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 by嘉衣
嘉衣  发于:2024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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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着胆子求来的上床睡觉的机会,可不能因为这事就烟消云散了。
她可注意到了,今日讲到不能人道的时候,晋王的表情阴沉沉的简直要吃人。
冒险,但是有效。
“现在是闻不出来了,可您身上一片片的红不知何时能好,太遭罪了。”
撄宁甩甩衣袖,宽慰道:“放心,至多三五日,我今日若是……”
“晋王殿下,突厥使臣求见。”
她话未说完,外头传来侍从的通秉,撄宁披上外袍,腹诽着谁这么没眼力劲儿,大晚上的扰人清静,嘴上却正经得很:“晋王殿下不在帐中,还请使臣改时再来。”
“军师知道晋王妃随驾,男子前来不方便,便派奴婢前来赠礼,”外头说话的女子一口汉语说得流利,听上去丝毫没有突厥惯用的别扭发音:“军师钦慕殿下已久,还望晋王妃通融,奴婢进去放下东西便走。”
“进来吧。”
撄宁拢了拢外衣,开口道。
两个婢女挑开帘子走了进来,脚步声轻巧的几乎听不见。
前头那个手里端了个红木托盘,上面摞了张银白色的狼皮,白狼本就罕见,这张皮子毛发又丰盈,看上去漂亮极了,后面跟着的婢女手里奉着一株红珊瑚。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照晋王的性子,这礼怕是送到了黑影里,撄宁心道。
“暂且放在这吧,”撄宁凑上去端详了一番,面上一副极正经的模样,解释道:“待王爷回来我会如实告知,能收还是不能收,都会派人告知的。”
打头的婢女矮下身,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宫礼:“是,多谢王妃。”
“你是燕人?”
这人说话做派皆不像突厥人,长相也颇为秀气,撄宁便好奇的问了一句。
“回王妃,奴婢是突厥阿苏特部人。”
“这样。”撄宁蜷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按耐下想触摸狼皮的冲动,刚要叫人退下,营帐帘子又被人掀开了。
“问晋王殿下安。”
宋谏之进来时微低着头,眼神一扫,瞥向了撄宁,说话阴阳怪气的带着讥诮:“这么热闹?”
哪里就热闹了,撄宁不服气的想,人来也是来找你的,我还没嫌你坏我清闲呢。
她有心反驳,又怕自己上不了床,于是老老实实的交代:“突厥使臣来拜你送的狼皮,还有一株…额…大珊瑚。”
宋谏之这才纡尊降贵的垂眸看一眼婢女手上捧的东西,这一看不要紧,他眼风扫过白狼皮时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
这晋王殿下属实美的无可辩驳,在帐内灯烛的映照下,侧脸俊美的像山水画,每一道弯折都恰到好处,只是他眼下冷冷的一眼扫过来,骇得人也无心欣赏了。
撄宁不知道哪里又惹了这阎王不高兴,抿了抿嘴下意识后退一步。
却见那个打头的婢女被他掐住脖子悬在半空,脚扑腾了两下,不过顷刻间,脸色便由通红转成了青紫。
“忽鲁努派你们来送死的?”
他问得轻描淡写,手上力道却分毫未松,那个婢女显见已经说不出话了。一旁跟着的婢女见这场面“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俯身贴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撄宁是在酒楼亲眼目睹过晋王杀人的,也看出他是真的生气。
这人杀意翻涌的时候面上也是极冷淡的,高高在上游刃有余,好像人命就合该攥在他手心里,他想要时就取,心情好就叫人多活两天。
眼看那婢女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撄宁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怎么了?送来的东西有问题吗?”
宋谏之抬眸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在猎苑……”撄宁小声提醒道,营帐外来来往往巡查的御林军脚步不停。
这人要发疯就发疯,能不能挑一下场合,她可不想被连累。
宋谏之仍旧不语,直到他手中掐着的婢女眼眸充血,呼吸几不可闻时,才大发慈悲的松手将人甩到地上。
少年眸中浮出一线痛快的杀意,看的撄宁心惊。
她忙不迭的蹲下身试了试突厥婢女的鼻息,察觉到微弱的呼吸时松了口气,轻声和另一人说道:“你先带她回去,明笙,把东西一道送回去。”
明笙约莫也是吓傻了,往外走的时候,小腿肚都在发抖。
待到三人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宋谏之拂了拂衣袖,睨着撄宁:“胆子越来越大了。”
“王爷没有阻拦,难道不是同意了吗?”
