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的投行是八卦最多的地方。
上一周就上了热搜,男主角是无名小卒,寒窗十载考的功名进入国内顶级投行做一线民工,娶到娇妻一枚,新婚不过两月,娇妻秀腻了恩爱,猴急在小某书发了丈夫工资,一时间,凭借盖着公司公章的月薪 8 万,引起舆论哗然。
投行人薪水这么高啊??!查他查他!
所谓月薪 8 万的无名小卒在打工人摸鱼最热闹的周五下午瞬间被扒出了个底朝天,连带着新婚娇妻一起置于舆论中处刑被迫进入社会性死亡。
后面的事情是盛以晴听来的:小伙子被第一时间约谈开除,领导电话接通的那个瞬间,八尺精英哇哇大哭成泪人,新婚娇妻成了罪魁祸首,小两口的婚姻还没捂热就仓促瓦解。
有知情人士声称:娇妻离婚之后将小某书的简介改成了“已离婚,他是渣男,背着我还有小三,大家查他!”
语气恨恨。全不见曾经恩爱痕迹。
“大难临头各自飞啊。”盛以晴合上八卦页面,看了一眼时间:周五下午六点半。差不多该下班了。
初夏的天黑的比平时晚了一些,黄昏的天是浅浅的蓝色,在城市的边界处依稀能看到被渲染的昏黄。合盛证券位于国贸三期第 30 层,这会儿的国贸桥已经开始拥堵了。从办公室的窗户望下去,尾灯闪烁串成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珠子。
她起身从工位右侧倒数第二格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硕大的黑色丝绸收纳包。再拿着那只包包信步走向洗手间。盛以晴离开的时候没有留意到周遭团队里的几双眼睛,鬼鬼祟祟又伴随着闪烁的兴奋。
几颗脑袋迅速八卦了起来——
“晴姐结婚了吧?”
“没吧?”新来的实习生说,“我一直以为她自己住来着。”
“两年前就结了啊!我入职的时候,无意间翻到她档案,写的是已婚。”说话的是人力资源的曲繁漪。
“所以她这个……是那种情况吧?”
“规律我都总结下来了: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她一定会提前下班,拿那个小包包去洗手间补妆,然后换高跟鞋。曲繁漪你上个月不是跟着去洗手间看到了吗?”
曲繁漪的女生眼睛很大,眨了眨眼,“是。晴姐是去补妆了,然后一会儿她就会回来,换上鞋子,拿了包就走。貌似是去约会。”
大家的目光顺到盛以晴工位下方摆的那双红底高跟“萝卜丁”,价格是两个月的实习工资,日常供着,只等着十分钟后,盛以晴会脱了脚上那双鞋带磨出毛边的旧 FILA 运动鞋,再将那只黑色丝绸收纳包与笔记本电脑一同塞进硕大的托特里,踩着红底鞋踢踢踏踏离开工位,风姿卓越地摁了电梯下班。
有好事又精明的女同事私下议论过,从容量来判断,黑色丝绸收纳包绝不止单日的护肤品与便携化妆品,还应该装了成套的内衣与真丝吊带睡裙。同时又有眼尖的女同事补充,曾在周五午休时惊鸿一瞥晴姐的手机屏幕,赫然发现页面是谷歌地图,而路线是从公司到五星级酒店。
自从小某书上的 8 万月薪引发社会喧嚣,几大投行也不得不整顿起了行业,领导们在几次全员大会上干脆直白要求各位员工注意作风问题,“都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手头的小姑娘管好,情情爱爱的事情不要影响工作。”
大家这会儿凑到休息室里八卦,有一个人忽然问:“话说,你们见过晴姐老公吗?”
众人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曲繁漪,曲繁漪虽是人力资源部的,因为工位装修,从去年起就跟投资银行部的人坐一块,部门不同,与盛以晴不算是上下级关系,两人的私交也多一些,但似乎连她都没有见过。
说到这里,实习生贺嘉嘉眯着眼分析:“她朋友圈也不发。而且,有几次晚上我和晴姐打工作电话,我问会不会影响到她家人休息,她只说不要紧,家里就她一人。”
虽然投行极少关注私事,但大家凑在一起工作几年,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盛以晴不仅少提起自己的丈夫,甚至手上连戒指都没有一个。据秘书爆料,半年前亚太区的合伙人在年会上调侃她怎么只知道工作也不解决解决终身大事,盛以晴这才轻描淡写接了一句:“问题不大,结婚一年多了都。“
“你们知道吧?月薪 8 万那事爆出来以后,领导的几个对外邮箱都爆炸了。全是各种各样的 ppt。”
“ppt?什么玩意?”
