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庭心头一震,在那一刻钟,他莫名的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本来就不是值得期待的孩子,早在出生的时候就应该被掼死的,能够苟活这么几年已经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不对,被困在那座宅院里永远出不了门,也算不上什么恩赐。
这样的人生,结束了也未尝不是坏事。
“你把我放下来就赶紧离开吧,他们是来杀我的。你只是一个路人,没有必……唔……”小春庭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给捂住了……
“唔……”他虽然活不过今日了,但也没有想过要被人捂死!
小春庭脸涨得通红,整个人都险些背过气去!莫不是他弄错了,这什么顾右年根本就不是好心的路人,而是另一拨来杀他的人?
就在他准备挣扎的时候,顾右年的手一松,那只温热的大手落在了他的脑袋瓜上,桂花糖直接糊上了他的头发。
“你们认识我吗?不然怎么晓得我姓管字闲事?要不要脸啊,一群大老爷们儿屁事不干追杀个小娃儿。”
“死字怎么写你们自己学就好了,毕竟你们用得上!小爷我就不必了!毕竟能让我管闲事死的人,那还没出生呢!再说了,这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这是我儿子管饱!”
张春庭深深地吸着气……听到自己的新名字那是呼吸一滞,谁要叫管饱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他想着,就听到那顾右年压低了声音喊道,“小子抱紧了!”
小春庭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顾右年将他一翻,直接夹在了腋下,他手中的那串团子往前一滞,直接戳穿了朝着他们砍来的一柄钢刀,紧接着像是变戏法一般,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黑漆漆的长剑。
那长剑一点儿也不好看,看上去就像是厨房里放着的烧火棍子一般。
剑的边缘看上去也很钝,像是没有开刃过一般。
“小子我看你是找死!大小两个一起格杀勿论!”
张春庭心中一紧,不由得悲从中来,他自己一个人死了便算了,临了还要搭上一人的性命,委实是罪大恶极。
他这般想着,却见先前拿着团子看上去脑子不太正常的顾大侠像是一阵风一般的朝着那群人主动冲了过去,他就像是一只扑入了羊群中的饿狼……
小春庭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好厉害!”
顾右年听着,哈哈一笑,一个腾挪直接将小春庭甩到了自己的背上,他将那长剑收回了鞘中,拔腿就跑……
哪里还有先前那以一敌百的高人风范……
张春庭发誓,这人跑的速度,比之前鲁国公驾着马车带着他逃命的时候还要快!
“你把那些人都杀掉了么?”小春庭好奇的看向了顾右年,又悄无声息的打量了周围。这里应该是一处小渔村,随处可见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渔船,水草和鱼腥味儿直冲鼻中,让人难受无比……
“这条船是你的么?你看着不像是渔夫。”
顾右年啧啧了两声,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从里头掏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张春庭的嘴中。
“你这小孩,哪里有那么多问题要问?我都还没有问你,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
“我瞧着他们身手矫健,用的又不是江湖招式,怕不是官府的人。杀了他们,那岂不是要惹上大麻烦?虽然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但也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民不与官斗?”
“你家中是做什么的?犯了什么事儿么?不用谢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就算不是你,换做你哥你爹我也照救不误呀!”
张春庭认真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声音不由得软糯了几分,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那颗红色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吃了之后便一点也不疼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以后还是不要做滥好人了,不然容易早死。开始我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你同我在一起,便是惹上大麻烦了。”
“你把我扔到县衙去……”
张春庭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软乎乎的大馒头给堵住了嘴。
“毛孩子你才多大!嘴巴怎么像是涂了鹤顶红一样?我救了你你还咒我死!你要是我儿子,看我不揍你一顿。小孩的嘴巴就是用来喊爹娘再加上吃饭的,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黄豆大的人,想那么多干什么?等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如果你是同家人走散了,我可以送你回去。”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嗯……那我再帮你寻摸一个去处。先填饱肚子再说……”
喊爹娘……家人……
小春庭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他闷闷的应了声,“嗯”。
“你说的去处是哪里?跟你一起在这条船上打鱼么?你不是江湖大侠,怎么还要打鱼?”
