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香拨—— by绣猫
绣猫  发于:2024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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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慌,”皇甫达奚可比妇道人家镇定多了,“事情还没查实,陛下不会轻易地打草惊蛇。各罗苏只有两个儿子,这个在京城做质子,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甫夫人还在忧虑,“这个乌蛮王子也在南衙,两个都年轻气盛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
皇甫达奚扶案起身,疲惫地解开革带,“趁还有点时间,赶紧把那事办了吧。”
皇甫南轻轻透口气,伸出湿淋淋的胳膊,把案上一个斑犀钿花盒子拖过来,里头是胡桃大的澡豆,淡淡的绿色,用水化开,幽香扑鼻,她奇道:“这是什么?好香。”
这两天皇甫南突然转了性,沐浴的时候不许人靠近,婢女的身影隔着屏风晃动着,绿岫答道:“是红芍拿回来那包菩提子的皮呀,我看那东西黄皴皴的,苦剌剌的,怕有点臭,掺了好几样香料进去,”她掰着指头点起来,“有白芷、白蔹、白芨、白茯苓、白术、沉香、麝香、鹿角胶、绿豆面,你数数!谁这么促狭,尽送些乡下东西,浪费好香料去配它。”
听绿岫说乡下人,皇甫南噗一声笑出来,被水汽打湿的睫毛扇动着,“是山里的野人。”
“我进来了?”红芍捧着铜匜进来,把茶麸水在她头发上慢慢浇着,皇甫南肩膀一缩,沉到了水里,乌黑的头发像打湿的绸缎,漂浮在水上。
红芍满心的好奇,听外头脚步声静了,她轻声问:“娘子,三郎今天在阁子里,跟你说什么了?”
皇甫南不做声,红芍越发凑近了,“是不是,蜀王府要跟咱们府上提亲?”她一颗心噗噗跳,比自己要嫁人还紧张,“你答应了?”
皇甫南想了想,反问她:“红芍,你是良籍,如果内教坊选你去做伶人,或者有当官的人家要娶你去做妾,那人权势很大,以后兴许有数不清的人来巴结你,讨好你,你愿不愿意?”
红芍立即道:“我不愿意!”
皇甫南微笑,有点轻蔑的意思,“连你都不愿意。”
红芍怔住,“三郎想……”
“什么都不用想,”皇甫南断然道,“伯父不会答应的。”
红芍还站着不动,皇甫南推她一把,“你快出去。”把人都打发走了,她拿起铜镜照后背,乌桕叶汁的痕迹似乎淡了。皇甫南精神振奋了不少,穿上寝衣坐在榻边,红芍和绿岫围着她转,一个擦头发,一个在背后的青帐里熏香,皇甫南突发奇想:“有阮咸吗?”
“没有,有琵琶。”红芍不解地看着她,皇甫南以前没有半夜弹琵琶的兴致。
“拿过来。”
红芍把琵琶抱了过来,皇甫南捡起拨子,胡乱地挑弄了会琴弦,那声音,是折断了珊瑚鞭,倾泻了玉盘,听得两个婢子都痴了。月色自疏朗的窗棂投进来,皇甫南低头凝视着手里的拨子,洁白的手指轻缓地画了个盈字。
大盈库!
她倏的按住了琴弦,琵琶发出“铮”一声锐鸣。
阿普枕头下的红牙拨,是本该埋葬在西岭的韦氏遗物吗?
