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by小圆镜
小圆镜  发于:2024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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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把声音压低了些:“狗官。”
“你说什么?”
果真是狗!他连这都听得到!
她光明正大地赌气道:“我说你是狗,急了就跳墙咬人的狗。”
车中静了一瞬,阴恻恻地道:“我是狗,你的薛先生是仙鹤,我从墙上跳下来咬死他,只要这么‘卡嚓’一下,他的脖子就断了。”
“哼,把你牙都硌了!”
扮成车夫的玄英头痛欲裂,抽了一马鞭,无奈道:“两位祖宗,你们是生怕别人盯不上吗?”
其余几个侍卫都十分有兴致,默默地观赏。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江蓠没过多久就口干舌燥,便不跟他废话了,专心致志地骑马赏景。这一批都是快马,太阳移到山头,队伍走出四十多里,官道东侧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白雪皑皑,山顶披着一层金纱,圣神不可亵渎。
“前方就是虎啸崖,过了这个口,往北都是平坦路。”玄英抬起鞭子指了指,还能看见一里外道士们的马队,正从那崖上过。
出了禾陵地界,地势东高西低,再往前走了一段,风倏地大起来,冷飕飕地在身上剐。这条路绕着山腰自南向东北走,过了突出的山脊,西面陡然缺了个大口子,江蓠往左下方眺望,这山崖不知纵深几何,谷地被雪覆盖,偶有黑色的松枝刺穿雪顶,朔风盘旋其间,发出虎啸龙吟之声。
白马在道边打了个转,杜蘅催促她:“这路太险,别靠着边了。”
他让马插进四个侍卫中间,江蓠忽然拍拍他,紧张地问:“你听到了吗?”
她向后看去,地平线上一队人马绝尘而来,马蹄哒哒地踏过辙印,引得地面如擂鼓震动,一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几丈开外。玄英一声令下,几匹黑马撒开腿朝前狂奔,江蓠肩头一沉,杜蘅借力凌空翻了个筋斗,坐到她身前握住缰绳,朗声道:
“夫人抓牢我,千万不要松手!”
江蓠抱紧他的腰身,心中暗忖齐王的人终于来了,只听“扑扑”几声,八.九根羽箭齐齐扎进地面,差一点就射中了马股。殿后的侍卫是个老手,从腰间扽出一条细细的铁索,当空挥出一道伞屏,叮叮当当地挡住发来的暗器。
马车里的楚青崖伸出头,这一次他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让后面的追兵看到了他的脸,又对杜蘅道:“别跑太急,小心有诈。”
“是!”
他眸中带着冰冷的笑意,嘴角也略微勾起,当看到江蓠环在杜蘅腰上的手,笑容一止,蹙眉退回车中。江蓠见他好似大局在握,便安了几分心,扭头看那群人,不禁瞪大眼睛——谁能想到齐王带的人打扮成了这般模样!
这伙人赫然便是昨日在元福寺门口见过的小沙弥,戴着帽子,身披袈裟,可目中冷酷森寒,毫无半点慈悲之意,有拉弓射箭的,有发梅花镖的,个个大显身手。六个和尚在前开道,还有四个和尚骑马拉着一辆车,车壁绘着曼陀罗,车顶还雕着朵金莲,叫人以为里头载的是哪个寺的大德大贤,带着门下武僧出来寻访佛宝。
江蓠啧啧称奇,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天下尽知齐王修了几十年的道,如今出门为避人耳目,干脆借了对家的装扮,三清祖师若在天有灵,定要把这个孽徒扫地出门。
楚青崖此行带的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战马,一番驱驰,与追兵拉开了距离。白马奔到队伍最前头,玄英打了个手势,杜蘅会意,把马速放慢了些。车拐过一个急弯,出现了岔路口,前方“轰隆”一响,一块巨石从山坡上滚落,玄英狠抽一鞭,马引着车身险险地擦过石头,沿其中一条崎岖的小路行去。
江蓠捏了把汗,听到谷中树木受重击喀嚓折断的声音,心脏呯呯直跳,还没平复下来,一个侍卫高喊:“有火蒺藜!”
几枚铁球从高处砸将下来,玄英割断辔头,一掌拍向马鞍,当空跃起,“唰”地一刀劈开车壁,果断叫道:“公子,弃车!”