顾右年听着,哈哈笑了起来。
“江湖大侠就不用吃饭睡觉娶媳妇了么?不然你以为大手一挥在酒肆里装土财主的钱从哪里来,一斤牛肉三碗酒……个个都要大子儿啊!”
见小春庭目瞪口呆,顾右年的笑声更加响亮了。
“其实也不是当真靠捕鱼度日,就是比起客栈我更喜欢住在船上,夜间听涛赏月饮酒岂不快哉?”
“等你长大就知道有多有意思了。”
顾右年说着,看了一眼小春庭身上的破衣烂衫,他挠了挠头,“你且在这里待着,我去旁边寻人找身你能穿的衣服来,在你回去之前,便是我儿子了。记住我叫管闲,你叫管饱。”
张春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馒头……
所以是馒头管饱么?
他想着,瞧见顾右年要跳出船去,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顾右年脚步一顿,蹲下身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张春庭的脑袋,“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走的。”
张春庭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去,快速地收回了手,他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落下来。
这渔船甚小,比那个一直关着他的四方天地还要小,可他莫名的觉得这飘摇的小船比那固若金汤的小院还要更加安全……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天亮了。
水面上不少渔船已经出港,渔女们的歌声清脆且悠长。
张春庭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衫,洗得发白不说上头还有一块补丁,不过补衣服的人针脚细密倒是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他朝着船头慢慢地走了过去……
顾右年戴着斗笠坐在那里,手中还拿着钓竿正在钓鱼,小渔船不知道何时已经飘到了水中心。
晨曦落在他的背上,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蒙了一层金光。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顾右年回过头来招了招手,“你醒了,来这里坐着吹吹风晒晒太阳。朝食吃糖油粑粑,你路过小桌的时候拿一下。”
张春庭如言坐了过去,清晨的微风迎面吹来,让他莫名的生出一种想法,若是一辈子就这样过去该有多好,坐在渔船上,就这样犹如闲云野鹤的过一生。
“我的名字叫张春庭。”
“我父亲姓赵,是汴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我母亲是家中女婢,因为生得美貌遭人排挤,被送去了偏僻的庭院中做粗使。一年春日,父亲醉酒误入,便有了我。”
“我出生之时有天残,不可延续子嗣,且母亲难产而亡。父亲觉得甚是不吉,从未承认过我。”
“我不姓赵,随了母亲姓张,我也没有名字,春庭是母亲身边的姑姑给我取的,她说母亲时常感恩在春日庭院之中遇见了我的父亲。”
“虽然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感恩的事情,但张春庭这个名字至少比管饱好听一些,便叫这个了。”
顾右年提着钓竿,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认真的钓着鱼。
张春庭也没有看他,继续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一直住在母亲曾经待的那个小院里从未出过门。父亲也没有来看过我,只有姑姑照看我。”
“从前他年轻,妻妾成群还担心没有子嗣?如今上了年纪,发现除了我之外,他只有一个儿子,便又想起了我。他开始来看我,给我带了很多书,会夸我聪慧过人……”
“我以为我终于要有父亲了,不过可惜,大约是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拥有任何的东西。”
“父亲甚爱的妾室时隔多年有了身孕,父亲欣喜若狂……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又不来看我了。姑姑重病,我想要去为她请医,便翻了院墙跑了出去……”
“姑姑也离开了……”
张春庭的声音格外的平稳,他没有丝毫的情绪,好似在说旁人的故事一般。
顾右年握着鱼竿的手动了动,但是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他意识到我长大了,心中有了怨愤,是时候做出决断了。你说得没有错,我的嘴上可不是险些抹上了鹤顶红。嫡母端着放到我的面前,那是一碗杏仁酪……”
“碗到我嘴边的时候,魏叔叔奉命进来带我出了府,我们一路南下到了这里。”
“后来你都看到了,虽然我并没有任何的威胁,但是还是有人想要斩草除根。我不知道是有人担心我会争夺府中财产,不想让我长大。还是他又后悔了,不想要留我这么丢脸的儿子在世上……”
“鱼!鱼!鱼!”张春庭说到这里,瞧见水面上突然泛起了波澜,他猛地一下站了起身,激动的叫喊了起来。
“快快快!原来真的能够钓到鱼!”
