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惊讶之中, 黎殃的下句话令茯芍立刻防备起来。
“陌奚正在蜕皮。”
黎殃一顿, 看见茯芍瞬间竖起的瞳孔,道,“你别紧张,我选择他不在的时候来,绝不是为了窃取淮溢。”
茯芍顺势追问:“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
黎殃低头, 额角贴着茯芍的面颊擦过,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
“妹妹, 你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 芙梃、蟒蚺才是你的归宿。”
“可我同样也有蛇的血脉。”茯芍反蹭回去,给黎殃打上记号, “蟒和蛇又有什么不同呢?”
黎殃动作一顿,换作任何一头妖这么询问,她都会用蟒蚺的绞杀力让对方亲身体验蟒和蛇的不同。
但茯芍的气息实在让她着迷,宴会上她尚能忍耐, 到了这个距离, 黎殃全然无法抗拒那甜美的欢欣。
她身上金光闪过,释放出了长尾。
金白相间的蟒尾和茯芍的鳞尾贴在一起时, 更证实了她们之间的亲缘。
除了黎殃身上的白色鳞片, 两妖的其他部分,大小、质感色泽都极其接近。
黎殃抬尾, 松松地与茯芍叠交相缠,“茯芍,这样的身体,可是蛇妖能有的?”
茯芍盯着两条交织的长尾,如此接近、如此相似,一股奇妙的感触油然而生。
她真切意识到,黎殃和她之间确有一份剪不断的关系在。哪怕她尚不认识对方,仅凭这样相似的身体,心底便遏制不住地涌出亲近。
“和我回家。”她被黎殃捧起脸,交换蛇信上的气味信息,“黄玉一族陨落后,芙梃就是你的家。”
茯芍还记得老蛇生前对黎家百般提防,对方能认她这个突然冒出的远房堂妹、说出这样温暖的话来,茯芍枨触颇深。
“不。”但她还是摇头,“我的家在这里,我的伴侣、我的妹妹们、还有那么多小蛇都需要我的庇护。”
“但他们并非你的同类,芙梃王室才是你的至亲。”
茯芍无法反驳,只是道,“我不能舍下他们。”
黎殃看出了茯芍的决绝,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她松开了茯芍,缓缓后退,给她留出足够的安全空间。
“好吧,如果你在这里真的过得不错,那姐姐并不强求。”
黎殃的通情达理让茯芍愈发惊讶,她用尾尖卷住了黎殃的尾巴,轻轻磨蹭她的鳞片。
“姐姐放心,就算不去芙梃,我也始终记得你我之间血脉相连。”她握住黎殃的手,向她保证,“你顾及我,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你的情谊。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是蛇后,就绝不会主动掠夺芙梃的资源和领地。”
“好。我信你。”黎殃颔首,“但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姐姐请讲。”
“我父王……”黎殃脸上流露复杂之情,“你知道,他和你父亲黄玉族长是堂亲,更是生死之交。”
“这两百年来,父王他死撑着一口气,就是记着当年和你父亲订下的誓约,想要亲眼见一面你。”
茯芍愕然,“芙梃王的病竟已到了这般田地?”
黎殃自嘲:“顶级大妖的生命力何其顽强,但凡有一丝生机,又怎会卧榻两百年而不能起。”
茯芍蹙眉,目露恻隐。
她和黎殃说是堂姐妹,其实亲缘已经很远,她们父辈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堂亲。
芙梃王是父亲世上的唯一羁绊,父亲以命护她三千年,这份恩情,茯芍并没有忘记。
更何况她有很多身世之谜想要探清。
芙梃王或许是除老蛇以外,世间唯一知晓黄玉一族的存在了。
见她动摇,黎殃又道,“你从未去过芙梃,我不强求你离开淮溢,只是好歹看一眼自己的家是什么模样。”
“但…”“我知道你的顾虑。”黎殃先一步开口,“你要是担心淮溢,可以等陌奚回来后再走。不过……那时的你还走得掉么?”