少女就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细细的脖颈露在衣领外,有种脆弱的美感,头发却是胡乱的拿簪子挽了起来,一双圆眼睛呆愣愣地望着他,嘴角还有星星点点的糕点渣。
就这么一个自作聪明的蠢东西,刚才不知怎么,居然把他劝住了。
宋谏之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感,他嗤笑一声,道:“本王又后悔了。”
说完便要往外走,结果身后的人扑上来一把抱住了腿,伏坐在地上眼巴巴的仰头看着他:“王爷宽宏大量,你想杀的又不是那个小婢女,就放过她吧。”
“那本王去杀想杀的人。”宋谏之眉毛微挑,当真抬脚往外走,那小蠢货死死抱着他的大腿,被带着颠了两步路,硬是不撒手。
“王爷王爷王爷,”撄宁把头往宋谏之大腿上一埋,急切的劝道:“人多人多,咱等没人了悄悄杀。”
宋谏之不客气的戳穿她:“还当你多好心?原来是怕惹祸上身。”
撄宁看他唇角那抹讥讽的笑意,才反应过来晋王就是要自己难堪,好给他宽宽心的。
她也是壮着胆子把人抱住的,抱大腿这一招她不常用,但是屡试屡灵。总归是心想事成了,被嘲笑两句也不算什么。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小声说:“王爷不是早知道了,我本来就是贪生怕死的人。”
“脏死了,”少年嫌弃的用脚尖踢踢她小腿:“今晚你睡地上。”
撄宁应声抬起头,不太服气的质疑,声音却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你怎么…你怎么能诓人呢?”
“你怎么会蠢到跟本王讲道理呢?你刚才不还在心里骂我疯子吗?”宋谏之淡淡的刺她一句,长腿几步就迈到了塌边,抱了床未展开的被褥扔给她:"王妃当心,可别着凉了。"
撄宁从他说出那句‘骂我疯子’时就捂住了嘴,好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似。
她瞪着圆眼睛站了半晌,看宋谏之有条不紊的脱外衣上床,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她才悻悻的认了命 。寻一块略干净的地方铺下被子,臊眉耷眼的小模样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撄宁翻了三四个身以示不满,可惜她有贼心没贼胆,翻身也是小心翼翼的,床上那人跟聋了一样装听不到。
她心里一会在寻思那白狼皮到底犯了什么忌讳,一边怀念着王府那张两丈宽的大床,还有没吃成的烤地瓜,抱着满肚子委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撄宁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腰都抻不开,她见营帐里没人,穿着外衣气势汹汹地坐到床榻上。头往后一仰干脆利落的躺下,抱着被子来回翻滚,像刚扔进油锅里的小活鱼,扑腾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住,油亮柔顺的狼毛被她蹭的七倒八歪。
气死了气死了,哪来的大恶人,刚见面要剜她舌头,天天嘲讽吓唬她,现在还不让她上床睡。撄宁仔仔细细一桩一桩的在心里翻旧账,她是好活歹活都能凑合的性子,但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可是能分得明白的。
她从小到大没在人手里受过这么多委屈,这人对她真的是顶顶坏了。撄宁忿忿的想,还契约在一年后和离呢,不等一年她就被气死了,真讨厌真讨厌,在话本子里,这种烂心烂肺的坏种是没有好下场的。
想完她呆了呆,一咕噜翻身起来跪在塌上,跟正北作了个揖,心中默念:佛祖在上,小女今日言行无状万勿当真,真要让晋王出事,也别太着急了,且等我脱离苦海再说。万方有罪,罪在宋谏之,和她撄小宁可没有半分干系。
她小半个脑袋钻进软绵绵的被褥里,诚心诚意的剖白了一番,才长舒口气坐起身。
掐着怀里的被子回忆晋王昨日要杀人的模样,冷笑一声,把被子甩到一边,昂着和婴儿肥不符的尖下巴颌,开口道:“今晚你睡地上。”
撄宁自娱自乐的演完,大为满足,便要蹭下床榻出门用膳,一双小短腿刚搭上床沿,就和营帐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晋王殿下对上了视线。