顾右年瞥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彻底的被鱼吸走了注意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你来帮我!这是好大一条鱼!我们爷俩能不能去城中买曹记烤鸡就全看这一杆了!”
张春庭的脸激动得通红,他四下看了看,瞧见了一旁的鱼抄子,一把拿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跟着那水中的鱼转……
顾右年眸光一动,喊道,“过来了过来了,快捞!”
张春庭这会儿哪里还记得什么身世,还记得自己是个小胳膊小腿的孩童,他猛地朝前捞了下去……
顾右年朝下一看,惊讶的发现这一下当真捞着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春庭竖起了大拇指,“好小子,你这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啊!眼疾手快!”
张春庭哪里被表扬过,整个人都乐开了怀,他想着用力往上一提,却是不想那网兜里的大鱼扑腾着甩了几下尾巴,一股重力袭来将他整个人带着翻进了水中……
“哈哈哈哈!”顾右年的笑声响起,他伸手一捞,直接将在水中扑腾着的张春庭一把捞了起来……
小春庭浑身都是水,湿哒哒的像是一个落汤鸡,可他的怀中却还是死死的抱着那条扑腾的鱼,“鱼!”
顾右年一愣,将他提溜上了船,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一把将张春庭盖了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小子!是个狠角色!你都不会水,命都要没了,还想着捞鱼!”
张春庭的头发被他揉成了乱鸡窝,湿透的衣衫粘在裤腿上难受无比,可他却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可以教我习武吗?”
“习武很苦。”
“我不怕苦,我知道你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等你走了,等魏叔叔走了,我就只能靠我自己了。之前我觉得死了也没有关系,可是我现在不想死了。”
“好。不想死就不死,你凭什么要死?该死的是他们。”
第315章 信任与防备
张春庭抽回了自己的思绪,同顾右年相遇的时日就像是浓烈的桂花糖,是他年幼之时尝过的第一口甜。
他站起身来,看了窗外的桂花树一眼,出门朝着魏长命躺着的内室走去。
门窗都是敞开着的,那个叫做安慧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李三思坐在床边光头亮得能够反光,他身上带着血气,脚边放着一个食盒,没好气的伸手捏着魏长命的鼻子。
手一捏上,呼噜声全消;手刚一松开,那呼噜声便又蜿蜒曲折陡然高亢,像是要将屋顶掀翻!
听到张春庭的脚步声,李三思站起身来,他的那张刀疤脸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温柔,一点儿都没有平日里在众人面前的凶神恶煞。
“大人!长命这小子呼噜声这么大,日后娶的姑娘还不得夜里起来咬牙磨刀,将他给……”
李三思说着,对着魏长命的脖子比划了一下。
他嘀咕着,看着魏长命一张惨白的脸,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这小子真是不长记性,偏爱逞能。他一个武林高手,作甚要用肉挡暗器……”
“要不是顾甚微有本事,他哪里还能在这里呼噜大睡!”