茯芍看向黎殃,黎殃毫不在意这话是否冒犯。
“茯芍,我了解陌奚,所以才选择这个时候来找你。”她道。
“你好好想想,以陌奚的疑心和控制欲,若他知道你我之间的血缘,会允许你前往芙梃么?”
她抬手,轻轻拆下茯芍头上的发簪。
金银二蛇交缠嘶鸣的样式,一看便来自芙梃。
“妹妹,我来之前父王反复嘱咐,一定要带你回去,他有很多你父亲留下的话要亲口转告你。”
茯芍当即追问:“我父亲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父王说,那些话只能告诉你。似乎是和黄玉一族的来历有关。”
“黄玉一族的来历……”茯芍一怔。
黎殃将那支来自芙梃的簪子递到茯芍眼前:“他撑不了多久。回家,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茯芍微顿,抬眼望进那双色泽比自己要浅几分的眸子里。
黎殃生长于芙梃,协助父亲从一方权贵兵变而成芙梃王;
卫戕是南方一领主之子,领地丧于狐族之手后,流亡之际遇见陌奚,从此为他效命;
丹樱丹樱的祖辈原是蛇城的领主,被陌奚掠夺领地后,向他俯首称臣,乃成如今的丹族;
就连酪杏,这一条小奶蛇也清楚自己的身世:她的祖母阴差阳错下继承了珊瑚蛇的爵位,至此驻扎在边陲。
所有妖都来去明白,他们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唯独茯芍浑浑噩噩。
她已破壳三千年,却好像还是被困在一层薄膜里,不知祖宗来历,也不知自己:
为什么她会有其他蛇类没有的耳鳍、为什么她百毒不侵、为什么她不惧雄黄、为什么她的气息会影响其他蛇至深,为什么韶山黄玉会一夜之间全部消亡……
她什么都不知道。
老蛇对此三缄其口,没有谁能回答她这些问题。
茯芍可以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但当有一天,一条她的血亲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她知道答案——
她终究是握住了黎殃手上的那支芙梃发簪。
她想知道,她必须知道。
她已是最后的黄玉,如果连她都不知道黄玉的始终,那黄玉便是真的在这世上销声绝迹、不复存焉了。
见她握住那支发簪,黎殃唇角微微扬起。
“但我还是那句话,”茯芍说,“陌奚回来之前,我不能离开。”
黎殃挑眉,茯芍截住了她,“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走的,而且我体内有他的蛇毒,他随时能赶到我身边,所以我会在他蜕皮成功的那一刻动身。”
“此外,你们也必须和我同时离开淮溢。”
她还是不放心芙梃使臣,哪怕卫戕分析得有理、黎殃表现得也没有恶意,茯芍也还是担心自己离开后,他们会乘隙而入。
她必须确保陌奚蜕皮成功、确保芙梃的三头顶级大妖都离开淮溢,否则绝无法安心。
黎殃眼中的茯芍像极了一头孵蛋的雌蛇,饥肠辘辘,却还死撑着寸步不离身下的卵蛋。
“好。”她应允,“我答应。”
从陌奚蜕皮成功、到他发现茯芍不在,这段时间非常短暂,至多不过两刻钟。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芙梃王叙话,就必须借住传送阵。
这张传送阵需要连通芙梃王殿和璗琼宫,其重要程度非比寻常。
茯芍和黎殃缔下合约,首先确保这张传送阵用过即毁,是一次性的;其次,需设置一处第三地点,作为加密缓冲地带。
双方分别将两座王宫的传送阵连接到第三地点,途径转折点后,实现两地传送。
拟定草约后天已大亮,茯芍送黎殃出去时,看见了立在王后宫阶前的二王子黎蚗。
他还是昨天那身缴玉长袍,未曾更换;脸上也还是那副困倦的模样。他立在雪上,手里打着一把锦伞,伞布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不知在这里等了黎殃多久。
小王子半瞌着金色的眼睑,像是在瞌睡,又像是在看着自己脚尖,周遭的一切都不值得他抬眸,浑然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在殿门打开,黎蚗抬起眼睫,那双浅金色的眸子精准地锁定在姐姐身上,仿佛天地间仅剩黎殃。
黎殃脚步一顿,回眸看了眼身旁的茯芍,随后对着弟弟招手,“阿蚗。”
黎蚗抬步,走上台阶,撑着伞站到了姐姐面前。
一身寒气侵向了茯芍。
“茯芍,”黎殃侧身,向茯芍道,“我的胞弟,黎蚗,小你五百岁。”
将弟弟介绍给茯芍后,黎殃又道,“黎蚗,叫姐姐。”
黎蚗只看着黎殃,问:“姐姐想让阿蚗叫她姐姐?”