宋谏之眼神莫测,冷冷的点评了一句:“你蠢的挺有新意。”

早膳这出戏以撄宁老老实实从塌上爬下来为终。
她小心翼翼的翻身下来,还不忘抚一抚塌上的狼皮,等到柔软的狼毛归顺到一个方向,方转身讨好的冲宋谏之笑了笑。
明笙拿着食盒从外头回来,眼看她离晋王越来越近,撄宁右眼皮跳了一下,直觉不对,快步迎上去想把食盒接过来,结果在还差半尺的地方被宋谏之截了胡。
“王爷,我饿了。”撄宁可怜巴巴的敛着眼,她昨晚就没吃上顿正经饭,早晨敢保不是饿起来的。
连饭都不让吃,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你不饿。”
宋谏身量高她一个头不止,手长腿长的优势在此刻尽显,他轻轻一抬手,撄宁急的蹦高也够不到食盒。
撄宁只差够在他胳膊上荡秋千了,她一边踮着脚不死心的想把食盒夺过来,一边哀声讨饶:“我饿了,王爷,我知错了,我猪油蒙了心你别和我一般计较。”
在吃这件事上,撄宁有远胜平日百倍的胆量。
“你不饿。”宋谏之垂眼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扬手把食盒递给了在门外守着的十一:“收好,王妃说她今日没胃口,不想用膳了。”
撄宁真是急了,低着头要往外跑,她都能闻到食盒里透出来的香气,就这么眼睁睁从面前拿走,十大酷刑不过如此。
她往外跑了两步,要耍赖把食盒拿回来,结果被宋谏之反握住两只手腕,一把攥了回去。
少年高大的身形沉沉的压在她身后,把撄宁整个人都拢在阴影中。
撄宁努力跟他那只铁钳似的手做抗争,察觉到宋谏之正侧眸细细端详着自己崩溃的神情。
这还不够,他甚至‘丧心病狂’的轻笑出声:“惯的刺挠性子,饿两顿就好了。”
微热的鼻息烘在她耳根,撄宁没忍住颤了下。
这人吃饱喝足就拿他来取乐,简直人神共愤。
营帐门口站着的十一满脸为难,到底是听令把食盒捏在了手里,冲王妃和明笙姑娘草草点了个头便转身逃走了。
这要叫旁人知道,怕不是要笑掉大牙,晋王殿下还有拿克扣膳食来整治人的一天。
撄宁睁大了眼睛望着食盒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回头看了眼宋谏之,连气都生不来了,失去生机般的耷拉着脑袋,嗓音里夹杂着一点点委屈:“我真的饿了。”
约莫是看撄宁难得破防,撑不住冷脸,这幅天塌了的表情怪有意思,那人冷冰冰的松开她的腕子,吩咐了一句:"王妃今日不用膳。"
食盒里的香气闻不到了,撄宁后知后觉的开始恢复理智,她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
宋谏之撂下这句话之后便再懒得搭理,留下撄宁在原地发呆。
她目光巴巴的追随着晋王走出去,又飘呀飘的落在明笙身上。
明笙哪能不懂自家姑娘的意思,可门口俩侍从铁墙一样的守着,她没作声,轻轻摇了摇头。
饭没吃上也便罢了,更为难人的是今日还得跑马。
贤王妃手下的大宫女秋心来请撄宁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出神。下巴搁在案几上,失了魂一样定定的看着多面挂着的一张弓,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张弓像月饼。
说起这事来,也是撄宁自个造的孽,昨日贤王妃怕她被五公主为难,说且缓缓吧,等她明日寻个驯马师傅来教教撄宁。
撄宁虽不愿学骑马,但总比当时被赶鸭子上架要强,况且美人当前言辞恳切,她自然是应下了。
可五公主可不管她们打算的五五六六啊,一句‘明日那是明日的事儿,今日我带她便是了’,不光得了昨日把撄宁扔到林子里的机会,还定了今日的约。
好在五公主今日碰面并未再为难她,只是仰着头瞥她一眼,没有置喙什么。
贤王妃邹氏骑术也不算好,成亲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比着拔尖秀女来培养的。但崇德帝好猎,年年冬猎春狩没停过,邹莹多少学了一些,算不上精,是以每年都会带着驯马师傅来。
撄宁初学,那些御林军骑术虽好,却是资格的本事,教人的话是好是坏还不好说,贤王妃便把驯马师傅引荐给了撄宁。
这大半天都在营帐附近转悠,并未往深处走,撄宁学得也能自个在马上颠两步了。
中午她悄悄跟去了贤王妃营帐里,在饿肚子的催促下她腆着脸蹭了两口素汤。
邹莹胃口小,用膳是照她胃口取的,量少不说,还清汤寡水的,撄宁喝了小半碗半点油腥都不见的水煮青菜汤。
她脸色绿的和菜汤也差不了多少。
晌午驯马师傅还问了一句:“王妃上午学得便极快,现下可使心绪不佳?”
