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甚微听着,讪讪一笑。
“韩御史这张嘴是天生的么?还是说为了当御史日日练的?我当初练剑,家中梨花开不过三日,皆为剑气所伤;韩御史练嘴,有没有毒到方圆几里寸草不生?”
韩时宴听着身子一僵,他同顾甚微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微妙的想起了他独居在外头的那个光秃秃的小院了。
怎么就那般巧,那里还真是寸草不生!
“天生如此,先前你去的时候院子里的花草都还没有长出来,等天气暖和了那是百花盛开。”
盛开个鬼!
韩时宴有些心虚地想到,等回去之后便着人安排上。
两人都有些窘迫等于不窘迫,这气氛竟是微妙的保持了平衡,一下子又松快了起来。
身后的吴江也就是吵吵嚷嚷的风格,时不时的还能从他的嘴中听到顾亲人,时宴兄几个字……不过二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是走得更快了一些,朝着那五福寺走去。
“五福寺又叫五云寺,传言当年这地方有佛修坐化升仙,五朵七彩祥云带着佛音托着法相而去,众信徒皆跪拜高呼神迹,遂在此地修建了五云寺。”
“五云寺当年也曾经盛极一时,这里一整片山头全都在山庙范围之内。再后来随着时间衰落,险些落得同那送子娘娘庙一般下场。”
“这五云寺变五福寺,乃是因为如今的主持缘法的大师。缘法大师精通佛法,且尤其擅长看福缘。这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修好德,五曰考终命……”
韩时宴一边领着顾甚微上那山庙台阶,一边同她说着这五福寺的源来。
他的声音有些清冷,一字一句之中都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感。
顾甚微听得自觉有趣,长寿发财善终……
这缘法大师厉害啊,谁不想求菩萨保佑这些啊!他不闻名汴京,谁闻名汴京?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主持叫贫僧接待贵客,还请这边来。”
韩时宴正说着,就被一个和尚的声音给打断了,二人抬头看了过去,只见那山门口的台阶边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人,他脖子上挂着一串粗壮的佛珠,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有劳智临大师”,韩时宴听着,双手合十回了那大师的礼。
顾甚微低下头去,跟着学了学,心头却是微微一动。
原来这位就是卜算奇准,日日排长队的智临大师啊,她可是没有忘记,李贞贤之所以将家中金银都藏在灯笼之中,便是受到了这位“奇人”的指点……
智临大师微微颔首,不快不慢地在前头带路,不一会儿便将二人引进了一间小院。
“这里便是鲁国公夫人先前歇息的地方,主持让我配合官府查看,不可沾了杀孽……”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朝着那小院边缘看了过去,墙角一处应该是专门用来停放马车的地方,在这里还散落着一些先前马儿没有吃完的草料。
顾甚微二话不说,轻车熟路的提溜起了韩时宴,二人一下子便上了围墙。
她四下里看了看,指着一条小道道,“尸体应该是从这个地方上来的,来人轻功比较一般,仔细看去能看出一些被压断的枯树枝。且你看围墙上的这处痕迹……”
“她扛着尸体没有办法飞上来,于是便使用了飞爪,先挂在围墙之上,然后拽着绳索辅助上墙。”
韩时宴甩了甩头,这回的眩晕感好像一下子没有那么强烈了。
“飞云爪这东西不是万不得已没有人想用,因为它在接触墙体的时候,会发出碰撞的声音。”
韩时宴朝着一旁的顾甚微看了过去,只见这姑娘一会儿跳下围墙,一会儿又跳了上来,那股子轻松自若的样子,让他有一瞬间险些忘记他要是跟着跳下去会摔断腿。
“就这么点高度,她都要用到飞云爪?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一来她轻功很差。”
“二来说明她对鲁国公夫人当真是很熟悉,知晓那档口她正同墨茗风流快活,便是听到了外头有雷声,那都要对老天爷喊上一句接着奏乐接着舞!”
“这第三,被你先前说中了。人没有听见,马呢?”