张春庭瞧着李三思一脸后怕的样子,亦是感同身受。
魏长命躺在那里面白如纸,若不是这震天的呼噜声,他当真要以为这小子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就这么睡着不醒来,药也没有喝。我去抄家的时候,齐王府的炉子上还炖着鸡汤。我给端来了。”
“大人,等顾御带的事情了了,我们带着长命离开汴京吧。”
李三思说着,看了床榻上的魏长命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我们当初来汴京,就是为了顾御带来的。”
如若不是为了顾右年,他们根本就不会上京……张春庭好不容易才做了闲云野鹤,魏长命也被鲁国公夫人抛在了脑后……他们本来从未打算过要来汴京的。
张春庭轻叹了一声,走到了李三思跟前。
他吸了吸鼻子,指向了那搁在地上的食盒,“你不光是端了汤,还顺了十洲春对吧?我都闻到酒味了。”
他们三个喝的第一坛酒,便是那十洲春,三人躺在那渔船上,喝得面红耳赤的。
魏长命喝多了便跳舞,他是个皮猴儿,疯起来没个计量,在船上一通乱晃,船没翻他自己倒是掉下了船。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便是想回去也未必能回去了。”
李三思闻言,轻叹了一声,他又何尝不知晓?如今张春庭执掌皇城司,老皇帝一面器重他,想要他成为自己手中,甚至是未来新皇手中的一把尖刀;
却是又提防着他,什么恶名脏水都往张大人身上泼。
太监、残暴、佞臣、杀东宫……参张大人的本子若是铺开来,能绕汴京城八圈。
若大人当真就是个寻常的皇城使便罢了,可他也是那个人的儿子,无论哪一点,都是对他的忌惮,都是断绝了他的可能性。
李三思想着,握了握拳头。
他虽然知晓大人并没有那样的心思,可就是替他叫屈!
“大人……”李三思想要更进一步说些什么,可床上那个打呼噜的家伙却是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三思!大人!我快要饿死了!”
李三思被他吓了一大跳,直接一巴掌拍过去,那大手掌到了魏长命的脑门上,却是又轻轻地落了下来。
“臭小子,你怎么像诈尸一样,冷不丁就坐了起来!”
明明先前还在打呼噜呢!这一下子就生龙活虎了!简直就是怪种!
魏长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这么一动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直吸溜……
“我是真饿啊!你们不是失踪了吗?我同顾亲事着急得不行,一路上马都要跑瘸腿了,那是张开嘴就吃风,下雨仰头就喝水,紧赶慢赶这才入了汴京……”
“就我这肚子,岂止是前胸贴后背,我那是前胸都要把后背挤得凸起了。”
魏长命絮絮叨叨的,他将手放下来,撑在了床上,这一撑却是撑到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子,他好奇地拿起来放在鼻子下头闻了闻,拔开一看只见里头放着一颗金色的药丸。
魏长命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安慧来过了?”
张春庭幽幽地看了魏长命一眼,“嗯,来听你打呼噜。”
魏长命惊恐地看向了张春庭,一脸都是控诉,“大人!三思!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要是安慧趁着我睡着了,给我抹脖子了,那我岂不是死得很冤!”
张春庭一下子变得神色复杂起来。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好好喝鸡汤吧!”
他说着,走到窗边坐了下来,朝着李三思同魏长命看了过去。听着魏长命嘀嘀咕咕的聒噪声,听着李三思的暴怒声,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张春庭想着,半依靠着墙,他的手指在那块龙纹玉佩上盘旋着,最后停在了龙的眼睛上。
顾甚微也同样在喝鸡汤。
她端着一个大海碗,咕噜噜的喝着,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
十里的眼睛红红的,活生生的像是一只兔子,“姑娘还要吗?锅里还有!”
她的话音一落,一旁的顾甚景便配合地使劲点头,他拿起一碟小咸菜,递到了顾甚微面前,“阿姐若是觉得口中淡,可以吃点小咸菜间间口。”
“就是,姑娘瘦了这么多,快多喝一些。”
顾甚微看着那比自己脸还大的碗,又看了看已经鼓起的肚子,无语地将海碗一搁,“我是皇城司的亲事官,又不是宰相,你们莫不是想要我吃下一条船!”
“我已经连梨膏糖都吃不下了……就现在晚上躺在床榻上翻身,肚子里都能有水声。”
十里伸长了脖子一看,瞧见顾甚微那明显鼓起来的小腹,这才遗憾的收回了自己投喂的心思。天知道顾甚微走了这么久,她做了多少梨膏糖都无人可喂!
“请老仵作给荆厉看过了吗?老仵作怎么说?”