两匹马猛然脱离车身,轮子在结冰的道上往前滑了几尺远,他伸手拉了个空。一个铁球这时正好滚到车底,后面的马也被砸得受了惊,突然嘶鸣一声,从右边擦着江蓠的白马向前冲去,一下子撞上车舆。
江蓠肩上背的行李给那匹马蹭掉了,她慌忙侧身去捞,左脚踩着马镫,右脚悬空,杜蘅回身一看,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夫人别捡了!”
“不行!”
“里头不是没要紧的东西吗?”杜蘅崩溃地喊。
江蓠没骗他,可她才意识到,确是有的……
包袱明明一伸手就能够到,身子一颠,竟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她护住头部滚了几圈,将包袱一把抓到怀里,听到杜蘅焦急的大呼,本要爬起来朝他跑,忽见前面漏风破损的车身大半个都悬在空中,眼看就要掉下去,脑子一片空白,浑身都僵住了。
刹那间,她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一点儿气都喘不上来,等回过神,一个滋啦作响冒着火花的铁球已落到了脚下。她想也没想就疾步往后退,看到杜蘅惊恐的表情,心知不妙,果然右脚落了空,靴底的碎石骨碌碌朝崖下滚去。一个侍卫见状从马上飞身而起来救她,说时迟那时快,腰间蓦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嗖”地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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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狗互咬
猜猜背包里装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第63章 穿林风
两个火蒺藜轰然炸开,车板七零八落地飞出去,一时间崖上烟雾弥漫,人咳马嘶,玄英跑到崖边探看,两个侍卫和杜蘅一起踢飞那些火球,另外两个去大路追那群假和尚,雪地里马蹄印车辙一片凌乱。
爆炸声过后,对面的山崖落下大片积雪,而后又是沉闷的一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齐王的马车上了大道,一个假和尚在马背上稳稳地立起来,用手遮着眉骨俯瞰,银白的雪地里一点殷红蔓延开,山里飞出几只大鸟,在空中盘旋。
是秃鹫。
严冬的深山食物稀少,这些鸟闻到血腥味,来得比闪电还快。
鸟鸣伴着人悲愤的嘶吼,回荡在山间。
“主子,那个人死了。”他禀告道。
“死了便死了,”车里人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困意,“想办法把后面那两个小子甩开。”
秃鹫扇着翅膀落在松林旁的雪地上,蹦跶着靠近散架的车舆。
从上方看,它们褐色的脑袋毛茸茸的。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江蓠攀着他的肩,腰上那根细而韧的皮鞭还缠着,这东西差点没把她的骨头给勒断。楚青崖用右胳膊把她捞在胸前,握着绳子从他们藏身的凹壁往下坠,刚才车掉下去的一瞬间,他左手中一枚精铁做的利爪飞弹出去,牢牢地嵌入石壁,把他们吊了起来,而车里装的羊血袋和死兔子则葬身谷底。
下到一半,他见她还望着那几只秃鹫,低声问:“有这么好看?”
她人在他怀里,都不看他一眼。
江蓠很认真地问:“它为什么叫秃鹫呢,它不是有头发?”
他笑了声,“那群秃驴不也有头发。”
“人家问你正经的。”
他便正经回答:“兀鹫才没有头发。”
她又说:“狗有头发,还油光珵亮的。”
楚青崖瞪着她,恨不得咬她一口,想起杜蘅喊的那一嗓子,质问:“你那包袱里装了什么宝贝,连命都不要了?若不是我眼疾手快把你揪下来,那火蒺藜炸得你满脸开花,到了地府阎王都认不得你。”
“他认不认得我,关你什么事。”她嘴硬,“你快下去,吊在空中难受。”
“我看你享受得很。”他虽这么说,垂目却发现她脸色苍白,微微皱眉道:“可是伤着哪儿了?”
她绝望地道:“坏了。”
绳子用尽,楚青崖落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正准备抱着她往下跳,她一把拉住他。
“到底怎么了?”
江蓠道:“我月事来了,刚来的。”
楚青崖沉默地望着她。
她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紧张那包袱吗,里头除了和离书还有月事带,这个真不能丢,丢了我只能撕你衣服做了。”
他没说话,也露出绝望的表情。
江蓠补充道:“我刚刚问你秃鹫为什么有头发,是想缓和一下你的心情。”
“你知道这山里有多少狼吗?闻到血腥味就跟上来了。”
“那我能怎么办,癸水跟你的嘴一样,是能憋住的吗?”她说,“都是你不好。”
楚青崖匪夷所思:“这你都能怪到我头上?”
