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冷吗?”
“冷死了。”
他握紧了些,她又举起另一只手,“这边也要。”
“那怎么走路?”
江蓠说:“你倒着走呀,你看着我,我看着路。”
楚青崖想像了一下那般场景,实在太傻了,于是道:“你冷得不行了就跟我说,我换一边牵。”
她说:“我脚也冷……”
干脆扒在他身上得了!
他没好气地道:“走一阵就不冷了,让你带个手炉又不带。”
手炉哪有狗爪子握着舒服啊,还很重……江蓠暗想。
元宵佳节,商铺大多开门迎客,都正街又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方,要不是两人互相牵着,都要被车马人流冲散了。楚青崖熟知每一个坊子,带着她逛了几家老铺,买了些西域的木雕皮毛、首饰玩具,丢给侍卫拿着,等到了魁阁外,已经装了一箩筐。
威宁行省在国朝西北,自古尚武,文风没有南方昌盛,来拜魁星的人不多。江蓠顺利在午时前请了香,捐了半两香火钱,楚青崖本来不想捐,也被她强按着头送了几个铜板出去。
“你做什么在殿里摆出那副脸色,魁星看到你都不保佑我了。”听完正午的法会,江蓠跟他来到酒楼,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抱怨。
“魁星喜欢你,不喜欢我,要是我拜他有用,当年也不是倒数第一了。”楚青崖振振有词,打手势让一个侍卫去叫店老板。
她摇头:“天下屡试不中的学子听到你这话要气死,即便是最后一名,好歹也是进士啊,你后面还有几十个同进士出身呢。你不信魁星,为什么在禾陵还拜他?”
“……我一个堂弟今年要考乡试。”
“你有个屁的堂弟。”
“是,我没堂弟,只有个跟我闹和离今年要考会试的夫人,我求魁星让她也考倒数第一,无颜见她的薛先生。”
江蓠拽住他的衣领摇晃:“呸呸呸!你快收回去,谁要跟你一样!”
正说话,酒楼老板从厨房满头大汗地赶来,见小两口掐架,见怪不怪地咳了声,恭恭敬敬地道一会儿他亲自送热菜上来,包管老爷们吃得尽兴。
酒楼生意甚好,大堂满客,二三楼都是雅间。上了楼梯就看见杜蘅,手里捞了一捧花生米,往嘴里丢着,笑嘻嘻地道:“两个小间拆了隔板打通,我坐夫人旁边,给您布菜。”
然后慇勤地领路开门,进了雅间后,外头的嘈杂人声顿时变小了,一股烧烤的香味扑鼻而来。地上摆了两个大炭炉,炉上架着铁网,网上摆着切成块的菜蔬,再上方用铁架子串着剥了皮的羔羊,这羊已经烤了一个多时辰,表皮焦黄酥脆,晶莹的油珠一滴滴落在下面的瓜菜上,惹得人食指大动。
江蓠被这阵浓香勾得魂不守舍,盘腿坐在炉边的软垫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看羊的眼神就像看一首绝妙好辞。楚青崖见她这毫不掩饰的馋样,洗过手拿起瓷盘里的匕首,在羊肩上割了一条肉,递到她嘴边:
“你尝尝,本地官府宴请以大尾寒羊为佳,鲜肥不膻,我让他们挑了刚满周岁的黑公羊,先饿它一天,再以茴香大椒熬成卤水喂它喝两天,宰完用鸡子、牛乳和着麦粉调糊,全身裹上,头朝下在火坑里烤上半个时辰,再用架子穿了横着烤,只消洒上几粒盐,吃下去熨帖得很。”
江蓠咬住匕首上串的肉,牙齿一咬,脆皮卡滋作响,又香又烫的油差点从嘴巴里滴出来,羊肉细嫩弹牙,带着点儿咸,嚼之回味无穷,比宫里赐的温火膳不知好吃了多少倍,鲜得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喜欢吗?”
“嗯!”