顾甚微说着,在地上比划了一下,“先前那辆马车我仔细看过了,马车门在前头,需要车夫停稳车,然后跳下去方才能够开门。也就是说凶手会扛着尸体站在马屁股后头好一会儿用来将尸体塞进去……”
“在这个过程当中,那匹让它走慢一些都暴躁无比,精通人性的马儿居然毫无动静。”
“第三说明她是一个驯马高手。”
“所以她不担心飞云爪的声音在马儿头顶响起会引起它的注意,也不担心万一在她动作的时候马发出动响来,闹得不可收拾。”
顾甚微说着,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韩时宴。
“所以棉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韩时宴沉吟了片刻,“使用峨眉刺,身高大约到你的眉毛,手上有老茧,很有可能会说吴语,擅长驯马,轻功不行……对鲁国公夫人十分的了解,也对我们二人的行事作风十分的了解……”
“她手中有那些沉河的金锭,不止一块,所以才能够随手掏出来试探褚良辰。”
韩时宴说着顿了顿,“而且此人对自己十分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掌控好全局。”
“没错”,顾甚微给了韩时宴一个赞赏的眼神,她脚轻点地,又一次上了墙将韩时宴带着跳了下来。
二人看完了墙,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了智临大师身上。
大师淡然的弯了弯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已经带二位看过了,若是无事……”
他的话尚且没有说完,就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只见顾甚微的袖袋之中,不知道何时竟是射出了一支小箭。
智临大师神色陡然一变,他在原地一转,像是一个陀螺一般上了台阶,然后站定了下来。
只见他心不跳气不喘的站在那里,举着右手,在他的右手食指同中指中间夹着一支短小的弩箭。
韩时宴跳到嘴边的心脏,又落回了原位。
太好了!智临大师没有事!若是顾甚微伤了他,怕不是明日汴京城中所有的贵妇人都要齐齐架马车出门踏平皇城司……
她离开汴京城太久,不知道智临大师是怎么样一个令人深信不疑的万人迷!
没瞧见李贞贤听到那么脑子进水的主意,都毫不犹豫的照做了么?他也不想想灯笼若是掉下来,不等陈神机动手,就能直接将他给砸死了去!
“顾指挥使这是何意?”智临大师将那根弩箭往地上一扔,淡淡地说道。
顾甚微轻轻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她上前一步,笑道,“大师明知故问,我这是代您的故友同您打招呼,这袖中弩机出自何人之手不用我说,大师心中也清楚。”
智临大师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摇了摇头,“二位且跟我来。”
智临大师说着上前引路,不多时又将二人引进了另外一间更小的院子当中,这院中清苦,同先前鲁国公府重新布置过的地方不同,四周干干净净朴素至极。
应该是智临大师平时的清修之地。
他推开了一间禅室的门,一屁股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有气无力的冲着顾甚微招了招手,“随便坐啊,我说了一早上的话了,口干舌燥眼冒金星的,这汴京城的人可真多啊,每日每夜的编……”
“不是,我没日没夜的算都算不完啊!还是主持聪明,他只要写福字就行了,管它是谁都是一样福。我却是要个个算,年年算,月月算,日日算……”
站在门口的二人简直就是呆若木鸡。
尤其是韩时宴……顾甚微从前没有见过智临大师也就算了……
他可是从前陪母亲来算过的……那会儿大师还不是这样的模样,那分明就是个得道高人……
他想着朝着院中看去,见外头没有人来,咣的一声关上了门。
智临大师瞧着,清了清嗓子,又正襟危坐起来。
顾甚微瞧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这里没有外人,大师不必端着。大师原本了却凡尘,心灰意冷,没有想到出世如同入世,从前名利硬凑上来,解了自己烦恼解不完旁人烦恼……”
智临大师一愣,笑了起来,“我同陈神机,都不及你有悟性。”
他笑着笑着,却是又双手合十,轻叹了一声,“从前陈神机来的时候,贫僧松快惯了,叫二位见笑了。贫僧只当还他一个人情,助他揭发那李贞贤贪腐之事……却不想酿成了大祸,委实无言再见死去的陈恩人。”
“陈神机这人,年幼之时便是如此一根筋,我同他一起长大,又比他年长一些,该劝导他的。”
“顾施主能够得到他的得意之作,想必是他将千机陈氏的传承托付于你了。既然如此……顾施主想问什么,那便问吧。”
顾甚微的目的本就在于此,她点了点头,“那我便直言不讳了。五福寺中今日可出现了先前我们说的凶手模样的人,就是使峨眉刺……”
智临大师闻言摇了摇头,“寺中香火鼎盛,天不亮就会有很多人过来抢头香,像先前鲁国公夫人那样的小院都有十来个,里头也有香客入住。能住小院的多半仆妇成群……”
顾甚微并不失望,又继续问道,“那今晨这里五福寺中有哪些叫得上名号的人在?”
