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的下巴都快落了地,根本没想到平时天真憨厚的小皇帝能有这个城府,有的为自己曾经说错话捏了把汗,有的则欢喜遇到了明主。
江蓠站起身,也用目光惊讶地问楚青崖:
——这孩子读书进步这么大?
——肯定是薛阁老教他背的词。
萧泽又好奇地问薛湛:“薛爱卿,诃士黎现在何处?木察音手下的南越人呢?”
“回陛下,臣昨日得到消息,南越人欲将母亲和二位先生灭口,二更时分臣便带府卫去慧光寺外守着。臣独自潜入菩提禅院,听见诃士黎与木察音密谈,之后诃士黎从屋中出来,臣趁其不备将他活捉,拿着他的钥匙去地牢中救人。假扮王老板的易容师也已捉住,这两人都绑在侯府里,待刑部审问,至于剩下的南越人在何处,他们一定清楚,纵然不说,楚阁老也能查得出来。”
薛湛从容不迫地接着道:“臣本想将木察音一同抓获,但院中有缁衣卫守着,交起手来怕惊动寺中僧众,反倒让她有机可乘,便想了个法子,在救人后扮成诃士黎接近她,如此就可控制她的行动。臣斗胆一言,与其越过朝廷私自抓捕,不如顺水推舟,让她在陛下和百官面前暴露本性,此人诡计多端,又巧舌如簧,非得让诸位大人看清她的面目不可,只恐惊了圣驾。臣已做好谢罪的准备,所幸陛下宽仁纯善,临危不惧,令臣感佩不已。”
众臣都肯首:“若是小侯爷将人抓了,说有个南越女人冒充大长公主九年,还和齐王生了个儿子,这状纸递上去,怕是看了的都觉得离奇。别说陛下不信,我们也不信。”
萧泽道被薛湛夸得心花怒放,也夸了回去:“薛爱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你不仅文章写得好,办事也周到。”
江蓠也点了点头,楚青崖顿时皱起眉,不愉道:“小侯爷好厉害的口才,你做孝子的在上面看好戏,却让本官的夫人闯宫门,这有什么后果,你不明白?莫不是你在国子监打学生打惯了,看人挨打跟吃饭喝水似的,这庭杖不打在你身上,你是不知道疼啊。”
薛湛没看他,躬身禀道:“陛下,臣救出母亲后,让小妹和知晓此事的江夫人在府里接应,若非江夫人告知,臣必定不能发现母亲被人冒充,也不能找到万兴玉器铺地下的暗道,她做这些,一来是看在小妹的情面上,二来是有一颗报国的忠义之心。臣料到她会带母亲进宫,却未料她会敲登闻鼓告御状,这五十庭杖和一旬徒刑请陛下归责于臣……”
楚青崖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夫妻一体,要打就打本官,你一个没成家的外人来争什么?”
他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
江蓠无语地看着这两人,刚要说话,大长公主替她解了围:“陛下,江夫人是代我告状的,若不是她在午门外敲鼓,守卫必不会放我们二人进来。我本想顺顺利利地拿玉符带江夫人进宫,却被贼人捷足先登,倒显得我们是假的了。”
萧泽立刻道:“姑母说的是。羽林卫早朝前放了假货进来,不识得你们,可他们也不知情,还望姑母不要迁怒于守卫,朕决意罚他们一月俸禄。江夫人智勇双全,才能非凡,为大燕捉拿反贼立了大功,朕佩服至极,不但不想罚她,还要重重赏她。”
有大臣出列道:“陛下仁德,是社稷之福,但立国以来,凡是告了御状的百姓都坐以轻罪,若是放了一个,往后朝廷还怎么立威?”
萧泽自知说不过这帮能言善辩的臣工,唤江蓠:“江夫人,你怎么看?”
那说话的大臣五十来岁,留着一把山羊胡,脸盘子方方正正,看起来像个老学究。江蓠生平最烦这种人,表面温文尔雅地向他福了福身,耳边传来楚青崖的低语:
“他是个纠察御史,以前还上奏过我二十岁没成家不孝顺,很讨厌。”
江蓠深沉地点了下头,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去,笑眯眯地开口:“这位大人,敢问为何告御状的人都得挨打?”
那御史不料她同自己说话,愣了一下,“若是告完了不挨打,往后人人都拿着鸡毛蒜皮来告状,那不就没有规矩了吗!陛下日理万机,怎能天天耗在断案上?”