楚青崖扬起嘴角,把羊颈上最嫩的肉都割给她,“留点肚子吃别的。”
她见一屋子侍卫都盯着楚青崖忙活,有点不好意思,心知他不会说场面话,于是便代劳了:“大伙儿都吃啊,别光坐着。当年先帝和靖北军同帐而食传为美谈,陈将军也常去营里与下属同乐,你们大人在这待了三年,耳濡目染这里的风俗,今日也请你们吃一回。诸位都是他身边最可信的人,这段时日辛苦了,本该吃些精致的菜,但这儿毕竟是边疆,比不得京城那么讲究。玄英,你领着兄弟们自便吧,茶饭管饱,菜不够就同我说。”
一发话,缁衣卫们都席地端坐,毕竟是和上峰一起用饭,都不敢多说,只齐声谢过。江蓠这边坐着杜蘅和三个混熟的侍卫,只有杜蘅不怵,热络地向她介绍北地的风土人情,还给她割羊腿肉,教她裹在春饼里蘸酱吃。
小少年能说会道,江蓠被他逗得直笑,楚青崖看不惯,“你何时与她这么熟了?”
“夫人说了,认我当干弟弟。”
江蓠摆出长姐的架势,往他碗里夹了一只烤地瓜,“多吃点,正是蹿个子的时候。”
杜蘅有了靠山,无畏地对楚青崖解释:“夫人曾经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跟我一般岁数,但是——”
楚青崖喝了口茶,冷笑:“她哪来的弟弟?江家三房病死的是个女儿,何曾有别的男丁。她哄你替她卖命才这样说,你傻乐个什么劲?”
杜蘅筷子没夹稳,地瓜“啪”地掉在碗里,睁圆眼睛:“夫人!”
江蓠面不改色,仍然笑得慈眉善目:“好弟弟,时隔多年,我记错了。”
又剜了楚青崖一眼,“你查得够清楚啊。”
楚青崖语重心长地教导杜蘅:“我早说她十句话只能听一句,当初她怎么在暗道里堵你的,都忘了不成?你过了年就十六了,我再教你一个道理,看起来越温良的人越要提防,尤其是女人,别傻乎乎把自己心窝子都掏出来,后悔都来不及。”
“就像大人一样吗?”杜蘅天真无邪地问。
楚青崖眉毛一竖,抽了根筷子就去打他手背,被江蓠一把拽住:“小孩子吃饭你训他做什么?把他噎死你就高兴了!”
“你看看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他以前敢对我这么说话?”他气急。
几个侍卫默默低头憋笑。
“他六岁就跟着你,十年还没造你的反,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替杜蘅抱不平,“要是我,三更半夜连财带马一起卷走,转投你的死对头去。”
敲门声打断了斗嘴,老板和伙计笑呵呵地端着食盒进来,打开都是些朴实无华的菜肴,譬如凉拌波棱菜、韭菜炒豆干、口蘑鸡片之类,胜在量大料足,每人一碗奶白的羊杂汤、一杯淋着蜂蜜和花生碎的乳酪,并一碟酸甜可口的腌萝卜。
江蓠喝着鲜美的羊汤,用余光打量老板,刚才为众人盛汤时他似乎多瞥了楚青崖一眼。他们出门没戴面具,打扮成商人的模样,这酒楼楚青崖多年前来过,许是老板觉得眼熟,又不敢认。
杜蘅暗中扯扯她的袖子,眼带笑意,像要揭穿什么秘密,被楚青崖逮个正着:“再乱扯,明儿砍了手扔锅里和鸡爪子一起卤。”
老板突然拍了下脑门,“哎呀”一声:“这位爷看着面熟,声音也耳熟,小的斗胆问问您是本地的吗?”
楚青崖三口吃完瓷杯里的蜂蜜乳酪,往地上一搁,用朔州话道:“你们家的羊杂汤和麦粥酱菜如今还管够吗?只要点一盘二十文的菜,这三样都尽管吃?”