智临大师这下没有迟疑,他是读书人出身,当年能写出风靡汴京城的文章,又能在半道出家的情况之下成为闻名天下的卜算大师,绝对是有过人本事的。
“曹大娘子的母亲兄弟,他们是来给曹大娘子祈福的;马将军府的老夫人,她的身子不适,在这里已经静养月余了,承平侯夫人今日一早来探她;苏转运使夫人的娘家人。”
智临大师说着顿了顿,“还有芙蓉巷的老鸨应芙蓉,以及王御史夫人……她们二人是一起来的。”
顾甚微听着,心中感叹了一句好家伙!
这大清早的,你们搁这里上早朝呢!
顾甚微不信神,她信的只有自己。
之前李贞贤头顶藏金,她只觉得他此人愚蠢至极,压根儿没有想过不是他脑子进了黄河水,实在是五福寺的风吹进了汴京城中每一个达官贵人的脑子里。
瞧见顾甚微一脸的不敢置信,智临大师摆了摆手,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了的麦子茶。
他的嗓子当真要冒烟了。
若是那韩御史年纪轻轻瞧着像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古板,瞧着他眼神不对,他还能给顾甚微也倒上一冷茶水。
“上朝是党争,拜佛是交友。施主年轻,不懂得其中之玄妙。有些人信与不信,端看所求之人信与不信。”
智临大师说着,双手合十。
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眼前的二人在想着些什么,不等他们发问,他便又解释道,“那承平侯夫人同马将军府的老夫人是远亲,她管老夫人叫做姑母。这一个月里头,已经是第二回 来了。”
“老夫人久卧病榻,眼巴巴的等着承平侯夫人来同她说汴京城里的新鲜事。”
智临大师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顾甚微一眼,“今晨说的便是那顾家趣事,还有曹大娘子落狱之事,恰好被隔墙的曹家人听见了,还险些闹起来。”
顾甚微眼睛一亮,承平侯夫人那就是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儿,这汴京城中人尽皆知无人可说了,她竟是连个病床上的老太太都不放过,也是个神人了。
“苏转运使夫人家中来的是三个娘家弟媳妇儿,苏家也是武官。那三人从前经常陪着苏转运使夫人一并过来。如今苏家遭了劫难,她们想请我算算,可还有转圜。”
“天不亮便来了排头一个,正旦的时候便匆匆离开了。”
一旁的韩时宴有些好奇的问道,“那大师算得如何?”
智临大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咕噜了一大口,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他说着,不等顾甚微同韩时宴仔细琢磨,又道,“王御史夫人同应掌柜的倒都是头一回来,她们二人没有听早课,也没有算命,却都是瞄准了寺中的斋饭来的。”
“说是想要在酒楼里头也卖斋饭,不过主持果断拒绝了。”
“光是给每日来的香客准备斋饭,饭堂里的师兄便已经累得直接将兵器换成锅铲了。若是再多做些,他怕是要一手扛锅,一手拿铁锹了。”
“主持打不过他,但是打得过我。”
顾甚微哈哈一笑,听懂了智临大师一本正经下的委屈巴巴。
缘法大师打不过烧火僧,不敢往死里用他,可智临大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那能用出火星子来。
智临大师瞧着韩时宴又板起了脸,清了清嗓子,双手合十道,“寺中这般赚钱,也并非为了享乐。这钱财于我们是身外之物,可于那些可怜人却是天降甘霖。”
“佛祖靠神通普渡众人,我等愚钝便只能靠金银造福乡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智临大师说着,轻叹了一口气,“贫僧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么些了,外头还有好些香客等着,贫僧得先走了。”
他说着,站了起身,不顾二人眼神,抖了抖胳膊抖了抖腿,又扭了扭腰,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垂眉耷眼了无生气的垮了一会儿,随即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变成了那个精神抖擞的高人!