江蓠编排起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草稿都不用打,“要不是你不行,我就怀孕了,怀孕就不用来月事了。”
“你别说了。”他抱着她,心如死灰,“你再说一句,我怕忍不住把你丢下去喂秃鹫。”
江蓠张了张嘴,明智地把话憋了回去。
楚青崖蹲下身,像头拉磨的驴一样叹气,“你上来,我背你。”
她倒也不推一推,从善如流地搂住他的脖子,悄悄把脸贴在他肩上。他身量很高,肩背也宽,背着她轻轻巧巧地跃下岩层,足下生风。江蓠看他这身手是练过的,好奇道:
“平时也没看你练,宝刀未老啊。”
“我怎么没练?你睡到那时候,我什么时候下床你都不知道。”他很是无奈,但得了她夸奖,还是多了句嘴,“我爹从前做县丞,就是个小官,我幼时都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起玩儿,璧山有竹海,我六岁就能爬到五丈高的竹子上帮人家砍竹脑了。有个普济寺的师父看我骨格还成,我爹就请他带着我练,多少学了些功夫,保命是够用了。”
“你爹还挺有远见的。”
楚青崖提起往事,“我原来有个哥哥,只比我大三个月,和姐姐是龙凤胎。我四岁时县里闹洪灾,我们一起掉下河,第二天被人捞上来送到家门口,我活了,哥哥没救过来。从那以后爹娘就紧着我和姐姐的身子,怕我们生病,很是费心。”
这件事他从没和她说过。
“可怜天下父母心……”江蓠说到一半打住了,“除了我爹,他只在我发誓的时候有用。”
待双脚落到谷底,方知这山崖有约五十丈高,抬头向上看不见道路,视野被崖壁阻住。山谷里是一片老松林,经过暴风雪的摧残,仍然枝繁叶茂,从顶上看一片死寂,身处其中方知暗藏生机,有寒鸦在林中啼叫。
谷中的天比崖上的暗,只有几丝黯淡的光线从树枝间漏下来。楚青崖连打几个呼哨,等了半柱香,一匹枣红马从林中跑来,背上有个小袋子,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是为了防止猛兽靠近的。然而这袋子已被树枝戳了个窟窿,里头的粉末一倾而空,楚青崖拍了拍马脖子,喂了它一块饴糖做奖赏:
“干得好。”
那马瞅了他一眼,“呸”地吐了口唾沫,垂下眼皮嚼着糖块。
他拉过江蓠的手,在她掌心画了几条线,“穿过这片林子就有村庄,我们今晚在那里落脚。我带的六个侍卫和杜蘅在上面走小路,我们走直道,从两山之间插过去,明日就能抢在齐王之前进徐谷县,再走两日就到丰阳。齐王要赶路,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必定不会耗费时间下来查看尸体,这下他们暴露了,等我一到那儿就跟陈灌要些人手,直接抓了捆回京城。”
他说得容易,江蓠一看这幽深的密林,申时刚过就昏暗阴森,里头有幢幢黑影,分辨不出是动物还是枯死的树,兼有穿林风似鬼哭神号,令人心生畏惧。
“侍卫不来找你吗?”
楚青崖把她抱上马,翻身坐在她身后,“怕了?我让你早点离开,你偏要跟着我犯险,这林子我本打算一个人走。”
江蓠强撑颜面,“我也不是没进过这种地方,我一个人不是走出坤岭了吗?”
虽然每天晚上都有地方住,白日才赶路。
他不由叹道:“你说说,你到底为了什么?不好好在家过年,却出来受罪。我就没见过死要面子到这个份上的。”
她掐了他一下,“都跟你说过了,还问。”
楚青崖笑道:“那我晚上当着你的面拜读画押,好不好?何必等见到陈将军再给我,咱们今日就指天为誓,往后再无瓜葛。”
江蓠靠在他胸口,小声地“嗯”了一声。
胯.下的马听得烦,撂蹄子踢飞几颗石子,楚青崖一抖缰绳,它就往来路猛冲,若不是她坐在他前面,指定要被甩出去。
“你这马,脾气怎么这么差……”
“可能是吃得不够好吧。”楚青崖不以为意。
这匹马是他昨日一早就叫侍卫放出去的,虽然脾气不好,但聪明又能跑,这里它多年前来过,自个儿就能寻到路跑下山崖,在林子里等着。因为它气性太高,那个负责放马的侍卫只能牵不能骑,做完事就骑着自己的马回城了,留了捆干草给它当饭。
这马憋了一肚子的气,跑起来虎虎生威,两侧的景物都模糊了。寒风如刀割着脸,江蓠直把脑袋往他怀里缩,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十七。”
她“噫”了一下,对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很蔑视。
“你的白马叫什么?”