老板瞬间神情大变:“您是……您不是那个……?管够,当然管够!这么多年您还记得小店,我这就去叫厨子多做几个菜,是送诸位爷的。”
他转身盖上食盒,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还在自言自语的嘀咕,江蓠想了好半天这是什么意思,只听杜蘅压低嗓音:
“大人每次来丰阳都带我来这家吃,他那时跟我一样岁数,也在蹿个子。”
她恍然大悟,老板原来是在想——
“死孩子,吃穷老子了。”
楚青崖仿若未闻,叫住老板,指着杜蘅道:“你记得他吗?”
老板摇摇头,“这就认不得了。”
“他就是九岁能喝三碗羊杂汤跑到后厨说汤里有苍蝇被你揍了一顿的那个讨人厌的小孩儿,现在十六了,正在抽条,比我当年还能吃,我快要养不起他,带他回老家谋个差事做。”
老板极力掩饰住天崩地裂的心绪,攒出一个难看的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二位现在是做大生意的贵人了,别和小的一般见识。我记得您以前会把乳酪抹在饼上吃,这个也管够。”
楚青崖得到答覆,满意地放他下楼去了。
江蓠叹为观止。
他就是想吃酸酸甜甜的乳酪吧!在村里寡妇家也看他吃得很欢。
不过一盏茶功夫,加的菜都送了上来,老板给楚青崖专炖了一盅汤,飘着药味,神秘兮兮地说是补元气的。一一试过毒后,众人大快朵颐,因为不喝酒,两只烤羊眨眼间只剩骨架子,粥饭食毕,杯盘狼藉,伙计上来收拾打扫,侍卫们识趣地分批出去,藏在暗处恪尽职守,只有杜蘅还留着和江蓠谈天说地。
楚青崖越看这孩子越碍眼,让他滚回衙门里读书,他反而说等下要去参加赛冰戏,冰鞋都存在大堂的柜子里了。快到申时,江蓠拽着两人去了冰戏场,那儿好大的阵仗,男女老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砌出的冰台连着宽敞的冰道,七个戴毡帽的青年在冰道尽头脚踏冰鞋,手持弓箭,背后写着不同的天干地支,只等知州大人击鼓开赛,看谁能射中绣球。
江蓠兴致勃勃地观赏了前几拨人,都觉得差点意思,待到杜蘅上场,风驰电掣冲向冰台上的锦标,嗖嗖两箭连发,利落地将“天、地”两个红绣球都射了下来,她不由随着看客们一同欢呼喝彩,兴奋地拍着楚青崖:
“这小子没白吃你那么多饭,有两把刷子!”
他望着台上满面春风领赏银的少年,感慨道:“可算养大了,对得起他爹。”
“他爹是谁?”
“一个随我去草原的逃兵,被陈灌一刀砍死了。可惜我那时心高气傲,嫌他鲁钝,没同他说过两句话。”
江蓠看他似有自责,“你最后做到了,令边疆太平,他死而无憾。”
楚青崖道:“我现在回想起来,年少无知时做过不少讨人嫌的事,惹完这个惹那个,齐王有句话其实说得不错,九年对我来说太短了。”
天寒地冻,朔风吹拂着锦标上挂的旌旗,依稀能看见黑色的燕子纹。她陪他在人群中静默地站了许久,憋出一句安慰:“你现在也挺讨人嫌的,可见能否成为朝廷肱股和性子无关。”
“和出身呢?”
