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虎悄悄松口气,斥骂她胆大,丝毫不搭理索要银子的话。
“我换的还有饼,你晚上可别吃。”隋玉翻个白眼,继续低头忙活她的,过了一会儿又说:“你给我编一双厚实的鞋底,我分你饼子。”
隋虎哪里会编草履,在被收监前,他甚至没穿过草鞋和粗麻衣。他盯着墙根下摆的一溜湿草鞋,或许再行两天路,鞋底就要散了。
“唉——”他叹口气,认命地爬起来,伸手说:“给我撕块儿饼,我去找人学。”
“被人知道了没问题?”隋玉担忧。
隋虎摇头,隋玉信他,撕半拉糙饼递过去。
“多了。”隋虎又撕半边下来,想了想塞进自己的嘴里,早上喝的那点薄粥早就在几锹雪下消化干净了。
“我也去。”隋慧也想给自家兄妹三个多准备双鞋履。
隋虎摆手阻止她,“你们不受待见,我学会了回来教你。”
他去找个带孩子的妇人,悄悄递出饼,说了要求后,妇人点头,他盘腿坐了下来。
“大妹,我睡一会儿,有事喊我。”隋文安跟隋慧交代。
“好。”隋慧环顾一周,应该是近晌了,拖家带口的应募士在准备煮饭了,一家生着了火,其他人纷纷去借火。
马厩里更暖和了。
“玉妹妹,你还要做什么?我帮你。”隋慧强自别回视线,找活儿做分散注意力,不然显得太馋了。
“挖坑,等我做好这双鞋垫,我去借点火,煮半罐雪混着饼子喝顿面饼糊。”
“哎。”隋慧应得欢快,还把隋灵叫醒了去帮忙。
隋玉抿嘴笑了。
两层布的鞋垫用麻绳串好了,先用稻草杆平铺一层,再用蓬松的软草头撑起来,最后塞进吸水的草屑渣,绳头一抽,完工了。
草鞋是湿的,隋玉没舍得用干爽的鞋垫,她左看右看,把鞋垫塞在草埔下,一屁股坐下去压瓷实。
草盖翻动,是隋良睡醒了,难得睡了个好觉,他精神看着不错。
“胫衣脱下来。”隋玉拿起扯得不像样的麻衣在他腿上比划,见他不动,说:“算了,等你爹忙活完了让他来伺候你,你就坐草堆里别起来,睡热了再吹阵寒风,小命就没了。”
“玉妹妹,坑挖好了,你来看看行不行。”隋慧小声喊。
隋玉把隋文安拍醒,她往坑的方向指了指,说:“你把罐子架起来,我去看看能不能借个火。”
说罢她穿上冻得硬实的草鞋离开了,隋文安兄妹三个齐刷刷地盯着她,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祈祷隋玉能借个火回来。
隋玉沿着墙根走,到了门口脚一拐出了马厩,腿上穿了贴身的半腿草筒裤,这可比之前挡寒多了。她用雪搓湿手,再解了发绳理头发,蓬乱的头发捋顺溜了绑起来,这才又溜进去朝应募士聚集的方向走去。
“婶子,能借个火吗?”隋玉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指长糙饼塞给守在火坑边烤火的半大小子,他接到手张嘴就给吃了,惹得一旁的兄弟大叫。
包着头巾的妇人注意力被孩子吸引走了,她没多作思考,伸手从火坑里抽一截没烧尽还带火星的木棍递给她,打听问:“饼子找谁换的?”
