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阴冷掌印的亲闺女—— by画三春
画三春  发于:2024年0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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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语年纪不大,手脚却是利落。
她一边与时归汇报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将提前准备好的朝服拿过来,不声不响就伺候时归穿好了大半。
原本太子新婚第二日大早是要去拜见帝后的,只皇后考虑到两个孩子操忙了一日,又逢洞房花烛,再早起实是为难,索性叫他们傍晚再来,也省得在大喜的日子里慌里慌张了。
时归看见了自己身上繁复奢丽的朝服,方想起拜见之事。
又听太子不在,她免不了多问两句。
然她刚一开口,就发现曾经再熟悉的称呼变得烫嘴起来,不过是睁眼闭眼,脑海里便全是昨夜的混乱画面。
“殿下说什么?”笑语侧头问道。
时归:“……没什么。”
“对了,刚刚太子被请走时,司礼监来了三位大人,那三位大人只走了一位,还有两位等在外面呢,殿下可要见一见?”
当今太子妃的身世来历,无论宫里宫外都不是什么秘密。
宫外的人或对掌印有所偏见,可随着北疆大捷,过往的纷扰言论皆化作褒奖,大势所趋之下,某些人便是再有微词,也只能在心里憋着。
而宫里的人本就要仰仗十二监的鼻息,对于司礼监掌印的女儿,更是不敢慢待了去。
笑语半跪在床边,悉声回禀道:“那两位大人已等了一个时辰了,奴婢本要请两位大人去前厅小坐,只两位大人说什么也不肯,便只能由他们候在廊下。”
笑语知道,外面那两位,跟太子妃殿下也是有亲属关系的。
只是她还不知道太子妃的态度,不好胡乱攀了亲。
时归还满脑子的乱七八糟,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说了一句:“我这就出去,请他们进来吧。”
从寝殿到前厅的这一路,她浑浑噩噩,努力从头一天晚上的记忆中挣脱出来,连拍了几次脸颊,方稍微冷静一些。
直到见了司礼监的两位大人后,她瞬间平静了。
时归有些惊讶:“大兄三兄,你们怎么来了?”
时一和时三对她行过礼后,并不避讳左右侍从,直言道:“掌印命奴婢给殿下带句话,问殿下今晚可要回家?”
“今晚?”时归愣住。
时三又说:“回殿下,昭勇、昭毅将军将于三日后离京,最多明日就要去京郊点兵准备拔营了。”
“大人怕殿下忘了这事,特意遣奴婢们来说一声。”
此话一出,果然就见时归瞪大了眼睛:“这么快!”
时序对时归太是了解,尤其知晓能拿捏她的话术。
若是皇家没发话,他或许还要斟酌斟酌太子妃能否出宫,但早在大婚前,太子就从皇帝那里求了恩典,允太子妃随时出宫的特权,无非是外出时稍作遮掩,莫太过张扬了。
既然皇帝不介意了,余下的太子是何态度,可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听到空青和竹月不日就要离京,此去多年,还不知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而他们回来这段时间里,时归也被各种琐事缠身,与他们虽有见面,但多是匆匆一瞥,还不曾真正谈过。
时归只纠结了一瞬,就打定主意:“那我……要不还是先回家一趟吧?等我拜见过父皇母后就出宫,只在家里住一晚,赶明儿天一亮就回来。”
时一微微颔首,对此并不置喙。
毕竟等时归回了家,有掌印挡在前头,她到底什么时候回宫,那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了。时归转头问笑语:“太子殿下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不等笑语回答,时三先说道:“殿下不如直接去皇后娘娘那边吧,太子政务繁忙,恐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时间。”
“这般殿下先去见皇后娘娘,待会儿奴婢回了司礼监,也可与太子说一声,请太子忙完了直接过去。”
时归完全没有发现他言语中的算计,略一思量,就答应了下来。
至于周璟承那边,一入司礼监就被彻底扣下。
偏偏掌印还真拿出了些亟待处理的折子,也不知攒了多久,满满当当大半桌。
周璟承木木地看着桌上小山高的奏章,忍不住道:“孤昨日大婚,按规矩是有三日休沐的,这些折子若是不急……”
“自然是急的。”时序冷冷打断,“殿下为大婚之事,已耽搁了不少时日,若再休三日,只怕会误了正事。”
“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先紧着这些奏章看吧。”
周璟承:“……”
他只是怀疑,若他没有为大婚操持耽搁,掌印今日的态度,到底是会更好,还是会更坏。
他原就不好与时序正面争锋,如今又有了时归的关系在,面对岳丈,他也只能伏低做小。
而这么多的奏章摆在眼前,哪怕他速度再快,等处理完最后一份,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他着急回去看望时归,费尽口舌才从司礼监脱身。
然他前脚出了司礼监的大门,后脚就被皇后身边的素姑姑拦住,素姑姑将皇后的训斥一板一眼地讲来——
“皇后问殿下,可还记着自己已有了太子妃?”
