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顾青秋在前,画春和画冬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灰头土脸的宁皓,以及一身狼狈的苏婉容,一行人往了乔氏的院子而去。
正房里此时静悄悄的。
顾青秋踏进正房,画春和画冬却被赵嬷嬷拦下了。
两个丫鬟拧起眉头,却见着顾青秋朝着她们摆了摆手。
“你们在外面等我。”顾青秋道。
画春和画冬这才依言退到了游廊下。
顾青秋三人进了乔氏的卧房。
乔氏正靠着枕头倚在床头,见着顾青秋,她正要露出笑容,就因看到跟在宁皓身后的苏婉容而面色一沉。
“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滚出去!”乔氏阴着脸,“我怜你父母双亡,自幼将你接到侯府,把你当侯府小姐一样悉心教养,没想到你别的没学到,反倒是把胃口给养大了,竟敢做出勾引表哥的肮脏事来……”
说着话,抓起手边的药碗朝着苏婉容砸了过去。
乔氏向来待人宽和,宁皓和苏婉容自然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猝不及防之下,药碗就这样重重砸在了苏婉容的额头上。
殷红的血和着深褐色的药汁一起流下,剧痛传来的同时,苏婉容的心里也如那药汁一样苦涩。
“母亲!”宁皓惊呼一声。
他想寻了帕子来替苏婉容按着伤口,这一时半会儿的又哪里能寻着,情急之下想要脱了衣裳当成帕子用,却又想起来他先前狼狈之下只胡乱穿了一件单衣。
宁皓深吸一口气:“表妹,你先出去让人寻了大夫把伤口处理一下……”
苏婉容却是捂着额头摇头:“表哥,今日是我铸下大错,我万死难辞其咎,无论如何我也要替你向表嫂求得原谅!”
顾青秋看着屋里这三人,却只觉可笑。
她也真的笑出声了。
“看你们这样,倒叫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了,要不然,我先给你们挪个地儿?”顾青秋笑盈盈地道。
三人都顿了顿。
还是乔氏先开口。
“秋娘,我知道你生气,不只是你,我也恨皓儿和婉容不争气,他们做错了事,你要杀要剐我都绝无二话!”乔氏一张嘴就是站在顾青秋这边,“可你和皓儿能做一世夫妻也不容易,你再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改,好吗?”
不等顾青秋开口,乔氏又看向苏婉容。
“当初我是怜惜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的照拂,怕你被族里的人欺侮,才会将你接进侯府,这么多年来,我这个做姨母的自认是真心待你,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乔氏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哽咽,“也是我不对,竟没发现你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侯府是再留你不得了!”
顾青秋看着她宽和名声在外的好婆母。
她的婆母,说话温言细语,做事与人为善,只要是认识她的人莫不对她心生好感。
可就是这个好婆母,明知道宁皓与苏婉容互生情愫,仍逼着宁皓履行婚约与她成亲,明知道宁皓带着苏婉容回来了,仍将他们藏在那跨院里,让他们得以苟且。
也是这个好婆母,一进来就将所有的错处推到了苏婉容的头上,试图让她忍气吞声继续与宁皓做夫妻。
乔氏怕是只当顾青秋是傻子。
而前世,顾青秋还真的如了乔氏的愿。
只要一想到这里,顾青秋就恨前世的自己不争气。
“一个巴掌拍不响,”顾青秋戳破乔氏的幻想,“宁皓连回京城的消息都瞒着我,也真的瞒住了我……”
乔氏面色一僵。
这么两个大活人回了侯府,若无乔氏这个掌家之人帮着遮掩,又怎么可能瞒得过顾青秋?
顾青秋半点没给乔氏脸面:“太夫人都出手帮这两人遮掩了,此时怎的反倒作出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来?”
“帮他们瞒着我的时候,我是外人,这两人事发之后,我反倒是太夫人认定的儿媳妇了……”
“可没有这样的理儿!”
乔氏被揭了面皮,往日的慈眉善目看着竟有些狰狞。
“青秋,你……”
宁皓想开口,却被顾青秋堵了回去。
“宁远侯,是觉得我说错了?”