“各个小三啊、情人啊、正牌妻子女朋友做的实名举报啊,举报他们男人乱搞噢。现在的举报越来越卷,要有图片有剧情有聊天记录截图的,如果故事不精彩,人物关系不复杂,内容不够劲爆,没有人看的,没有传播度的!”
确实如此,这些人差不多工作了两三年有余,所在的行业微信群里时不时会爆出几条八卦,一开始大家还看得饶有兴致,男女主角要么出轨的时间管理大师、要么搞大了小三小四小五的肚子,要么两个已婚男律师公费出差酒店激战……精彩纷呈,等到时间久了,大家也疲惫了,等闲八卦入不了眼。
说到这里,有一个人反应过了过来:“这和晴姐什么关系?”
其中一个人叹了一口气:“你说她是不是很猛?整风行动迫在眉睫了,她还背着老公玩这个。顶风作案啊!”
他这话直白,几个女生瞪大眼睛:“你不要血口喷人啊!张口就来。”
“这是我瞎说吗?你们心里明镜一样,每周定时提早下班化妆打扮漂亮去酒店,难不成是见老公?”
曲繁漪闭嘴了。挥了挥手,先出了休息室:“我来邮件了。先去看看。”
她没说,就在上上上个月周五的一个下午,她恰好有事需要提前回家,出了公司写字楼大门就看到化了妆精心打扮的盛以晴奔向马路对面,而对面,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男人牵着盛以晴的手便倾身吻她,然后两个人相携进了不远处的五星级酒店。
那一瞬间曲繁漪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脱口而出的究竟是“郎才女貌”,还是“奸夫淫妇”。
盛以晴今天提前了一点点下班,这会儿的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四面是镜子,女人腕上挎着包,里面是电脑,沉甸甸往下坠。她又凑近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妆容的服帖,这才想起得看一眼手机。
微信上的工作群里消息嘀嘀,好在都不是特别要紧的。然而置顶的对话框里还没有回消息,上一条消息还是她在卫生间里补妆的时候发出的:
“今晚去哪儿?”
那人还没回复。
直到盛以晴出电梯时,消息才到,仿佛能看到对方的一脸愧疚:“…呃,sorry,我今天太忙,忘定酒店了。”
白眼翻到天上,她打字的速度很快:“我都到楼下了呢。算了, 我订吧。”
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要不今晚去你那儿?”
盛以晴不乐意了:“你想得到美,要去也是去你那里。我今天出门没收拾,也懒得洗碗。”
两个人沉默片刻。陈撰叹一口气,“那还是酒店?”
“不了。没兴致了。你家吧。”这话说完,盛以晴将手机扔进口袋,连车也不打了,转身又进了一楼大堂的洗手间,将高跟鞋脱下往包里一塞,换上一双平底单鞋——陈撰家小区就在地铁站附近,不需要打车,直接地铁可达。
陈撰还在公司,临近下班有件事情拖了时间,一听到盛以晴这板上钉钉的节奏,他暗叫不好,快步到电梯间给盛以晴拨了电话,声音压低:“那晚上吃什么?外卖行吗?”
盛以晴已然进了地铁站,语气斩钉截铁:“不吃,想吃你做的饭。”
陈撰皱眉:“那谁洗碗?”
盛以晴仿佛听了笑话,此刻进了地铁站,将包包往安检机器上一扔:“你说呢?是谁忘记订的酒店?分内的事情没做好,就要承担对应的责任。”
“我是今天实在太忙了…”
“我也忙。但每次轮到我订酒店的时候,我忘过么?”
陈撰没有了狡辩的借口。点点头安抚对方:“行行行,我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就去下单食材,你先去我家,密码你知道。”
陈撰推开门的时候,家里闹哄哄的。
盛以晴刚洗完澡,开了他的音响,放的是一张摇滚碟。她赤脚只裹着浴巾,哼着歌埋头在他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你干嘛呢?”他问。站在门口, 眼神落在女人的身上,见了这副打扮,眸色幽深, 可他依然不紧不慢,先将腕上的手表解了放在玄关的置物柜上,又慢条斯理将口袋里的门禁卡、员工工牌、名片与手机摸出来放在手表旁边。
“查一查你。家里有没有女人的痕迹。”盛以晴满不在乎,一边说着,一边从箱底变出一个黑色蕾丝内衣,在陈撰面前晃了晃,声音高了八度:“哇,这是哪个小妹妹留下的,被我抓到了!”