“一个老役卒,我爹去换的,要不是我老奶挨不住了也不会去换,黑心的紧,半钱银就换了三个巴掌大的糙饼。”
妇人一听立马打消了念头。
隋玉小心翼翼护着燃着火星的木柴走了,她没注意看路,半道跟人撞上。她绷起脸抬头,是个脸熟的面孔,同族的一个妇人,她不清楚喊什么,对方失神落魄的,手里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豆黍稠粥快撒了。
珍嫂子认出是隋玉,刚要借机发泄恨意,余光里瞥见一抹火星,立马转了态度,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说:“丫头,待会儿我借个火。”
“行。”隋玉点头,她小心打探问:“哪来的热粥。”
珍嫂子脸唰的一下白了,什么都没说,她扭身就走。
隋玉耸肩,两人同一方向,她跟在后面看见妇人的发髻散乱,发间插着草,上衣杂乱地系在了裤子里,胫衣的带子似乎是散的,垂了出来。
她心里大概明白了,步子慢了下来。
“玉妹妹,快点,柴已经准备好了。”隋慧小步跑过来,她扯着隋玉快步走,欢喜道:“终于能烤火了。”
然而柴禾有限,干草还要用来铺盖睡觉,烧火做饭也得紧巴着,当罐子里的雪化了,水热了,糙饼就撕碎扔进去焖着。
等水烧开,罐口冒白烟的时候就停了火。
两个面饼煮成一锅稠粥,两家六个人围坐在火坑边上,六双手捂在陶罐上,心满意足地享受片刻的温暖。
肚里有了热食,终日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变得沉重,隋玉觉得疲乏犯困,抓住这丝睡意,她钻进草盖下,蜷缩着手脚闭眼睡觉。
隋文安守在残留着火星的坑边,跟两个妹妹说:“你俩也去睡,夜里冷,睡不了多久,趁这会儿补补觉。”
“火能留着吗?我们晚上再烧罐热水喝。”隋灵问。
隋文安摇头,一是没可供烧火的木柴,二是马厩里满是干草,一点火星迸出去就能引燃大火,这后果是他们承担不了的。
人都睡了,马厩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伴着风雪的声音,倒也是难得的安宁。
隋文安用棍翻动坑里的灰烬,待最后一抹猩红色的火星消失,他提起罐子出门,装雪倒进坑里,末了再用之前挖起来的土埋上。
“三叔,我去巡一下火坑,你留这儿守着。”他说。
隋虎点头,提醒说:“有柴的火坑是人家特意留的火种。”
“我晓得。”
隋文安又出去装满一罐雪,余火烧尽的火坑倒上雪埋上土,留有火炭的火坑他用雪沿着坑边围一圈。
睡梦中的人被他弄出的动静惊醒,不等看清他的动作,只以为是他坏心要扑灭特意留的火种,爬起来就一脚踢过去。
“叔,别误会,火没灭。”隋文安踉跄一下,他憋屈地好声好气解释,捏了最后一捧雪补在裂口处,提起罐子走了。
应募士这才看清火坑边堆的一圈雪,明白是误会人了,但见隋文安穿的是囚衣,他也没道歉,扭开脸往火坑里丢几根木柴,倒头继续睡。
马厩门开阖带进来的冷风让靠门睡的人发恼,刚要发脾气斥骂,在看见门外站的官兵时瞬间变得老实和善。
“官爷。”隋文安低眉顺眼地问好。
“犯了什么罪?”