“也不知是什么天大的政事,能让太子殿下连太子妃都顾不上了,扔下新婚的妻子,一整日都见不着人影。”
说着,素姑姑福了福身,又道:“娘娘听太子妃说家中有亲眷将远行,想着回家见上一面,而殿下又许久未归,娘娘怕太子妃回府路上不安全,就叫太子妃先一步出宫了。”
“算着时辰,太子妃如今已是已经到了时府了。”
“敢问殿下,您是要回东宫,还是要去娘娘那边?”
正说着,时序在一帮人的簇拥下,从衙门里款款走出。他已经提前得知了皇后殿里的事,如今与太子碰面,实在难掩面上的幸灾乐祸。
他敷衍地躬了躬身,抬眼看了看天色:“这一晃眼,竟是这么晚了啊……臣也在衙门里累了一天了,也该回府歇着了,就不好招待殿下了,请殿下自便。”
他特意在“回府”二字上加了重音,扯了扯嘴角,心情颇好地从周璟承身边绕过。
等他走得远了,周璟承又隐约听见——
“阿归可是到家了?之前让厨房准备的饭菜可都交代好了,西厢那边也都收拾过了吧……”
周璟承沉着脸,命暗卫将他离开东宫后的事一一道来。
随着暗卫把时一和时三的说辞重复一遍后,他再也止不住冷笑:“若这里面没有掌印的手笔,孤便改跟他姓!”
左右随从面上大惊,赶忙低头,装作没听见这混账话。
周璟承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半日的功夫,温柔乡又变得冰冷空荡,若非寝殿里还残存着一点细微的闺香,他几乎都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娶到太子妃。
好好好。
到手的太子妃又跑了。
周璟承磨了磨牙,一甩手:“备马,孤要出宫!”
太子妃能跑,他当然也能追。
且他们可是有着赐婚圣旨,走过大婚流程的正当夫妻。
掌印便是看他再不顺眼,总不能将新姑爷拒之门外吧?
也亏得周璟承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上马前又让人备了厚礼,美其名曰——
孝敬岳丈大人的。
周璟承出宫虽没有过分宣扬,可也没有特意隐藏行踪。
等他追到时府门前,除了时序知晓了他的到来,就是京中的一些勋贵朝臣,也陆陆续续听到了风声。
时序闻讯赶来时,脸上已是一片铁青。
不过片刻,两人的表情就掉了个个。
周璟承面露微笑,大大方方行了礼,拱手道:“孤随太子妃前来看望掌印,只孤迟了一步,掌印大人不介意的吧?”
时序皮笑肉不笑,一字一顿道:“当、然。”
“不、介、意、啦。”
他侧身将门口让开,心里烦得要命,又无法真的将人拒之门外。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璟承跨过门槛,进去后直接招来府上下人,极是熟稔地问道:“太子妃如今在何处?”