江蓠又问:“朝廷靠什么立威?”
“靠信义,靠法度。”
江蓠拍了拍手,“大人说得极好。《论语》说‘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这登闻鼓就是朝廷用来取信于民的门径,让百姓有冤可申,不惧贪官污吏。大人说自古告了御状的百姓都坐以轻罪,可知法度是怎么规定的?”
御史犯了难:“这……可让刑部熟悉律法的大人说说。”
楚青崖在她背后嘀咕:“我挺熟。”
江蓠忽略他,流畅自如地背诵道:“《大燕律》第二十九卷律例十,越诉一条:‘凡军民诉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称讼者,笞五十;若迎车驾、及击登闻鼓申诉,必关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虽胜亦笞五十,徒一旬’。”
御史做梦也没想到她一个女子能背出律令来,强撑颜面:“这有什么问题?按律就是该打的。”
江蓠笑道:“依律令中所写,敲登闻鼓乃是越级上诉,所以要打。适才大长公主殿下说,妾身是代她告的,请问各位大人——殿下不是百姓军民,她向陛下状告南越反贼冒充自己、祸乱朝纲,是否算越诉?殿下的状子,京城中有哪个衙门敢收?殿下的冤,不申给陛下,那要申给谁?妾身面圣时,言明敲登闻鼓的后果,是因真假还没分辨出来,各位还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殿下,妾身不敢造次。”
御史听呆了,站在那儿哑口无言,半天都没想出个反驳的说法,支支吾吾地道:“这……这前所未有啊!”
而后讪讪地退了回去。
江蓠得意地瞟了眼楚青崖,小声抱怨:“你熟个鬼,早干什么去了。”
实则这法令是她晚上专门看过的,她自接了凤驾,就在想把大长公主弄到朝堂上去,来个真假对质,或许要敲登闻鼓才能进午门,所以临时令人找出《燕律》细读了那一条。
她不由叹了口气,这两个男人一个能骂一个能打,其实都被绕进去了,还是她自己靠得住。
萧泽大致听懂了,很是满意她呛御史的举动,他登基以来数不清被御史谏了多少次,烦不胜烦,在心中对那御史做了个鬼脸,笑呵呵地道:“楚先生,薛爱卿,看来你们的律令没有夫人背得熟啊!”
楚青崖扬起嘴角,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夫人自是比微臣聪明。”
薛湛躬身道:“惭愧,臣一味读书,落到实处只知生搬硬套,蠹书客罢了。”
群臣起了骚动,谈论着这番古往今来头一份的说辞。过了足有一盏茶,喧哗渐止,裴阁老向小皇帝禀道:
“夫人所说有理。但敲鼓本是百姓上诉的手段,夫人代大长公主告御状,也是坏了规制,依老臣看,庭杖可免,但十天的徒刑不可免,也不可由他人代坐。”
萧泽对江蓠和楚青崖使了个眼色,“朕赏罚分明,罚嘛,就按裴阁老说的来,下朝后朕会下封圣旨给诏狱。”
江蓠明白这是要在牢中厚待她,就当住客栈了,没等小皇帝说下一句,就往地上噗通一跪,一个响头磕下去:
“陛下大恩,臣妾铭感五内。臣妾还想向陛下讨赏!”
这是她今日上朝堂的第二个目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要天子开口应允,谁也不能阻碍她了!
众臣又沸腾了,从没见过厚颜无耻向天子主动要奖赏的。
萧泽感兴趣地道:“江夫人,你说吧,只要不是违反大燕律的事,朕都会答应。”
“今日是二月三十,巳时国子监举办春考,请陛下将徒刑后移一天,在牢里关臣妾到三月十四申时。臣妾若能取得率性堂前五名,想在牢中温书,以女子之身参加京城会试,《大燕律》中对应试士子的称呼是‘各地举子’、‘国子监生’,没有写明男女,臣妾没有违律。除此之外,臣妾什么都不要!”
这一刻,百官就和炸了锅似的,有人叫起来:
“女子参加科举,这不是开玩笑吗?”
“她还是成婚的妇人,图什么?”
“寻常男子都抱怨考棚简陋,何况养尊处优的命妇?怕是第一天就要昏厥被抬出来了……”
不止是百官,萧泽也惊叹于这离经叛道的行为,想了想,转头问太监:“眼下几时了?”
“辰时过半了。”
“这……怕是来不及呀!夫人,要么朕单独许你一个参加会试的名额?”