江蓠做了个无所谓的姿势,“既然你亲爹和我亲爹是对旗鼓相当的卧龙凤雏,也没必要计较这个了吧。作为过来人,我建议你不要对他和他的遗言抱任何期望,你的功名利禄都是应得的,是自己挣来的。”
他看着她,眼眸弯成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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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只狗狗能拒绝酸奶!下章在澡堂里玩一点高雅艺术
林黛玉这种淑女也是也会跟贾宝玉说“放屁”的
第72章 离复合
暮鼓之后,才是丰阳城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百姓过元宵,僧人燃灯表佛,道士祭天官圣诞,各有各的忙处。
天黑得很快,晚霞褪尽,市坊灯火渐明,仍有许多人穿着冰鞋在冰戏台上飞驰。江蓠借了杜蘅的双刃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学会了滑冰,在台上玩得不亦乐乎,楚青崖坐在树下嗑着瓜子看他俩,到了时辰喊她下来:
“还去不去香水行,你跟你弟弟在这儿玩通宵得了,明日拿双份赏银。”
江蓠抹着汗下来,“不是说包场嘛,迟一点也无妨。”
“我是怕你累得在池子里睡过去,晚饭又不吃了。”
楚青崖对杜蘅使了个眼色,后者很识趣地先回衙门。
马车停在巷子里,江蓠一爬进去就打了个哈欠,头枕着垫子躺了一会儿,又咧嘴笑起来。
“瞧你这傻样。”楚青崖戳着她的额头,“以前没这么玩过?”
“没。”她翻了个身,肚皮朝天,爪子都收起来了,“我在家都是吃顿饭,然后继续温书。最早二月就要替人考秀才,要是接了外省的生意,不到元宵就得上路。”
她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掰得骨节卡卡响,“我最讨厌过年了,我爹还在的时候,他每年都把我们母女俩带回翰林府,让我们混在他那些小妾里一起给祖父母、叔伯婶娘磕头,然后发慈悲给些银子。除夕一次,初一一次,十五一次,有时我娘还要唱歌弹琴。她唱得好听极了,回到家哭得也伤心极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你娘教过你这些吗?”
“自然不许我学。”
“这是正理。”楚青崖叹道,“我娘倒是对我倾囊相授,说想要得王公贵族青眼,无论男女,挂画点茶插花焚香的技艺都少不了。我进了翰林院那半年,真是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学过,早知道就听我爹的。”
江蓠斜睨他:“有人欺负你?”
“词用得不对。”他笑道,“那可不叫欺负,叫器重,能陪高官附庸风雅,是天大的荣幸,拜谢还来不及。”
……他的画技的确很好,她想到那幅画像,有点心虚。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久就到了赵家香水行。这里刚修葺完,老板得知有人包场,下午就换了新水,池子也刷了一遍,看到来客中有位穿着端庄的夫人,不免呆了。
不论这里的浴堂,还是大燕别处的浴堂,都只接男客,能进浴堂泡澡的女人只有卖艺卖身的妓女。
江蓠把银子抛给发愣的老板,“钱够不?”
“够,够。”
“再叫人来给我搓背唱曲。”她瞄了眼身旁,坏笑,“我是西域来的,不讲究,男女都行,我这小厮也需要人伺候……”
楚青崖抱着车上带下来的干净衣物,微眯着眼,“不必把钱浪费在我身上,我来伺候夫人听曲,只要夫人回京不同老爷说。”
老板大为震撼,如今的年轻人过上元节竟如此奔放,从家跑出来偷情还敢包场。
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给到位了,偷情算什么,羊眼圈他都能附赠。
江蓠领着小厮大摇大摆地进了前室,解下披风,瞟了他一眼,“有没有规矩,再盯着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演上劲了?”他无奈地接过她的衣服,塞到柜子里。
楚青崖三下五除二就脱完了,腰间围着澡巾,脑子里全是些有违圣贤教诲的东西,看她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就和吊着他似的,目光越来越沉。
丝绸里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凝脂般皓白的肌肤,带子在后腰的凹陷处打了个结,翠绿的颜色在他眼前堂而皇之地招摇。那曼妙的弧度叫他情不自禁想伸手扣住,用些极坏的法子,让它在掌中彻夜地颤。
氤氲的水汽灭不了炭火的燥热。
“替我把带子松开。”
江蓠察觉到他略急促的呼吸,扭头轻笑,带着几分狡黠:“不许碰我。”
那双手扯开活结,她几乎能感到温热的指腹从皮肤上方滑过,极力隐忍着没有落下来。
江蓠用澡巾裹住身躯,倚着柜门,猫一样地打量着他,“你说要给我唱曲儿的,唱好了重重有赏。”
“唱得不好,恐污了夫人的耳朵,不过茶戏是京中一绝,不知夫人可否赏光?”