作者的话
工匠不敢把妃嫔的闺名刻在皇家器具上啦。 唐内库:琼林库,大盈库。李三的爱马仕鞍子是琼林库的藏品。

第29章 宝殿披香(十九)
佛堂里灯火煌煌,那一捻蜂腰,清瘦的面庞,被照得细腻油润。手结妙音天印,赤双足,这是阿普笃慕最熟悉的阿措耶。 小时候萨萨常打发他去佛堂擦一擦净瓶,换一把野花,阿普笃慕根本不放在心上,在这汉人的地盘里,他成了个虔诚的信徒,跪倒在蒲团上,躬身拜了拜。 芒赞站在旁边看着,笑道:“我们黑教看万物生灵,即便虫蚁,都为神迹,你们信奉的菩萨,却是个袒胸露乳的女人,这可说不过去啊。” 阿普笃慕不以为然,“阿搓耶有三十三相,你心里想的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芒赞信以为真,又仔细看了两眼,“我看来看去,还是个光身子的女人。”等阿普笃慕奉了香,他胳膊随便地搭在阿普的肩膀上,脑袋也歪了过来,“你看她是什么?” 阿普笃慕望着阿搓耶秀美的眉目,琢磨了一会,说:“我看好像也是女人。” 芒赞没憋住,笑出了声。两人走出水泽禅院,芒赞把一个桃木兽面具扣在脸上,外头乐棚里是龟兹伶人在演婆罗遮舞,他正好混在遮面的舞伎中,大摇大摆地逛盂兰盆会。 满城的寺庙里都被送供盆的人挤满了。远处的宫门轰然洞开,辂车驶出来了,上头拉着巨大的盂兰盆,装点了金银珠翠,堆满了御赐的香花灯珠、茶食果蔬,送盆官人被浩荡的仪卫们簇拥着,一路伴着鼓瑟、香霭,把那所费百万的供盆送到了慈恩寺。 皇帝御驾要到乐游原登高望月,还允许百姓随行,自朱雀街到升平坊的闾巷里,车马塞得水泄不通,芒赞见走不动了,招呼阿普笃慕进了波斯邸,楼上的人“呼啦”一下冲了出来,芒赞立马握紧了腰刀,退到一旁,戒备地盯着熙攘的街景,问阿普笃慕,“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总有人跟着我们?” “没觉得。”比起他的紧张,阿普笃慕显得满不在乎。 芒赞咕哝了一句,二人来到楼上,扶栏一看,才到日暮,从天街到东西市、各坊、曲、巷,凡有人踪处,绵延不绝地挂上了灯笼和彩绢,猛一眼望去,既像星海,也像炼狱。“砰”的一下,眼前一团光炸开了,是天街上在烧灯,熊熊的火舌越来越高,快舔到了夜空,到处喷薄着香气…
佛堂里灯火煌煌,那一捻蜂腰,清瘦的面庞,被照得细腻油润。手结妙音天印,赤双足,这是阿普笃慕最熟悉的阿措耶。
小时候萨萨常打发他去佛堂擦一擦净瓶,换一把野花,阿普笃慕根本不放在心上,在这汉人的地盘里,他成了个虔诚的信徒,跪倒在蒲团上,躬身拜了拜。
芒赞站在旁边看着,笑道:“我们黑教看万物生灵,即便虫蚁,都为神迹,你们信奉的菩萨,却是个袒胸露乳的女人,这可说不过去啊。”
阿普笃慕不以为然,“阿搓耶有三十三相,你心里想的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芒赞信以为真,又仔细看了两眼,“我看来看去,还是个光身子的女人。”等阿普笃慕奉了香,他胳膊随便地搭在阿普的肩膀上,脑袋也歪了过来,“你看她是什么?”
阿普笃慕望着阿搓耶秀美的眉目,琢磨了一会,说:“我看好像也是女人。”
芒赞没憋住,笑出了声。两人走出水泽禅院,芒赞把一个桃木兽面具扣在脸上,外头乐棚里是龟兹伶人在演婆罗遮舞,他正好混在遮面的舞伎中,大摇大摆地逛盂兰盆会。
满城的寺庙里都被送供盆的人挤满了。远处的宫门轰然洞开,辂车驶出来了,上头拉着巨大的盂兰盆,装点了金银珠翠,堆满了御赐的香花灯珠、茶食果蔬,送盆官人被浩荡的仪卫们簇拥着,一路伴着鼓瑟、香霭,把那所费百万的供盆送到了慈恩寺。
皇帝御驾要到乐游原登高望月,还允许百姓随行,自朱雀街到升平坊的闾巷里,车马塞得水泄不通,芒赞见走不动了,招呼阿普笃慕进了波斯邸,楼上的人“呼啦”一下冲了出来,芒赞立马握紧了腰刀,退到一旁,戒备地盯着熙攘的街景,问阿普笃慕,“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总有人跟着我们?”