时间确实紧,但迟到入场也不是没有机会,江蓠坚持道:“臣妾拿了陛下赐的监照入国子监读书,腊月里凭分堂考试第二的成绩进了率性堂,这次的春考是臣妾靠学问争取来的,臣妾不想越过它,让其他监生看轻,大家都是兢兢业业的读书人,应凭真才实学取得功名。”
她停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诸位大人,若是妾身没有考到前五名,自然就没资格参加会试了,大人们也不必为此事烦神。”
有人道:“那就让她考!”
“率性堂前五,那是妇人能考到的吗,让她去耍耍吧!不知天高地厚……”
“要我说她进率性堂是祭酒看在楚阁老面上,犬子苦读一年都没考进去,等她名落孙山就有自知之明了……”
反对的声音果然小了。
萧泽拍手笑道:“若是朕也像夫人这般一心向学、把考试当成奖赏,教朕的先生不知心里有多快活呢。薛阁老,你说是不是?”
薛阁老满脸无奈,朝堂上的气氛立时变得轻松不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既答应了夫人,就不会反悔,稍后就派人送你去国子监……”
萧泽看楚青崖像是要说话,“楚先生,你可是也要向朕讨赏?”
楚青崖在江蓠身边跪下,脊背挺得笔直,春风拂过他的面颊,在那双深邃如潭的黑眸中撩起一丝笑意,霁色般明亮。
他朗声道:“请陛下拨一匹最快的千里马,让微臣骑马送夫人去国子监考试,除此之外,微臣也什么都不要!微臣的夫人是百年难出的荆山之玉,满腹珠玑的当世才俊,妙笔生花的下凡文曲,微臣娶了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今生既已无缘三鼎甲,全指望夫人光耀门楣流芳百世!等夫人考中进士,微臣要修一座三间四柱的进士牌坊,刻斗大的名字,还要大宴三天三夜,让全天下都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读得好书、查得清案、斗得过奸邪、赢得了各州府县层层筛上来的人中翘楚!”
他的话音在广场上荡了个来回,穿过奉天门,飞上九重霄。江蓠耳朵里嗡嗡响,转过头想骂他好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舌灿莲花,连茶楼说书都没这么夸张,可她张开嘴,鼻子猝不及防一酸,眼泪先扑簌簌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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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薜荔虫的伏笔在51章,修罗场前一晚,要不是女主男配一起探讨案情,狗子现在就变成热狗啦!裴阁老之所以为女主说话,是因为29章女主在家请他看戏,加了印象分。没有一处剧情是白写的哦~
·小朋友很聪明,就是没用在学习上,情商特高。
·中国古代法律并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参加科举,南宋孝宗淳熙元年,九岁女孩林幼玉申请并通过了来自中书省的考核,被封为孺人。
满朝文武陷入沉默,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宣言震住了。
萧泽听了洋洋洒洒一大段,只听懂楚阁老把自家夫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捂着脸嘻嘻笑起来。
薛阁老的桃木杖在地上“哒哒”敲了两下,他一个激灵坐正了,唤侍卫:“你去牵马,要快!”
又板着脸道:“众爱卿还有何事要奏?”
可能是今日的早朝太过惊心动魄,等了一会儿,没有臣子出列,御座旁的李公公高喊了声“退朝”,除了那三个不能动弹的病人,众人都憋着一肚子感言行礼告退了。
想必朝廷下一月的邸抄,大有看头。
羽林卫抬起两顶轿子,薛湛接过装有玉符的珊瑚匣,走到前头替母亲开路,离开时神色复杂地回望一眼,见那两个身影依偎在一处,目光一颤,垂下眼睫。
“七郎,你坐到娘身边来,娘有话问你。”大长公主一夜未眠,又在早朝上耗费了太多神思,此时疲倦至极,却不想睡去。
薛湛依言上了轿子,厚重黑帘垂下,里头飘出模糊的低语。
“那玉符……”
等人都散了,江蓠才放下袖子,拿手背抹了抹湿漉漉的脸,见楚青崖看着自己,笑得见牙不见眼,颊上一热,在他胸口“啪啪啪”打了几下,嚷道:“烦人烦人烦人!”
让他们都看她笑话!
还惹她哭!
狗官讨厌死了……
楚青崖不当回事,等小皇帝带着太监宫女在奉天门内走远了,将她打横一抱,沿着御道往桥上跑去。她吓得蹬着双脚,也不敢放声大叫:
“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快放我下来!”
