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不能和离?只?是姜家不能被人戳脊梁骨说背信弃义罢了。
她问?完,知?道答案了,心里?虽然难过,但轻快,一直拧巴着的那根筋也捋直了。
撄宁想起?和宋谏之?一起?回门的时候,马车上,他问?自己?‘紧张了?’,现在想,多半就?是看出了她近乡情怯的心思。
如今没有期待倒不会难受了,不过是所求不同,她做父母心中的次选也没什么。
“阿爹,我心里?悄悄怨过你,但是现在不怨了。”
在宋谏之?身边,糊涂蛋不好当,他总是爱用手段逼她剖白心思。就?像他,坏也坏的坦坦荡荡,日?子久了,撄宁也不想继续糊糊涂涂过了。
“但是这次我不要听你的了。”
撄宁站起?身,长长的舒了口气,抬脚就?走。
正在此时,堂屋门打开了。
姜淮旭站在门外。
昨日?下朝后,姜父动了家法,他今日?未能上朝,脸色苍白的可怕。
“撄宁,你不能走。”
姜淮旭低声道:“来人,把她捆起?来。”
姜淮旭出来横插这一杠, 别说撄宁了,就连姜父姜母都跟着懵了。
昨日还一副敢冒大不韪的姿态,今日忽然转了性儿, 即便下?蛊也没有这么快的, 总不能是昨日一通家法给他抽清醒了。
姜父神情严肃的盯着长子?, 虽然目露怀疑, 但并未出声?制止。姜母在旁掩面默默拭泪。
只剩下刚壮着胆子说完自己想法的撄宁, 站在原地傻了眼。
她甚至疑心自己听错了, 不太确定的唤了一声?:“大哥?”
回应她的是向前走了两?步的侍女, 院中已然不见明?笙的身影。
“愣着干什么?把小姐捆起来请回卧房。”
姜淮旭嘴唇发白干裂, 消瘦的面颊上是病态的红,他说完没忍住咳了一声?, 指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框边, 因?为太用?力而青筋暴起。
撄宁见过自家兄长挨罚的样子?, 打眼一瞧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大哥总不会害她,她也不欲令大哥为难。
撄宁脑筋飞速转动,在侍女走到自己身边之前, 小心翼翼的擎了只手出来:“不绑也行, 我自觉回屋成不?”
识时务者为俊杰。骨气这东西再?压秤也不能当饭吃。
姜淮旭目光沉沉落在自家幼妹身上, 半晌才嘱咐侍女道:“找人在小姐屋前屋后看着, 一刻也不要松懈,她如果离开姜府, 为你们是问。”
依着撄宁来来说, 翻墙出逃简直是她的家常便饭,但若会连累旁人, 她必然是不肯的。
大哥这是下?定了决心要看着自己,不是做戏。
撄宁没有多话,老老实实的跟在侍女身后离开了正?堂,只在和长兄擦肩而过时,脚步顿了一下?。
姜淮旭胸膛正?在剧烈的起伏,他匆忙出门穿了袭青衣,如今后背已隐隐洇出一片暗色,顺着肩脊延展到后腰,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铁锈味儿。
撄宁默默咬住了下?唇,人还跟着侍女往前走呢,心思全系在了自家大哥身上。想也知道,大哥受罚多半是与她和晋王的事情有关。
身后隐隐传来亲人的交谈声?。
“旭儿,你怎得出来了,快回屋好好修养……”阿娘的声?音透着焦急。
“你管这个不孝子?作甚?他险些要拖着姜家去?送死了!”
听不到大哥的声?音,阿娘也没有反驳,大约是在继续抹泪。
撄宁没有回头,她忽然想起件幼年发生?的小事。
那年泸州发了洪灾,河堤旁的村舍被天降暴雨尽数冲毁,阿爹在州衙熬了整整一宿,翌日没有回家,反而不顾风险亲临堤坝指挥。
撄宁吃完午饭就坐在家门口的柿子?树下?,边吃绿豆糕边等阿爹回来,可直到她吃的小肚滚圆,太阳落了西山,也没等到阿爹回家。
偶有来往的路人看见姜府的牌匾,会感叹一句——姜监察史真是难得的好官。
撄宁那时候还不明?白‘阿爹不回家’和‘他是个好官’之间有什么关联,只是听阿娘的话来门口等。
阿娘自打昨日晚膳听完州衙差役来传的话,就一直在抹眼泪,夜里?抱着她睡觉也在默默流泪。撄宁起床的时候,摸到半边枕头都湿了。
她不知道阿娘在哭什么,只能捧着自己最?爱吃的驴打滚喂她。
有好吃的,就不哭了。
可阿娘不光没吃,还抱着她哭的更凶了。
然后吃过午膳,阿娘就让她出门等阿爹回家。
撄宁垂着脑袋困的眼泪汪汪,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路过的人便立马走近了蹲下?身,伸手摸摸她脑袋,劝慰道:“小姑娘不要哭,善有善报,姜监察史肯定会平安归来的。”
与他同行的路人轻声?问了句:“姜监察史的女儿年纪如此小吗?”