直到智临大师都已经走出去了,顾甚微同韩时宴都还微张着嘴,这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大变活人啊!
这院子地处偏僻,智临大师一离开,四周便又寂静了下来。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韩时宴一眼,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先前智临大师说的这一群人,都是她回汴京城之后碰见过的,或者是有关联的人。
大师是否筛选了一遍并不重要,这棉锦可能是今日来过五福寺的任何一位年轻女客,她可能某位年轻的夫人,也可能是未出阁的贵族人家的小娘子,还有可能伪装成寻常来烧香的百姓,亦或是藏在大户人家下人堆里的某位女婢。
虽然他们知晓了她许多特点,可除非是案发之后立即封山,一个个的排查,那还有可能将她筛出来。
可离案发到藏尸已经过去了一上午,若是跑得快的话,她这会儿都能出汴京地界了。
虽然找人犹如大海捞针,可她还是从智临大师提到的那些人当中想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
顾甚微想着,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他站在那里盯着桌上智临大师用过的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前被她扯破的衣服洞这会儿好像变得更大了一些,都开始拉丝了……只是这破衣烂衫穿在了韩时宴身上,不知道为何竟是一点都不显得窘迫。
反倒是让人莫名的觉得,这就是汴京城中最时兴的样子。
怎么说呢,就像是皇帝披着麻袋上早朝,你也觉得那是刚做的龙袍。
顾甚微被自己这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收回了思绪,又在脑海中排了一遍智临大师说的那些人名。
最后还是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了马老夫人身上。
前几日她去韩时宴的住处,见了一条叫做糖糕的黑狗。当时韩时宴向她介绍糖糕的时候说马红英的母亲马夫人十分擅长驯兽,尤其是马和狗。
她家中狗舍里的狗王生了四只小犬,便给了韩时宴,吴江,马红英还有韩敬彦一人一只。
吴江同马红英的狗都带上了战场,永远的留在了雁门关。
而韩时宴的糖糕年纪也大了,留在院中晒太阳安度余生了。
马家乃是将门,马将军有七个女儿,并无一子。
马红英是马将军的第三女子,棉锦会不会是她的四个妹妹之一,亦或者是她家中的武婢?
吴江一个人从战场上回来,马红英同其他人却是莫名其妙的留在了雁门关,他回汴京之后对此事绝口不提,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蹊跷,藏着一个便是吴江那样性格的人都无法释怀的秘密。
会不会马红英的死,同苏贵妃一党有关?
所以……
而且,他们从哪里知晓福顺公主的秘密的?从吴五娘子那里。
马红英同吴家乃是世交,她曾经是吴江未过门的妻子,棉锦如果是马家人,她也极有可能从吴五娘子口中得知了福顺公主的秘密……
顾甚微脑子飞快的转动着,可如果她所猜想的是真的话,那关于棉锦也有一些问题无法解释。
税银沉船案发生在马红英死之前,倘若棉锦真是马家人……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要么马将军同顾老贼一样,很早就押宝了苏贵妃一党,可后来因为马红英的死,他们怀恨在心,所以棉锦故意拿了有问题的金锭出来试探褚良辰……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不早将金锭融掉的疑问,因为马家人也留了个心眼儿,防苏贵妃一手。
要么他们效忠的人并非是苏贵妃的儿子,他们在借着她同韩时宴的手来对付苏贵妃,替他们铲平通天大道!
顾甚微想着,看着韩时宴的神情有些复杂。
她先前听壁角,呸呸,她此前听到韩时宴同吴江的对话,知晓他们同马红英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之间的情谊有多么的深厚。
韩时宴会联想到马家人身上吗?