他边跑边无畏地笑道:“夫人不是急着去考试吗?陛下都准了,跑慢些就是欺君,我可等着在琼林宴上沾夫人的光呢!夫人今早出尽了风头,等殿试那日也要如此口若悬河、才思敏捷,你看到前面那扇大门没有——”
他抬了抬下巴。
她搂住他的脖子,把未干的眼泪蹭在他官服上,“嗯?”
午门从北面看有五个门,三明两暗,此时文臣们从左掖门出去,武将从右掖门出去,正中央的那扇朱红大门紧闭着,铜门钉成九九之数,在朝阳下金光闪耀。
“我也不求你别的,等你考了三鼎甲,向陛下再讨个赏,让我也跟你从这门洞里走一遭,蹭蹭风光。我当年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不如我的书生从这儿出宫,嫉妒得半夜从床上坐起来骂他们,想想就气得睡不着。”
江蓠“噗哧”一下,破涕为笑,又赶紧压下嘴角:“你不准说笑话,不准说了!我今天要考试,魁星看到就不保佑我了。”
他一脸不屑:“你都笑多少回了,他在天上早看到了。”
“呸呸呸,你快把话收回去!”
一声清亮的哨音从身后响起,原来是羽林卫骑着快马从侧门奔来,左手抱着一个布袋,“楚阁老,陛下说夫人未用早点,考试难免腹中饥饿,命小人简单拿了些果腹之物,还有提神醒脑的香膏,等夫人高中,再设宴庆贺。”
江蓠心中一暖,这孩子年纪虽小,待人接物却很有贤君仁主的风范,且心细非凡,将来长大了,不知能做出什么业迹来。
楚青崖把她抱上马,江蓠拆了袋子,里面是干荷叶包的金丝蜜枣、鲜桃杏脯、各式甜糕,旁边挤着半个巴掌大的白玉盒。
她把盒子挂在项下,打开来放在鼻端深深一嗅,薄荷浓烈的清香直冲脑门,一点儿也不困了。
楚青崖看到色泽莹润的白玉盒,忽想起那两枚白玉符,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玲珑耳垂,低声道:“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十句话里总有一句是假的。快从实招来,你和木察音手上的玉符,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都扮了九年,只要见过符,拿白玉雕一个就罢了,何必用稀罕的吐孛靡香?”
江蓠眼里流出狡黠之色,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等出了宫门,将巡逻的羽林卫甩在了后面,她才慢悠悠地解释:“只许她鱼目混珠,不许我们偷梁换柱?晚上我在靖武侯府细想了一通,若是带着真公主上朝堂,一见到陛下就得给假公主来个下马威,挫挫她的锐气,让百官心生疑窦——”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提高嗓音:“靖武侯府?”
“我就去,天天去,气死你才好!”她回身挠了他一爪子,翻了个白眼,“昨晚刚回国子监,小侯爷就飞鸽传书,把我叫回府,白露一个人忙不过来,带医师照顾她爹呢,这样殿下回来后夫妻俩能见上一面。我在她院子里迎接殿下和王总管、王老板,等他们沐浴后服了药,就和他们串供,一句话一句话地演练,忙得团团转……就为了在早朝上把那南越女人压得死死的!”
楚青崖身为刑官,对证人陈词极为敏感,早在王总管兄弟二人诉说木察音罪行时就起了疑心。他们身为囚犯,被灌了损害神智的药,虽然被关押多年,但也不至于连“木察音给齐王生了儿子”这种隐秘也能从南越人那里听说。
还有安阳大长公主一口咬定他并非宣宗血脉,这实在出乎意料,与江蓠同他说过的证据并不相符。
他一听“串供”,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小狐狸精也太无法无天,欺君欺臣眼皮都不眨一下,忍不住要开口教训她,江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我可是为了你着想!木察音这种人,下手狠毒,连亲生儿子都杀,必须以毒攻毒,她能做假证,我就做不得?跟她没必要讲仁义道德,谁讲谁就死。要不是令仪把她劈晕了,她杀了小皇帝,下一句话就是自揭身份,跟你来个同归于尽!我最庆幸的就是你没发慈悲,演得和没事人似的,一点儿也不心虚,算准了薛阁老他们遵循礼法不让木察音当众卸易容,那时候我冷汗都吓出来了!”