“对,应该六七岁吧。”
“孩子?这么小……真是好官。”
撄宁听不大懂他们说的话,但她知道‘好官’是夸人的词儿,于?是歪着脑袋认真道:“谢谢大大,但是我没哭。”
“唉,”那人又叹了口气:“没事儿,你还小呢,想哭就哭吧。”
“我没想哭。”撄宁搓了搓眼睛,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现在回想起来,根本记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记得面前围了越来越多的路人,不是夸她阿爹是好官,就是安慰她别哭。
她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夸赞声?中,努力证明?自己没有哭,解释到口干舌燥,又有人夸她懂事,不愧是姜监察史的独女。
好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那场洪灾最?后是如何收尾的,撄宁不记得了,但在她脑海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里?,阿爹每次被人夸‘好官’,背后都是阿娘那好像流不尽的眼泪。
可能是见惯了阿娘的眼泪,她小时候就隐隐明?白了,哭并没有用?。撄宁就是这样,长成了如今任人捏圆搓扁也不掉金豆儿的宽厚性子?。
瞧上去?软乎乎的没脾气,叫人疑心她缺筋少弦整天傻乐。
实则煮不熟也锤不烂,能把某位活阎王气到太阳穴直跳。
只是能准确摸到她这根不安分骨头的人,少之又少罢了。
虽正?是潮热的日子?,可东偏室紧紧关了门窗,生?怕多透进?一丝风,侍从端的铜盆里?混了血水。
姜淮旭背上的伤势太重,无法平躺,只能趴在矮榻上,大夫给他上完药,叮嘱侍从几句便离开了。
姜淮旭客气的倒完谢,刚要合眼休息会儿,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隙,一颗贼兮兮的脑袋探了进?来。
“阿兄。”
撄宁不等他答应,便灵活的闪身进?来。
她手里?端着托案,一抬脚便把门踢上了。
姜淮旭蹙着眉,语气严肃:“你不老老实实在自己屋待着,出来做什么?”
撄宁却?不害怕,她把手中的托案放到小几上,以手作扇,呼了呼风,随后偏头睨着自家大哥,用?气声?道:“老火靓汤,我熬了两?个时辰呢,香不香?”
香当然是香的。
出锅时,乌鸡已经炖得脱了骨,混着红枣甜丝丝的味儿,香得人直咽唾沫。
姜淮旭没回应,只眯着眼看向撄宁。
撄宁下?意识干笑两?声?,挺直的脊梁在自家大哥的注视下?,一点点弯成了虾子?。
她小声?解释:“你只说不让我出姜府,没说不准我出屋门吧?”