“丹枫。”
“谁给的?”
“嘉惠郡主。”
楚青崖冷笑一声,“放屁,它要是郡主的马,我脚上钉个马掌,驮着它跑两千里回京城。‘湛湛江水上有枫’,那德性就跟薛湛一模一样,令人作呕。”
江蓠当初收下这马和竹筒,心中也大概知晓,但薛白露为了给哥哥避嫌,一口咬定是自己的,她便没拂人家面子。
“你净睁着眼睛说瞎话!丹枫性子可好了,你一边吐去,别吐我身上。”她鄙夷道,“你给马起名字这么敷衍,可见对生灵毫无爱护之心。”
楚青崖据理力争:“我叫它十七,是因为我那时有十六个侍卫,我把它当个人看。它在衙门吃公粮,我也在衙门吃公粮,它吃饴糖,我也吃饴糖,我待它哪里不好了?”
那马打了个响鼻,高高腾起前蹄,跃下小坡,江蓠听到它又“呸”地吐了口唾沫。
真是成精了。
但这话竟无处反驳,她知道他成婚前是一文钱也不想多花的,也就是婚后大把大把地撒银子出去。
楚青崖又道:“你骑着他的马来找我,我竟不知是他绿还是我绿。”
江蓠怒道:“你就认定了!你连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就这样侮辱他,还侮辱我。你不绿,你一颗心都是黑的,脸也是黑的,就不会做个好人!”
他哼笑:“我不是好人,他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只要对你有非分之想,就不是好人,就该死。”
“你才该死!”江蓠气得回身打他,被他攥住手腕,紧紧地摁在胸口。
纵马跑了一段,风直往口鼻里灌,她只得闭上嘴,往围领里缩脖子,颠簸中身下涌出一股股热流,十分难受。
忽听他在头顶问:“肚子疼吗?我不在,有没有按时吃药?”
她明明不疼,他一问,好像就疼起来,于是又怨愤地打了他一下,“吃了,带着药。”
“迟了半个月,这太医不济事,下次不请他来了。”
江蓠说:“你别怪人家,要怪就怪你自己,我本来每个月都迟七天的,都是你发脾气,弄得我天天晚上睡不好,还要赶路。”
她嗓音含嗔,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语气,他单手策着马,唇角扬起,也熟稔地回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消消气,咱们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了,你也不想引来狼吧?”
“你别叫了!”
“得令。”
绛霄骝不愧是难得一见的龙驹,载着两个人,跑得分外潇洒恣意,一抬腿就是丈远,在幽暗的林间来去如风,穿岩跃瀑,四蹄简直要在雪泥里刨出一阵云雾来,驾着筋斗云飞出十万八千里。
江蓠只在官道上这样策马跑过,裹紧了衣袍,眼前发花,什么也看不见,心想这样千里神骏,平时养在刑部的马厩里,和拉车的驽马一样吃些干巴巴的粮草,实在是委屈了。她的丹枫虽然脾气好,吃饭却有些挑嘴,是要哄的,想必在侯府里天天有鲜草,顿顿有水果,是个马中的侯爵王孙。
都说狗随主人,看来马也是随主人的。
楚青崖右手引绳,左手托着她的后腰,就这样跑到太阳落山,约莫行了十几里地,马慢下来,最后停在结冰的溪边,撇了下脑袋。
前方的雪地上堆着交错纵横的死树,想是不久前才被风吹倒的,堵住了路。
楚青崖对马道:“你不是很行吗?慢慢跨过去,别跑。”
马扭头看他,林子深处传来野兽的啸声,凄厉萧索。
江蓠拽紧他的袖子,“它说有狼。”
马翻个白眼,动了动嘴,楚青崖一巴掌扇过去:“你再呸一下试试?”
它耳朵一抖,俯下头嚼地上的草根,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喘气。
楚青崖掏出罗盘,就着夜明珠看了片刻,“已经快出林子了,咱们绕过去,向西折一段路,那儿有片湖,然后继续向东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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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马:什么档次,跟我吃一样的糖?