他的神色优美而清新,正如他身上的缴玉浮锦,可语气却死水一潭,没有任何起伏波澜。
茯芍听出他并不乐意,黎殃却道,“是,茯芍是你堂姐姐。”
小王子遂看向茯芍,淡淡地唤了声:“堂姐。”
茯芍摇头,“叫我茯芍吧。”
茯芍也好,堂姐也罢,黎蚗都没有再开口,他面向黎殃,沉默地立着。
转眸之际,他看见黎殃眸中阴沉的不悦。
黎蚗低下头,那抹不悦也随之褪去,仿佛从未出现。
黎殃抱了抱茯芍,再度与她抵额相蹭,算作告别。
“不必远送。”她很快收手,退后两步,“告辞了。”
她走下阶去,步姿清贵,金色的长发垂着身后,成了茫茫雪景中最华美璀璨的泽光。
黎蚗亦步亦趋地跟在黎殃身后,始终落她半步,为她打着一方锦伞。
姊弟二妖徒步出宫,乘坐浮舟去了淮溢给他们准备的驿馆别苑。
门外看不出异端,进入门内,气氛骤然改变。
一层凡妖看不见的厚重结界将整个驿馆笼罩其下;
两侧有十数名带刀守卫侯立着,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檐角暗侧、花盆底面更有咒术法阵的妖光流转其中,寸土寸目皆是杀伐之气。
黎殃朝着自己的主屋走去,迎面遇到三四批巡守、四五层卡哨,她在入门之时幻化出了长尾,凡她所过,皆起短促干练的问候:“殿下。”
一个时辰前,这里还只是淮溢提供的普通驿馆,短短一个时辰,俨然成为了芙梃的堡垒。
房门在黎殃面前打开,比王后宫更暖的暖意扑面而来,包裹了他们。
蟒对温度的要求比许多蛇要高,在黎殃进入屋子之前,随行的婢女们已经更换了房间四壁里的暖石,将屋子烘得极旺。
太女在铺了雪貂皮的长椅上坐下,长尾迤逦,可脊背直正如松。
黎蚗立在黎殃面前,没有随之落座。
他知道,姐姐生气了。
“你今日是什么态度?”房门合拢,座上的黎殃看向黎蚗,“来之前我和你说的,全都不记得了?”