姜淮旭伸出指头,隔空点了点她的鼻尖:“你给我老实点儿,别打歪主意。如今外面多事之秋,你在家中待着,我也能安心些。”
撄宁闻言忙不迭的点头,满脸写着“听兄长话”,一双眼都快老实的垂成了对眼儿。
兄妹二人单独对话,明?显没了在正?堂时的紧绷。
撄宁舀了勺汤送到姜淮旭嘴边,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圆眼睛,解释道:“我也不是非回王府不可,主要是宋谏之他对我还挺……”
一个“好”字在她嘴里?转了三圈,说出来就变了味儿:“还挺仗义的,我总不能拖他后腿。”
“他的事与你无关,你在家里?好好待就是了。”姜淮旭边喝汤边舒服:“少操心。”
“哦……”撄宁拖了长音应下?,然后专心给自家阿兄喂汤,瞧着像是听进?去?了。
姜淮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昨夜入睡前,晋王夜探姜府,没有惊动旁人只来见了他。
二人虽有共事的经历,但姜淮旭半点看不透对这位“妹夫”的行事。
晋王并未讲明?自己的打算,只说晋王府有危险,今日撄宁回府要想办法将?她留下?,不该讲的别跟她讲。
姜淮旭洞悉了此话中暗藏的风险,这才有了今早这一遭。
只是不知道,他家这个傻妹妹,何时开始竟让晋王挂了心。
“撄宁,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你一定听大哥的。”
一碗汤喂了大半,撄宁才冷不丁的开口道:“我午膳时听人跟阿爹说,宋谏之被下?了狱。好像是跟皇上在御书房聊了一个时辰,不知道因?为什么触怒圣颜,我就是想帮他也帮不上呀。”
撄宁撇撇嘴,小声?叹了口气,嘴里?嘀咕:“他自求多福吧。”
姜淮旭向来见不得自家妹妹发愁,他温声?宽慰:“此事尚无定论,你别太担心。”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太子?与泸州盐政的案子?正?在查,听说人证物证都递交给了大理寺,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在官场这几年,虽不工于?人心,但对朝中暗潮涌动把握的精准,几桩事串在一起,很难想不明?白。
“阿兄放心,我只有一点点发愁。”
撄宁将?空碗放到旁边,掐了一点指头肚示意道:“船头桥头自然直嘛。”
姜淮旭没想到自家妹妹如此想得开,提前打好的腹稿都没用?上,他还想说点什么,一只手伸过来强行盖住了他的眼睛。
“阿兄快休息!我给你扇风。”
姜淮旭确实是又累又疼又困,慢慢在撄宁不成调的哼歌声?睡熟了。
这一闭眼不要紧,他再?睁眼时,满府都找不到撄宁的人了。
守在房外的侍女战战兢兢地辩解说,一直没见到小小姐出门,以为她还在屋里?。
姜淮旭脑中闪过个念头,下?意识看向后窗。
就在他看过去?的刹那,虚掩的后窗“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
姜淮旭气到闭上了眼,太阳穴一鼓一鼓的头疼。
这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精了!
还知道先把他哄住了,再?从眼皮子?底下?翻窗逃走!
十一回府时,春蝉满面愁容的告诉他,王妃已经带着贴身侍女回了姜府。
十一清楚这是自家王爷的安排,他并未多言,只颔首表明?自己知道了。
他当前的任务是将?南城楼子?的往来账簿,交到大理寺。
盐场的账簿记载了私盐场获利几何,已经随犯人一并归入大理寺。南城楼子?的账簿则是直接记载了银两?送往了哪位官员府上,是跟着他们的马车运回来的。
一直没有交出去?。
账簿上甚至有大理寺卿本人的名姓。
十一径直去?了自家主子?的书房。
他刚进?门,便察觉出不对劲,虽没有动静,但影卫的机警告诉他,这里?还有第二个人的气息。
他刚要四处查看,门后便站出来一道身影。
“十一,想个法子?吧,我要和宋谏之见一面。”
撄宁早知道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藏不住,她也没准备藏。
“王妃?”绕是十一再?波澜不惊,眼下?都有些懵了:“您不是回……”
“对呀,回姜府一趟,这不是又回来了?”撄宁截断了他的话,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一会儿,抿着嘴笑道:“你如何知道我不回来了?”
她一脸灿烂,十一却?暗暗咽了咽口水。
他试图岔开话题:“殿下?……如今身在狱中,您恐怕见不到他。”
“所以我让你想办法呀。”
撄宁抬脚轻轻踢了踢门板,理直气壮道。
“属下?实在……”
“你现在帮我,我就不计较宋谏之骗我的事了,我保他不会罚你;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只能想办法,出了什么事算我倒霉了。”
撄宁说着,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明?晃晃的威胁:“你考虑考虑呢。”
她前脚刚回姜府,后脚晋王府的守卫都撤了,这是做好她不会回来的打算了呀。
不然堂堂晋王府,撄宁哪能这么轻易翻进?来。
她与阿兄对话时,便察觉出了不对劲。阿兄今早的举动太反差了,压根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肯定有旁的原因?。
好他个黑心汤圆!什么下?狱,什么触怒圣颜,只怕都在那混账的计划中了。
偏偏瞒着她,仗着自己聪明?就把她撄小宁当傻瓜,她偏不要如他意。
撄宁气得牙根发痒,在心中对宋谏之打了套虎虎生?威的王八拳。
十一能怎么办?
