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和对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盛以晴捋了捋头发,“好像还确实会时常想起来——”
非要说的话,盛以晴与陈撰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场婚礼上。
而婚礼上的新人,是陈撰读书时候的哥们——他们那届出了名的绝世好男人老实人舔狗迟威,与他的女神林珊。
三里屯机电厂附近的西餐厅里。餐厅叫 nugget。
进门狭窄,进去之后别有洞天,不临街的那面被改造成了一个可容纳几十人的花园,真真假假的植被茂密,到了夏季,宛若置身热带,白色靠背椅一摆、餐盘与景观置物架一安置,即可用于承办婚礼。
那时候的秋恣宁还是一名日常幻想暴富的情感博主,刚刚创建不久的账号叫秋宁儿,微博上 tag 一堆:是情感达人、是水晶疗愈塔罗算命创始人、是 vlog 博主、是这家西餐厅的兼职服务员……一通简介猛如虎,然而一月收入八千五。
恰好盛以晴那一阵衰神附身,项目上的差错与几个团队之间的勾心斗角导致她在开会时被老板点了几次,心情跌落到谷底。 而不烟不酒的乖女人试图熬过低谷期的办法也很粗暴:算命。
周末下午,恰逢秋恣宁在 nugget 值班,盛以晴当即驱车赶来,两个人坐在吧台的椅子上,周遭是即将参加婚礼的热闹人流,盛以晴将手掌一摊,表情虔诚:
“我就想问问什么时候能转运?”
秋恣宁趁着摸鱼的间隙掰了她的掌纹细细看,又从口袋里抽了塔罗让她选一张,再翻出紫微斗数和八字命盘看了半晌,得出结论:“转运得养气。”
“怎么养?”
“去美容院做个脸!回家洗个澡!再给自己买点贵首饰,每天香喷喷珠光宝气的,气就养出来了。关键啊,还得吃些好的!”
这么说完,从身后拿出菜单:“喏,选贵的点。我不抽成。”
盛以晴拍开菜单抽回手骂她:“狗屁!”
秋恣宁懒洋洋往吧台上一靠,一边说屁话,一边随手翻了个杯子将汤力水果浆糖浆和金酒吨吨往杯子里倒,混成一杯橙色液体搅了搅又塞了颗樱桃推到盛以晴面前:“别不信玄学,不开心的时候玩命给自己花钱绝对没错。又或者呢,你多出门,多去热闹的地方。我跟你说啊,人和人之间是有能量交换的,你要是觉得自己状态不对,你就换一个环境,去一去正能量的地方。俗称吸阳气。”这么说着,她指着玻璃窗外那些人:“你看欸,婚礼,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盛以晴缩了缩脖子表示嫌弃:“不了,已婚妇女不凑这个热闹。”
“已你他妈的婚啊!”秋恣宁瞪大眼睛:“你连个炮友都没影呢。”
“我嫁给了工作。”大周末的客户又开始邮件催命,盛以晴从包里翻出电脑,一脸认命:“工作是女人最好的归宿。”
“喂不是我说,我那天还真帮你算了算,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人吗?”
“什么?”她从工作里抽出一点注意力。
“能让你越来越顺的人,遇见了他以后,你的工作事业生活,都开始越来越好,这就是传说的那个——对的人!”
“wow——”盛以晴敷衍:“那看来不是我老板了。遇见他以后,我的人生只有一个字,忙。”
餐厅院子里放着欢脱的欧美音乐,陈撰来得比其他人迟一些。此刻场地上觥筹交错,一堆陌生人里混着几张熟悉面孔。
这是迟威与林珊的第二场婚礼。嘉宾基本是新人们的朋友与同学,形式也相对而言轻松洋气了不少。一个月前迟威为了迎合父母意愿特地大操大办了一次,迟家二老就一个独生子,迟老爷子又爱交际,大半辈子发出去的份子钱百万级别,说什么也要迟威大操大办一场交差。老人家在东五环边上的一家国营大酒店里摆了整整三十桌,往来宾客全是迟威父母的朋友同事战友以及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新郎新娘沦为了彻底的工具人。林珊本就反感走形式,连父母都不愿意叫来,迟威割地赔款好说歹说,总算劝她最要好的闺蜜将祖宗哄进了酒店。
这串背景不算什么,婚礼那天发生的事情才叫叹为观止:
应付长辈的婚礼是传统中式,当天迟威起了大早,按照习俗要去林珊所住的酒店接人,浩浩荡荡的伴郎大军带着摄像和一帮凑热闹的同学们出发,一路上大家还在讨论:“林珊这个性子,估计为难死你。”
迟威笑笑,一脸甜蜜:“媳妇嘛,就是用来为难我的。但没关系啊!”这么说着,他举起手中厚厚一大摞红包对摄像头一亮:“红包管够!不怕为难!”