“罪人的父亲是舆县前郡守。”隋文安羞愧道。
留有胡须的官兵闻言霎时变了脸,再开口时失了温和之色,冷硬地说:“此后几天你负责盯着余火,但凡失火,罪责皆在你。”
隋文安平静地躬身道诺,等人走了,他继续装雪。待徐徐冒着青烟的火坑都围上一圈雪,他这才拎着罐子坐回到自家人睡卧的草铺上。
“外面还在下雪?”隋虎编着鞋底头也不抬。
“停了一阵,又下起来了。”隋文安脱了草鞋倒雪,忧心地说:“再落几日雪,待我们赶路的那日,恐怕雪要埋齐大腿。”
隋虎停下手上的动作,良久没有开口,再低头去编鞋底的时候忘了该动哪根草,他叹声气,只得拆一截再编。
隋文安从草铺下择出一把稻杆,坐过去跟隋虎学着编鞋底。
时间在风雪间流逝,马厩里煮饭烧火的余温渐渐散尽,寒气又起,沉睡的人被冻醒,一个个缩在草盖下撕心裂肺地咳。
隋玉在睡梦中感觉身上盖的草被人动了,意识缓慢苏醒,她正琢磨着是不是隋慧坐了起来,就察觉到裤腿被卷了上去。她猛地睁眼,就势一脚蹬过去,腿上盖的干草飞了起来,尘土飞扬,激得其他人纷纷打喷嚏。
“你动我裤腿做什么?”隋玉含着怒瞪向隋虎。
“吓到你了?我看看你腿上的那东西是怎么做的,我给你小弟也做两条。”隋虎说。
“就是在布上戳一排眼儿,用麻绳串进去,将两片布连在一起就行了。”隋玉坐了起来,解开腿上的一个草筒递过去,说:“就剩那点布了,你们几个分分吧。”
“多谢玉妹妹。”隋慧高兴极了,这下不用拆肚兜了。
天色近晚,马厩里光线昏暗,隋玉瞄了一圈,多数人还是躺着,坐着的都在捶着胸膛憋着劲闷咳。她心想她们这一伙儿人到底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身底子不差,在寒天雪地熬了这么些天都没病。
麻布的撕裂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离得近的人打听道:“哪来的布?你们在做什么?”
“给胫衣多续层布,想往夹层里多塞些草。”隋虎答。
“可有多的布?我给孩子也做一个。”
隋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看明白草筒该怎么做,就把隋玉的递给她,让她赶紧穿上。
“快开饭了,待会儿还是你跟你堂哥去抢。”他说。
“晓得。”隋玉拖长了声音,她绑好系带盘腿坐着,再次打探道:“临行的前一晚,王季言可给你送饭了?”
王季言就是原主的前未婚夫。
隋虎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布,说:“你给你小弟做两条草筒,我分你一半。”
隋玉摇头,“我不要,你继续做吧。”
确认他手里有银子她就放心了,她留两个小儿镯用于救急,其他的碎银子都能用来换东西。
头顶的棚顶上突然响起沙沙声,下一瞬,马厩外“咚”的一声响,是屋顶上的积雪滑了下来。
隋文安正想着要不要清一清屋顶的积雪,就见隋玉嗖的一下站起来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穿的鞋子,抱起陶罐就往外冲。
“放饭了。”马厩里的人纷纷往外冲。
隋文安也赶忙大步追上去,不多一会儿就跟隋玉前后脚回来了。
又是一顿热粥,吃完后马厩里彻底黑了,隋玉拉着隋慧和隋灵出门躲在墙根下解决了三急就进马厩里躺着。
隋文安在排查完火灾隐患后,到底是不踏实,怕积雪会压塌屋顶,他连夜爬上马厩顶,瑟瑟发抖的将积雪推下去。
“到底是权贵家子孙,这周全能力可非寻常人能比,可惜了。”一间屋舍里响起一道说话声。
“多照顾些?让他活着去西域?这人死在战场上也能拖死好几个匈奴贼。”蓄有胡须的人说。
“成。”
雪又连下三天,停雪的那个傍晚,毫无温度的冬阳难得露了头,耀眼的光线落在皑皑白雪上,晃的人睁不开眼。
“雪这么厚,接下来的路可怎么走?”拖家带口还推车的应募士们愁了。
就是押送的官兵也发愁,若是硬要出发赶路,在雪地里淌个一日,人估计得冻死大半。但又不得不走,长安城里还有应募士和免刑罪人在等着。
走或不走,左右都交不了差。
天色擦黑了,晚饭还没送来,隋玉让隋文安提着罐子跟她出门,她从草铺下抽两扇木板,在隋虎的低斥声里跑了。
木板用麻绳缠在脚下,因为过长过宽,隋玉走动起来很是费劲,她喊隋文安来扶着她,一步步走到积雪厚实的墙根下。