“没觉得。”比起他的紧张,阿普笃慕显得满不在乎。
芒赞咕哝了一句,二人来到楼上,扶栏一看,才到日暮,从天街到东西市、各坊、曲、巷,凡有人踪处,绵延不绝地挂上了灯笼和彩绢,猛一眼望去,既像星海,也像炼狱。“砰”的一下,眼前一团光炸开了,是天街上在烧灯,熊熊的火舌越来越高,快舔到了夜空,到处喷薄着香气。
芒赞抽了抽鼻子,“是沉香木。”他望着那快高到屋顶的沉香木堆,咋舌道:“真繁华,真奢靡。”篝火把街上照得亮如白昼,芒赞忽然一捅阿普笃慕的胳膊,示意他往楼下看,“李灵钧。”
是李灵钧,领飞骑的人,没有伴驾,反而故意地拖拖拉拉,骑马停在朱雀大街上。他一手勒着马缰,转过身去,微低着脸,正对着青壁车里说话。车帘半掩,瞧不见里头的人。
芒赞问:“你猜那车里的人是谁?准不是蜀王妃。”
阿普笃慕想也不想,“不知道。”
芒赞慢吞吞地笑道:“我猜,李灵钧这会看菩萨,肯定也是个光身子的女人。”
有只洁白的手从车里伸出来,敏捷地掸了掸李灵钧的袖子,把上头飘落的火星拂去了。
阿普笃慕没有吭声。
“你看上那个女人了。”芒赞肯定地说,不再是上回城外那种玩笑的语气。
阿普笃慕没有再遮掩,盯着青壁车好一会,直到车马都缓缓移动起来了,他才很有自制地解释一句:“她是我的表妹。”
“表妹?”芒赞愕然,“那皇甫佶是你的……”
“我和皇甫家没有关系。”阿普笃慕立即道,见流光溢彩的队伍往乐游原的方向蜿蜒而去,他说:“咱们也看热闹去。”
皇帝特意叫吐蕃和乌爨的使臣们去观灯。芒赞索性把面具也丢在桌上,见阿普笃慕已经离开,忙追了上去。
自山下步行,反倒比车马要快。正是望月,到了山间,那淡白浑圆的月亮才从夜幕中凸显了出来,一路还有人声鼎沸,香气和浮烟被夜风吹得很清淡了,芒赞还想从阿普笃慕嘴里探出一些皇甫家的事,阿普笃慕却三缄其口,直到被列戟的卫府兵挡住了,知道皇帝的御幄就在不远处,阿普笃慕开始在随行的车马堆里张望。
原上也设了神座,搭了乐棚。须臾,太原郡王被黄衣内侍领到御幄前,请皇帝到他的山间别馆去看百戏。
“去看百戏……”芒赞一扭头,背后人没了。“表妹?”他环抱手臂,冷笑了一声,也懒得去找,晃着肩膀挤进人流,紧追着御幄去了。
不觉爬到了乐游原的最高处,外头人声杂乱,皇甫南留在青壁车里,掀起竹帘,遥望着山下渺渺的灯海,绿岫伏在窗牖上,往南一指,“看曲江上那些船。”
红芍在车外把灯笼挑高了,说:“那是放的河灯吧?这里真高,我头都晕了。”
皇甫南叫她把灯笼挂在树梢,红芍坐在车辕上,回顾原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李灵钧被叫回御前了,只有马还栓在旁边吃草,红芍说:“怎么最近总不瞧见六郎?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鄯州的事吧。”皇甫南解开帔子,拿起扇子扑了扑撞进车里的流萤。皓月已经升高了,这一天皇帝叫放夜,全城都不施行宵禁,可以通宵达旦地作乐,皇甫家的姊妹们携手下了车,金纸裁的闹蛾,珍珠贴的花钿,都荧荧得发光。各色纱罗帔子和裙裾都铺散在碧草上,随便人去踩,她们专心地说着悄悄话。
有人吹起箫来了。
“哟。”红芍掩着嘴轻呼一声,伸长脖子去看,谁家的灯笼自树梢上摔下来了,一团火球滚过去,把窃窃私语的姊妹们都惊得跳了起来。
“准是哪个坏人用弹弓打的。”绿岫说,见扑流萤的扇子掉了,正要去叫红芍,却话音辄止,她声音轻了,“娘子,那个人把你扇子拾走了。”
皇甫南掀帘望出去,“是谁?”