黎蚗半敛着眼睑沉默。
“说话。”
“……”那金色的眼睫颤了颤,末了,黎殃别过脸去,低低开口,“我只有一个姐姐。”
他不管那蛇后是什么顶级雌蛇,是什么仅剩的黄玉,对黎蚗来说,他永远只有一个姐姐。
这横空出世的堂姐,让他排斥非常。
“她可以不是你的姐姐。”黎殃无甚所谓地靠上椅背,“你有本事,就让她成为你的妻子。”
说到这里,黎殃余光一扫,问:“逻偣呢。”
门外的侍女答道,“逻偣大人回来更衣后,就进宫求见淮后了。”
黎殃看向黎蚗,目中之意溢于言表。
“姐姐,还是妻子,你只能选择一样。”她道,“如果办不到,就滚回你的封地,我身边不留无用的废物。”
“不要!”一直困乏的小王子骤然出声,那双和黎蚗如出一辙的金眸里终于有了两分神光。
他焦虑地吐信,“我会讨好她的,姐姐……别不要阿蚗。”
黎殃垂眸,在她的默许下,黎蚗幻出蟒尾,伏去了她身前。
带着锐甲的素手捏起了黎蚗的下巴,甲尖缓缓划过他的脸庞。
“黎蚗,你是我同父的胞弟,姐姐不会害你。”她轻声吐气,“淮溢本就强大,吞并了玖偣后领地又倍数大于我。
“淮溢之中,所有大妖都被陌奚死死攥在手里,唯有茯芍——你知道一头顶级大妖对我们来说,有多么宝贵。”
那尖锥的长甲在黎蚗脸上陷出浅浅的凹痕,随时会划破小王子膏脂般的皮肤,可他并未躲闪,反而贪恋这刺痛的触碰。
“阿蚗知道。”
“不,你不知道。”黎殃漠然俯视着他,“你根本不知道茯芍有多么难得可贵,又有多么美妙绝伦。”
她松开了黎蚗,手腕一翻,指尖夹着一丝棕褐色的长发。
在她收回手指的瞬间,黎蚗脸上顿时蒙了失望之色。他仰面望着黎蚗,频频吐信,期冀着她的再度靠近。
黎殃无视了他的祈求,双指微微用力,一层浅光覆盖了那根发丝,破除了上面的敛息术。
顷刻间,一股诡异的馨香钻入了黎蚗口中。
他的信子顿在唇外,几次眨眼之后,才怔忪地看向了黎殃的指尖。
那双金色的蟒瞳放大又收束,呼吸变得沉重,他紧盯着那根发丝。
黎殃屈指,将那根属于茯芍的头发抹在了黎蚗唇上。
霎时间,小王子眸中爆发出惊人的灼意。
“尝到了么?”黎殃抓着他的发顶,欺身覆在他头上低语,“这就是逻偣和我闻到的气息。”
深陷在奇香中的黎蚗双眸迷离,在极致的亢奋之后,陷入了巨大的惝怳。
好一会儿,他才堪堪回神,怔怔地盯着某处喃喃:“要……”
倏忽间,他起身而立,将那发丝卷入口中咽下,轻而果决地呢喃:“阿蚗喜欢这个气味,阿蚗要得到她。”
黎殃面色缓和了两分。
她道,“去吧,让她喜欢你,你是她为数不多的血亲,她不会不见你。”
黎蚗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拜见淮后。”
她眉心一蹙,为自己的毫无察觉, 也为如此危险的东西竟在她的巢穴里随意行走。
寻声望去, 果见是芙梃将军逻偣。
他朝茯芍踏步走来, 乍看之下只算精壮的身材, 靠近之后逐渐显露出极具压迫的气势。
面对这条天下最大的蟒蛇时, 茯芍本能地想要后退。
身上的王后华服将她压在了原地,没有动作。
“太女和王子刚走,将军往这条路去便是。”她道。
“哈,”逻偣轻笑,“您明知道, 我是来找您。”
茯芍吐着信,和陌奚身上那种偶然才窥得一角的危险感不同, 逻偣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时时鲜明。
“王后。”他在茯芍面前立定,只是人腿, 却比茯芍高出两个头的距离。
茯芍刚要蹿升往上,对方便倾身折腰。
他右手搭在心口,对着茯芍行礼:“请允许我成为您的伴侣。”
“若您不放心,我可以从临时伴侣开始做起。”
茯芍垂眸, “将军, 我不会离开淮溢,你若做了我的伴侣, 可就是背弃芙梃。”
逻偣笑道, “您还没有去过芙梃,怎能断言自己不会离开淮溢呢。”
茯芍摇头, “我不会改变主意。”
逻偣起身,晨曦在他身后,当他直起上身时,阴影全然遮蔽了茯芍。那股无与伦比的威压感再度笼罩了她,令她心脏闷滞。
他带着玩世不恭的笑,进一步逼近,“王后如此姿色,那些蛇虫能够满足您么?”