能在时府上名正言顺地问及时归下落。
还是当着掌印大人的面。
周璟承轻笑一声,只觉一整个下午的郁气都散了。

第108章 接正文番外2
也幸好时归紧着去跟空青竹月说话,早在一刻钟前就用好了晚膳,如今已回了西厢的小阁楼了。
不然被夹在时序和周璟承之间,莫说还吃不吃得下饭去,只怕连身边的空气都是火花四溅的。
因是旧日主仆叙旧,周璟承不好去打扰。
恰巧主人家的晚膳还没撤,他就被请去了饭厅。
众所周知,太子于餐食上并无明显喜好,只是唯独不吃动物内脏,不管处理得再好,他能接受旁人同桌而食,自己却是不会去动一点。
而时序对宫里的诸位贵人的喜恶最是清楚不过,眼下见周璟承落座,却是转口就说:“殿下有所不知,臣府上才得了一批新鲜的羊肝羊肺,厨房正有擅长处理这些的。”
“难得殿下来一趟,臣也当尽地主之谊,这便让厨房那边尽快收拾烹制了,也好让殿下尝个鲜。”
“殿下是喜欢清水煮着吃呢,还是喜欢大火爆炒着吃呢?臣看着天色不早了,若食物过油过腻,恐于身体不宜,不然还是清水煮着吃吗?”
时序全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三言两语就定了下来。
身边的时一顿时领会,甚至不需要大人多余吩咐,就躬身快步退去:“奴婢这就去安排。”
周璟承:“……”
他扯了扯嘴角:“还真是有劳掌印了。”
“好说好说,殿下若是吃着好,往后多多来就是。”
时序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让人去端了一碗刚卤好的猪杂,自己念着饱了,对太子则是照顾。
“殿下莫要客气,只管将臣这里当成家就是。”
周璟承:“……”
任凭时序如何劝说,他怎么都不肯尝一口,倒是另有两碟清凉爽口的小菜,被他夹了两筷子聊以果腹。
而掌印既说着把这里当成家,周璟承自不好推拒。
他一边避开摆在眼前的卤猪杂,一边吩咐时府的下人去端一碗白饭来,都交代好了,才转头与时序说一句:“孤使唤家里的下人,掌印应不会介意的吧?”
时序:“……呵。”
小半刻钟后,时一将刚煮好的羊肝羊肺端来。
时一对掌印的谋划心知肚明,特意让烹制的师傅不要处理得太干净,这些肝肺被热水一烫,腥膻味瞬间冒了出来。
从厨房到饭厅这一路,时一始终屏息,好不容易将刚烫好的羊肝羊肺端上桌,他忙不迭退回了门口,赶紧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这才往里探看太子的反应。
有反应的不止周璟承一人。
饶是时序早已料到清水煮的羊肝羊肺是什么味道,这猛一端上来,浓郁的腥膻气还是呛得他喉口直犯恶心。
虽说这是为了刁难太子而上的。
但时序可没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习惯。
时序与周璟承的面色都不大好看,忍耐良久,终是不约而同地说:“先端下去吧。”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旁边的时一不禁侧目。
时序转头,正与目含诧异的周璟承对上。
只下一刻,两人又匆匆将目光移开,随便是看茶盏看桌面,就是不再看身边人一眼。
有了这一差错,时序也是偃旗息鼓,不再故意为难了。
他兴致缺缺地扶着额头,不冷不热道:“阿归那边还不知多久说完,殿下若等烦了,不妨先回宫去,等他们说好了,臣亲自送她回去就是。”
周璟承说:“左右孤也没什么事,不急这片刻。”
话已至此,时序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微微颔首,表示了解,再颇是不耐烦地继续陪坐。
远在西厢的时归并不知饭厅里的暗潮汹涌,早在她回到西厢时,就见空青和竹月等在了院里。
两人前不久才得封将军,身份早非同日而语,考虑到他们不日离京,本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又注定难有家眷,皇帝就没有再给他们建新的将军府,只将闲置的一处宅邸分给他们,另叫工部负责修缮。
两人清楚掌印对他们的芥蒂,极少会往时府凑。
哪怕这里是他们生活了数年的地方,可未有主人应允,他们就是连拜帖也不曾递过。
仔细算来,除了时归出嫁那日,他们再不曾来过。
眼看皇帝下达了新旨,离京之日近在眼前,偏偏太子与太子妃又是新婚,只怕太子妃短期内是难以出宫的。
空青和竹月几乎都要接受了,不与旧主再见一面,就匆匆告别的结果。
谁知就在他们即将离开的头一天,时府忽然来了下人,说是小主子请他们过府一叙。