“堂兄你松手,你瞧,我没陷下去,你看我再走两步。”隋玉扶着墙走,木板压在雪上,积雪微微下陷,但下陷到半指长时就稳住了。
隋文安看明白了,他大喜道:“明日赶路我们就绑着木板走,人不会陷进雪里,我去跟其他人说。”
马厩里的人出来了,动静惊动了屋舍里的官兵,他们出来后看见隋玉拖着两个木板在雪地走路,别说腿了,就是脚也不会陷进雪里。
“倒是我糊涂了,没想到这个法子。”一个年长的官兵大喜,“役卒呢?把你这里的木板都拿出来,我们明天继续赶路。”
“官爷,可融我说一句?”隋玉喊了一声。
“行,你说。”蓄有胡须的官兵对隋家兄妹有了改观,同时对她接下来的话有了期待。
“我们一行几百个人,长短轻重都合用的木板想必不够用,而且这一路走来,不少人都生病了,拖着个病体再踩着木板走路,速度指定快不了,很大可能就是在明日天黑时无法抵达下一个驿站。”隋玉尽可能大声说,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呼出来的热气撞上寒气变成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但不妨碍她能看到多数人在听了她的话后跟着点头。
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建议,哪怕有底气,心里也是慌的紧,手腿都跟着发颤。
“傍晚出了太阳,明日大半会是个晴好天气,太阳晒个一天半日,表层积雪融了化成水浸进雪层里,积雪会被压实,更能承重。再加上过个一夜,夜里寒气上来水结冰,雪层会更加硬实,越发能承重。我建议是我们再多留一日,后日出发赶路,并且是一条木板两三个人一起用,年轻的带年老的,健壮的带病弱的,小孩夹在中间。我跟我堂兄给大家演示一下。”隋玉从雪堆上下来,递了麻绳给隋文安,说:“堂兄,你跟我一样,麻绳绕过木板绑在脚上。”
“明白。”
待绳索绑好,隋玉拽着隋文安的衣角,说:“先迈左脚,一、二、动。”
两人踩着木板初时动作还生疏,多走几步就熟练了,脚步越来越快,走在积雪上虽会陷进去,但不影响走路。
“好,就依这位姑娘说的办。”蓄有胡须的官兵发话了,“后日出发,明日你们各自寻了长短合适的木板,先在附近练练。”
“官爷,我们的木板车可怎么着?”推车的应募士问。
官兵看向隋玉,隋玉脑子快速转动,说:“只能把车轮卸了,拖着车板走。”
“就这么着,带不走的就留下来。”官兵只管人,可不关心木板车的去留。
事情解决了,役卒开始放饭,隋玉跟隋文安再去抢粥的时候没人再踹打他们。
打饭的时候,隋玉递出罐子,说:“六个人的食。”
役卒给她装了满满一罐子,还捡稠的捞。
隋玉抱着罐子笑得脸都要烂了。
这天晚上,隋玉吃了个饱饭,睡觉都是带着笑的。
如她所料,次日是个大晴天,屋顶的瓦沟里雪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天,到了傍晚上冻时才止住。到了天明,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棱。
“哨响迈左脚,都稳当点,后面的人瞅着没踩过的地方走。”出发前发号施令,官兵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他盯着三三两两踩着木板的人,含住木哨大力吹响。
哨声在雪原上响起,弓着背俯着腰的人齐刷刷迈开左腿,一行人整整齐齐离开了矗立在荒野的驿站,继续向西北行进。
亭下休息,隋玉瞄见不远处的树下有一抹黑点,看着不像落叶,她起身套上木板往树下走,是一只寒鸦冻死了栽在雪地里,翅膀埋在积雪里冻上了。
她捡起瘦骨嶙峋的寒鸦原路返回,人群里有人看见,尤其是离得最近的,心里后悔不迭,眼睛也巴巴在树下的雪层上扫视,希望自己也能捡到一只死鸟。
“给,拿着。”隋玉把死鸟递给隋良,说:“拿紧了,今晚到了驿站咱们煮罐鸟肉汤。”
一听肉汤两字,隋灵的肚子里又开始咕噜叫,她怕隋良弄掉了,伸手说:“良哥儿,我帮你拿着。”
隋良不肯,反应极快地背过手。
“你灵姐姐跟你说话,你不肯就出声拒绝。”隋虎见缝插针地找机会想让儿子开口。
隋良没有反应,低头摆弄着那只死鸟。
隋虎推他一下,又说:“你不是怕你姐?她给的东西你还接?”