撄宁抿着嘴假笑一下,勉强打起精神。
驯马师傅兢兢业业教她这个扶不起的撄阿宁,她也不好意思半途而废自己回营。学骑马她是又累又饿,饿也不怎么明显,可要回去往塌上一躺,那就只剩下纯粹的饿肚子了,更难捱。
还不如在这学骑马。
日暮之时,那些个闲得出奇跑出去给自己找乐子的皇亲国戚一茬接一茬的回来,撄宁满眼渴慕的盯着他们马上绑着的猎物,恨不得冲上去上去生吞活剥了。
“问晋王妃安。”林子里行来三人,为首的人骑在马上,身着突厥的圆领短袍,面上两撮小胡子尤其显眼。
那人遥遥的对着撄宁行了个礼。
撄宁认出他是那人晋王问了一句的人,叫什么什么努来着,她实在记不起来了,但一张波澜不惊的冷脸颇有说服力,除了宋谏之那样的人精,大多数人还是能唬住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颇为自得的为自己叫了个好,好一个‘以不变应万变’。
“晋王年少有为,王妃好福气。”那人走进了也没下马,面带笑意的看着撄宁,话锋一转:“也是王妃眼光好,会押注。”
他见这新上任的晋王妃面上没什么颜色,看人时眼神浅淡淡的,只是瞭一下,懒得深究,一副谁都看不起眼的模样。和晋王倒是像了个十之五六,多几分淡泊,少了种疯劲儿。
忽鲁努昨日看到婢女被驼回来时,便知道宋谏之在大燕皇帝面前也是个无敢不为的主,本打算收敛些,可今日正撞上了晋王妃。
见这王妃是幅沉稳的性子,做事有章法心中有成算。忽鲁努笑着讽刺道:“只盼王妃压的这注能长长久久的赢,而不是落到最后满盘皆输。”
身边没有外人,他说完这句方觉痛快,扬着马鞭离开。
“注压的对错,是老天爷说的算,人做的对错,可是有人来审判的。”撄宁说完握紧了缰绳,连眼神都没留给那人,便驱马往前走。
她走了两步,直到离开突厥人的视线,才突然注意到驯马师傅没跟上,吓得缰绳都握不稳了。
“师傅,师傅,救命——”
那驯马师傅显见是极懂放养的道理,见状也不跟上,由着她自个转着圈溜达。
于是宋谏之归营之时,见到的还是撄宁伏在马背上,两手打个结紧紧抱着马脖子的没出息样儿。
少年眼里带了点赤裸裸的笑意,眼尾微扬,嗤了一句:“学了一天就学成这样?”
“我还饿了一天呢。”撄宁小声嘟囔。
“接着。”
迎面抛过来个白绒绒的东西,围领似的,撄宁还没看清楚,眼看就要砸到身上,她赶忙坐起身,正好接了个满怀。
身下的黑马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害怕,怀里的围领也动了动。
嗯?围领怎么会动?
撄宁愣了下,低头对上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蜷作一堆的粉色小爪子也动弹了两下。
是只雪貂。
驯马师傅过来接她下马,撄宁难得独立一回,把雪貂小心的递到师傅手中,自己颤颤巍巍的踩着马镫翻了下去。
晋王他们已经在架柴点火准备烤肉了,撄宁抱着雪貂凑过去,装作不经意的问:“这么快就要用晚膳啊?”
宋谏之早看穿了她那点小九九,懒得搭理,只抬眉示意她往天上看。月亮都挂上去了,还这么‘早’呢?
“哎呀,烤野味我拿手呀,我来。”撄宁急着插上一杠。
“十一,把柴火给王妃。”
推脱的话在撄宁嘴里转了一圈,又囫囵吞下去,她换了个说法“不过,我现下有些饿了,等下垫垫肚子再给大家一展厨艺。”
她好久没捱过饿,现在胃里空空荡荡的,肚皮直打鼓,只觉得给她一头牛她也能吃下。
手里的小东西不安分的动了动,撄宁这才惦记起它来。
她是个想法直来直去的老实人,要烤野味,晋王又扔过来一只雪貂。
撄宁寻思了一息,拎着雪貂后颈皮毛递到宋谏之面前,问:“要把它烤了?和也没多少肉啊?没听说过烤雪貂的,能好吃吗?”