陈撰偏头看她,勾了嘴角:“你认识。”
盛以晴嗔他一眼,又问:“干净不干净,借我穿穿?”
“穿个鬼。”陈撰大步走过来,劈手将盛以晴手上的内衣夺去,往沙发上一甩,一下将她抱起,埋头凑近她的胸口,浴巾被轻易剥落,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将她扛进了卧室。
肚子咕咚咕咚,但谁也懒得去思考吃什么了。
几天没见两个人先在床上吃饱。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暗了,盛以晴赤身裸体趴在陈撰的身上,用食指描摹他的五官。他的确有一副难得好的皮囊,以至于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甚至以为他比自己小上几岁。
都说人的衰老是从眼睛开始的。未成年人的眸光里是清澈,而大学生的眸光里是清澈的愚蠢,再到进入社会的成年人,成功人士的眼里是精光,反之则是越来越多的疲惫。
此刻陈撰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闭了眼的神情宛若少年。她的心软下来,然后听见这个男人轻轻对自己开口:“喂,我饿了。”
“你想干嘛?”她一下子警惕起来。
“你去做饭好不好?”他睁了眼看她,试图伪装成湿漉漉的小狗,然而眸子里狡猾的精光乍现。盛以晴回过神来,狠狠掐他的脸:“想的倒美。”伸脚踹他,“去去去,做饭去。”
“你是真狠心。”苦肉计被识破,他捉了她的手,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像是撒娇,“下个月,下个月我肯定不会忘了订酒店。”
这么说完,起身套了 T 恤进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隔着厨房玻璃门,能看见他的轮廓,鼻梁的线条折叠向下,勾勒出清晰的喉结形状。陈撰给人的感觉总是懒洋洋的,连做饭的姿态都散漫。
盛以晴一个人在床上无聊,见他平板正放在一边,伸手够了想看视频,却没想到指纹刚一解锁,跳出来的是他和一位粉色头像在 ins 的聊天记录。
对方问:“真的出国来找我?怎么啦,继续和我做同学?”陈撰回答:“嗯。”
那人似乎有些开心,发了可爱表情又问:“身边人呢?不会不舍得么?”这下陈撰没答了,转移了话题。
盛以晴说不出此刻心里滋味。愣了半秒,重新锁上平板电脑放回原处,下床跳到客厅前接着放摇滚 cd。
客厅的音乐配合黄昏的光照进厨房里,厨房里的陈撰心情正好,嘴里哼着歌,听到手机震动,探出半个身子唤盛以晴:“乖,帮我看一下微信。手机在我床头。”
客厅里的女人抬了头回他:“不用。我发的。给你转账呢。上次开房的尾款。那次轮到我订酒店,结果结账的时候不是网不好嘛,你替我付的。“
陈撰的神色僵了僵,这才“噢“了一声,接着下厨,嘴上调侃:“和我也算那么清。”
盛以晴嘻嘻哈哈,语气无所谓,“纠缠少一点,离婚时候才方便啊。”
厨房里的人没应声了。
盛以晴是在第二天上午走的,客户一个电话将她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翻了邮件发现半个小时后需要开临时会议。她连洗漱都顾不上了,穿完了衣服背上包扑到枕头边上拽了拽陈撰的耳朵说:“我走了哦?”