茯芍骤然明白,同样是强于自己的雄蛇,为何她能轻易接受陌奚。
真的也好,装的也罢,至少陌奚表现得彬彬有礼,他用较之其他雄性数倍的体贴和尊重,填补了双方实力上的差距。
“他们或许不如将军强壮,但和他们在一起,主动权在我手里,我不必担心出现意外状况。”茯芍侧身作出欲走的姿态,“将军一路风尘仆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王后。”她转身之际,手腕倏地被抓。
一只灰褐色的大掌如镣铐般扣住了她,伴随着一股巨力,她被扯入了逻偣怀中。
酪杏及两旁宫仆立刻竖瞳盯向了逻偣。茯芍沉声,“放手!”
逻偣抓着茯芍的手未松,另条胳膊圈上了她的腰。
他低头埋在雌蛇发间吐信深嗅,发出迷醉的叹息。
“果然绝色。”
嘶——茯芍发出微愠的恫吓,蛇尾暴起,本能地绞住了逻偣的腰腿,圈圈收紧,逼他退让。
“嗯……”这当初绞碎丹尹全身骨头的力度,却让雄蟒发出一声酥麻的闷哼。
他将茯芍搂得更紧,低头覆在她耳畔呵气,“虽是寒冬,但只要王后再给我一点刺激,我便可以让您尽兴。”
“你知道我和黎殃的关系。”茯芍紧盯着他,“她带你来,是为了取悦我,而不是激怒我的!”
在提到黎殃二字后,逻偣脸上的玩味蓦地一滞,如同见到了天敌般,有所收敛。
片刻,他松了手,茯芍退出,旋即猛地甩尾,狠狠抽在了逻偣脸上。
啪——一掌宽的红印就此浮现,中央破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逻偣吐信,舔过嘴角的印子,盯着茯芍的目光依旧兴致不减。
他道,“您说得对,我该取悦您,您希望我如何做呢?”
“我要你滚。”茯芍不假辞色。
逻偣倏地笑了,“我还以为,您会和看上去一样好说话。看来您果真是太女的妹妹。”一样的强势,一样的不容放肆。
茯芍目色沉沉,上身高升几尺,摆出了十足的驱逐姿态。
逻偣对着她折腰行礼,“别动怒,美丽的王后,我为我的情不自禁向您致歉。如果您不喜欢,我现在就消失在您面前。”
茯芍怒容不改,逻偣遗憾地叹气,“那么,之后见。”
言毕,他消失在了原地,但空中依旧残留着霸道强势的气息。
茯芍皱眉,想要释放自己的气息覆盖侵略者的味道,又顾忌着旁边的小蛇。
可除她以外,别的蛇息又无法覆盖那头顶级大妖的痕迹,她不情愿地吩咐酪杏:“去把陌奚给我的披肩拿来,挂在这里。”
她气陌奚,但他的味道,总比那条霸王蟒要好受些。
茯芍心里又开始抱怨陌奚,她宠爱个雌狐他都要弄死对方,现在有雄蟒公然在宫里逼她就范,他倒是不知去向了。
想到自己一天之内拒绝了两头近四千年的雄蛇,茯芍心情便不太愉快。
驱赶其他雄性,从来都是雌性伴侣的任务,陌奚不在,这些事竟都要她来做。
都怪他发疯给自己种蛇毒,否则怎么会被她赶出宫去,又怎么会让别的雄性乘隙而入。
茯芍回了王后宫,一边演算着传送阵的术法,一边想着等陌奚回来后自己要加倍讨回,不觉间便到了日落西山之时。
冬季的黄昏格外珍贵,稍不留神便会消逝。
在这阴阳交割之时,有客人到访,打断了她筹备传送阵的思绪。
茯芍跨出殿门,就见一身白裘大氅的小王子站在阶下。
雪停了,他还是打着伞,这一次黎殃不在,他的目光落在了茯芍身上。
同为蛇类,茯芍自然清楚为何天晴还要打伞。
看在对方比自己年幼,又是同宗血亲的份上,她对他开口,语气比对逻偣时要柔和不少:“殿下,有事?”