她拔下他束发的木簪,捋过一把顺滑青丝,放在指尖吹散了,而后踩着木屐走向廊上,“等会儿再说。”
还是几天前和齐王会面的那间浴室,门里香雾缭绕,两丈方的青砖池子蓄满了热水,清澈见底。东面的蒸室和暖房早已准备齐全,小几上有果品和糖炒栗子、几样时令糕点,榻上叠着一沓洁白的棉布,是擦身用的。
江蓠不急着洗澡,见果盘里几个梨子生得漆黑抹乌,捏一捏软塌塌的,很是新奇,坐下来拿着小刀比划。那厢楚青崖正和门外的仆从说话,一转头,她那一刀已经削下去了,冻梨的汁水顺着手滴在桌上。
楚青崖无奈:“我一眼没看住,你就这样糟蹋东西,这刀是用来撬栗子壳的。”
“你管我,我就爱削了皮吃。”她强撑脸面,削了几刀,水直往外冒,忙把那梨咬在嘴里嘬了几下,就这么吸着冰凉甘甜的果肉吃了小半个。
楚青崖见她手忙脚乱,样子难得滑稽,“那儿不是有个勺吗?擓着吃。”
“不早说!”她叼着梨含糊地埋怨,“你就是想看我丢脸。”
他匪夷所思:“那勺就在盘里,你怪我没提醒?日食了都是我咬的,貂尾巴都是我续的?”
江蓠把梨皮吐在渣斗里,晃着双腿,“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不多时,搓澡的人挎着竹篮来了,是老板自家媳妇,据说有一手疏通经络的好功夫。江蓠以前只听男人们说搓完很舒畅,所以想来试试,实则搞不清到底要做哪些,半推半就被领到蒸室里。这女人把门一关,说外面那位老爷吩咐给夫人来个全套,往石头上泼了瓢水,叫她在潮湿微烫的木格上躺好。
隔间里全是蒸汽,看不清景物,江蓠躺了两盏茶,熏出一身汗,女人用茶麸给她洗完头,又用香皂和膏油给她从头到脚抹了一遍,然后就开始上刑了。这婶子毫不见外地搓了她一层皮下来,捏肩捶腿,她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被刀背剁得肌松骨弛,就等扔进浴池里煮丸子汤。
搓的时候疼,搓完却分外舒爽,一瓢热水冲走皴垢,全身焕然一新,散发着药皂的清香。江蓠用澡巾裹着湿头发走出去,楚青崖已经在外间整饬完了,悠闲地泡在池子里,后颈被捏红了一片。
外人出去后,他笑道:“方才听你叫得甚惨,招了没?”