却没想到,酒店里畅通无阻。
没有堵门的,没有引路人,连个标识都没有,安安静静正常营业的酒店服务员反而被一大班西装革履风风火火的男人们吓了一跳。
“这…请问一下,林珊在哪个房间?”
“您是?”酒店前台一脸懵圈。
“……她丈夫,接亲的。”迟威摸了摸鼻子。一群人声势浩大在柜台围了一圈,身姿凶狠,表情无辜。
前台评估了半秒,老实给出了林珊的房号。
酒店长廊安安静静,迟威表情严肃,伫立在房门口神色紧张宛若捉奸。敲门半晌,总算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裹着真丝浴袍开了门,定睛一看是林珊闺蜜。迟威大惊,只问:“她人呢?电话也不接?逃、逃了?!”
闺蜜耸耸肩,让到一边,迟威抢先冲入,想到仪式,又赶紧转身给闺蜜塞了一叠红包,这才发现自己的新婚妻子——懒洋洋躺在装饰一新的婚床上玩手机。
酒店套房里乱糟糟的,遍地是吹了一半的气球、结亲小道具、新娘的婚鞋、各色喜字贴纸还有没拆的婚服、伴娘服放了一地,门外边,一群单身汉傻了眼。
“都说了啊。我烦死婚礼这种仪式了,应付大人的我才不要参加!”床上,林珊语气娇娇。
迟威不知道说了啥,那头抗拒的声音更大,过了会儿摔杯子踢鞋子的声音伴随女人的呵斥不绝于耳,一群人傻站在外面如听口技,神色变幻,浮想联翩。
“牛逼啊。”门外陈撰啧啧感叹,与周遭兄弟对视一眼——几年下来,见怪不怪了。“也得亏迟威,这种美人恩,送我我都不要。”
事后的剧情他至今记得,千哄万哄之后,在一众长辈的翘首盼望中,迟到的林珊只穿了一件日常的红色连衣裙,胸前别了朵花,随意扎了个马尾,连妆都懒的化,臭着脸跟着迟威进了婚礼会场,再面无表情陪他敬了一下午的酒。
陈撰依稀记得那天,仪式结束后,他打算与迟威告个别先走,会场上却不见新人踪影,直到在停车场,才见到迟威的宝马香车里,林珊坐在副驾驶座,将脚翘在方向盘上,任由迟威一边陪笑,一边替她揉捏按摩——“穿了一下午的高跟鞋,媳妇辛苦了辛苦了!”
结什么婚啊..那时候的陈撰摇摇头唏嘘:“他命里缺祖宗?”
仪式还有十分钟开始,陈撰才在门口的签到本上签了字,就被一阵说话声吸引了注意力——嚯,这婚礼还有外国人?
扭过头来,才发现在餐厅吧台一边,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抱着电脑,皱着眉头,一口流利英文正在据理力争。夕阳打在她的发丝上,散着闪闪金光,他定睛看了几秒,才发现她本是黑发,因为阳光照射才看起来像金发一般。她的头发浓密,眉毛平直,大概是搽了口红,衬得肌肤似雪,也让他的目光总忍不住落在她的唇上。分明是女性特质十足的面庞,但却让她莫名散发着几分英气。
陈撰发誓他单纯只是好奇,双手抱胸端详了她一小会儿,才意识到:是她的神色与声音,暗藏着那种不容置喙又斩钉截铁的坚定气息。
有点特别。
“小姑娘不容易啊。”他扬了扬眉毛,随即转身进入了婚礼会场,“来参加个婚礼都得加班。”
林珊也不是完全不喜欢婚礼,她只是不喜欢自己不喜欢的婚礼。
这次的婚礼完全按照林珊的要求来。她负责提出需求与发泄不满,而迟威负责执行与挨骂。新郎官甚至为了婚礼改了手术时间,请了两天的假忙前忙后,苦心操持只为搏美人一笑。
林珊说:一场令人难忘的婚礼的关键是做到“与民同乐”,你得设置游戏环节!
林珊说:最好大家得嗨起来,仪式搞完了我们就开始蹦迪!
林珊又说:迟威你蹦迪的样子不可以太呆,先上网练几个夜店基础动作!
