格的,都没留。
转日清晨,二十人牵了十九匹马,马鞭一挥,迎着朝霞踏上入关的道路。
快马行过广袤原野后,在草原和大瑜边城中间有一大片戈壁滩,戈壁之上黄沙遍布,怪石嶙峋,偶有胡杨生长在黄土地上,枝叶被风沙吹得簌簌作响。
因道路坎坷,众人只得下马,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石,同时还要防着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断枝残叶。
幸好戈壁滩范围不大,一行人小心行了两日,终于走出戈壁。
一路向东,他们能选择的城池有两个,偏北一些的是安石城,偏南一些的是风锦关,两城与拔都儿部距离相当。
“首领,接下来去哪?”一行人出了戈壁滩,停在分叉口处。
狄霄被问到,却也不了解这两座城有什么区别,之前他们请的镖师倒有介绍过两句,但也什么实质内容。
就在一行人踌躇不前时,忽然响起明窈弱弱的声音。
“那个——”
“安石城是大瑜边军主要驻扎地,城内以盐铁重工为主,安石城是大瑜境内唯一一个允许盐铁交易的城池,虽有限量,但只要不是大肆豢养私兵,基本都不会触及上限,另有陶瓷制品、木艺制品等售卖,城内物品多物美价廉。”
“风锦关则素以绸缎闻名,城内织娘绣女无数,闻名天下的鲛纱锦就出自这里,城内所出多供御用,每年有无数的行商来此进货,随随便便一点边角料,都能叫富绅趋之若鹜,若是要做皮毛交易,风锦关是首选。”
明窈翻找着遥远的记忆,她记得风锦关内最大的两家商行,其中就有明家,只她刻意避着,自然也就没提。
直到她说完,抬头却发现,前后所有十几人全是一副惊讶到不行的表情,更有那表情夸张的,嘴巴长大到都能塞下一枚鸡蛋。
“……”明窈肩膀一动,忍不住往狄霄怀里凑了凑。
狄霄先是失笑,随后才护了她一把。
维安斯感叹:“这就是大越的公主吗?了解大越也就罢了,竟连大瑜城池都一清二楚,这般渊博的都能送来和亲,也不知能叫皇帝老儿留下的会是何等人才。”
明窈尚未说话,狄霄先不悦道:“怎么,和亲公主就一定是最差的那个?”
“不不不。”维安斯恍然惊醒,忙不迭给明窈赔罪,“公主对不住,看我说什么屁话呢,肯定是那皇帝老儿有眼无珠,错把明珠当鱼目了,皇帝呃……”
他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那皇帝老儿再不好,不也是公主的阿爹,他这样说话,是不是仍会叫公主不喜?
一时间,他面上全是纠结。
直到明窈噗嗤一笑,拽了拽狄霄的袖口,又对维安斯笑笑,算是将这事揭过了。
笑过后,苏格勒问:“首领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
“去风锦关。”狄霄很快做出选择。
初来乍到,他还不想太过惹人眼,安石城内多有边将,蓦然出现大批边外人,少不得引人注目,何况他们所需的盐铁等物都属敏感品,一个不小心,怕不是要成了边军的重点关注对象。
风锦关虽买不到盐铁,但能出手大量皮毛,换得的银钱先买了面粮和其他生活必需品,也能解一时窘迫。
对于狄霄的决定,其余人并无异议,众人喝干净水袋里的最后两口水,相继上了马,又奔着远方高大的城墙而去。
又过两日,他们终于见了风锦关城门。
同行的大多数人是没有出过草原的,偶有入过大越的,那边的建筑风格与大瑜也全然不同。
大越建筑多粗犷恢宏,而大瑜就偏秀气典雅些。
便是边关城池里,除了城墙建得又高又大,城内多以青砖白墙为主,两侧摊贩上也挂有各色精致小巧的摆件,还有段段石阶,从街头深入巷尾,阶上长满青苔。
一行人下马,忍不住向里张望,露出全无见识的神色。
临近城门,明窈忽然感觉到一股名为近乡情怯的情绪。
狄霄敏锐地发现她情绪不高,低声问了两句。
然明窈只低着头,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半天才答应一声,却听她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
狄霄眸光一动,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叫人抬起头来。
只见明窈眼眶红红的,虽没落泪,但仍能看出一点委屈。
“……公主怎么了?”狄霄只得再问。
明窈摇摇头,用袖摆在脸上蹭了蹭,露出一个很是勉强的笑容:“我没事,我们进城吧。”说着,她又拽了拽狄霄的衣角。
看她实在不愿说,狄霄只好依她。
他把明窈紧紧牵在身边,侧身挡住族人们打量的视线,微微扬头:“走吧,进城。”
大瑜关外并无外族,守城的士兵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看见人,他们已习惯了轮值即休假,正靠在城门处闲聊,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车轮声,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这一看,他们的脑袋就低不下了。
只见一群以兽皮做衣的人牵着马匹驾着板车,由远及近。
一个身量单薄的女子出来,微微欠身道:“我等来自草原,在草原上狩了皮毛,想入城与行商交易,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守城士兵这才明白他们的目的。
明窈出来时批了一件杏色外衫,这外衫能从胸口覆到脚髁,但因袖摆宽大不太方便,她很少在族里穿着。
这回是为了防止路上风沙,才被她寻出的。
外衫披在外面,隐约还能看见里面色彩明丽的上袄下裙。
外衫在大瑜倒是常见,上袄下裙就不了,何况还是蓝白色的短袄,士兵们还是头一回见。
他们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也因这点异样,排除了明窈是被拐出的大瑜百姓的可能。
他们查点过板车上的物品,见没有违禁的兵器,一挥手,就放他们入城了。
风锦关之行的顺利,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没有受到守城士兵的百般盘查,更没有因衣着打扮差异被拒之门外,一行人才入了城,尚未决定去向,先被两边的走商拦下了。
“诸位可是关外来的游牧族?”