“这么早?” 陈撰依然正在梦里,嘟嘟囔囔应了一声。
她本来以为他会就这么睡死过去,没想到等她到门口的时候,陈撰又爬了起来,上半身裸着,头发乱成了鸡窝,眼神惺忪,说了声“等等”,不等她反应便将她搂了过来。
他微热的呼吸卡着她的脖子,盛以晴心里毛毛躁躁,推开他:“好了好了,又不是不见面了。”
他唔了一声,“我不送你了哦。再去睡一会儿。再见。”
盛以晴连连挥手:“再见再见。”
“?你叫我什么?”陈撰不乐意了。
“老公。”盛以晴无奈,在他嘴上啄了一口,哄他,“老公再见。”
陈撰满意了,勾着唇摸了摸她头发:“注意安全。”
关了门。盛以晴熟门熟路出了电梯。
想着这男人真是骗子。表面上黏人恋爱脑,私下里要多清醒有多清醒,两年的约定很快到期,她本来快忘了,可他倒好,心思比她还多。
她撇撇嘴,揉了揉脖子,想将他身上的味道散去。
初夏清晨的阳光照在盛以晴的身上,这会儿小区里没什么人,树荫里有鸟叫,几只流浪猫从人行小道里匆匆蹿过。她没往小区的正门走,而是走到了小区的侧门,那里的栏杆作为两个小区的分界从前年起就被人损坏了,从绿化带上攀上一个不足一米的台子,再弯腰一跃就能穿过围栏到达隔壁小区。
盛以晴猫着腰往下一跳,再走几步,到单元门前停下,人脸识别殷勤开口:“欢迎回家。”
随着咯哒一声,门开了。
周一上午,盛以晴到公司的时候,只看到了曲繁漪。
投资银行部出差多,没有明确的坐班时间,大部分人懒得打卡。曲繁漪所在的人力资源部作为后勤部门,则需要遵守严格的朝九晚五。
据盛以晴观察,曲繁漪刚来他们公司上班的时候每天到很早,会认真化妆,搭配衣服。凡是部门里的活动她必然积极参加,但凡遇见长辈笑问她有没有对象,她也会眼睛弯弯回答:“没有诶。我都没怎么谈过恋爱!哥你帮我介绍介绍呗。” 热爱社交是求偶期动物的常见属性。但很快,曲繁漪开始不化妆了,就连上班的衣服也变得宽松暗淡不再紧绷。
盛以晴暗地里好笑,知道她是烂八卦听多,彻底绝了在金融圈找对象的心思。
晨曦的光从窗玻璃照了进来,盛以晴挥了挥手问:“吃早饭了没?要不要一起?”
两个人一起下楼买了咖啡和可颂。
电梯里,曲繁漪埋头摁着手机,迅速切换界面,盛以晴好奇,问了一嘴:“在忙?”
“没呢。”曲繁漪也是大方,将屏幕往盛以晴面前一递,表情乖巧:“在安排约会。”
“哈?”
屏幕上是好几个社交 app,热门的青藤之恋、陌上花开、牵手还有她说…曲繁漪这会儿正在集中且迅速地和里面的男人们一一问好说早安,并逐一发送一张阳光下的可颂与咖啡照片。她叹一口气:“太忙了,像个客服一样。不知道那些时间管理大师怎么做到。”
“这些是候选人?”
曲繁漪点点头:“算是吧,双向选择,先看照片,照片合适了就会打招呼聊天,核实对方年龄背景还有爱好,如果都差不多,就迅速约见面,我这周已经把见面排满了,周一到周五的下班都有一个约会,周三和周四的中午会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喝咖啡,周末最忙,我安排了六个人,光是周六下午就要见两个。”
盛以晴瞪大眼,以为她是个社恐,竟没想到在择偶上拥有如此魄力:“战果如何?”
曲繁漪摇摇头:“奇葩的太多,大部分都聊不到一起去,有点像我们 hr 面试你知道吧,三秒钟就知道是不是对的人。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是一面,能到二面的几乎没有。如果能进入二面,我还会再和对方聊几次,平均来说,我每次会进三到四个人到二面,一旦二面刷下来,我又要去社交网站海选。现在我总算能理解为什么有些相亲男连饮料都懒得为你买了——无论时间还是金钱,都是成本,应该花费在对的人身上。一开始还约咖啡馆,现在都直接约公园了,省事!”
盛以晴眼神夸张起来:“这么着急结婚?”
曲繁漪已经二十五岁了。这是一个女孩高嫁的黄金年龄。刚刚毕业的小姑娘不谙世事,再过两年就看穿男人本质,唯独这懵懵懂懂的年纪,尚且相信爱情,又恰好独立。曲繁漪不好意思明着说自己是女结婚员,只是很郑重地告诉盛以晴:“婚姻于我而言,是比一切都重要的事情。”
在她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女生宿舍夜聊谈及理想,曲繁漪会很坦白且骄傲地告诉大家:“我的梦想就是做太太!”
“什么样是太太?”