倘若她的猜测不幸成真,这一回的铁头韩御史可还能够“大义灭亲”?
当然,她的所有猜想依据,只是“驯马”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罢了!并不一定就是真的。
“顾亲事若是再看,韩某觉得自己后脑勺都要被你看出一个洞来了!”
顾甚微一惊,朝着韩时宴看了过去,只见这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一脸狐疑的对着她瞧。
说起来她最近当真是见过了不少美人,就连吴江不像一只猴一般上蹿下跳的时候,那也算得上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小郎君一个。
韩时宴虽然不像张春庭那般美丽近妖,但却是气质上佳,自带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他很像一把剑,并非是那种锋利以快见长的轻剑,而是一把重剑,不动如山,动起来便所向披靡。
“我这不是瞧着韩御史眼珠子都要粘在那茶杯上头了,心中觉得好奇!莫非韩御史想将智临大师用过的杯盏拿回去供起来,每日问问卦?”
韩时宴瞬间无语,他怎么从顾甚微的描述当中听出了一股子猥琐之气?
“韩某在顾亲事心中,便是这般人么?韩某不信神佛,不信卜算,只信自己。”
“我只是瞧着这杯盏有些眼熟,像是我家中的那一套”,他说着上前一杯,还是没有忍住将智临大师用来装凉水的杯盏拿起来看了看,只见那杯盏的底部果然印着一团熟悉的花纹。
他无语地将杯盏放了回去,清了清嗓子。
“定是我阿娘送的!”
韩时宴瞧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他接连毁了亲事之后,他阿娘就像开封府王府尹一样,管你是什么神灵,只要能让他亲事顺利,那都要去拜上一拜,烧上一回香!
智临这老和尚,定是给了她一根上上签,要不然她连一直舍不得用的这套杯盏都大方送人了!
韩时宴想着,余光瞟了一眼一旁的顾甚微,耳根子微微有些发烫。
顾甚微瞧着他这般模样,摇了摇头,“韩御史,送都送了,你再拿回去显得过于抠门了!非君子所为!”
韩时宴耳根子瞬间褪色,他气呼呼地握紧了拳头!
算了!君子贵在有自知之明,他打不过顾甚微!
韩时宴松开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多想无益。五福寺香客太多,按照智临大师所言,任何一家里都可能藏着棉锦。”
“她将那峨眉刺一藏,便是在你我二人跟前打一套拳,咱们也未必认得她来。”
“好在路有两条,不如且下山去,探探那赵嬷嬷先前究竟做何去了。”
顾甚微刚要点头,却是精神陡然一凛。
她冲着韩时宴比了一个手势,又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后将手搭在了剑柄上,耳朵轻轻地动了动,随即朝着屋顶的方向看了过去。
韩时宴一惊,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他死死地握住了匕首,循着顾甚微的视线看了过去,智临大师显然有些不大讲究,那房梁之上都已经结了蜘蛛网了,他也没有清理。
这随便一抬头,瞧见的便是阳光照耀之下,那密集到恐怖灰尘。
可除此之外,根本就看不到什么旁的东西。
难不成,顾甚微的意思是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想要杀死他们?这未免也太过猖獗了!
韩时宴想着,低下头去看向了顾甚微。
先前还吊儿郎当说笑,张嘴就噎死人的少女这会儿整个人周身的气质完全变了……
突然之间顾甚微动了,就在她动弹的一瞬间,先前还与寻常无异的屋顶突然破了一个大洞,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男子手持长剑直直地朝着顾甚微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窗户口突然射进来了四支长箭。
韩时宴神色大骇,从他的位置向外看去,能够瞧见小院里不知道何时多了出了四个穿着各种寻常短打的男子,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的百姓,平平无奇到比戴上面巾更加不惹人注意。
属实是见过就忘的那种长相,纯粹是女娲造人的时候随手甩出来的泥点儿。
韩时宴瞧着,只恨自己不懂武功,他见顾甚微要对付屋顶上的人,一低头拿起桌边的圆凳,便朝着飞来的长箭扔去。好在他的准头还不错,那圆凳将靠着他这边的两只箭给打飞了出去。
可还有两只却是朝着顾甚微的方向直直的射了过去,韩时宴瞧着心慌不已,他弯下腰去,想要再拿一把圆凳,却瞧见又有四支长箭射了进来,直接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韩时宴心中一凛,这些人是想要了他同顾甚微的命!