宁皓一窒。
他无话可说。
顾青秋不想再与这些人废话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晚膳之前我要看到和离书,若你们非要纠缠,那就义绝吧!”
“我爹娘是不在了,可我爹好歹还有些故旧在,这些叔伯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
“再不成,拼着敲登闻鼓受那三十廷杖,我也要请皇上主持公道!”
乔氏和宁皓都变了脸色。
他们看得出来,顾青秋所说的并非戏言。
顾青秋一拂袖:“言尽于此,你们自己斟酌吧!”
往外走出一步又顿住。
“我与宁皓和离,我的嫁妆自然要一件不少的都带走。”顾青秋看向乔氏,“记住了,是一件不少!”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乔氏脸色更难看了。
顾青秋离开了。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平静。
乔氏起身,没有半点先前顾青秋在时的虚弱。
“啪!”
她抬手给了宁皓一耳光。
“逆子!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不等宁皓说话,又给了捂着伤口低头不语的苏婉容一巴掌。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日都离不得男人?”
苏婉容神情木然。
宁皓却是一惊:“母亲……”
在他心里,他的母亲是温柔和善的,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可现在……
宁皓只觉得乔氏无比陌生。
若是顾青秋在这里,一定会好心告诉宁皓,这才是乔氏的真面目,只不过从前乔氏并未将她的这一面展示给宁皓看而已。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哪怕是用求,也要求得秋娘原谅!”乔氏气得胸口急剧起伏,“为了这么一个毫无用处的贱人,竟然闹得秋娘要和离,你是昏了头吗?”
乔氏的声音极为尖锐。
宁皓自小就聪明好学,无论读书习武都极为出众,对乔氏也极为孝顺,所以乔氏向来对他放心,可她哪里能想到,她引以为傲的儿子,竟会在苏婉容身上栽这么大个跟头!
“母亲……”宁皓怔怔地看着乔氏,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乔氏看着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宁皓与顾青秋和离!
顾青秋出了正房。
在廊下等待的画春和画冬见了她,长出了一口气。
“主子,您可算是出来了!”
“您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冲进去抢人了!”
顾青秋被她们逗笑了:“何至如此,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画冬不赞同:“主子,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还是小心为上!”
顾青秋想想,也是。
“好好好,在咱们离开侯府之前,不管我去哪里都带着你们,这样行了吧?”她笑着道。
画春画冬一起点头。
三人回了顾青秋的院子。
这是侯府的主院,原本是乔氏住着的,在顾青秋和宁皓成亲之前,乔氏就主动搬去了现在的院子,将主院让了出来。
为此,顾青秋可没少被大姑娘小媳妇羡慕。
谁都说乔氏是个好婆母。
顾青秋进才一进了正房就吩咐道:“画春,让人将咱们的东西收拾起来,尤其是我的嫁妆,拿了单子对照着收拾,一件也不能少!”
“画冬,让人去知会大伯和大伯母一声,请大伯明日一早来侯府一趟。”
“是!”画春和画冬应道。
这一下午,侯府主院里都闹哄哄的。
顾青秋嫁进侯府的时候,有画春和画冬两个陪嫁丫鬟,还有几房陪房,不过陪房都被她安排到了嫁妆里的庄子或者铺子上去了,留在院子里服侍的也就只有画春和画冬。
画春和画冬自然对顾青秋的命令不打折扣,但院子里的其他丫鬟婆子们都是侯府的家生子,知道顾青秋和宁皓要和离,收拾东西的时候都一脸惶惑。
顾青秋淡淡扫了众人一眼:“不管我与侯爷和离与否,你们都是侯府的家生子,慌什么?”
众人这才定下神来。
顾青秋的嫁妆极为丰厚,这一收拾就收拾到了深夜。
半春拿着嫁妆单子道:“主子,已经清点过了,缺了一些东西……”
“夫人留下的红玉观音……”
“老爷用过的名家字帖……”
“……”
画冬忍不住嘀咕:“缺的东西样数不多,却都是好东西,咱们那位太夫人倒是个识货之人啊……”
说完又不由忿忿。
“谁都羡慕主子有个好婆母,实际上太夫人既得了实惠还赢了名声,不念着主子的好也就算了,还替那对奸……那对狗男女遮掩,还想让主子忍气吞声!”