她用脚丫踩了一下他的肩膀,绕到池子另一头去,全身浸入热水,隔着碧纱帘叹气:“全招了,私奔的事瞒不住了呢。”
楚青崖问:“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
她点头:“嗯。”
他循循善诱:“你看不看分茶?茶具都备好了,你必定没看过这个花样,是我钻研出的独门秘法。”
纱帘撩起一角,露出半张桃花面来,星眸含嗔,“那你不许碰我。”
水波晃动间,两道玲珑锁骨若隐若现,楚青崖盯着她,喉结动了动,声音微哑:“又不是没碰过。”
江蓠款款地走过来,状似不小心踩到他的脚背,装模作样地道了声歉,若即若离地坐在他身边。楚青崖受不了她这样,双手一撑从水里出来,坐在池沿,拿起一只紫金釉的空瓷盏,装了些研好的褐色茶粉进去。
美人慵懒地趴在池壁上,冰玉裁成的雪背暴露在空中,袅袅腰肢一览无余,藕臂遮住了胸前的沟壑。
分茶最要静心,楚青崖想,她就是故意的。
好在这地方不比京城的酒楼,也没必要那般静心,他收回余光,注入沸水调膏,娴熟地用茶筅击拂。盏里的泡沫初如珠玑,后如蟹眼,色泽由深变浅,似黎明的天空微微泛白,最后水乳交融,凝而不动。
江蓠认真地瞧着,他舀了两勺茶沫在一只浅口盘里,用茶匙蘸着清水,落笔肆意洒脱,转折勾挑,俄顷便画出一副活灵活现的水丹青来——几棵桂树,一个院落,小书生打着油纸伞从牌楼下经过,头顶悬着一轮中秋月。
紫金盏里还剩一些茶沫,他提腕持壶,将清水断断续续地滴在面上,字迹渐渐显露出来,秀润端正,比他的性子要圆融多了。
是一个“合”字。
“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楚青崖把茶盏递到她唇边,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我初见你那天,月亮和今天一样圆。”
她的睫毛缓慢地扇了一下。
“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回去一起过日子。走之前我对你那样做,是气急了,你要是还生气,就再扇我几巴掌。”
江蓠推开那杯茶,“苦,谁要喝这个。”
然后沉到池里去了。
楚青崖在池沿坐了许久,水汽熏得头脑有些混沌,小口小口把热气尚存的茶喝完,苦得皱眉。
两人都未再说话,他也泡进水里,专注地看着池底流动的光影,没有注意身边投来的视线。
直到手指被热水泡得发皱,江蓠才从池子里出来,找了个绝妙的角度,在他眼皮下擦干皮肤上的水珠,松松地裹着棉布巾,放下长长的头发,一边梳理一边在熏炉上烘烤,时不时瞄他一眼,心里偷笑。
总算洗毕,两人在暖房里歇了会儿,因中午的烤全羊太扎实,只把桌上的水果糕点都吃了,权作晚饭,就在这洗漱过,一前一后地出了香水行。
江蓠系着风帽走在巷子里,两侧皆是大户人家的宅邸,花窗洞内寒梅吐香,清幽静谧。隔着一条街有丝竹声远远飘来,不知是谁在唱一阙《西江月》,极是柔肠百转,衬得天有情,云缱绻,月照百川人长圆。
过了冰河上的石拱桥,千盏花灯在道旁旋转。戴着各色面具的行人摩肩接踵,穿梭在琳琅满目的摊子间,这一只白面狐狸拿着糖葫芦,那一个红脸关公举着糖画,才子佳人在梅树下共赏明月,苍髯老翁坐在茶棚里看相算命,一派安乐祥和。
越往前走,灯火越亮,忽有孩童叫道:“灯飞起来了!”
江蓠从人群里挤了进去,只见几条街的交汇处有片空地,百来号人都蹲在地上给天灯点火,那些棉纸做的圆灯笼受了热,从雪地腾空而起,飞过了柳梢头,飞过了高楼檐,满载着愿望朝圆月飘去。
她笑着转身,视野里却忽然丢失了他的身影,匆匆拨开面前几人,欲张口喊他,又不知该叫哪个称呼才好,正犹豫着,背后传来高高的一声:
“阿蓠!”
楚青崖站在一条清冷的巷子里,手上提着盏天灯,墨色大氅巍峨如山,在月华下镀了层亮银,又似倒映着无边夜色的湖水。北风卷着几瓣白梅花吹拂而来,荡漾开层层涟漪,他含笑的眉眼比这洁净的湖光山色更加璀璨,猝不及防刻进她的瞳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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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同学来说说冻梨要削皮吗?