林珊还说:对了,要有伴手礼!伴手礼一定要实用能存放,这样大家才会一直留着,也让这场婚礼传为美谈。
迟威一一满足。
婚礼按照林珊要求设置了好几个游戏环节,嘉宾们每完成一个游戏还能得到一个小礼物,陈撰却显然心不在焉,手上扔着飞镖,眸光却隔着玻璃往室内扫——小姑娘还在加班呢?
“诶诶诶你注意点啊!镖别飞我头上!”身边有人胳膊肘撞他,凑过来,坏笑着顺着他目光瞧去:“哟,看姑娘呢?”
是俞又阳,自大学时起就是风流人物了。
陈撰没否认:“你认识么?”
俞又阳摇摇头,“不认识,喜欢这个类型?”
陈撰垂了眸子,“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好奇。”
俞又扬猜测:“估计新娘那边的?想认识还不容易?直接上去要微信啊!”
陈撰懒得理他:“我是会主动搭讪的人?况且,你没看人家忙着么?”
“就是忙才有机可乘。”老渣男一肚子坏水,“你想想,一个持续开电话会的人最缺什么?”
这话说完,他挑挑眉毛,将手里的东西扯下,往陈撰怀里一抛。
婚礼的仪式很简单。连司仪都省略,主流程只剩下新郎新娘彼此致辞,迟威一边说着誓词一边哽咽,老同学们站一块低头八卦:“你猜昨晚发生啥了?”
“啥?”
“就这誓词啊!迟威这傻子昨晚一边写一边把自己感动坏了,最后关键抱着马桶嚎啕大哭…关键是边哭还边喊——我真的好爱珊珊啊!吼了半小时,拉都拉不住。”
“….几瓶啊醉成这样?”
“没喝!你说这酒精上头还能有醒的时候,恋爱脑上头,没救!”
陈撰摸了摸鼻子,赞同:“彻底没救了。”
几个人这边八卦完,新郎也如愿吻到了新娘,随着两人一起宣布礼成,音乐从先前的缠绵悱恻换成了密集节奏的电摇,新娘站在台上举着捧花快乐宣布:“单身的姐妹们请集合!”
陈撰下意识地往室内看了一眼,只见西餐厅内空无一人,只有两个服务员靠在吧台上百无聊赖刷着手机。
进来了?
不等他找,室外的灯光顺势暗了下来,头顶霓虹闪烁,随着鼓点与节奏,瞬间变换成了蹦迪现场,周遭的女孩们开始往新娘指示的方向聚拢过去,陈撰来不及多想,也起身靠了过去。
周围人拉他:“叫单身女孩呢!你这单身男孩凑什么热闹!”
不等陈撰回答,俞又阳瞥路人一眼:“你小子别挡着人家猎艳。”
台上林珊已经站好,婀娜身影背对群众,举着花束倒数:“1!2!3!”
双手一挥,霓虹闪烁里划过一道粉色流星。
“啪!”
只见捧花不偏不倚砸到了陈撰怀里。
众人目瞪口呆。
大概是个子太高,加上靠得实在有些近了,他的目光只顾着在一众女同胞里梭巡,余光里见到有暗器憨憨袭来,下意识伸手一截——正中下怀,清冷美男抱着捧花一脸无措。
众人安静。
片刻后周围爆发出一片嘘声与尖叫声,陈撰赶忙将花束递给林珊:“这次不算,怪我怪我,你们重来!”
林珊看热闹不嫌事大 ,婚礼上难得拥有这个稀奇场面,死活不收回,只叫:“哇!单身大帅哥接到了我的捧花啊!下一个结婚的就是你!哎哎哎!花别还给我啊!我可不要!在场的姑娘选一个,把花给她呗!”
“不敢不敢。”
她说完,陈撰当真又仔仔细细把场上的姑娘们溜了一遍——没有。
没有她。
“怎么?你这一脸黯然,没找到人呢?”俞又阳见陈撰回到座位,揶揄他。
“没有找人。”他面无表情,接过桌上的酒,“我说了只是好奇。”
此刻已经进入了蹦迪环节,灯光越发暗了,音乐也躁动起来,男男女女们一边拿着饮料,一边跟着节奏晃动。陈撰望了一眼台上的迟威,正在按照林珊的要求奋力蹦迪,他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四肢不协调,这会儿舞姿如同康复训练。俞又扬在一旁笑到失语,将陈撰的腿都拍疼,一边拿着手机录视频,一边听身边的男人自言自语起来,“大概率是个路人。也对,这里是餐厅,她又从头到尾没进来过,估计临时加了一会儿班,就走了。”
音乐越发震耳欲聋了,两个人说话都得贴近距离。
“没事没事..至少拿了捧花,开了历史先河….稳赚不亏啊!”俞又扬逗他。
陈撰瞄了怀里的花一眼:“给你你要不要?!”