“南蛮。”
是阿普笃慕,借着昏暗的光,他把团扇随意看了一眼,上头画着缠枝葡萄,写了一行诗,并没有细究那诗的涵义,他走到车前,把团扇递到窗前。
皇甫南的笑容还在脸上,她看着阿普笃慕,过了一会,把手伸出帘外,接过了团扇。
灯笼引起的骚乱很快平息了,外头又有了絮絮的人声。皇甫南用团扇将竹帘略微掀起一道缝,眸光一斜,阿普笃慕无所事事地看了几眼月亮,掏出豆饼,去喂李灵钧的马。
李灵钧的马是突厥种,神骏漂亮,被精心修剪出三缕马鬃,叫做三花马。
皇甫南推了绿岫一把,“你跟他说,那是蜀王府的马,不要乱喂。”
绿岫下了车,在阿普笃慕面前说了一句,他先是一愣,立马将豆饼扔到地上,还使劲用靴子踩了几下。他再看过来,皇甫南忙往车里一躲。
阿普笃慕两步走过来,把竹帘挥开。皇甫南还当他又要蛮干,才摆好斗鸡似的姿势,阿普笃慕却直愣愣地说:“那个东西,用了吗?”
饶是她全心戒备,也架不住热气往脸上涌,皇甫南睨一眼竖起耳朵的绿岫,绿岫拿不准了,是要把这个南蛮赶走呢?还是她自己躲出去?
“绿岫。”外头的红芍轻唤了一声。绿岫醒悟了,吐了吐舌头,从车辕跳下去。
“管用吗?”阿普笃慕不耐烦了,又问一句,眼睛往皇甫南衣领里瞥。
皇甫南下意识用团扇把领口盖住,往车里挪了挪,怕他要伸手来拽她的衣领。车壁外头是隐约的嬉笑声,她声音很轻地吓唬他,“小心荐福寺的和尚抓你去公廨。”
阿普笃慕声音也压低了,“就凭他们?”那副表情,是很不屑。他索性倾身过来,胳膊伏在车窗上,审视着皇甫南的脸,“喂,你回去没哭吧?”
朦胧的光晕下,脸红是瞧不见的,但皇甫南把身体转到了另一边,顺着扇柄上的璎珞,她半晌才吐出一句,“没有。那有什么好哭的?”
阿普笃慕不怀疑,他也觉得那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见皇甫南没有张口闭口野人,他心里舒坦了 不少,又往前凑凑,简直恨不得钻到车里来,“那上回芒赞在城外……你有个婢女吓死了。”
“没死。”皇甫南嗔道,自厢板往外警觉地看了看——乌爨西番两国勾连,是皇帝的大忌,朝廷的耳目到处都是,他倒漫不经心的,皇甫南蹙眉乜他一眼,“你别说了。”
阿普笃慕“哦”一声,“我还是野人吗?”
“怎么不是?”皇甫南很执拗。
阿普笃慕竟然好脾气地妥协了,“好吧,我是野人,你是高贵的人。”
他在披香殿时,还觉得她造作得讨厌,这会忽而又觉得阿姹变“好”了,大度了。小时候她的眼泪可是很多的,害他挨了各罗苏不少鞭子。
阿姹是好阿姹,他乡遇故知,连她那低垂的发鬟,精巧的下颌,都透着点亲切和可爱。阿普笃慕想把白虎的故事告诉她,刚一张嘴,就卡壳了。被她知道他给白虎也起名叫阿姹,准得又甩脸子。他想了想,正色道:“那姓崔的女的,你要离她远一点。”
皇甫南没有反驳,郁郁寡欢地摆弄着扇子。
阿普笃慕瞥着她的神色。以前他们在乌爨,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对着皇甫南,开口前总得在心里斟酌斟酌。再者,这里毕竟是汉人的地盘,他总留有几分谨慎。
“还有李灵钧,皇甫佶,”阿普笃慕索性一杆子打尽,“京都这些人,都没什么好心眼。”
这话又不合宜了。皇甫南有点想笑,脸上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赶紧回乌爨吧。”
“你当我愿意来?”阿普笃慕横眉,蛮横地说,“等皇帝……”
生怕一个“死”字脱口而出,皇甫南情急之下,慌得用团扇盖住了他的嘴,“你不想活啦?”