这简直是太过猖獗了!
他正欲要闪避,就感觉胳膊一重,顾甚微将他拽到了一旁,她伸手一薅,拿起了先前桌上智临大师用的杯盏,伸手一捏然后朝着窗户外甩了出去。
紧接着往后一仰,接住了上方来的第二剑!
那上头的青袍男子显然并非是泛泛之辈,他二击不成,又来了第三剑!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几声闷哼声,韩时宴朝着院中看了过去,却见那射箭的四人咚咚的倒下了两个!剩下那二人对视了一眼,提着长剑便冲进屋中来。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眸光一定,瞧见了一旁的香炉。
得亏智临大师不讲究,这里头的香灰不知道多久都没有清理过了,都满得快要溢出来了,正好当了大用。
他想着,毫不客气的搬起那香炉,猛地朝着门口扬了过去,那门前二人触不及防的被泼了一脸,一下子被迷住了眼睛。韩时宴见状,立即搬起第二个圆凳,猛地朝着其中一人的头上抡了过去。
他这么一打,先前落在那人身上的香炉灰全都扬了起来,整个屋子变得乌烟瘴气不说,还噗了韩时宴一脸。
正在对战的顾甚微余光一瞟,一下子没有憋住笑了出声,她这一笑吸了一口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韩御史你这样逗我笑,显得我有些不尊重对手!”
“抱歉本来想要你五更死的,但是我现在需要停下来咳嗽,你要怪就怪韩阎王他要你三更死。”
她说着,身形陡然一快。
那青衣男子只觉得眼前一花,瞳孔猛地一缩,他暗道不好一个转身却感觉脖颈间一凉,顾甚微的长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青衫刺客身形一滞,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就在顾甚微张口的那一瞬间,他却是猛地朝前一倒,脖颈直接朝着长剑上倒去。
顾甚微见状,心中一连叫了三声好!
这青衫刺客不仅剑法了得,还颇有釜底抽薪的勇气。他这般反其道而行之,并非是当真求死,而是吃准了她想要留下活口审问出幕后指使者。
他在拿自己的命赌一线生机,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顾甚微想着,手腕轻轻一动,往后撤了一步。
青衫刺客寻到了喘息的间隙朝着侧面一滚,快速地退到了墙角同顾甚微还有韩时宴拉开了距离。
他的脸上满是凝重,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见顾甚微幽幽地看着他,却是没有继续动手,青衫刺客不由得伸出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手一碰上,一股子剧痛袭来,整个手瞬间都被染成了鲜红色。
青衫刺客不敢置信的朝着顾甚微看了过去,他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你很强!之前江湖中有人说你是天下第一剑,我不服气。你才十六岁,便是打娘胎里开始练剑也不过是十六年,又岂能称之为天下第一?”
可是就在摸上脖间伤口的那一瞬间,他便明白眼前的少女已经收放自如到了什么地步。
他脖颈间的伤口若是再少一分,那不过是蹭破点皮对他造不成震慑。
若是再多一分,他就要被割断喉咙,便是不气绝那也要成为一个哑巴……
换做是他,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在那一瞬间这么精准的控制好自己的剑。
顾甚微是在告诉他,他的生死都在一瞬间。
“咳咳咳咳……”顾甚微咳嗽了几声,若换做从前有人说她是第一剑客,她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只不过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做梦的权利。
顾甚微想着,手中长剑朝着身后刺去,只听得咚的一声,一个人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被顾甚微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韩时宴,猛地回过神来,却是瞧见先前在那里跳脚擦掉脸上香灰的杀手之一,不知道何时缓过了气来,朝着顾甚微偷袭而去。
他这样想着,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