“别别别,我不结婚。你送你妈妈好了,她可盼着你结。”
陈撰嗤了一声,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啊?”俞又扬拉住他。
“回了。”陈撰摆摆手,双手插兜,将花束往单肩包里一塞,“这音乐吵得人心烦。”
月亮徜徉在机电院破旧砖石的矮楼上,周遭是各色酒吧,这会儿入了夜,往来的年轻男女不绝。陈撰心里缠着人,白白错过,只觉得胸闷。
这种感情肯定和男女之情没什么关系,他对自己说,就是有点好奇,碰见个难得想要了解的姑娘。
机电院内不好打车, 他需要再往外走走,银白色的月光下,腕上夹着的手捧花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味,辅以白色玫瑰、蔷薇和姜花香,幽幽沁人心脾,一整条路,都是银色的,月光像是满地的糖霜。而他脚下路过一只被随意丢弃的易拉罐——
“没素质。”
陈撰暗骂了一句,又忍不住伸脚踢出,易拉罐装在柏油马路上叮呤哐啷,宛若深夜的旋律,往前滚了十几米,好巧不巧,在垃圾桶前停下。
“这么准?”陈撰吃惊,抬头一看,却差点笑出声来——这可不是普通的垃圾桶,这个垃圾筒上竟然架了一台电脑,而电脑前,还站着一个戴着耳机披着头发蹙着眉头念念叨叨的人。
而忽然滚来的易拉罐显然吸引了那个人的注意力,她侧过脸,眸光严肃地投向了这位始作俑者。
四目相对。
下一秒,当陈撰借着月光与电脑屏幕的荧光看清了她的面容时,他刚刚打算咧开的嘴角僵在了原处。喉结滚动。
一时间,心跳如鼓。在咚咚震动里,只听见心底一个声音在轻声说:
“原来你……你……在这里啊。”
还他妈的……在加班啊。
盛以晴正烦着。下午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催命一样。
她负责的是境外上市,ibd 当中最辛苦的业务。
和境外的供应商打完了电话后,连饭都没来得及。周遭喜气洋洋锣鼓喧天,用秋恣宁的话说全是阳气。然而社畜散发出来的怨气太甚,早已经盖过了阳气。
电话打了一个小时,她总算得了空档,和秋恣宁随手挥了挥手说要先回去。秋恣宁硬是塞了她一袋打包好的沙拉让她带走。机电院外面不好打车,她才走一百来米,好了——
微信又来:“盛总,现在有个事情特别着急,我们打个电话?”
不等盛以晴回复说给我二十分钟的时间到家再给手机充个电,那边客户电话就嗡嗡打来。她叹一口气,周遭张望了一圈,两个选择,要么席地而坐,要么垃圾桶上站着加班。
她将电脑架在了垃圾桶上。
篓子是客户捅的:客户公司所运营的 80 座牧场里,有两座没有符合国家环保规定。按照律师的意思,潜在的法律后果可能严重。
公司境外上市需要券商背书,一旦出了问题便是他们的锅。哪怕尽职调查做得再详细,仍免不了有疏漏。这个过程,向来斗智斗勇,考验人性。按照项目时间表,两个月以后就要交表,进度实在紧张。这会儿出了问题,一群人紧急接入了电话会。
会议比自己想象中还冗长。原本是公司商讨牧场的环保问题,结果老总偏偏发散思维,从几家牧场讲到了上周五的证监会来题当中提到的奶牛的福利。
盛以晴在垃圾桶旁边站久,只觉得腰酸。今天出门的鞋子带了微微的跟,她一边捶腰一边踢腿,想要干脆不顾形象坐下——最后一丝尊严劝自己:别啊!这里是三里屯,来来往往都是帅哥。
入夜的冷风嗖嗖吹着,她饿着肚子,沙拉外卖在垃圾筒上放着,脚酸痛要死,大周末里一群精英对着电话却开始仔仔细细探讨起了母牛的福利:
“能不能够保证牛床垫的干燥松软?”
她想:我也想躺在干燥松软的床垫上。
“每一头母牛都会配备牛体刷是吗?哦哦哦,好的好的,能够有效帮助母牛活络筋骨。”
她想:我也想他妈地活络筋骨。
“还会给母牛定期播放舒缓音乐是吧?并且牛棚都会有配备自动刮粪板是吗?”