他总不能真让王妃去想法子, 到时候,只怕她少?根头发丝儿,自己的脑袋都?难保。
他原还想着先去回?禀自家王爷, 偏偏王妃又皮笑肉不笑的补了一句, 你敢提前去通风报信试试。
苍天可鉴, 王妃之前是多么老实率直宽厚可亲的人啊!为何今日这般难应付。
十一心里苦, 但是不敢说。
幸好, 撄宁还没有把?宋谏之的黑心全部学来。
她虽做了回?恶霸, 但离开书房前, 见十一那张惯来没甚表情的脸皱成了苦瓜, 还是善心大发的保证道:“放心,你就说你是被我逼的嘛。”
说着, 她颇为豪气的挺直了脊梁骨。
都?说近墨者黑, 她跟在心眼多似马蜂窝的宋谏之身边, 这么些日子?,竟然还是如?此诚实正直的性子?, 可真是……
撄宁默默卡了壳,没想出合适的形容。
等人?走回?了卧房,她才一手握拳锤在自己掌心上?, 眼睛发亮。
可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
以诚为本才能做大做强, 如?宋谏之这般的人?, 恐怕只能捞偏门赚些快钱了。
上?一位被骗的受害人?姜淮旭, 显然已经被他家小妹抛到了脑后。
撄宁跟小狗似的从鼻子?里发出声轻哼,又在心中暗暗将晋王殿下鄙视了一番, 便开始寻思在燕京开铺子?的事儿了。
她手里还有五千两活钱呢, 反正宋谏之不会管她,等此间事了……
十一能在宋谏之身边待上?十年, 办事效率自然不必多言。
次日辰时,尚未散朝,他便借了这个空当带撄宁来到大理寺。
两人?是从后门进入大狱的。
撄宁身着狱卒的短衫麻裤,梳了简单的男子?留髻,埋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十一身后。
一路上?来往的人?,十一早就打点?好了,并无人?多问。
倒是有位狱卒头子?,在领他们?进来时低头哈腰颇为谄媚。撄宁看在眼中,愈发想不明白,宋谏之都?下狱了,一副大厦将倾的颓倒之态,为何狱卒瞧着待他这般客气?
牢狱里本就光线昏暗,撄宁跟着狱卒行过两条长长的走道,更是少?见日光了,只剩下壁灯影影绰绰的光晕,叫人?看不清牢房里的情形,只能闻到冲天的血腥味儿。路过刑房时,还传来了几声无助的惨叫。
撄宁虽然认定了宋谏之在骗她,但心中仍不免惴惴。
这份不安伴随着她,直到一行人?来到牢狱最深处的拐角。
撄宁正埋着头胡思乱想,没意识到身前的人?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险些撞歪鼻子?。
她悄咪咪的抬眼打量起来,这间牢房地处拐角,所以比其他牢房多了个窗口。
那窗口瞧着约莫有两尺宽,因此牢房也比其他地方亮堂些,但在日光投映下,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反而更明显了,可见金尊玉贵的小王爷下了大狱也要?要?遭罪的。
宋谏之就屈膝坐在那半丈高的泥炕上?,靠着墙闭目养神,听见外?头的动静也没有睁眼。
狱卒头子?拿出钥匙开了锁,然后转身让开路,压低声音:“小人?就候在外?头,您有事唤一声便是。”
撄宁看着宋谏之没说话?,十一颔首道:“有劳。”
狱卒前脚刚走,十一后脚就贴着墙根站稳了,安安静静充当根木头桩子?。
宋谏之合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哑:“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十一刚要?回?答,就被王妃警告的瞪了一眼,他暗暗咽了下口水,把?脚尖往后缩了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整个人?只差嵌进墙里。
撄宁提起小短腿跨过门槛,正预备悄悄走近吓他一跳。
坐在泥炕上?的人?却忽然睁开眼,冷冰冰的眼刀子?飞了过去,在看到她那张滑稽的灰花脸时,顿住了。
“十一。”
他没跟撄宁说话?,压低的嗓音里暗含威压。
十一听到这声唤,后颈不自觉的发凉,只觉自己命不久矣。
“殿下。”
把?自己嵌进墙里显然不现实,他上?前一步,低着头说了两个字,一副认打认罚的老实模样。
半点?甩锅给王妃的想法都?不敢生。
撄宁闻言却急了起来,影卫背着自己主子?办事,必然是违背职责所在的,所以她早就跟十一保证过了,不会牵连到他。
她蹭蹭蹭往前小跑两步,板着一张大花脸,毫不客气的‘指挥’道:“你别怪十一,是我非要?来的,我威胁他如?果不帮我,我就自己想法子?,他总不能眼睁睁看我出事吧。”
宋谏之这才重又掀眼看向她,他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你倒是肯帮他说话?。他是本王的影卫,不听令行事当以死谢罪。”
他如?今不论?语气还是姿态,都?像极了两人?初识的时候。
看宋谏之这幅模样,撄宁心中升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下意识想瘪嘴,又默默忍住了,抿直了唇线倔强的看着他。
分明是他先骗自己的。
撄宁心里又酸又涩,像烧开了的酸汤,咕噜咕噜直冒泡儿。她三分真七分演的抽了抽鼻子?,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十一在自家主子?的目光示意下,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牢房一时间静的出奇。
半晌,宋谏之才语气冷淡的开了口:“谁让你来的?”