“就是花老公的钱,在家不要上班,每天喝喝下午茶,做做家务,然后睡到自然醒,偶尔做一些自由职业者的工作赚点零花钱,或者开一家花店、咖啡店,还有自己的圈子。”
所有人听到这里啧了一声,说:“那你得找个有钱人。”
“有钱还要愿意给我花钱,要爱我,还要拿得出手。”曲繁漪一本正经补充,“绝对不可以是老头。”
大家不说话了。她们一方面觉得曲繁漪的眼光太高,但另一方面,又相信她真的能实现。年轻人对于未来总是怀揣着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她们勇敢而热诚,在进入社会之前,执着相信有许多美好的事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两个进电梯的时候曲繁漪依然在埋头发送各种消息。盛以晴好笑:“你这样看起来像是海王。”
曲繁漪却忽然抬了头,一脸郑重看向盛以晴:“可是一旦和一个人确定关系,我就会把其他人都删掉。晴姐,虽然我没结过婚,但我相信婚姻是一段毕生需要全情投入的关系。它很神圣,所以应该专心。”
盛以晴没理解曲繁漪的这段意有所指,愣了愣,才点点头:“我同意。”随即转移了话题,“那你现在这么多人里面,你有想要长期发展的人了吗?”
曲繁漪的神色害羞下来,垂了眸子:“唔,他是医生。我今天晚上下班就要见他。可他……”说到这里,先前专注而理智的神色不再,曲繁漪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脸,像极了一个坠入爱河的少女:
“可他真的……太好太好了,我觉得我有点配不上他。”
曲繁漪和医生约在三里屯新开的一家小龙虾馆。
医生姓迟,名威。是协和心血管科的副主任医师。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约会了。第一次他们一起吃了西餐逛了后海,第二次他们一起喝了咖啡又看了电影,第三次约会的地点,曲繁漪决定选得随意一些。也能借机让两人亲昵一些。
在曲繁漪的经验里,第三次约会至关重要。一方面它代表着两个人多少都对彼此有意思;而另一方面,她也牢记约会守则之“倘若两个人吃了三顿饭还没有告白,那么他们只可能变成朋友。”
曲繁漪不指望能在今晚发生告白,但她希望两个人的关系能够在今晚发生实质性的进展。
餐厅熙熙攘攘,她特意提前占了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她事先在小红书上做攻略,灯光恰到好处,且座位的对面刚好有一面镜子,可以确保女生在吃小龙虾的过程里时刻保持优雅,就连点什么她也都计划好了:一份五香的加一份麻辣的,先吃两只麻辣的,让嘴巴辣地微微发肿,达到鼻尖沁出一点点汗水,双颊微红的状态后,就开始吃五香,麻辣的不可贪多,否则涕泪横流,只会狼狈。至于搭配的饮料,是喝起来酸酸甜甜而实际上度数不低的“粉象”,待两人饮到微醺,她可以脚步踉跄搀着他的手,哄他送自己回家。
这套烂手段是她从一位叫做秋宁儿的情感博主那里学来,微博原文她甚至都记得,“微醺的氛围,微微发肿的嘴与绯红的脸蛋对暧昧期的男人拥有致命的吸引力,这是在不断暗示让对方狠狠亲吻自己。”
曲繁漪这厢刚刚坐下,迟威电话也来了:“小曲,临时来了个小手术,要晚一个小时。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们下次再……”曲繁漪怔了怔,很快镇定下来,语气温柔:“没关系,不急。我已经坐下了呢,店里有充电宝,我也不饿,玩手机等你就好。”
夕阳扯着最后一点边从窗玻璃落了下去,曲繁漪这才从抖音视频里的一个个家务小技巧和日本女人收纳视频里走出来,一个小时过去了,服务员催了三次点菜,她看了一眼座位前方的镜子,不慌不忙先补了妆,再看手机——
迟威杳无音讯。
“女士您好,这桌如果再不点菜的话,可能就没办法保留座位了……”服务员一脸迟疑。
曲繁漪想了想:“麻烦先来一份五香和麻辣,大份的,谢谢。”
热气腾腾的小龙虾很快上桌,曲繁漪表情淡定, 又向服务要了两只大白瓷盘子,面对着空碗筷,戴上手套,表情淡定开始剥虾。
“喂你说她是不是在等人?”不远处,服务员议论起来。“估计被放鸽子了。老早就到了,这都两个多小时了,她充电宝都借第二个了。”
“对面肯定是个男的!不得不说这女的还挺温柔,别人迟到这么久都不生气。”
“不生气么?你仔细点,看她拧虾头的样子,狠心哦!”