屈原《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大家看过B站养鹿人抽大比兜没,鹿牛马皮都很厚,使劲抽也不疼,不锈钢饭盆打狗头也是,造不成实质伤害。

越往西行,树木越稀,渐渐露出天空。
绛霄骝冲出松林,一片广阔的冰湖映入眼帘。其时暮色苍茫,一弯皓月从群山环抱之中升上东天,长庚星初现,剔透如镜的湖面吸纳了苍穹颜色,晶彩流溢,美得令人屏息。
楚青崖跳下马,把她抱下来,“走一走,这样坐着腰受不了。”
江蓠的腿早就麻了,挨到地面“嘶”了一声,用拳头捶着腿,叫他:“你帮我看看,裤子后面是不是沾上血了。”
说着就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撩起袍子。
楚青崖正牵马赏景,攒出些诗情雅兴,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大绵裤,撅着屁股让他看,他额角青筋一抽,“裤子外头怎么看得出来,不行就拿些草纸垫着。”
江蓠一抬头,见不远处的湖畔有座木屋,欣喜道:“这儿有人住呢,进去歇会吧。”
楚青崖凝目望去,屋中并无灯火,房顶被雪压塌了一块,“许是猎户废弃的屋子,暴风雪下得太久,屋主之前就不在这了。”
江蓠抱着装有救命之物的包袱,先往嘴里丢了颗太医配的固元丹,“那正好,我进去绑个月事带。”
他叹息着跟在她后面,她猛一回头:“不许说麻烦。”
“我什么都没说!”他为自己辩解,燃起随身带的火折子,先敲了敲门,然后一脚踹开。
小屋中杂乱地堆着木柴,有张铺着破毯的小床,地上摆着一个灭掉的火盆,墙上还挂着斧子榔头的木柄。穿堂风从损毁的后窗吹进来,江蓠冷得一哆嗦,可这里到底比外面暖和些。
楚青崖劈了块柴,点起火盆,“我就在外面。”
他把门关上挡风,江蓠说干就干,站在火盆旁窸窸窣窣地脱裤子。
楚青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考试要是遇上这个怎么办?”
“这就分场合了。”她低头用草纸擦擦血,还是得找户人家用热水洗了才好,“县试和府试查得不严,上身脱了给他们看一眼就成,每场就考一天,我提前交卷出来,来癸水不影响。”
“……上身脱了?”
“要是扭扭捏捏,人家肯定把你扒光,我都是主动敞开衣服抖两下,大摇大摆地进去,上身贴了假皮,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院试和乡试查得严,下身也得变一变,吃药推迟月事。”她大大方方地传授经验。
楚青崖叹为观止,“术业有专攻,佩服佩服。”又道:“看来各地科举管得还是不够严,有官吏敷衍了事,今年我再抓几个人以儆效尤。”
江蓠兴致高涨,滔滔不绝:“说起下半身易容,你那话.儿长得比我用过的还标致,真的。”
门外静如坟场,他默了好一会儿,不知该谢谢她还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语气复杂,“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是什么样?”
“……我娶你的时候,你又温婉又安静,还害羞,言辞很是文雅。这才半年不到,你就撅着腚让我看裤子,还跟我说月事,说……那个。”
江蓠系好了月事带,穿上绵裤,感慨:“可不,我活到现在都没那么温柔安静过,实则我温柔一句,就要在心里骂你一句狗官。如今才是我的真面目,你后悔不?”
他忽然笑起来,嗓音在低徊的晚风中沉沉的,“我想起我娘说,夫妻婚后没什么风花雪月,都是柴米油盐再加上些糟心事儿。”
她又问了一遍:“你后悔吗?”
楚青崖说:“这桩婚事不是我的选择,是你塞给我的,我好端端地下了值,刚出贡院就被拉上婚车,都懵了,过年杀猪抬上凳也不过如此。这话该由我来问你。”
江蓠不说话了。
屋子里寂寂的,她轻微地叹出口热气,把手放在火盆上烤,残余的炭快熄灭了,暖意从指尖传递上来。
看不见他,却又听得到他的声音。这样的时刻,她忍不住摘下脸上的面具,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是个胆小鬼。
江蓠泄气地倚着床坐下来,身后一震。
她以为是自己靠得太用力,床板松了,结果又是一震。
……不会有条蛇吧!
江蓠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后退几步,可该死的好奇心又发作了,催促她掀开那条毯子看一看。她瞟到墙上的木柄,伸手拿了最长的一条,站得离床尽可能远,小心翼翼地挑开毯子——
她眼睛一亮,居然是两只圆滚滚的小狗崽!