宋谏之嘴角微不可查的扬了一下,隐匿在夜风中,令人捕捉不到:“这小东西脑子至多米粒大小,自己往本王腿上撞的,”他顿了顿,似有所指的沉吟道:“不好吃,吃了人会变蠢,不过你应该无碍。”
那边四只野兔已经扒好皮串在木棍上了。
撄宁抽抽鼻子,低头用脸蛋蹭了蹭雪貂的小脑瓜,安抚道:“乖,别听他胡说,不吃你嗷。”
言之凿凿,好像刚才那个只要他点下头就会把怀里抱的小东西双手奉出的人,不是她一样。
小雪貂一爪子拍到撄宁嘴上,拍的撄宁直咝气,忙不迭的把头往后仰。
宋谏之瞟一眼这俩小蠢货,眸中影影绰绰的火光,更衬得他面色如玉映出少年人那股若有若无的挑达劲儿。
看他转身要走,撄宁空出一只手揪住他袖子,攥的衣袖上多了两个褶儿。
宋谏之倒没发脾气,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话。
撄宁毫无包袱的告状:“刚才我碰见那个什么努了,他吓唬我,告诫我押注要注意别满盘皆输。”
忽鲁努若是亲眼目睹这一幕,怕不是要咬碎满口的牙。他眼中颇有成算沉稳自重的晋王妃,现在活像是稚子跟长辈告状一样,一板一眼把他的讥讽复述出来。

宋谏之目光冷凌凌的,微侧着头应了一句。
撄宁告完状没了心事,专心致志往火堆旁边待着,一会帮忙转转木棍一会拿火钳子拨动拨动火苗,忙的不亦乐乎,只为蹭上口饭。
不知道晋王跟林珲在说什么,见她意有所图的凑热闹,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撄宁分了半只烤兔子。
这人心还不算太黑。撄宁吃饱摸了摸肚子,满足的只想往塌上一躺。
对了,床榻!
撄宁一个激灵儿,怀里的雪貂也顾不上摸了。两双圆眼睛一对上,撄宁压低头,凑到雪貂旁边小声念叨:“你乖啊,我们回去。”
宋谏之回到营帐,便见塌上叠得整齐的被子叫人扯开,现在鼓鼓囊囊卷的跟春卷似的,枕头上露出一袭如瀑黑发和半片白皙的额头,
发线上一小缕发丝毛茸茸的支棱着,呆的跟它主人一样。
“谁让你上床的?”他的声音里含着笑。
塌上的春卷没动弹。
“睡着了?”宋谏之坐到塌边,眉眼一挑,问完之后接着道:“来人——”
“别。”
一只小手从被窝里艰难的探出来,拉了下他的袖子,猫挠似的力道,约摸跟雪貂拍撄宁那爪子差不了多少。
就这么点子力道,却莫名把宋谏之拉住了。
“不装睡了?”
撄宁往上蹭了蹭,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她点点头,怕宋谏之看不见,使劲点了两下。软枕被她动作往后推远,最后一下头点完硬生生磕在了塌上,疼得她拧着眉头直吸气。
麻烦,宋谏之心中轻轻啧了一声。
“王爷宅心仁厚,”撄宁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含含糊糊的带着两分娇,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晋王的脸色,继续道:“心胸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
“好好说话。”
“我不想睡地上了…” 撄宁声音越来越小眸中好似有层落寞无辜的雾气:“我沐浴完了,外衣都脱了。”
她在被窝里蠕动两下,费力的伸出胳膊。
撄宁身上软肉不少,但她骨架小,是以袖管也是空荡荡的,宽敞的袖口顺着皮肤滑落过肘弯,她把那只小细胳膊往前伸了伸,凑到宋谏之眼前晃了晃。
宋谏之眼疾手快的擒住少女的手腕,虎口紧卡在她伶仃的腕子上,触到撄宁手腕内侧细软的皮肤下轻微但有力的脉搏。
她没受过什么女儿家的规训,有种天生天长的劲儿,眼下也不觉得羞耻,只想着再努把力就可以不用睡冷冰冰的地面了。
手腕被少年紧紧捏着,炽热的体温简直要透过皮肉烙进去,她不安分的转了转手。
宋谏之又加了两分力,掀着眼皮看她一眼,开口道:“晃什么?老实点。”
“我想睡床。”
宋谏之大发慈悲的点拨一句:“你一开始怎么跟本王说的?只要能睡在塌上,手脚捆起来也愿意?”