四十只虾头被拧完后,曲繁漪依然没有等来迟威的消息,两个白瓷盘子已经被摆满,小龙虾头尾相接绕成花瓣般的一圈又一圈,殷红的肉质鲜嫩,肚子也跟着咕咚咕咚叫了两声。她抿了抿嘴,拿起手机打算给迟医生发一句:“结束了么?”想想觉得有些语气似乎不耐烦,修改成:“唔,等了你好久哦……”
语气带一点撒娇?
最终她还是删了这行字,扣上手机,深吸一口气,起身看向服务员:“你好,麻烦打包。”
迟威出手术室的时候才想起要看一眼时间——此刻已然将近晚上十一点。本以为是小手术,进行到一半才发现问题比自己想象中严重许多,加上出了些情况,一直忙到现在。他换下手术服,活动了一下筋骨,和病人家属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这才有功夫歇一口气,手术室距离办公室不远,值班的护士提前给他的保温杯里倒了明目的枸杞茶,他喝茶的功夫,一位新来的小护士俏生生扣了扣门:“迟医生,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我这儿正好……”
这话像是提醒了迟威。他猛地一拍大腿,“完了!我都把这事忘了!”
这话说着赶紧拿起手机,本以为会是信息轰炸,没想到曲繁漪的对话框安安静静。一瞬间,不安与愧疚弥漫心头——不会是把我删了吧?
他颤颤巍巍点开了曲繁漪的朋友圈,还好,没被拉黑。
这么想着,立刻拨通号码。道歉的话就在嘴边,耳朵里嘟声不急不慢。门口的小护士愣在原地,也想起了一句:“对了,迟医生,刚刚有人找您来着。不知道是你朋友还是病人家属。”
“哈?”迟威一边等着电话一边顺着护士的手指往门外看去,十多米开外的办公室门口候诊区的塑料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个姑娘,怀里抱着层层叠叠的便当盒,便当盒外又罩了一层隔热的铝箔纸袋。她正拿着手机,手机在她手里嗡嗡震动。电话接通——
“喂?”一个喜悦而温柔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你总算手术做完了呀?是不是饿了?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我…”迟威开口,大脑发懵,连解释都忘记:“我、看见你了。回头。”
曲繁漪迅速转过身,闪亮亮的眸光里全是惊喜,四目相对——
迟威的心在那个瞬间,颤了颤。
北京的夏天来得很快。不过 5 月底,已经可以穿上短袖了。盛以晴这天上午是骑共享单车到公司的,难得早到的周一,投资银行部的工位处依然只有曲繁漪一人。
此刻她正哼着歌,在给加湿器注水。
“要不要一起吃个早饭?”盛以晴邀请。
两人这次买了贝果与咖啡。曲繁漪依然第一时间拍了照片,打开手机,点击对话框。
“又要群发?”盛以晴调侃。
“不了,以后都不了。”她摇摇头,脸上是平静的笑容,“以后只发给一个人。”
盛以晴敏锐嗅出了她身上的酸臭味,啧啧猜测:“是那个医生?”
“嗯。”曲繁漪点点头,认真地看着盛以晴,“我现在每一天都仿佛在梦里面一样。耳朵都热乎乎的。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和他说话,和他见面。晴姐,你知道么?他真的特别特别好。是我见过最最完美、最适合做丈夫的人选了。”
“噢?”盛以晴笑了笑,“让我猜一猜——医生的话,收入肯定不会太差,学校肯定也是拔尖。如果这么好,估计身高也不差?”
曲繁漪点点头:“183。”又害羞起来:“戴眼镜,特别斯文,脾气还好。而且也不胖。是会抽空踢球的那种类型。他也喜欢看电影,我们都爱科幻片。”
“家境呢?”
“爸爸是军人,妈妈是航空公司的高管。家里的几个叔叔都是 301 医院的医生……”
“看来是医学世家了。”盛以晴点点头,“买房了吧?”
“他比我大几岁,在北京应该有两套,一套平层,还有一套小的公寓。”曲繁漪如数家珍。
连盛以晴都听酸,掐了掐她的脸:“这么好的条件,我周围都没几个,你哪里找到的啊?”
“上辈子拯救银河系了可能!”年轻女孩的眸子闪烁,笑盈盈的,“他脾气还特别特别好,对我也很温柔。我现在每天都觉得不可思议你知道吗!觉得自己在做梦!经常还会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晴姐,你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