“多大的脸!”
吐槽的时候倒是痛快,话说完又悄悄往顾青秋那里看,怕顾青秋斥责她。
但这一次,顾青秋却是深以为然地点头。
“你说的极是。”
画春和画冬都瞠圆了眼。
确定了!
她们确定了!
她们的主子今天不对劲!
看着两个丫鬟这副模样,顾青秋不由朗笑出声。
怕今日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她的一场幻梦。
怕再一睁眼,她又变回蹉跎了大半辈子的宁远侯府太夫人。
若没有经历过重生,顾青秋不会知道她的人生除了在宁远侯府蹉跎之外,还有其他的可能。
可她经历了。
她便不能再容忍自己被困在宁远侯府这样一个地方。
哪怕她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收拾那对母子,要如何让他们乐极生悲,可那毕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比起继续与那些烂人纠缠,顾青秋更希望能重获新生。
她的人生,有太多的遗憾。
若能重活一次,她也就有了弥补那些遗憾的机会。
顾青秋大睁着眼,唯恐自己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到底没能抵挡住睡意,眼皮渐渐阖在了一起。
即将睡过去时,下午在跨院一晃而过的那张脸陡然浮上心头,顾青秋陡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她想到那个男人是谁了!
“是他……”顾青秋喃喃道。
但,怎么会是他呢?
顾青秋百思不得其解,她两眼放空,隔着纱帐无意识地看向屋顶,却因为眼角的余光扫到的,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态坐在横梁上的人影而又是一惊。
“谁!”顾青秋猛地坐起身。
屋里静了静。
很快,外面传来画春警惕的声音。
“主子,您还好吗?”
顾青秋看着自横梁上跃下的人,以及他的那张先前还只是浮现在心头的脸,只觉嘴里莫名发干。
她其实是想把画春叫进来,两人联手把这不速之客给打出去的,但话到了嘴边却自动转了个弯。
“我无事,做了个恶梦,你去歇着吧……”
画春这才放心退下。
顾青秋披了衣裳起身。
看着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男人,她再真切不过的确认自己是重生了,而不是在做梦。
因为……
她做梦也不敢这样做啊!
年约二十三四的男子穿着黑色劲装,手里提着一把长剑,脸色与烛光映照下雪亮的剑光一样冷。
他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不仅容貌生得清隽,通身还萦绕着一股贵气,尤其是那双狭长又似是泛着冷光的眼微微眯起时,更是叫人轻易不敢直视。
此时,男子便微眯着眼看着顾青秋。
“你认得我?”
说话的同时,手里的剑随意挽了个剑花,大有顾青秋的回答若是不能让他满意,就要一剑刺过来的意思。
顾青秋当然认得他。
三皇子燕离,生母丽妃是西离国和亲公主,因身具异族血脉,打从出生之日起就被认定与皇位无缘,在丽妃离奇失踪后更是成了诸位皇子之中最不显眼的存在。
偏偏就是这位谁都不看好的三皇子,会在皇权之争中笑到最后,于十年后踩着诸位皇子的尸骨成功登上皇位!
顾青秋想不认得也难。
但她当然不能这样说,她可不想用自己的身体来试三皇子手里那把剑的锋利程度。
顾青秋低声嘀咕:“宫宴我也参加过很多次,认得您很奇怪?”
“再说了,您小时候不是时常到我家来跟着我爹习武吗,如果我没记错,您那时没少拉着我趴在墙头……”
“咳!”