楚青崖哑然,眸中的光黯淡下来,自嘲道:“我从来都是个冷酷无情的酷吏。”
她察觉到他的低落,攥住他温凉的手,对他将夜里的事一一道来:“令仪留了信,说他在宫里有帮手,让我看看殿下服药后精神如何,是否能将她带进宫去……”
进宫需要玉符,薛湛告诉她到时自会有人送来真货,木察音手上是香脂做的假符。
卯时江蓠坐着轿子到了午门外,一落地就看到个小太监挎着篮子要出宫。那小太监好像认识她,熟稔地跑过来请安,搭个手的功夫,就在袖中递来一枚光润莹白的玉符,说“物归原主”。
江蓠瞬间反应过来,薛湛玩了一手九年前木察音使过的伎俩。
安阳大长公主的玉符早就被木察音夺走了,他备了个用吐孛靡香雕成的,在木察音拿出玉符后,将真符偷偷交给小太监,把假符放进漆盒,存在羽林卫班房。木察音以为他是诃士黎,对他很信任,恐怕在牢里醒来就明白了。
薛湛临时决定请她来,就是认为她有胆子带证人上朝对质,除了她,没人愿意做这种极冒险的事,就算愿意,也没有她那样万里挑一的辩才,能语惊四座。
俗语总说“富贵险中求”,书上也写“祸兮福之所倚”,江蓠自从七岁开始,就靠违律背法的营生过日子,对这两句话深有所感,她嗅到危险的气息,第一反应不是退缩,反而是兴奋。
信中指的“良机难逢”,一是揭穿南越人,二是为她自己谋利。抓出谋逆叛党是大功一件,如果顺利,她可以居功讨赏,天子金口玉言,在朝堂上说出来的话就是板上钉钉,这个机会错过了,这辈子再难有。
江蓠说到这,不禁对楚青崖叹道:“怎么就那么难呢?人家考个试,书读得好就行,我要考试,得先抓个逆贼在陛下跟前立大功。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今儿早朝上都说到了吧?我干了你们刑部的活儿,讨的却是礼部的会试名额,想想就觉得好笑。还有啊,我现在后悔得要命,刚才为什么不向陛下多要点赏赐!”
她气鼓鼓地靠在他胸前,又嫌他不争气了,“傻狗,平时不挺机灵的吗,我说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是在暗示你多要点,银子啊香料啊宅子啊,结果你倒好,也说什么都不要!唉……我真是命苦,嫁了你这么个榆木脑袋!成亲六个月了,一点默契都没有。”
楚青崖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才是榆木脑袋,我不要,陛下就不给吗?我若明着要了,那群衣冠禽兽三天之内就要联名上奏逼我辞官。”
居功自傲是大忌,况且他为她说的那些话,比漫天要赏更让大臣们敌视。
他不提这茬,昂首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黑眼珠被阳光映得剔透纯澈,“或许你考中了进士,再过上五年十年,女子就不用立了大功才能破例参加科举了。”
江蓠精神一振,“这话说得倒不错。再跑快些,夫人我要拿出看家本领大显身手,让你沾沾风光,见了同僚横着走!”
“得令。”
楚青崖一抖缰绳,马儿嘶鸣着向前冲去,四蹄在青石板上激起阵阵黄尘。眼前是一条宽阔大道,两侧的朱门青幡、高台楼阁逝若流水,盛京的千家万户如同画卷般次第铺开,层层叠叠的黑色屋脊直要绵延到天边去。
耳畔人声鼎沸,挑担的小贩在叫卖,孩子们在院落中嬉闹,不知谁家的读书声从绿杨荫里传了过来,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江蓠回头望去,只看到一片逶迤云.墙,繁茂的绿意关不住地从墙头溢出,向行人递上几枝开得极热闹的桃花,粉融融如云霞出岫,红艳艳似朝阳初升。
春风涤荡过巷陌,将那些轻盈的花瓣吹得纷飞乱舞,有几片随风飘到面前。她用手捉住一片,朝他的脸一吹,看那枚小小的花瓣搔过他的鼻梁,拂过他的睫毛,落在了乌纱帽翅上,又被颠簸震起,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越飞越高,最后消失在万里晴空下。
头顶天清如水,春阳和煦,云彩也像一张明媚的笑颜。
江蓠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咚咚的心跳,闭上眼轻轻地说了几个字。
楚青崖一震,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我知道。”
赶到国子监,已是巳时二刻。
楚青崖拴了马,把官帽和外袍一脱,抱着她从寂静无人的西墙翻进去,一路狂奔至监生号舍。江蓠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扔了沉重的翠松金翟冠和命妇朝服,把学生的襕衫换上,她一边换,楚青崖一边给她梳头束发,熟练地缠了一圈巾子,随口道:
“你头发不多,挺好弄的……”
她尖叫一声,立时把刚才跟他说的悄悄话抛到九霄云外,踩在他脚背上使劲碾,“再说一句明天就和离!”