“…其实不捆也可以的。”撄宁眼皮一跳:“我入睡之后很老实的。”
晋王恰在此时松开了手,撄宁三指一并发誓道:“真的。”
她表完‘衷心’就老老实实的闭了嘴,一副任君发落的模样,想搏一点同情分。
可惜宋谏之是个黑心黑肺的,撄宁最后还是被捆了手脚。

第12章 十二
当然,宋谏之是不会纾尊降贵亲自动手给撄宁捆绳子的,是撄宁在他的逼视下自个老老实实从被窝里出来,拿绳子捆住两条腿,还顺带打了个死结。
再俩胳膊一并递到晋王眼前,听话的要命,卧薪尝胆不过如是。
她睡觉确实安分,缘由是幼时经常半夜偷跑出去玩。
大燕没有宵禁,夜市格外繁盛,枕头在被子里肯定是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她为了骗过祖母,自己睡觉也养成了安分的习惯,晨起和睡前的动作姿势基本没差别。
晋王大约也是满意她的安分,没有做出大半夜把她踢下床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所以撄宁第二天晨起时看到晋王那张放大了的俊脸,下意识的反应是踹了人家一脚,就显得或许、可能、大概有些狗咬吕洞宾了。
“多谢王爷让我把手脚捆上,才没有犯上弥天大错。”撄宁是个老实头儿,虽然这个道歉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她的心意是真的。
“你奉承人就这?”宋谏之唇角微翘,不咸不淡的刺她。
撄宁两脚还捆在一块呢,踢那下也就将将挨到他,生气是不至于的,但看这小蠢货冷着一张脸,眼里却写着‘完了完了我犯了塌天大祸’的模样,确实好笑。
撄宁手脚还捆着,幸亏晋王良心尚存,只是松松打了个活结,不然一晚睡过去,手都要废了。
她跟个毛毛虫一样艰难的歪坐起来,手上的绳结松松垮垮马上就要脱落,她自己挣开绳结。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信,要杀要剐随便吧。”
这话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宋谏之懒得理她,只是摁了下少女的头。
他那手法可不是摸,是真的耍狠往下摁。撄宁踉踉跄跄的跪伏在被褥上,软嘟嘟的脸在被子那块销金云纹上,说话的声音闷得几乎听不清。
“这下你总解气了吧?”
这话倒像他在无理取闹,而撄宁大义凛然牺牲自己来哄人了。
宋谏之冷笑一声,一边掐她脸上那块软肉一边俯身到她耳边,声音跟钩子似的往人耳朵眼儿里钻:“再有下次,捆手捆脚的待遇你也别想有了,干脆你吊起来过夜。”
撄宁露出来的半张脸涌上热血,闷道:“没有下次了。”
她有心跟一句,别罚我吃不上饭就成,又怕说出来正好提醒了这个坏种,她一紧张话就多,最后干巴巴的解释:“真的不会了,我就是不习惯身边睡着旁人,王爷能懂吧?”
宋谏之一时无言。
满营地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不习惯睡觉时身侧有人的主。
半夜听着她轻浅的呼吸,宋谏之都睡不安稳。
“再有下次,本王亲自吊你。”他轻描淡写的撂下句话,便施施然离开了。
撄宁一边在心里埋怨,一边从绳索中脱手来解脚腕上的绳结。
她自己系了个死扣,费半天劲儿都没解开,明笙约摸是拿早膳去了,喊了两声也没人应。
是以,贤王妃来营帐找撄宁时,她还在和绳结作斗争。
邹莹一脸难言的表情,先是吩咐侍女退下,而后上前帮撄宁解开绳结。她微低着头,脸上有些热,寻思半晌,在绳结松开的那一刻,终是忍不住说了句:“晋王殿下这也太…太过火了。”

“是吧,”撄宁无知无觉的点点头,动了动僵住的手脚。
邹莹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好闻得很,撄宁没忍住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小声抱怨道:“我昨日跟他求过饶了,今早也是,都不管用。”
“哎,”贤王妃伸出食指轻轻抵在少女嘴边,红着脸,一点樱桃红唇抿直了,显见是被撄宁的直白吓住了,悄声道:“这些话不好跟外人说的,不对,谁都不好说的。”
这是端庄贤淑的贤王妃头一回语无伦次。
“敢做还怕人说啦,他哪里是怕人说。”
撄宁撇着嘴道。
邹莹轻轻抚摸她手上的红痕,道:“这话到我这停下便算了,不能与外人说道的,晋王殿下那是…那是疼你。好啦,别说这些了,今日是女眷的跑马赛,再磨蹭下去那边该来人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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