分茶是中国传统高雅艺术,把你们这群想歪的假艺术家都关到澡堂里,剁吧剁吧煮丸子汤!(戴上厨师帽)
由于女儿钓了狗狗一整天,明天床尾和会比较那个……
第73章 上元夜
江蓠走近,他也和百姓们一样蹲下身,拿火折子点燃灯芯,金红棉纸立时亮了起来,纸面绘着蟾蜍和桂树,取的是蟾宫折桂的寓意。
“你快许愿。”他催促。
她从褡裢里掏出一幅绸缎,攥在手里,闭目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耳畔刮来风声、人声,还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楚青崖看到她掏出和离书,脑子空白了一瞬,还没想出要如何应对,她蓦地睁眼道:“我许好了,你快画押。”
笔塞到手里,他也不知是怎么挥动手腕的,始终望着她的脸,可是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冷酷地拿着写了名字的和离书站起身,突然脚下一绊,那绸缎好巧不巧落在灯芯边,边角被引燃。
江蓠心痛地“哎呀”一声,急忙拾起来,还大叫:“我的和离书!都是你绊我!”
然后顺理成章地朝他身上打了几下。
楚青崖被她演得又好气又好笑,把燃烧的和离书一扔,“耍我很好玩吗?”
她捂着嘴,在原地蹦了两下,“笨死了,哈哈哈哈……”
他捏住她的肩,被她游鱼似的挣脱了,又从袖袋里掏出另一个物什来,吊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青崖要抢,她朝梅树后一躲,咯咯笑着:“想要吗?”
她那小身板,没两下就被他拽着胳膊拉到怀里,“让我看看是什么宝贝……”
江蓠忽偏头道:“我们的灯飞起来了!”
她凝视着那盏冉冉升起的灯,眼眸中闪动着晶亮的光芒,楚青崖垂眼看去,地上花费心血写满字迹的布料已燃尽了,只剩飞灰飘散在风里。
此刻但闻几声巨响,夜空中绽开数朵绚烂烟花,金光灿烂,红如朝霞,在穹顶垂下长长的流苏,洒向人间大地,地面的笙歌管弦伴着人群的喧嚣,和百盏天灯一起扶摇而上,遥遥地飘到了天际。
他藉着天地之间的光辉看清了,手里正是一只新做的朱红荷包,绣着精致的香草纹,还用黑色的发丝勾勒出一个怪模怪样的图案,看了半天觉得像条狗,旁边绣着一个七扭八歪的“楚”字。
“这是什么?”
“是你啊。”江蓠笑眯眯地道,“你不是想要一个新荷包吗……”
楚青崖把荷包紧握在掌心,猛地封住她的唇,右手抬起她尖巧的下巴,一言不发地深吻,脚步悄然移向黑暗处。
又骂他是狗。
就缺治。
他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土匪似的把人往肩头一扛,大步流星地走上马车。江蓠刚挨到垫子,他又恶狠狠地扑过来,锢住她的双腕举到头顶,雨点般的吻落在面颊脖颈上。
她的味道极是香甜,他吮了几口,越发饿得眼红,摩挲着她晶莹欲滴的唇瓣,喘气道:“勾引我多少回了?今晚就是嗓子叫哑了也不放过你。”
又高声命令外面:“走快些!”
车夫抽了一鞭,两匹马撒开蹄子,在羊肠巷里踏着残雪飞跑起来,晃动的车舆却没能制止他手上的动作。江蓠眼看他十万火急地解了自己的衣带,怕他又在车里乱来,推着他的胸口:“你就等一等……”
楚青崖吻着她的脸,揉捏着她的后颈解馋,“谁叫你吊着我,再等就要死了。”
那阵细密的亲吻让她颤栗起来,仰着脖子抽了口气。他用嘴唇轻柔地厮磨,仿佛在亲吻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瓷器,舌尖描画着她的轮廓。
她忍不住低叫出声,呜咽着求他:“别在这……”
他一遍遍啄吻着脆弱的地方,嗓音微哑:“阿蓠,让我亲亲。”
车子在剧烈摇晃,金猊炉喷出的暖烟把皮肤熏出微汗,鼻息愈加干燥炙热。
她好喜欢他亲她。
这个念头从脑中冒出来,她羞得整个人都烧红了,眼眸蕴着一汪水,都不敢抬起睫毛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