隋良这才抬头偷瞄隋玉一眼,隋玉朝他呲牙,他又极快地缩回视线。
“你多跟他说说话,他也就对你有反应。”隋虎跟隋玉说。
“说什么?”隋玉没养过孩子,更不会哄。
“要出发了。”隋文安走过来,说:“上板吧。”
隋虎跟隋玉带着隋良共用一个板,隋文安三兄妹共用一个板,绳套绑紧后,哨声一响,六人两板就开始移动。
几百人从雪原上踏过,木板跟积雪相击的欻欻声从雪层下延伸到树根,树干受到震动,枝叶上的落雪簌簌掉落,褐色的树皮和枯黄的叶子重现在阳光下,寒风吹过,湿润的落叶打着转铺在雪地上。
当日光趋昏时,从雪洞里钻出的兔子出现在布满踏痕的雪地上,雪上的落叶成了兔子冬日的食粮。
此时,隋玉一行人已进入驿站,趁着日晕还在,他们各自忙活着抱干草铺地,马厩里唯一的一匹老马被挤到了墙角。
隋文安找到役卒,说要爬到马厩顶上清积雪,同时借口要了一捆木柴。等他从屋顶上下来时,手中剩下的大半干柴到了隋玉手里。
粥食刚分到手,隋玉让隋良抱着热乎的粥罐坐在干草上取暖,她去找人借个火,趴在地上凑着头,鼓着腮帮子大力吹捂在干草里的火炭芯。
火苗飙起,青烟徐徐腾空,隋灵高兴欢呼:“火烧着了。”
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的犯人们相继凑过来借火,没柴烧的人就挪近了坐,看着火苗跳动,身上似乎也有了些炙烤的余温。
“玉妹妹,鸟毛都拔下来了,你看。”隋慧递了鸟来,鸟早已死透,硬拔了毛也没血流出来。
隋玉借着火光看一眼,她用棍子夹着鸟脖子,将鸟悬在火上烧去浮毛。
“大家都留着心,火坑边别留干草,仔细火星子迸进干草里,万一引燃了大火,就是没烧死人,马厩烧塌了,那可就犯事了。”隋文安在马厩和柴房里来回巡视,不厌其烦地一声声叮嘱。
“啰嗦死了。”黑暗里,不知谁嘟囔一句。
隋文安当做没听见,他拐道往门口走,循着风闻到了肉香,走过去一看,隋玉烤的鸟已经快熟了,周围蹲了一圈人,咽口水声大过老马的倒嚼声。
“行了,不用再烤了。”隋虎怕有人会来硬抢,他提了食罐来,说:“粥冷了,再挂在火上煮一滚。”
说罢接过那只不足小儿拳头大的烤鸟撕成碎块扔进粥里,等粥热了,鸟肉差不多也熟了。
“他三爷,你们的粥吃不完吧?给你孙子喝一口。”一个老妇人扯着比她还高的小子挤了过来,声音尖细地说:“煦哥儿,快给你三爷嗑个头,我们祖孙俩饭都吃不饱,捱不了几天了,死前让我们吃口热乎饭。他三爷,你行行好。”
其他人闻声而动,瞬间来了精神,隐在黑暗里的眼睛比野狼的眼睛还贪婪。
“我们都不够吃,哪有给你的。”隋灵立马呛声回去。
隋慧拉她一把,让她不要吭声,然而还是晚了,所有被她家牵连的人逮着机会可劲发泄恨意和怒气,都围了上来。
“你该死,饿死你个小婊子……”
“就属你们最该死……该千刀万剐……”
“你们的口粮合该让给我们,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们害的。”
“……我死了也要拉着你们去死”
隋灵害怕了,还是犟着要还嘴,然而她的声音淹没在嘶声力竭的斥骂声里,不仅如此,头发还被人扯住了,黑暗里不知谁下了死手大力撞她的头。