阿普笃慕捏住团扇,眉眼都笑开了,又是那种成功作弄了人的得意,“我是说,等皇帝和吐蕃人议和完,我就能走了——你当我想说什么?”
皇甫南扇子拽不回来,干脆撒手,把脸别开,阿普笃慕看见她的嘴巴又撅起来了,“我什么也没想,你怎么还不走?”
“京都真热。”乐游原上的人游兴不衰,车马挤得密不透风,阿普笃慕使劲扇了几下扇子,还给了皇甫南,他趁势说:“等我回乌爨的时候,你也跟我一起走吗?”
这是皇甫南最怕听到的话,立即抢白道: “我为什么跟你一起走?”
“我……”话没来得及出口,皇甫南见红芍冲她努嘴,是李灵钧,被北衙禁卫们众星捧月地回来了,他那顶尊贵的金冠很显眼。皇甫南忙把阿普笃慕从车牖前推开,“你走开!”
阿普笃慕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脸都气青了,他冷冷地睇着李灵钧,把腰间的刀在手里掂了掂,“你等着,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剜了皇甫南一眼,有点不甘心,又有点威胁的意思。把那地上的半块豆饼渣飞脚踢起来,拔腿就走了。
作者的话
大婆莫名其妙变二奶 听说现在有种新的男主类型:攻击型舔狗

第30章 宝殿披香(二十)
“废太子,秉性乖戾,昏暴僭越,忝居东宫,不思祖训,罔体朕心,”皇帝一字一句,“以致手足相残,父子构衅,”他猛地转过身来,目光毒箭似的嗖嗖刺入皇甫达奚的身上,“还有人妄图替他辩白,是邪党未除,还是他们也给镇魇了,想要把我拉下去,好提一个死人正名?” 皇甫达奚脊背仿佛有冰凉的长虫在游走,浑身冷汗,“扑通”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皇帝拂袖,“革职彻查!” “是。”皇甫达奚忙把散落在地上的奏疏拾起来,收进袖子里。 暴怒之后,疲惫袭来,皇帝喘着气瘫坐在案后。有只手缓缓地爬上他的额头,替他轻轻揉着,宽大的罗袖在鬓边拂动,是浓郁的麝香。待那一阵锥骨般的头疼退去后,皇帝拽住罗袖,不悦地说:“你怎么闯进来了?” 见皇帝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崔婕妤的娇躯也趁势扑过来,楚楚可怜地抱住皇帝的腿,“陛下不要奴了,要把奴赶回教坊去吗?奴不去,奴宁愿死!求陛下赐奴和父亲两条白绫!” 皇帝年过花甲的人了,被她满地打滚地纠缠着,也颇感无奈,“你是嫌我还不够心烦吗?” 皇甫达奚拱背垂眸,好像个聋子瞎子,小步而快速地退出了紫宸殿。 “恕你无罪。”皇帝终于说道。 崔婕妤心花怒放,用绫帕抹去脸上的泪痕,余光觑着皇帝的表情,“我父亲的食邑……” “五百户依旧给他。”皇帝仁慈地说道,眸光里又不乏冷酷,“以你的出身,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人太贪婪,终遭天谴。” 崔婕妤依偎着皇帝,娇媚地笑道:“就算是全天下的内臣和外藩都往我手上送东西,又值得了什么?既不祸国,也不乱政,至多不过是头上多几根插戴,匣子里多几块香饼,跟别的妃嫔们比起来,好显得不那么寒碜。”她说得可怜,哽咽起来,“别人讨好我,也是因为陛下爱我,等到陛下嫌弃我了,就算我去求着,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幽怨了一句,又扭着腰肢撒起泼来,“听说蜀王嫌陛下当初在益州的离宫太寒酸了,又在修建新的蜀王府,劳民伤财,陛下怎么也不管管儿子,只来管我?” 皇帝好像没有听见蜀王两个…
“废太子,秉性乖戾,昏暴僭越,忝居东宫,不思祖训,罔体朕心,”皇帝一字一句,“以致手足相残,父子构衅,”他猛地转过身来,目光毒箭似的嗖嗖刺入皇甫达奚的身上,“还有人妄图替他辩白,是邪党未除,还是他们也给镇魇了,想要把我拉下去,好提一个死人正名?”