伞下的小王子看着她,末了,轻轻念了句:“茯姐姐,我有东西要给你。”
这称呼让茯芍有些意外,半天之前,他连句堂姐都吝于出口。
也不知黎殃对他说了什么,竟让他突然心甘情愿地叫起了“茯姐姐”。
“进来吧。”茯芍侧身,见他举着伞上阶,又添了句,“别怕。”
黎蚗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坦率地轻嗯了一声,在门前收起伞。
茯芍想,不愧是血脉相连的同宗,都是蟒妖,黎蚗比逻偣好相处太多。
她带着黎蚗落座,小王子明显有些拘谨,蛇信高频地晃动着,眼睛也不时打量四周。
茯芍轻咳一声,主动同他搭话:“你要给我什么?”
黎蚗来回巡视的目光这才凝聚到了她身上。
他从储物器里取出一支木匣,递给了茯芍。
茯芍打开,看见里面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芙梃绒花,金丝勾边,东珠缀蕊,精巧奢华。
“这是?”
“芙梃花。”黎蚗道,“和茯姐姐一样。”
茯芍莞尔,“谢谢你,但我的茯不是芙梃花的芙。”
“我知道。”黎蚗点头,“但茯姐姐和芙梃花一样好闻。”
他长得实在乖巧,奶色的皮肤,金子般的眼,就连头发都是柔软的。
同样的情语,从逻偣口中说出显得轻浮,在黎蚗口中就变得诚恳认真。
茯芍讶然:“你怎么闻得到我的气味?”
“姐姐给我闻的。”
小王子双手交叉于膝前,直视着茯芍:“茯姐姐,我听说了你的事。和我交尾——我能让你得到血统纯正的黄玉蛇崽。”
茯芍一愣。
黎蚗给她的印象是“漂亮乖巧”、是“纯洁冷淡”,他比丹樱丹樱还要小上一些,茯芍对他并没有什么想法,但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她久久不能言语。
血统最纯正的黄玉蛇崽——
她想要,她当然想要延续黄玉血脉!
无奈黄玉早已绝迹,仅剩下她一条雌蛇,她注定要做将黄玉一族埋葬尘封的石碑。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条黄玉雄蛇,不管他是美是丑,茯芍都一定会和他交尾、产下黄玉的后代。
黎蚗的提议正中茯芍痛处,她无法不心动。
他不是黄玉,但他是天下距离黄玉最近的雄性,他的血统和自己重叠,没有其他额外杂染。
和他交尾,或许真的能够生出小黄玉蛇来。
有了后代,她一族便有了光复之日,黄玉也不会就此断送、消失在这世间。
茯芍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清晰、躁动,她盯着黎蚗,发现他的发色眸色都要比黎殃稍深一些,也就更贴近黄玉的模样一些。
在她的凝视下,黎蚗起身。
他抽开了脖子上的系带,那身白狼大氅就此落地,露出了其下的身躯。
寒冬腊月,畏冷的蟒妖却穿戴甚少。
他穿着一身无袖的贴身薄衣,胳膊、胸腹上的肌线轮廓一丝不差地暴露在茯芍面前。
金光晃过,一条昂贵奢丽的黄金蟒尾横亘殿中,随着他的游动,折出粼粼华光。
他游至茯芍身前,伏身向下,轻轻搭上了茯芍的手背。
“茯姐姐,我看见了。”他说,半瞌的眼睑像是两把金扇,细密秾丽,“你不喜欢逻偣,我不会像他那样粗鲁地强迫你。”
在确定茯芍不排斥他的触碰后,黎蚗才执起她的左手,双手捧着覆去了自己侧颊。