听到消息时,两人还当产生了幻觉。
直到他们踏过时府大门,又与刚刚下值回来的掌印撞见,出乎意料的是,掌印只浅浅看了他们一眼:“且去西厢等着吧。”
没有下人给他们引路,只不过他们对时府的一花一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去往西厢的小路来。
怀着忐忑和不安,两人到了西厢小院里。
雪烟和云池早到了婚嫁的年纪,便是她们说着要一直在府上伺候,时归也不得不考虑她们的情况,便没带她们一起入宫。
四人在院里碰面,却是一阵恍惚和唏嘘。
雪烟给他们上了热茶,也没说什么请他们到里面等的话,很快就去里面继续收拾准备了。
空青和竹月这一等,就等了约莫一个时辰。
在看见赶来的时归的刹那,两人嘴唇微颤,深深望了她一眼,紧跟着跪伏下去:“……主子。”
时归脚步顿住,愣了愣才回神,赶忙上前,躬身将两人扶了起来:“快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
空青和竹月没有推辞,只稍借了时归的一点力,就站起身,又退后两步,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时归面上微哂:“我不知你们这么早就来了,还是用过晚膳阿爹才告诉我的,要是早知道,我便直接过来了。”
空青垂首:“主子正当先用晚膳才是。”
至于他们,莫说只是等了一个时辰,就是再久,只要能见到人,也是不会有半分怨言的。
时归抿了抿唇,半晌小声提醒道:“你们早就被脱了奴籍,就不必再叫我……都是做将军的人了,不好如此的。”
听到这话,空青和竹月都未应声。
当日受封时,皇帝曾问过他们可要更换名姓。
他们本是没有姓名名字的死士,跟了时归后才得赐名,但直至今日,他们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姓氏。
当时他们就想着——
被赐时姓,他们是不敢奢望了。
若是再改了名字,只怕就彻底断了与时归的联系。
既如此,还不如顶着原来的名字,哪怕会被一些人以时家家奴来嘲笑,也总好过断了来处的好。
而时归所说的称呼问题,他们更是很难改掉。
时归抓了抓衣摆,又道:“总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还是进去吧,我们进去说说话。”
她抬步上前,空青和竹月静候片刻,落后她跟上去。
在时归的再三要求下,空青和竹月才肯在她面前落座,可最多只是叫人搬了矮凳来,长手长脚地缩在小凳上,说什么也不肯跟时归坐在一起。
两人坚持,劝多了甚至要跪下去,时归无法,便只得让他们坐到矮凳上,几人中间隔了一张小桌。
时归已经从父兄那里知道了一点他们这些年的经历,可毕竟不是当事人,难免会有疏漏的。
北疆战事频繁,哪怕是底下的小兵小卒,也常伴危险。
时归微微敛目:“当日你们离开时,不是说让你们到处走走看看,怎最后去了边关呢?”
不光去了边关,还有时归给他们的三千两银子,至今还是分文未动,只是他们不愿归还,便故意隐瞒了。
竹月笑了笑,露出有些尖利的虎牙来:“也幸好属下等去了北疆,不然怕是没有机会再与主子见面了。”
“北疆虽是贫苦危险,可挣扎个几年,总能混些军功来,属下等也是赶上了时运,得以在战事中受封,这样等主子用得上我们的时候,属下等也不至于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虽然……主子可能也用不上我们。”
时归摇摇头,正色道:“你们能有今日成就,全是你们自己的本事,无论用与不用,都是该受敬佩的。”
“主子呢?”空青快嘴问了一声。
“嗯?”时归愣了愣,旋即笑道,“我当然也是。”
“不仅是敬佩,能遇见你们,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只一句话,空青和竹月就仓皇偏过头去,掩住失态的双目。
等他们稍定了定心神,时归少不得再多关心几句,又是问他们日后的打算。
说起曾经,空青说:“属下等也未曾想过,北疆一役,竟是掌印亲自前来指挥。”
“掌印初到北门关时,尚有许多人不服,谁知掌印不只在朝中厉害,就是到了战场上,也是毫不甘居人后的。”
“谁能想到,堂堂司礼监掌印,也是能上战场杀敌的人物。”
竹月补充道:“也幸亏有时三大人跟着,不然掌印受的那些伤,怕是要落病根了。”
“等等——”时归机敏抬头,“你们说什么……阿爹受的那些伤?不是只伤了右臂吗?”