皇甫达奚脊背仿佛有冰凉的长虫在游走,浑身冷汗,“扑通”地跪倒在地,“陛下恕罪!”
皇帝拂袖,“革职彻查!”
“是。”皇甫达奚忙把散落在地上的奏疏拾起来,收进袖子里。
暴怒之后,疲惫袭来,皇帝喘着气瘫坐在案后。有只手缓缓地爬上他的额头,替他轻轻揉着,宽大的罗袖在鬓边拂动,是浓郁的麝香。待那一阵锥骨般的头疼退去后,皇帝拽住罗袖,不悦地说:“你怎么闯进来了?”
见皇帝没有要推开她的意思,崔婕妤的娇躯也趁势扑过来,楚楚可怜地抱住皇帝的腿,“陛下不要奴了,要把奴赶回教坊去吗?奴不去,奴宁愿死!求陛下赐奴和父亲两条白绫!”
皇帝年过花甲的人了,被她满地打滚地纠缠着,也颇感无奈,“你是嫌我还不够心烦吗?”
皇甫达奚拱背垂眸,好像个聋子瞎子,小步而快速地退出了紫宸殿。
“恕你无罪。”皇帝终于说道。
崔婕妤心花怒放,用绫帕抹去脸上的泪痕,余光觑着皇帝的表情,“我父亲的食邑……”
“五百户依旧给他。”皇帝仁慈地说道,眸光里又不乏冷酷,“以你的出身,我给你的还不够吗?人太贪婪,终遭天谴。”
崔婕妤依偎着皇帝,娇媚地笑道:“就算是全天下的内臣和外藩都往我手上送东西,又值得了什么?既不祸国,也不乱政,至多不过是头上多几根插戴,匣子里多几块香饼,跟别的妃嫔们比起来,好显得不那么寒碜。”她说得可怜,哽咽起来,“别人讨好我,也是因为陛下爱我,等到陛下嫌弃我了,就算我去求着,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幽怨了一句,又扭着腰肢撒起泼来,“听说蜀王嫌陛下当初在益州的离宫太寒酸了,又在修建新的蜀王府,劳民伤财,陛下怎么也不管管儿子,只来管我?”
皇帝好像没有听见蜀王两个字,把案头的念珠拾起来,淡淡道:“攒的那些私房,你留着吧。我老了,你还年轻,又没有倚仗,手头有钱,以后日子也好过点。”抬手制止了崔婕妤的哽咽,他脸色沉了,“和西番议和的事,你不要掺和。”
崔婕妤忙追上去,竭力地想替皇帝出谋划策,“陛下想要试探西番是不是真心求和,不如求取西番公主,听说赞普只有一个女儿,如果是诈降,他们准不敢答应。”
皇帝站住脚,好笑地说:“你简直是说胡话。不说年龄不合适,我娶他的女儿,他倒成了我的丈人,到底是我降他,还是他降我?”
崔婕妤也是一愣,随即一跺脚,嗔道:“我是说,选一位皇孙,去求娶西番公主,谁说给你娶了?你简直是……哼!”撒娇卖痴的,把皇帝胡子也扯掉了几根,“你们男人,果然是人老心不老。”
皇帝绷起脸来,叫她不要胡闹,“以你看,哪个皇孙合适?”
崔婕妤微笑道:“蜀王府的三郎,年龄、身份不都刚刚好?”
皇帝踱回案后,沉吟半晌,将念珠在背后缓缓盘着,他眼尾,将崔婕妤一瞟,“如果以后,蜀王继位,三郎的王妃却是个西番人,他还怎么做得东宫?”
崔婕妤心都快跳出嗓子眼,“陛下要立蜀王吗?”