燕离冷着脸用力咳了一声。
顾青秋很是识趣地闭嘴。
嘴闭了,心却没受控制地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顾青秋只得五六岁,还是个父母双全、被爹娘疼宠的小姑娘。
顾家是将门世家,以武立足于大安朝,每一代顾家人都能出将才甚至是帅才,但也正因为如此,顾家男丁的损伤极为惨烈,二十五年前大安朝与西离国那场大战,大安朝胜了,却也让顾家嫡支只剩下了顾青秋的父亲顾宜修这么一根独苗。
顾宜修也没负众望,二十出头就一人扛起了顾家的威名。
后来丽妃求了皇上让顾宜修指点燕离习武,好叫燕离能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燕离便是如此被送到了将军府。
十岁左右的燕离是个活泼爱笑却又心性坚忍的小少年,习武再辛苦也能咬着牙坚持,从来不叫苦叫累,一有休息时间就抓着当时还是个小豆丁的顾青秋爬上墙头听隔壁的八卦。
隔壁住着爱纳妾的敏郡王,后院里一群莺莺燕燕为了争宠手段各出,妻妾相争,妾妾相斗,精彩大戏让燕离看得大呼过瘾。
十几年过去了,当初爱笑的小哥哥变成了这用眼神都能把人冻成冰的模样。
时间,真是一把最为锋利的刻刀。
不过……
“三皇子,”顾青秋慢吞吞地问,“您怎会出现在宁远侯府?”
甚至还出现在她的卧房。
而且,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顾青秋狐疑的目光落到燕离脸上。
燕离的冷脸僵了一瞬。
“哦……”顾青秋恍然大悟,“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知道宁远侯府有热闹看,跑来看现场了?
看完现场还想看后续?
“收起你可笑的想象!”燕离冷声警告。
顾青秋也觉得不太可能。
她实在无法想象印象里冷漠暴戾的帝王一脸兴奋地听八卦的样子。
燕离冷冷看她一眼:“本皇子要在这里留一晚。”
顾青秋瘪嘴。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的交集,也许是因为此时的燕离还不是未来那个冷漠暴戾人人惧怕的帝王,顾青秋倒并不是很怕他。
见燕离足尖一点,又跃上了横梁,她很是无语。
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自己屋里有个男人在上面看着她,她得有多心大才能睡得着?
“三皇子,这夜还长着,委屈您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顾青秋认命地把床让出来,自己则另寻了被褥往床边的矮榻上一铺。
这矮榻本是让守夜的丫鬟睡的,可这位主儿现在是皇子,未来会成为一国之君,自己在他面前与丫鬟怕也没什么两样。
他睡床,她睡矮榻,倒也不委屈。
顾青秋话说完,往矮榻上一躺,裹着被子闭上眼。
燕离看着下方那个胆大的女人,眉头微微拧起。
好半晌,他才从横梁上跳下来,和衣躺到了床上。
他原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毕竟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如此,但在床铺上那陌生的浅浅的馨香包裹下,却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所有的警惕与防备,安心地放任自己沉入了梦乡。
顾青秋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毕竟,离得她这么近的地方,可睡着一个大活人呢。
可这一日经历了那么多,兴奋褪去,疲惫加倍涌上来,听着耳边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她也再忍不住沉沉入睡。
春末的夜,微凉。
新月的清辉自半开的窗棂悄悄攀进屋里,一高一低沉睡着的两人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又难免让人觉得,他们是在彼此相依。
顾青秋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了。
她有片刻的迷茫,但很快就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下意识往床上看过去。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褥子也显然经过整理,叫人看不出有人睡过的痕迹。
要不是自己确实睡在矮榻上,顾青秋都要怀疑昨晚的一切是不是她在做梦了。
但接着,喜悦开始在心头弥漫。
不是梦。
她是真的重生了!
顾青秋带着喜悦唤道:“来人!”
画春和画冬很快就带着人进来了。
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好,趁着上早膳的功夫,顾青秋问道:“大伯到了吗?”
画春点头:“主子,大老爷和大少爷一早就到了,见着侯爷先把侯爷打了一顿……”
宁皓昨天被顾青秋打了几巴掌,脸上还肿着呢,这就又被胖揍一顿,可谓是伤上加伤。
顾青秋当然不会同情宁皓。
呵,活该!
因为这个消息,顾青秋胃口大开,早膳比平时都多用了半碗碧粳粥呢。
待早膳撤下去,她吩咐道:“把卧房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还有厨房的锅碗瓢盆,但凡是我带过来的,全都带走!”