“住手!”隋虎挥着燃烧的木柴逼退围上来的人,提醒说:“再闹下去,把官兵引来了,我们都落不着好。”
一部分人退了,另有少数人还疯狂地喊:“引来了最好,最好把我们都杀了,你们谁也别想跑。”
“我去喊官爷。”隋玉抱着食罐在马厩外尖着嗓子喊一声。
马厩里瞬间安静了。
不多一会儿,真有役卒过来了,对方提来半桶热水饮马,这下马厩里的人都老实了。
隋玉趁着这个空档抓来隋良赶紧吃饭,暼了眼蹲在一旁哭哭啼啼的人,她塞了个鸟翅膀过去,说:“再哭一会儿,肉被我们吃没了。”
隋文安跟隋慧收拾好干草铺也过来了,好好的一顿饭被这么一折腾,除了隋玉,都没了好心情。
“以后你闭紧嘴巴,想说话先咬舌头。”隋文安没好气地训斥隋灵。
隋灵不敢跟他犟嘴,老老实实低着头不吭声。
“撞着哪里了?”隋慧于心不忍,心疼地问。
“她该的。”隋虎冷哼,“别管她,让她长个记性,免得以后连累我们。”
“我说的又没错,现在他们都怨恨我们一家,可我爹活着的时候,这些人谁没仗着他是势得过利?”隋灵忍不了那口气,哭着大声喊。
“你有本事过去喊,挨打还没挨够。”隋玉厌烦她的蠢,决定今晚不给她吃饭,饿着。
隋文安攥住手忍了又忍,还是一巴掌朝隋灵打了过去,是教训她,也是给受牵连的族人一个交代。
“爹是罪有应得,其他人是罪不至此,那些蝇头小利不至于让他们跟着我们受流放之苦。”他说。
役卒提着桶路过多看了他一眼,出门前粗着嗓门说:“别闹事啊,活够了就出去在雪地里冻着。”
这下彻底是消停了,隋玉安静地吃饱肚子,她喊隋虎出去给她放风,排空了肚子就躺在草铺上盖上干草开始睡觉。
隋虎把隋良塞给她,说:“你跟你弟赶紧睡,我多烧一会儿火。”
“别给隋灵吃饭。”隋玉忘交代了。
隋灵也没胃口吃饭,挨了她哥的一巴掌后,她就坐在门后不动了。
没人管她,隋文安也诚心想给她个教训,他将罐子里的粥喝光,鸟骨头嚼碎咽进肚里,最后掂着空罐子出门装雪去巡看火坑。等所有人都睡下了,他才装了两捧干净的雪回到门后。
陶罐放在没有明火的火坑里,他看都没看坐着不动的妹妹,自己去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门后的人扶着墙站了起来,隋灵打开门走出去,站在院子里想着冻死算了。然而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熬不住了,僵着腿抖着手又推门进屋,捧着罐子喝尽里面微烫的雪水,不争气地钻进草盖下蜷着身子睡觉。
没人知晓夜半的插曲,天明后,一行人喝了热粥,趁着身子暖和了,又踩着木板继续赶路。
平坦的雪原走到了尽头,在又行两日后,一座陡起的山峦出现在面前。
“是走这边吧?”带路的官兵拿出地图反复对比,对面白茫茫一片,羊皮卷上标注的路标不知为何不见了。
“何故?”另有人过来问。
“路……不知该绕哪边走,我上一次路过这里还是两年前了,好像是朝那个方向。”
蓄着胡须的官兵喊来隋文安和隋虎,问这两人识不识路。
在这事上,隋虎叔侄俩都不敢贸然拿主意,俱是说从没出过舆县,不清楚方向。