时归强压下猝然浮现的惊悸,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只一想到当日阿爹与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她在疼惜的同时,又止不住地一阵怒从心起。
时归问:“能跟我详细说一说吗?”
在空青和竹月面前,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只知阿爹受了伤,却一直不清楚他都伤到了哪里。”
“阿爹又总是跟我说没有大碍,我便也跟着相信了,要不是听你们说,我还不知道,当初的情况会这样危急。”
正与太子面对面干等的时序如何也想不到,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他就被人掀了老底。
一如时归所想的那般,北疆一战,多是危急时刻。
尤其是空青和竹月对她从来不会隐瞒,凡是她问到的,皆一五一十地如实禀告。
哪怕他们只是依事实描述,并没有任何夸大的说辞,还是让时归眉心紧蹙,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大概就是这些了。”空青道。
当初时序抵达北疆后,只短暂休整了半月,就迎来了与蛮狄的第一场交锋,为了鼓舞士气,那场战役中,整个北疆大营的将领皆亲自上场,时序也不例外。
又因第一次对决,众人护卫起来没有经验,便让时序被敌人的刀刃划破数次,光是背上就留了好几道疤。
后面或是为流矢所伤,或是与敌人交战时失手。
大半年的征战下来,时序身上几乎很难找到全然完好的地方,也就是时三始终追随左右,能将这些伤口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妥当,这才不至于落下病根。
饶是如此,有好几次,时序都是卧床休养数日才能出帐继续主持大局。
听到最后,时归只觉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她费力缓和了许久,才勉强维持住语调,牵动着嘴角,却如何也做不出多余的表情了。
空青和竹月以为她要即刻出去找掌印的。
谁知在片刻喘息后,时归忽然望向他们:“那你们呢?阿爹身为一军主将尚且如此,你们作为先锋军,又当如何?”
空青和竹月错愕抬头,一时哑然。
距离北疆战役结束,已经有半年了,能安然出现在时归面前的,其实已经可以说明许多。
但发生过的,总不能被无声抹除。
时归捏着桌角,追问道:“你们受的伤,可有及时处理过了?三兄正在家里,可要请他过来一趟?”
空青回过神:“有劳主子记挂,属下等已是无碍了,无须再劳烦时三大人来。”
时归没应声。
伤口痊愈与否,时归无法亲自查看,不光是空青和竹月,就算是阿爹,只要他们咬死了无碍,她也无法强求。
但是——
“你们什么时候出京?”
“就在明早,时间还未定。”
“明天早晨……那就还来得及。”时归说,“你们且先等我一会,我叫人去准备些伤药,你们一齐带上。”
“不,不止这一次。”时归想起什么,本黯淡的眸子重新亮起来,“等你们去了北疆,我每隔半年给你们送一次东西可好?就跟之前给茵姐姐送东西一般。”
“只是你们身在军营,寻常物件或是不便,我便只给你们准备伤药甲胄等物,若再有什么缺的,我再给你们准备。”
细说起来,两人已不是什么没有存在感的兵卒,能坐到掌兵将军的位置,非必要情况,已用不到他们上战场。
就算真的在交战中受了什么伤,那也有数不清的军医看诊问候,总不会慢待了他们去。
可在听到时归的提议后,空青和竹月皆是沉默。
出于某些不可说的心思,两人在良久思索后,又一同点了头:“如果主子不嫌麻烦的话……”
“当然不会。”时归莞尔,“那就这么说定了。”
时归手下可用的人手不少,但若要出入军营重地,多少还是有些不便,除非是走司礼监或太子的门路。
空青和竹月不忍她为难,索性自行安排人手。
“这样也好。”时归点头道,“那等你们找到合适的人,记着跟我讲一声,我也好把东西都交给他们,代为转交。”
还有这一次。
时归又是仔细问清大军拔营的时间,左右还有两三日的准备时间,若只准备伤药,尚且还来得及。
“那等准备好了,我让人送到京郊去,你们记着去取。”