顾甚微一进门,便先被押着用了饭,这会儿才腾出了嘴。
“老仵作看过了,说主要是皮外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会落下病根子。老仵作听说他家中无人,便将他留下来了,也方便换药。”
“幸亏姑娘离开汴京后不久,平旦楼便来人接了我们走,不然的话怕不是要糟了。”
十里想着心有戚戚,若是有人要拿她去威胁顾甚微,那她宁愿立即去死。
“除了平旦楼,韩御史家中也来了人寻我们,说是想要接我们入府。不过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在这里,还是柳阳那小子告诉小景的。”
顾甚微听到柳阳这个名字,恍如隔世。
她认识那个给御史们排期的神人之时,都还不认得韩时宴。
“我离开汴京之后,甚景可还有让汤二郎针灸?”
听到顾甚微问这个,十里同顾甚景瞬间都雀跃起来。
顾甚景涨红了一张脸,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身,然后朝前挪动了两步,那晃悠悠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方才学步的孩童。
顾甚景挪到了顾甚微跟前,轻轻的弯下腰去,冲着她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
“你的腿能站起来了?汤二郎虽然唱夜歌骇人,但这银针功夫却是喜人!”顾甚微说着,激动地扶住了顾甚景,“你都叫我阿姐了,说这些做什么?”
她说着,看向顾甚景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我在边城瞧见你阿娘了,她一直都惦记着你。”
顾甚景一愣,先前的喜悦还挂在脸上没有消退,眼泪便一滴一滴的掉落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再一次弯下腰去,对着顾甚微行了个大礼。
虽然顾甚微没有说,可是他知晓,齐王抓到了之后,飞雀案翻案便有希望了,他阿爹若是被证明是清白了,那么阿娘就能够从边关回来,他们便可以母子团聚了。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做了不知道多少回梦。
梦见自己可以健步如飞,考科举中状元,为家中洗刷冤屈。
梦见阿娘还活着,他们母子二人可以团聚。他驮着阿娘走在青石板路上,一如小时候阿娘驮着他一样。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美梦还有成真的一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遇见了顾甚微。
顾甚微无奈的揉了揉顾甚景的脑袋,“好了好了,快起来!你若是再拜一下,我还当我已经变成了一个牌位!你若是当真想要回报我,便好好读书,日后中状元了做个好官。”
“到时候我行走江湖有人惹我,就拉你小子出来做大旗!我阿弟可是太师,谁敢惹我?”
王景直起身子来,认真的看向了顾甚微,“一诺千金。”
顾甚微没有将这孩子话放在心上,她微微颔首,眼巴巴的看向了十里。
十里一瞧,瞬间心中一软,“如今时间已经不早了,姑娘身上还有伤,早些歇着才是。小景你这腿刚刚有起色,也不可以太过勉强。最难的日子我们都过过来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好。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
王景重重的嗯了一声,他乖巧地朝着门口喊了一句“张叔”。
那张十刀便走了进来,冲着顾甚微颔了颔首,将人给抱了出去。
待他们一出去,顾甚微立即抱住了十里的胳膊,直接趴在了她的肩头,“好阿姐,今晚上还要像从前一样陪着我睡。”
十里瞧她这般赖皮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
顾甚微也不是头一回离开这么久,从前她每一次离开回来,便要这么耍赖一回。
“姑娘都是朝廷命官了,还耍小孩子脾性。你且先去睡着,待我收拾好了碗筷,便过来。”
顾甚微得了准,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打了个呵欠,揉了揉自己眼睛,便乖觉地朝着床榻行去。
等到十里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彻底的进入了梦乡。
梦中是一片静寂的湖面,白色的水鸟一群一群的飞过,优雅的落在了渔船上排成了一排。
她坐在阿爹的肩头,手中拿着一把桃木小剑……年幼之时刚开始习武,她便使用的是木剑,那是阿爹亲手给她削的,削得坑坑洼洼的,可以说满世界都找不到
“捅那个最大的梨!最高的那一个!不能用手摘,不能用木剑挨着,得用剑气!剑气你知道吗?”