她想:让我住牛棚吧,谢谢了。
但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让她心烦的是手机电量——这么连续几小时的 concall,电量已经告罄,系统不厌其烦提醒自己,只剩下 10%。
周遭的店铺差不多关门,最近能租到充电宝的地方在一条街开外的便利蜂,她已经将屏幕亮度调到最低,也就在这时候,一个易拉罐好死不死被人踢到脚下,叮呤哐啷惹人烦,她瞪眼过去,那人在暗处,路灯在头顶,只能依稀看见一个高挑人影。
她转回了目光, 五分钟后就轮到自己发言, 蹙眉头打算抱起电脑一边开会一边寻觅充电宝,面前却伸出了一只手。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剪地很干净,当然他手里的东西更让自己心动——
充电宝。
盛以晴被吓了一跳,顺着充电宝抬眸,这才看清了对方的眉眼。一张让她有些庆幸刚才没有席地而坐而是保持挺拔身姿开电话会的脸。这也是一张让她一瞬间反思自己今天出门前是否化妆了的脸。
这张脸很快对自己笑了笑,笑的她耳朵发热,以至于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唇上。
下一秒,这张很好看的唇又对自己微微努了努,像要吻她:
“喏。”男人说。表情纯良。又将充电宝往前递了递:
“给你。”
她的指尖距离那个男人的只有一寸,入夜的空气微凉,她触到充电宝的瞬间,却觉得微微的烫。
目的达成。
陈撰弯了弯嘴角,后腿几步,两手往后腰一背,靠在距离她半米的路灯柱上,偏了偏脑袋开始光明正大地看她。
只见她麻利将充电宝插上,又动了动鼠标,似乎因为身边有人,多了几分不自在,少顷,终究拆下充电宝,递还给了陈撰。
“不要么?”陈转一愣,过了几秒,意识到什么,双手从兜里拔出来:“是因为我一直看着你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盛以晴静音了电话会,晃了晃充电宝:“不是,没电了。你还了吧。”
“啊?”
陈撰这才想起来,俞总将充电宝给自己的时候是从手机上扯下来的,这个杀千刀的傻逼充了一下午的电,榨干了才扔给自己。撩人失败一时窘迫,他心急,见盛以晴即刻抱了电脑打算要走,手快于脑将自个儿的手机递了过去:
“得,你用我的吧。我满格!”
盛以晴瞪大眼睛看着他。
两个人僵持在垃圾桶前,陈撰见她无措,又补充一句:“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啊。再不接入,你那手机要关机了吧?”
会议又持续了半个小时。
盛以晴一边用陈撰的手机播着电话会,嘴里镇定谈论母牛的产后护理,眼风时不时从屏幕刮到一旁的男人脸上,心里乱七八糟说胡话——
哪来的帅哥?
男菩萨?
姓甚名谁?想泡我?不怕我反泡他?
这男人的手机锁屏界面是系统自带,微信消息是实时弹出的,她这边重新拨入电话会,那边微信消息突突突弹个不停。是一个叫做俞又扬的,一个劲问:“这就走了啊?”“我说兄弟那个加班美女不在了你也看看其他人啊!”“诶诶对了我那充电宝还在你那里,记得给我还了!”……
她勾嘴角瞥了陈撰一眼,任由这些消息瞎蹦跶。
这男人还挺悠哉,在几米开外找了个共享单车,坐在座椅上长腿支地,顺手捡了车筐里的小广告就着路灯看似百无聊赖地看。
当然心思全然在别处——
盛以晴才将电脑啪一声扣下,那人便瞬间凑了过来,一双眼弯弯笑起来只看得见一对卧蚕,蹦出第一句开场白:
“开完会了?可以啊!我看你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牧民。”
“?”盛以晴收拾包的手顿在原地,目光从他的眼睛落在他嘴角笑起来的括弧上,也学着他的语气,将手机推还到他面前,“可以啊!我看你人模狗样,没想到是个傻子。”
男人也不介意,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自我介绍:“陈撰。”
“盛以晴。”
“噢——” 暖色灯光笼罩在他们头顶,间隔不到半米的距离,他的眸子黑漆漆的,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以晴。”
初夏的天,她的吊带衫外加了一件薄薄风衣,晚风吹过她的发丝,在月色与霓虹灯下抖动,像黑夜里的瀑布,她装没听到他念自己的名字,垂了眸子将蓝光眼镜折了放进包包里,又偏头对他笑了笑:“刚才谢谢你了。”
“没事,碰巧路过……算了,也不全是碰巧,下午在 nugget 就见到你了。”他很直白。
“噢。婚礼?”盛以晴抬抬眉毛,半开玩笑:“不是新郎?”目光落在他的斜挎包上,包里探头探脑露出一簇浅色玫瑰与茉莉。
“不,不,我单身。”陈撰澄清,话音刚落才发掘有些刻意。留意到她的目光,不着痕迹躲开,将包里的捧花拿了出来:“对了,婚礼上收到的……我一个男的拿着有点奇怪,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嗯?”