那颗豆子?脑袋固执地支棱着,没有应声。
“你可知当前是何形势?太?子?的人?紧盯着大理寺,狱卒暂且愿意卖我两分薄面,但太?子?的人?发现了你怎么办?明令不许探视,被发现了你跟我一起上?断头台么?”
撄宁好像被人?点?了穴,头发丝儿都?不晃一下。
“收起你的烂好心,我的事你帮不上?忙。”
他话?说的一句比一句冷漠疏离,像是存心要?来扎人?的。
撄宁听得气血上?涌,一张脏兮兮的脸鼓成了皮球,她默默鼓了半天劲儿,冷不丁的开口道:“说完了吗?”
话?音刚落,她抬起头气势汹汹的盯着宋谏之,重复质问:“我问你说完了吗?”
宋谏之见撄宁生气,反而不说话?了,只目光紧紧攥在她身上?。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当然不清楚目前的形势。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只能被你安排着往前走。”
说着,她默默偏过头去,盯着空中漂浮的灰尘。
“反正我这十几年,一直都?是被人?安排着走的。”
“我以为你不一样呢,”撄宁声音低了下来,像春日被风卷起的柳絮,带着一点?轻飘飘的失落:“但是哪怕你都?瞒着我,我也没真生你的气。”
她没有再看宋谏之,自然也没注意到他变化的眼神。
牢房里一时没了旁的声音,那些冷冰冰的话?好像没有出现过,但又分明横亘在二人?中间。
宋谏之搭在膝盖上?的手,攥紧又松开。
他终于按耐不住想将人?拉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也动了起来。
撄宁一屁股坐在石炕上?,从怀襟里摸出扎好的黄油纸包。
她这身狱卒衣裳是新的,十一昨日送到她手里,她让春蝉在短衫里面缝了个小包袱,好用来装吃食。
撄宁一面拆油纸包,一面小声说:“你不想跟我说就算了,反正嘴长在你身上?。热食味道太?大了,我带不进来,但是看狱卒的态度,应该也不会短你吃喝。”
宋谏之微微倾身,捏住了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啪嗒”两声,暗黄的油纸包上?多了两滴水痕。
宋谏之手上?动作停住了,如?果撄宁此刻抬头,就会看到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意料之外?的情绪,但这份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暗藏的兴奋与贪婪。
如?火星落入枯草间一般,骤然烧了起来。
目光炙热到只需对上?一眼,便能洞察其中那令人?脊骨发麻的疯狂。
但撄宁没意识到,她还沉浸在情绪中,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油纸包上?,也落在宋谏之的袖口上?。
水痕晕开,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几乎要?烙进皮肉骨髓里。
宋谏之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将撄宁捞进怀里。
那声叹息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餍足。
他右手贴在她背上?,顺毛捋了几下,最后落在少?女?后心的位置,看上?去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劲儿,实则因为强行按捺力道,青筋突出,蜿蜒在少?年精实的小臂上?。
宋谏之兴奋到指尖微微发麻,他抬手将怀中人?的脑袋摁到自己肩上?。
少?女?的眼泪像牙齿,浸透衣裳布料,咬在他的皮肉上?,连带着染湿了他血痕斑斑的肩背。
因着伤口传来的痛感,暴戾的颤意蹿上?了宋谏之的脊骨,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他动作轻之又轻的蹭了蹭撄宁的脸,感受着她因为沾染泪水而微微发凉的肌.肤,嘴上?言不由衷的安慰道:“哭什么?方才是吓唬你的,不会牵连到你,这点?事情十一要?是都?办不好,就真该提头来见了。”