“你这人真是,她小小年纪哪里就有剑气!你莫要拔苗助长!”顾甚微听到阿娘的声音循声看了过去,只见她阿娘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裙衫娇俏站在那里,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
虽然瞧不见脸,但是她知晓,那是她素未谋面的小弟。
真好啊!阿爹阿娘还有小弟都还活着!
顾甚微想着,对着那梨树刺了过去!剑气不剑气的不知道有没有,一颗黄澄澄的梨掉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了下头人的脑袋上。
顾甚微低头看了过去,却见在那梨树之下站着一个小孩。
那孩子明眸皓齿,简直美得让人无法形容……他捂着脑袋一脸控诉的看了过来。
顾甚微腿一软,险些没有一个倒栽葱从顾右年肩头摔下来!
这哪里是什么美梦,这分明就是噩梦!
谁要做梦梦见自己的上峰啊!还是被打了的上峰!
她正想着,就听到顾右年哈哈笑了起来,“你担心你哥哥吃不饱饭,给他送梨吃么?”
顾甚微再一次确认,这绝对是一个惊悚的噩梦。
她刚要拱手狗腿子的唤上一句张大人,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掷梨伤人,浪费粮食,有害大雍……此乃顾甚微的八项重罪!”
顾甚微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却是瞧见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了!
韩时宴坐在窗前拿着一本书,正默默地看着,在他旁边的小桌上,摆了三碟点心。
顾甚微看他的时候,他正拿起一块白糕,就要往嘴中送。
想着昨晚的梦,顾甚微没好气的瞪了韩时宴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一大早不用上朝么?这里又不是你家,你倒是悠闲得很!”
韩时宴将书一放,指了指窗外的日头,“现在已经不是一大早了。”
“我已经上过朝了,且骂哭了三人。我来给你送药的,来了有一会儿了。没有想到你一直没有起,便寻了一本书来看。等你喝了药,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是想要重审飞雀案么?”
顾甚微瞬间睡意全消。
她立即从榻上翻起,一把薅过十里准备好的干净衣袍,从枕头底下胡乱的摸了一根发簪便将头发盘成了髻。
“见谁?昨日张大人说官家允诺翻案,今日早朝便已经定了么?”
“案子由谁来重查,开封府王府尹还是枢密院的那些小老儿们?”
顾甚微一边说着,脚下轻点已经到了铜盆前开始洗漱。
“我还以为皇城司得先肃清齐王党,待此事平息之后方才会查飞雀案,没有想到这么快。”
韩时宴那块白糕还没有入嘴,便瞧见顾甚微已经洗漱齐整,直接端起桌上的药丸一口气吞了下去。
因为药太苦,她皱着一张脸,又抓了一块白糕塞进了嘴中,方才拍了拍自己手上沾着的点心屑,“走了,去见谁?你可坐马车来?我那马儿累了一路,得让它好好歇上一阵。”
他们一路从边关疾驰回京,路上跑瘫了好几匹马儿。
偏生她的枣红马还乐颠颠的,这多少让她觉得旁的马伤的是四肢,她的小枣红伤的兴许是脑子,这不得休养十天半个月。
韩时宴瞧着顾甚微头上那根黑黝黝的小剑发簪,微微地翘起了唇角。
“早朝的时候,我上了奏表,直接说了这飞雀案之事。先前那城门守卫虽然有夸张,但是开封府如今确实是有夜间行凶的杀手出没。吴江今日一早已经被王府尹抓回去了。”
“如今朝堂不稳,枢密院的老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新来的大理寺卿主动请缨重查飞雀案。”
顾甚微竖起耳朵听着,走出了房门。
她放眼一瞧,还是头一遭觉得这桑子巷的小院儿有些小了,枉她还笑魏长命的宅院是个小鸽子笼。
她这里同鸽子笼又有什么区别?
小小的一个院子里,张十刀在一个角落里劈柴,十里则是同林毒婆在一块儿打糍粑,顾甚景一边摇头晃脑的背着书,一边慢慢地挪着步子在那里锻炼双腿。
顾甚微有些怀疑,若是她再起晚一刻钟,这院中除了她之外的五人能热血沸腾的将整个汴京城的青石板砖都撬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