他将花束递到她的面前,弯了眸子瞧着她:“替我收下。”
三里屯的夜风微凉,拂过玫瑰茉莉与姜花的花瓣,送来幽幽清香。面前的那个男人直勾勾看着自己,嘴角噙笑,以至于从她的角度上看去,正好对着他修长的脖颈,他是典型骨骼分明的长相,皮肤极白,下颌线锋利,她的眸子恰好落在他喉结处的位置,随着他轻微的吞咽,微微上下滑动,盛以晴也忍不住跟着吞了唾沫——赶紧低头看花。
“行吧。” 她轻声应,只见花束的手柄部分被层层叠叠缠上了白色的丝带,系上了蝴蝶结。她接过,凑上来嗅了,甜丝丝的香,随口询问:“你从哪里搞到的?”
“新娘捧花。”陈撰一脸诚恳,“都说接到了,就下一个结婚。”
“哈?!”
听到这个答案的盛以晴面色骤变。不等陈撰反应过来,迅速将捧花扔了回去,火速道:“谢谢。结婚您留着吧,有点急事,我先回了。”
“不、不是。”陈撰怔了半秒,不知道哪里出错,只见盛以晴已然走远了几米,姑娘背着包,包里重重坠着电脑,半边身子微微往一边倾斜,她穿细跟高跟鞋,碎步子咯哒咯哒敲着水泥地面,姿态昂扬,步履飞快,显然拒人于千里之外。陈撰苦笑,想着确实没缘分,悻悻然往相反方向走去,可才还没走两步,就身后听一声尖叫,他迅速回头,就见深夜的道路上,那道俏丽身影一个踉跄,几经挣扎,重心不稳,“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啊?”
他犹豫在原地,不知该不该上前。可那身影也像凝固在地面上一般,既没挣扎着起身,也没捂着伤口喊疼,只是一动不动保持着摔倒的姿势,仿佛竭力让自己融进夜色里。
身后的眸光从十多米开外锐利地射来,盛以晴闭着眼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早在心里骂了一百遍倒霉——怎么会这么丢人?!一分钟前昂然拒绝了帅哥,一分钟后就像个蠢货一样摔倒在他面前。
机电院的这条破街道仿佛荒废了一般,除了他俩再没有别人。她没动,于是他也干脆不动,各自安安静静沉默着,僵持片刻,身后脚步声总算传来,她心一横,干脆也大大方方转过头去,可率先怼着自己脸的,却是陈撰手里握着的那束晦气的新娘捧花。
盛以晴猛地往后一缩,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连忙将捧花往身后一藏,她的目光随之向上,四目相对,一坐一站,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嗨。“盛以晴干干扯了嘴角,“这么巧。”
“……你能动吗?”不等她应,他继续问道,“要不我先扶你起来?”
想到手里还抓着那束破花,陈撰的样子像是缴械投降:视线锁定着她的脸,一边手小心翼翼地将花放在脚边,另一只手探过来扶她。
他的体温比她高了半度,隔着衣袖扣住她的手腕,蹲在她面前倾了身子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脚踝,大概是刚刚扭伤,尚且看不出红肿,但姑娘表情狰狞,足见疼痛。深夜的地面渗出丝丝凉意,陈撰干脆接过她的包斜跨在身上,两个斜挎包一左一右挎着的样子有些傻。盛以晴见着想笑,将笑憋在嘴里,就见陈撰转了个身,背着蹲在自己面前。他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示意她:
“上来。我送你回家。”
陈撰的后脑勺是淡淡的柠檬香,领口是薄荷香。他的肩很宽,胳膊因为用力而紧紧绷着,这条小路难得地安静,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与他的脚步声。她垂眸专心盯着他的头发,呼吸像一阵浅浅的风,钻入他的发缝里。而她的手交扣在他的胸前,无意识的,他们的心跳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