空青和竹月站起身,俯首拜道:“多谢主子。”
再问及他们日后的打算,两人只道与其耽于安逸,倒不如趁着年轻拼一拼,也不算辜负时归的栽培了。
竹月说:“若没有主子允属下等在官学待的那几年,封侯拜相之事,只怕阻碍更深,只是因为属下等曾受教于当世大儒,方堵住了许多人的口舌。”
旁的不说,至少在他们之后,再无太监入学的例子。
此夜一别,下次见面又不知何时。
时归心头涌现些许伤感,只得再多多叮嘱两句。
只是她昨天晚上就没有歇好,今天醒来后又一直没得歇,天色一晚,就控制不住地困顿起来。
空青和竹月看出她的疲态,又说了几句后,就起身提出告辞。
时归亲自送他们出了西厢的院门,最后道一声:“望君珍重。”
空青和竹月顿首,拱手拜别。
等他们两人从时府离开后,时归才知道太子追来的事。
她来不及惊讶,只得再匆匆赶回饭厅去。
此时等在厅里的两人都无聊得紧,又实在不是能聊天解闷的关系,无聊之余,还要尽量避着对面的视线。
好不容易等到时归过来,时序与周璟承如释重负。
时归先跟阿爹打了一声招呼,紧跟着就走到了周璟承身边:“殿下怎么来了?”
大半日未见,周璟承只觉满心的思念。
明明在之前,他并非这般黏人的。
周璟承只当时归太让人挂念,并未深思,随即回答道:“孤听母后说你回府了,担心你晚归时不安全,就来迎一迎你,接你一同回宫去。”
他想着时间已经不早,而时归回来也有一阵子了,要见的人都已离开,时归自然也该回宫去了。
便是时归说:“原是这样,有劳殿下了,只是……我今晚能不能不回去了,我想在家里留一晚。”
“那便走……嗯?”周璟承猛地反应过来,“阿归不跟我一同回宫了?”
时归轻轻点头,面上露出些许为难:“我、我有些事想跟阿爹说,只怕等说完,宫门就要落匙了。”
“是我的问题,未能提前与殿下说一声,让殿下等我这么久,以后我尽量……”
“阿归。”不等时归做出保证,周璟承打断道。
他有些无奈,手下又实在按捺不住,顶着掌印不善的目光,轻轻落在了时归的肩上。
周璟承将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仿佛安慰一般,只是稍微靠了一点,就很快将她松开。
他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阿归何必在意?”
“无论宫里还是时府,都是你的家,你不过是想换个地方歇一宿,我总不能不让你回家吧?”
“好了好了,那就依你所言,只是我出宫前未提前交代好,恐不能陪你宿在家里了。”
时归连忙摇头:“没关系的。”
周璟承根本不想跟她分开,可若是再逗留,只怕会误了回宫的时间。
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揽了揽时归的肩膀,聊以慰藉。
之后他退开半步,看向等在一边的时序:“时候不早了,孤便不再叨扰了,有劳掌印招待。”
时序嘴上客气了两句,实际连送也没打算送一送。
他只是叫来了府上的管家,最多让时一跟上,紧跟着就道了送客。
直到周璟承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时序看着还没有收回视线的时归,心里忽然有些吃味。
他不满道:“这还在时府里,太子就如此轻浮,大庭广众之下就动手动脚,即便你与他已结为夫妻——”
“阿爹。”时归看向他。
时序的话语声被截断,他下意识转头望去。
只在看见时归浮在表面的假笑后,他心底咯噔一声,顿生不祥的预感:“怎、怎么了?”
他试探道:“阿归刚刚是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何事?”
时归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但有第二个人在,一定能发现,此时她的表情,跟掌印嘲讽不虞时,可谓是一模一样。
也只有两个当事人,浑然不觉这一相似之处。
时归浅浅道:“我只是听说了一点旧事,言及阿爹在北疆之时,可谓英姿飒爽,不惜带伤上阵,只为鼓舞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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