他的脸微微磨蹭着茯芍掌心,肌肤的触感和它的颜色一样,如奶如脂,冰凉细腻。
那双金眸仰视茯芍,只看着她,“你和姐姐一样,都喜欢有自知之明的雄性。我会很乖、很听话。”
小王子转过头,用信尖轻轻触碰她的手,蜻蜓点水般地顺着掌纹一直舔舐到指缝。
他有着一张宛如宗教圣子般的容颜,软腰舔吻茯芍手指时,亦不见半分银靡,反而充斥着圣洁虔诚的意味。
若有若无的酥痒从手心传到心脏,黎蚗的温顺、他的血脉,都让茯芍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半晌,在黎殃的蛇信卷上她小指时,她终是点头,应允了他:“好,接下来的发青期,我有空了便会联系你。”
小王子抬眸,他没有笑,可蟒尾在地上蠕动游摆,显示出了他的愉悦。
“我可以得到信物么?”他问。
茯芍想了想,从尾上拔下一片鳞给他,“拿着吧,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你的见面礼。”
黎蚗双手接过,鳞根上的残血沾在了他的指尖。
他低头吮吸掉那点血痕,顷刻间,金色的蛇瞳收束至极。
地上的黄金蟒尾僵硬着绷紧。一股致命的腥甜气息从犁鼻器扩散,带动着黎蚗全身血液沸腾发热。
他的眸中起了氤氲的雾气,握着鳞片的手指也愈发用力。
茯芍、茯姐姐……
他要把她留在芙梃,和姐姐一起占有享用。
黎殃把玩着一枚蛇鳞, 鳞色半见,泽如釉玉,在灵玉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玼光。
她将鳞片抵在唇间舔舐轻嗅, 从鳞根处尝到了残留的血腥气。
“果然美妙……”金发雪肤的王太女仰头喟叹, 半瞌着眼睑, 眉宇间流露出沉醉的媚意。
她还是那样清冷, 连媚色都是冷淡矜持的, 只像是多饮了几杯,并不低俗银靡。
弯绕在长榻上的金白蟒尾悠悠律动着,传达着主人不错的心绪。
半晌,吸吮够了鳞上的残息,黎殃睁眸, 看向了面前的黎蚗。
“好。”她只道了一个字,长尾攀附上了黎蚗的身体, 尖端满意地摩挲着他的侧颈。
黎蚗抚着姐姐的尾巴, 眷恋地回蹭,目光却有三分粘在了她指间的鳞片上。
黎殃没有看他, 侧头看向窗旁的逻偣。
逻偣搭着窗沿,袖口卷起,露出了结实精壮的小臂,另只手捏着一只瓷杯, 有一搭没一搭地饮酒。
脸色不太好。
“看来茯芍并不很在意外貌。”黎殃若有所思, “这一点,倒是和我一样。”
好看的雄性自然赏心悦目, 但若不够听话, 留着反而是麻烦。
茯芍和她一样,倒也没有驯服桀骜雄性的嗜好。
逻偣斜睨向她, 眸色幽冷。
“胜败乃是常事,这样的姿态就不好看了。”黎殃指尖一动,将那玉鳞转了一圈又握回掌中,“黎蚗已经作出了示范,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了。”
逻偣嗤笑,“我可装不了乖狗狗。”
被臣下称为“狗”,小王子并不恼怒,他甚至没有分半个眼神给逻偣,一味沉溺在姐姐尾巴的爱抚中。
“这也不要紧。”黎殃同不在乎自己的弟弟被称为狗,她无甚所谓道,“再合胃口的东西吃久了,终究会腻。你不想勉强,那就先等等吧。她在芙梃的时间会很长,我也总得给她备点不一样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