不就是她头发比他少吗,劳心劳力才掉了一大把!
都是他不好!
江蓠怨愤地瞪着他,灌了杯冷茶,将布袋里的糕点囫囵吞了几块,卡嚓卡嚓把桃子皮啃下来吐掉,叼着桃儿挎着昭文袋急匆匆出门,脚下生风。楚青崖不放心,跟在她后面去了辟雍大殿,春考已经开始了,有个学生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外打盹儿。
那学生听到脚步声,困乏地睁开眼,乍然一惊,站起来拦住他们:
“里头在考试,你们不能进。”
江蓠道:“我是六斋来参加春考的学生,名册上有我,宋博士举荐的。”
学生指着线香:“这一根都快烧完了,先生没说放迟到的人进来——”
楚青崖正要拿小皇帝压人,却见他“哎”了声,伸脖子凑近江蓠端详,“您不是那个……”
学生压低声音,十分感激:“若是我没认错,夫人您来过藏书楼,还给了我几钱银子过冬。”
江蓠这才想起来,“啊,对,就是朝廷来人讲学那天,我想进去看书来着。”
她把楚青崖一拉,“我是他夫人,诰命牌子没带在身上,没有国法规定嫁了人就不能来上学考试吧?”
楚青崖配合地点点头。
学生对他们拱手作揖,“您进去吧,巡考的博士六十多了,眼神不好,您脚步轻些。”
又找名册上的字号,“座位在后边第三排右数第二个。”
江蓠喜笑颜开,把没啃完的桃子塞到狗嘴里,鬼鬼祟祟地踮着脚从后门溜进去了。
楚青崖虽有一堆麻烦事要做,但一时半会儿也懒得去衙门上值,就盘腿坐在拱桥下的绿草地上,放空心神,掰了糕点喂锦鲤,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不远处的斋房响起朗朗书声,一群小孩儿嫩生生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不禁哼起母亲教过的婉转小调来,把桃啃了个干净,拿树枝在草地上挖了个小坑,将桃核埋进去。
等那位坏脾气的甲首考完了,这里会不会长出小苗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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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磕一把我小叔小婶
薛教授:小舅小舅妈伤透我的心
·五一假后第一天,狗狗翘班了。大家觉得女儿对他说了什么呢?
·看门学生出现在32章,夫人对平民都挺温柔的,29章也给戏班发红包送出门。
·下周就要完结啦,突然发现本文话题都是吵架盖楼……呜呜,我觉得女儿这么聪明这么可爱这么厉害,也值得有夸夸楼吧,她不完美但是优点非常明显诶T^T
第96章 真面目
大燕的诏狱设在盛京城东北角,这里原先是个在战乱中毁弃的寺庙,两百年前太祖皇帝在废墟上建了一座衙门,专门用来关押触犯天威的皇亲国戚和谋反的逆贼,偶尔收容上京叩阍的百姓。这里从外部看毫不起眼,远没有别的衙门气势恢宏,但执掌权柄的是天子身边的亲信,所有犯人的生死处境都决于御批。
过了上巳节,城中繁花似锦,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唯独此处依旧萧条冷清,只有狱卒和零星几个办案的官吏出入。
三月初七,齐王萧铭和一具冰棺被京卫押送到京城。由于天气转暖,小皇帝下旨将世子葬入东山南麓的萧氏祖坟,对于一个父亲谋反、母亲是外族叛党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而萧铭则被主审谋逆大案的官员关进了诏狱,等待与被活捉的南越人对质。
自从目睹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萧铭的身心就垮了,镇日浑浑噩噩地躺着,成了具行尸走肉,短短十几日,一头黑发全白了。关进牢里倒还省了狱卒的事,送的饭菜他会吃,到时辰也会睡,从不喊冤枉,只是有时会突然大哭大笑,叫着“报应、报应”,用脑袋砰砰地撞着墙。他撞累了,停下来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又呆呆地盯着墙角,手里抚摸着木偶,神情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