“从这个方向走,我记得前年路过时有一方鸡子形状的巨石。”拿着羊皮卷的官兵拿定了主意。
队伍继续行进,隋虎跟隋文安回到队伍,脸上挂上忧愁之色,此行若是走错了方向,在山间迷了路,到了夜间只能继续赶路,停脚就要冻死。
绕山脚而走,山体挡住了风,少了寒风穿骨而过,一行人都好受了许多。
“这座山也不知道多长,最好再长一些,我们多走几日,暖和些。”一个老头说。
隋玉则是盯着雪地,山上鸟叫多,不知道还有没有冻死掉下来的鸟让她捡到。
“有白蒲荡子。”走在前面的人惊喜出声。
其他人都看过去,就是官兵也慢了脚步,白蒲荡子里的水烛顶着白雪直直立着,若是取了绒塞进夹衣里,接下来的路就不挨冻了。然而不能停,鸡子形状的石头还没有看见。
“好像走错路了,我们转回去。”走在最前的官兵说话了。
哨声突响,所有人抬头看过去。
“原路返回,方向走错了。”吹哨人发令。
“那我们今晚还能到驿站吗?”所有人都慌了。
“快点,别磨蹭。”押送官不耐烦地挥鞭子。
原路返回到山前时,天色已经黑了,地上雪光盈盈,月亮也出来了,但山谷深且长,树密枝繁,月色下树影幢幢,前路看着宛如一张噬人巨口。
应景似的,深山里响起带有回音的狼嚎,一声连着一声,激得人起鸡皮疙瘩。
挪动的队伍越行越慢,随行的官兵也闭口不催,所有人都对前路心怀忐忑,反复掂量着是留还是走。
“官爷,我有个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在一片唉声叹气里,隋玉开口了。
“你说,你尽管说。”押送兵大喜。
“我想我们可以去山的另一面过一夜,用雪堆砌个能避风的雪洞,人钻进去将就一夜,等天亮了再赶路。而且那边有白蒲荡子,正好可以取了绒塞进夹衣里取暖。”隋玉说。
“钻雪堆里?还嫌冻死的不够快?”她的话一落,立马有人反对,一个瘦高个男人认为她爱出风头,尖声讥讽道:“娇小姐您收收神通,你们害死的人不少了,饶我们一命。”
隋虎怒目一瞪,却又无话反驳,只能拱手说:“小女一时情急说错话,官爷不要见怪。”
押送官大感失望,他挑起鞭子指向众人,说:“谁还有可行的想法?大胆说出来,只要有用,到了西域我为你们请功,分田分地分房指定差不了。”
闻言,人群里热闹了一阵,各人交头接耳嘀咕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壮胆说:“之前走的路背风,不如我们还是转过去,去白蒲荡取水烛制冬衣,忙活一夜不睡,熬到天亮再赶路。”
这就是把隋玉的主意砍去一半又重复了一遍,押送官神色未变,看向众人问:“可还有其他主意?”
没人再说话,绝大多数人都倾向停留一夜去荡子里取水烛
八个押送官凑在一起商议了一通,吹哨人发令:“原路拐回去,今晚在山谷里停留一夜。”
这番行路的速度快了起来,到了背风的山后,所有人脚步不停,直奔白蒲荡子。
“堂兄,待会儿你带隋慧跟隋灵去折水烛。爹,你留下来帮我挖雪。”隋玉说。
“你还不死心?你那法子不行,少折腾,别让人看笑话。”隋虎不耐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