“各位兄弟可要出手动物皮毛?我家给价最是公道,小兄弟们不妨来我家瞧瞧……”
“诶几位看着很是面生啊,可是第一回来风锦关?”
狄霄能人只能听见嗡嗡的喧嚷声,入耳更是嘈杂,偏没一句是能听懂的,无端被人拦下,忍不住往坏处想。
明窈也是头一回遇见这般热情的场面,忍不住往后面退,直至被狄霄撑住双肩,方能凝神听两句。
片刻后,只见她的眼睛刷的亮了。
“狄霄!”她轻唤一声,踮着脚凑到狄霄耳边,“这些都是走商,都是在蹲守关外皮毛的!”
明窈说的是草原话,虽是凑在狄霄耳边说的,但因周围环境嘈杂,不得不放高声音,也就叫其余人多多少少听了些。
待她话落,离得最近的维安斯当即惊呼:“还有蹲守的吗!”
眼见他们自顾自说起话来,围在旁边的行商狐疑:“各位在说什么?你们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明窈将最前几人的话翻译给大家听,狄霄想了想道:“我们也不知如何与人商贸,公主决定吧。”
“那——”明窈看了看前面的人,吐出一口气,“我们确从草原而来,今日也是为了出售一些狼皮之物……”
听见狼皮二字,人群喧嚣更甚。
“卖我卖我,不管多少我都收,价格一定叫你满意!”
“不论他们出价多少,我们都能多加二两银子,与我们家各定不会叫你们亏的……”
明窈无法,只能先将后面的话压下,再往后挪了挪,等兴奋的人群平静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大概是看这些外族人始终不说话,终于有人站出来了:“哎大家静一静,大家静静,先让这位姑娘说!”
待人群渐歇,明窈可算能将剩下的话说出:“但这些货物并非今日出售,我们要先去寻客栈落脚,各位若有兴趣,不妨明日午时,再到此处,届时我等再商交易之事。”
说完,明窈偏头将她的说法解释给族人。
那些行商自是不愿放他们离开的,却架不住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往前一站,维安斯一跺脚,人们恍惚觉得地面都在颤抖。
“……明、明天可一定要来啊。”
维安斯在前开路,中间是狄霄和明窈,以及装有货物的板车,最后则是苏格勒带人戒备着。
那些闻讯而来的行商只得眼巴巴瞅着他们走远,下意识要跟两步,却被蓝眸的外族人一瞪,生生止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到底是吃了言语不通的亏,一行人在城中多有不便。
明窈又要问族人们的想法,又要不住找路人问路,看她实在仓忙,狄霄赶紧将她拉住:“不用管我们,只管寻一处客栈就好。”
“你是知道我们所带银两的,便是不够的,也可以卖两张狼皮应急,不用处处周全,能落脚就可。”
这话便是点明了明窈,挑客栈不用选位置又好行动又便利价格还便宜的,便是三样都不占也无妨。
明窈嘴上应了,实际找人问路还是多有用心。
沿街大小商贩皆在打量这一行外族人,有那怕生的,自然也有好事自来熟的,行了一条街,已有陆陆续续有三五人朝明窈搭话了。
像那绣坊的伙计,揣着手凑来:“娘子可是关外来的?小店主营绣品织品,娘子要是出售皮毛也可来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