“我只是说假如,”皇帝滴水不漏,他摇头,“哪个皇孙都不合适。”
“不是皇孙,身份也不匹配呀。”崔婕妤仍不罢休,“永庆朝时,西番也是假借和亲之名,等保盈公主的孙子到了西番,非说他不是正经的皇孙,把人扣押为质十多年。要是三郎去,他们难道还能有什么借口吗?”
“要是西番人真的心怀不轨,三郎这一趟去,不是羊入虎口了?”
“陛下看三郎是羊吗?”崔婕妤勾唇,“三郎常夸口说,为了陛下和皇后殿下,龙潭虎穴他也敢闯,难道去西番探一探虚实,他就怕了?”她那柔软的手臂攀上了皇帝的肩膀,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陛下刚才说的那话,只是‘假如’,要是传出宫去,谁知道蜀王会不会当真?蜀王给三郎选妻子,可比陛下选妃还挑剔,一会薛家,一会皇甫家,陛下是不是该敲打敲打他了?”
“你退下吧。”皇帝不动声色,“我要叫西番人来问一问。”
内侍禀报西番使者到,崔婕妤忙起身躲到屏风背后。芒赞被召到御前应对过几次,已经很熟稔了,才叩首落座,皇帝就开门见山地说:“朕想为蜀王府的三郎求娶贵国的公主,不知道赞普意下如何?”
芒赞吃了一惊,敷衍地说:“这……臣要先回禀赞普,才敢回答陛下。”
“那是自然。”皇帝对他倒很和蔼,“朕只是私下问你,以你看,这桩婚事匹配不匹配?”
芒赞心里打起鼓来,生怕被皇帝看出他的神色,他叉手施礼,把头垂得更低了,“我们公主说过,身份并不要紧,只是人品,需要她亲眼看过,满意才行。”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骄傲,“公主之英明勇武,不下男儿。”
“朕知道了,你去吧。”皇帝也没有再追问。
芒赞离去后,崔婕妤迈着莲步,自屏风后绕了出来,皇帝也没有怪罪,只波澜不惊地说:“不愿意。”
“含含糊糊的,难道真是诈降?”
皇帝捋须不语,见起居郎被皇甫达奚打发着,送了一摞奏疏进来,当即便催问:“鄂国公还有消息来吗?”
“回陛下,皇甫相公说,应该快来了。”
“皇甫佶今天在南衙吗?”起居郎说在,皇帝道:“跟皇甫达奚说,让他小心点,别露了马脚。”
皇帝对奏疏半点兴致也没有,转身要去佛堂,崔婕妤忙把他的袖子扯住了,在耳旁提醒道:“陛下,上回我说的,皇甫娘子的事……”
其实皇帝并没有留意过皇甫南其人,听到这个名字,他又犹豫了。崔婕妤一双眼睛紧盯着皇帝,心里在打鼓,禁不住又要撒娇:“陛下答应过我了……”
半晌,皇帝没忍住好奇,说道:“你把她领进宫来,我看一看。”
李灵钧率众在蜀王府的正门外翘首等着,见朱衣革带的清道校尉一马当先,疾冲到李灵钧面前,扯着嗓子吼道:“蜀王殿下驾到!” 两路鸾旗羽盖已经伴着仙乐拐进了闾里,李灵钧大喜过望,忙往前赶了几步,跪在青色的车帷前,“敬叩殿下金安!”
盂兰盆会之后,就是皇帝的千秋,在众多奉旨朝见的亲王中,蜀王地处偏远,算是姗姗来迟了。
黄衣的供奉内人将车帷掀开,身着衮冕的蜀王躬身出了车,白净微须的脸上还有点疲态,目光将众人徐徐扫过,他一团和气地笑着,“汝等勤勉,皆有赏赐。”
“父亲。”李灵钧没得到只言片语,顿了顿,忙起身,扶起蜀王的手。
蜀王转过身来,目光迟迟才落到李灵钧脸上——父子暌违五年,李灵钧脸上还有掩不住的激动,蜀王这一眼却严厉得让他措手不及,“你跟我来。”
到了正堂,蜀王脱去衮冕,摘下发冠,叫从人们都退下去了。他往罗汉榻上一坐,霎时变了脸色,“你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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