撄宁偏着头,毫不客气的来回?用他衣袍擦脸,直到把?眼泪都?蹭干净,才略带哽咽的开了口:“宋谏之,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抬手将人?推开点?距离,先是抽了抽鼻子?,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有什么我能做的,我肯定帮你。”
那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直视着他,眼中满是认真:“你若出了事,我就要?成寡妇,到时候再改嫁就难了。”
说完,撄宁好像没察觉到凉飕飕的气氛,不管宋谏之的反应,也不理会他锋利的眼刀子?。
反而动作麻利的一矮身,从人?怀中灵活的钻出来。
站起身,拍拍短衫上?的灰尘,转头就走。
撄宁原本没打算气人的。
虽然对宋谏之刻意瞒着她行事颇有微词, 但她心里其实只有一点点生气,想着过来吓吓他炫耀一番就算了,见?面说什么她都打好了腹稿。
那些从蛛丝马迹里分析出的真相先往后稍稍, 最要紧的是翘着尾巴得意的说上?一句
——‘真当我是傻瓜, 我聪明得很呢。’
可等两?人见?了面, 宋谏之这些刻薄冷血的话抛出来, 她就真的被气到了。
每句话都?像鱼刺, 在她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卡着。
分明再刻薄再难听的话宋谏之都?讲过, 但她现在就是听不?得了。
撄宁低着头, 手?攥成了沙包, 恨不?能当场变成刺猬扎他一身刺,叫宋谏之也尝尝这番滋味。
她即便?想逃避, 也不?得不?面对自己心思的变化。
撄宁还可以继续躲, 像之前隐隐约约看到岔路口一样, 想不?明白也没关系,不?去?想就好。
但她不?愿意了。
昨天面对阿爹阿娘的时候, 她就在心中暗暗做好打算,以后再也不?要做糊涂蛋了,哪怕在这个关头清醒, 要面对她无法预料的东西。
但这些后头再说, 当务之急是狠狠薅一把老虎胡须, 报复回来。
撄宁一面嘴上?说着“再改嫁就难了”, 一面心跳的像在胸前抱了只兔子。
她恶向胆边生,咬咬牙, 才勉强维持着冷静将人推开, 没有脚底抹油当场开溜。
她镇定?的矮身从宋谏之怀里钻出来,镇定?的拍拍衣衫上?的灰尘, 镇定?的转身。
可惜,撄宁刚抬脚走了没两?步,后衣领就被人薅住了。
“怎么?”撄宁停下?脚步,语气冷静:“你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衣领卡着撄宁的脖子,想转身都?转不?大回去?,瞧着比被薅着后颈皮的猫儿强不?了多少。她心里慌得直打鼓,面上?却强撑着。
宋谏之手?上?微微用力,撄宁就往后趔趄了两?步,好不?容易逃出的距离,最后一屁股坐到泥炕上?,又回到了原地。
大约是这套动作太行云流水了,显得好像她屁股上?挂着秤砣,迫不?及待要落座一样。
太丢人了。
撄宁心中悲愤流泪,表情却看不?出什么。
“没什么要交代的,我们撄宁如此聪明,哪里用我担心?”
宋谏之那张俊脸分明毫无表情,眉毛却轻轻挑了一下?,漂亮的桃花眼?睨着她,眸色暗沉沉的。
他鲜少叫撄宁的名字,除却误以为她身患疫疾那次,剩下?的几?次都?在床榻上?,要开始折磨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如今的场合,他又叫名字又夸她的,反倒令人心慌的厉害。
撄宁脊梁骨直打颤,在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儿:“还,还行吧。”
说完就立马把嘴抿成直线。
今天,宋谏之就算再吓唬自己,她撄小宁也要当个有骨气的人!
“既然来了这一趟,不?如同我说说,你相中的改嫁之人是谁?徐彦珩?还是姜太傅婚前为你相看的赵尚书之子?”
他说的分明是问句,语气却平稳得很,像绷紧拉满的弦。
撄宁有点傻眼?了,劳什子的赵尚书之子,她压根不?认得。但她赶鸭子上?架到现在,总不?好轻易露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