它们躺在毯子里,只比巴掌大一点儿,灰色的绒毛看起来暖和得不行,两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张嘴吐出粉色的舌头。江蓠捧起一只,对着它爪子上软乎乎的肉垫使劲捏,喜欢极了,这崽崽长得可像她家小黑,只不过毛色不一样。想到无辜惨死在别院里的小黑,她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蹂躏完一只,她提起另一只小狗的后脖子,它嘤嘤地叫起来,四条小短腿乱扑腾。这张狗脸生得甚是俊俏,下颌比它兄弟尖些,眼睛也更大,炯炯有神,小爪子抱住她的手指蹭了蹭脑袋,尾巴尖一阵乱摇。
她玩了一阵,笑着打开门,拎着崽崽对楚青崖道:
“你看它长得像不像你?”
楚青崖许久没听到屋里动静,正要问她话,冷不防门从里面开了,他举着火折子,面色唰地一白。
江蓠面露疑惑,他轻不可闻地道:“别动,有飞蛾。”
有虫子?
还未反应过来,瞬息之间,他一把将火折子朝她身后掷了过去,右手抽出长鞭当空甩出“辟啪”两声,火盆应声而裂。
“走!”
楚青崖抓起她,纵身跃到马上,江蓠这才反应过来,只见两点幽绿的光在屋中闪烁。
“这是……”
绛霄骝奋力狂奔起来,他急问:“狼何时来的你都不知道?刚才它就在你后面,嘴都伸到裤腿了。”
江蓠有些后怕,“定是从窗子悄悄溜进来的,一点响都没有。”
她听到他抽了口凉气,伸着脖子往后瞧,被他按住,“再乱动,就掉下去喂狼了!”
星垂四野,湖面倒映出一条璀璨的银河,马蹄乘风而渡,如一叶桴槎破开河面,荡出淼淼清辉。无数寒星似的碎冰飞溅出来,两抹影子逝若流光,在穹庐下忽明忽暗,身披千山无尽月,搅乱万顷天河水,不分天上人间。
此起彼伏的嚎叫紧跟在后,狼群穷追不舍,马向东北跑入森林,夜雾弥漫,一双双绿眼睛如同鬼火在黑暗中亮起。
“有一只,就至少有一群。”楚青崖抽了一鞭,咬牙道:“怎么追着不放?”
也许是冬天食物太少,才发疯地袭击人。
“都是狼吗?”江蓠紧贴住马鞍,擦亮一只火折子,既害怕又兴奋地回过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楚青崖恨不得把她丢下去,“你还敢看!”
他身子一侧,江蓠正好和一只扑过来的灰狼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这狼足有一人高,目露凶光,张着血盆大口,龇着獠牙挥着前爪,她尖叫一声缩回脖子,冷汗直冒。
细弱的嘤嘤叫唤在马背上响起,两人俱是一僵。
楚青崖眉头一跳,喝问:“你怎么没把它扔了?”
“你刚才拉我上马,我一紧张就顺手揣包里了,忘了这回事……”
他想扶额,又实在不能松开缰绳,“还不把人家孩子还回去!没见都追了半里地?!”
江蓠被那头狼吓得魂飞魄散,小腹的血哗啦啦往外涌,此时手都抬不起来,带着哭腔道:“我肚子疼,动不了……”
他斥道:“又怂又想看,手还欠!”
她吸吸鼻子,“你快把你儿子掏出来……”
“什么我儿子?”
“你到底看没看啊,它长得像你,我才没随手把它扔了。”
楚青崖又好气又好笑,心中一软,腾出左手从她包袱里把那只露头的狼崽揪出来,藉着夜明珠的光看清了,毛绒绒的一团,除了五官一个不少,哪里有半点像他?
“净胡说,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你,我没这儿子。”
他把狼崽远远地往后一丢,嚎叫顿时平息不少。马跃过一条丈宽的深沟,蹿入灌木丛,笔直地向前跑了两盏茶,江蓠好容易回过劲儿,再往后看时,已看不见那些荧绿的眼睛了,狼啸也消失在远方。
但今晚或许要做噩梦。
前方隐隐出现了灯火,马喘着气放慢腿脚,由跑变成快走。这一盏孤灯对狼群里逃生的人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江蓠满心激动,终于能歇下来了!
这是森林外缘的一个小村子,建在河右岸的高地上,背靠两座东西相对的高山,全村不过十几户人家,靠打猎伐木为生。只刚到一更天,又在新年里,皎洁的月光把雪地上的爆竹照得红艳艳,几个村夫坐在院子里操着方言喝酒聊天,身上裹着厚实的兽皮,远远看去像几头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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