她连一个碗都不会给宁皓留!
画春和画冬应下了。
顾青秋这才往外走。
外院会客厅。
顾青秋的大伯顾宜平和堂兄顾青城,正对着鼻青脸肿的宁皓冷笑连连。
“我看你们宁远侯府也别姓宁了,改姓白好了!”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定会一辈子待青秋好的?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明明早就心有所属,这些年来还表现出一副很期待把青秋娶过门的样子,纵然是演技好,到底也难为你了吧?”
“不过以后你们就不用为难了,往后顾家和宁家桥归桥路归路,便是见着面也不用打招呼!”
两个平时话都不多的男人,这会儿却因为愤怒而冷嘲热讽不断。
至于宁皓,由始至终都垂头沉默着,完全没有反驳。
顾青城看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装出这副模样来就能迷惑得了青秋和我们了?我告诉你,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我家青秋就算是与你和……”
顾青秋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顾青城立马抛开宁皓,起身迎了上去:“青秋……”
眼里尽是担忧。
顾宜平也来到顾青秋的身边:“青秋,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受委屈了,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支持!”
昨日顾青秋可半点没遮掩,当时看到热闹的女眷那么多,一离了宁远侯府,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城。
顾宜平与顾青秋的大伯母周氏气得一晚上没阖眼。
虽然顾宜平只是顾青秋隔房的伯父,但顾青秋从七岁起就在顾宜平与周氏膝下长大,夫妻俩待顾青秋如亲女,顾青秋的亲事也是顾宜平夫妻一手操办的,说顾家与宁家是亲家也没有任何错。
原本乔氏五十大寿,周氏作为亲家也是应该去贺寿的,但顾家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周氏心力交瘁之下病倒了,昨日这才未至。
得知宁远侯府发生了什么,周氏很是后悔。
她若是在场,定不会叫宁远侯府的人如此欺侮青秋的!
想到此处,顾宜平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顾青秋心头一暖。
大伯与大伯母,是真的待她好。
前世她之所以最后选择忍下那一口气,不是担心和离了无处可去,也不是担心没有人替她出头,而是因为顾家这段时间亦是多事之秋,她不希望大伯和大伯母还为了她的事操心。
可后来的那些年,大伯和大伯母还是没少了操心她。
“大伯,大哥……”顾青秋与两人打了招呼,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要与他和离!”
“青秋……”
宁皓急了。
顾宜平一眼瞪过去:“没你说话的地儿!”
扭头看向顾青秋时,又换回和颜悦色。
“青秋,只要你想好了,怎么样都行。”
顾青秋点头:“大伯,大哥,我已经让人将我的嫁妆都收拾好了,今天就可以往家里搬……”
又看向宁皓。
“你知会太夫人一声,我嫁妆里少的那几样东西,让她尽早归还,若要等我闹起来,到时候侯府可就没脸了。”
虽然现在已经没脸了。
从顾青秋的眼里读出这样的信息,宁皓神色一黯。
“青秋,我不想和离,再给我一次机会……”宁皓语速极快,“我会将表妹送走,往后也一定会洁身自好,我……”
顾青秋平静地看向他:“发生了昨日的事,你以为一切还能与从前一样?”
宁皓一阵无力。
让他无力的不是顾青秋的话,而是顾青秋的平静。
没有哪个做妻子的在知道夫君与人有染之后会如此平静,除非她早就已经不把夫君放在心上了。
这个认知让宁皓心头发凉。
也许……
放顾青秋离开,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弥补。
宁皓紧紧抿着唇。
顾青秋与顾宜平顾青城站到一处:“大伯,哥,我们回家吧,嫁妆让人慢慢搬就是了……”
顾宜平与顾青城点头。
顾青秋还要说话,却被顾宜平拉到了身后。
“青秋,昨日让你独自面对这些糟心事,是我和你大伯母的失职,但现在我和你哥来了,自然有我们替你出头,你只管放心站在我们身后便是!”顾宜平郑重地道:“你要记住,你是有娘家的人!”
有娘家人撑腰,你不必一个人面对所有风雨。
顾青秋清冷了二十年的心,因顾宜平的几句话而变得暖意融融。
如漂泊多年的人,终于有了归处。
顾宜平转身看着宁皓,目光冷淡。
“青秋的决定你也听到了,后日一早带上和离书,以及宁家族里的说得上话的长辈,我们在衙门外见。”顾宜平淡淡地道,“若是在衙门外见不着你的人,正好也方便让衙门裁定你们义绝!”
宁皓神色萎靡。
他本以为,他拖着不给和离书,就能暂且将此事拖一拖。
拖到顾青秋过了气头上,他再让顾青秋看到他的悔意,也就能打消顾青秋要和离的想法了。
可他的想法显然行不通。
他挽回不了!
宁皓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目送顾青秋跟着顾宜平和顾青城离开,宁皓失魂落魄地去了书房。
独自枯坐一会儿,他提起笔。
“和”字才写了一半,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乔氏走了进来。
目光在纸面上扫了一眼,乔氏一时怒火中烧,抬手便给了宁皓重重一巴掌:“没用的东西!”
他长到二十三岁,挨过的所有巴掌都集中在这两日了。
执意和离的顾青秋,与以往判若两人的乔氏,哭了一整夜的苏婉容,昨日那些大瞠着双眼一脸兴奋的女眷们……
宁皓只觉无比疲倦。
“母亲,”他静静地道,“岳父对父亲有救命之恩,我不仅没有善待青秋,还做出了那等让她难堪的事……她要和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她。”
“住嘴!”乔氏冷冷地道,“你成全她,谁来成全我?”
乔氏突然暴怒。
“你爹早逝,我又当爹又当娘将你拉扯大,我图的是什么?”
“我图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支应门庭光耀门楣!”
“娶了顾青秋,有顾将军的当年的故旧提携,你知道你能节省多少时间吗?”
“还有皇上那里……”
“我小意哄着她这么久,如今被你毁于一旦!”
“……”
宁皓的心渐渐冰凉。
乔氏从未与他说过这些想法,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他的生活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般岁月静好。
“母亲……”宁皓闭着眼,整个人透出一股子颓丧,“为何您不相信,不用任何外力,就凭我自己也能支应起宁远侯府?”
乔氏一窒。
她正欲开口,便听得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太夫人,侯爷,不好了……”
“顾家来了人,说是要搬夫人的嫁妆……”
乔氏眉目阴沉下来,冷冷扫了宁皓一眼,“我绝不会让你和青秋和离!”
然后快步离开。
宁皓出了一会儿神,这才重新提起如有千斤重的笔。
顾青秋随着顾宜平和顾青城回了顾家。
这时候的顾家还没发生那么多无法挽回的事,纵然也有不顺,但总体气氛仍是安宁和乐的。
比起宁远侯府,顾家显然要逼仄很多,但回到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顾青秋整个人都自在了起来。
顾青秋才入了垂花门,周氏便迎了上来。
“青秋……”
周氏面上仍能看出病容,她先是将顾青秋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自责地道:“都怪我,若是我对你再多上点心,若是昨日我也去了宁远侯府……”
顾青秋笑着挽了周氏的胳膊:“大伯母,我一个人被恶心也就是了,难不成还要您也跟着被恶心?”
周氏还要说话。
“大伯母,”顾青秋认真地道:“我是您和大伯养大的,您应该最清楚,我拿起也放得下!”
所以,哪怕前世因为顾忌着顾家发生的种咱并未与宁皓和离,但之后的二十余年,顾青秋也只当宁皓是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的陌生人。
她从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性子,更不会为不值得的人而费神。
顾青秋只后悔没当机立断与宁皓和离,白白蹉跎了二十年的大好时光,也让大伯和大伯母为她操心了那么多年。
想起头发斑白神情疲惫的大伯母自责地对自己说着“对不住”,顾青秋湿了眼眶。
周氏吓了一跳,连忙道:“好好好,咱们青秋说什么是什么,大伯母再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