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甚微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她吸了吸鼻子,先前一直脑子转个不停,丝毫没有想到吃饭这件事,这会儿闻到热腾腾的香味儿,突然觉得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
她想着,有些嘴馋的瞥了一眼旁边桌上的菜。
韩时宴一瞧,又喊道,“再来一只大酱肘子。”
顾甚微一愣,忍不住笑了出声,“我倒是也没有那么馋。”
韩时宴点了点头,“嗯,你不馋,我馋。”
顾甚微瞧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厮今日中了邪,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透露着古怪,“今日收获颇多,有了那婚书,再加上曹大娘子的证词,孟氏的杀人理由就值得商榷。”
“王府尹无论如何,都不会草草地以孟氏杀人而结案。”
“接下来我们要找到失踪的赖妈妈,还有钱余口中的那个李茆。”
粥铺上菜很快,不一会儿便摆了满满一桌子,韩时宴拿起那糖饼咬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李茆不难找,按照钱余的说法,他应该是个掮客,长期在苏州往返汴京的船上开赌局,连买凶杀人这种事情都敢做,倒是有些像雾伞的行事作风。”
“再说赖妈妈,她是个关键证人。因为她是顾家同曹大娘子之间的中间人,有她在就能够证明曹大娘子收买郑老六毒杀你阿娘这件事,乃是顾家指使她煽动设局的。”
“赖妈妈如今失踪,怕不是凶多吉少了。不过她显然比曹大娘子要聪明,若是她侥幸活着,那顾家一定比我们更想要快点找到她。”
韩时宴说着拿起筷子给顾甚微夹了一块熏鱼,“你尝尝这个,同岳州那种烟熏火燎的咸鱼不一样,这种熏鱼是甜味儿的,一点不硬,鱼肉能够轻松从刺上剥下来。”
顾甚微有些意外,“不识人间烟火的韩小衙内,也知晓雾伞么?吴江他就不知道。”
韩时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御史台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归多听闻了几句,也偶有接触。之前有同僚上书想要清理他们,不过不了了之了。”
最近两年朝廷党争严重,局势有些动荡不安。像这种比较激进改变现状的提议,多数都被官家驳回了。
韩时宴想着,见顾甚微好似并不感兴趣,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进京短短时日,已经参与了不少大事。顾家毕竟有福顺公主,今日这行刺之事出在开封府尹家中不说。”
“还牵扯到了有诰命在身伯爵府大娘子,曹氏家中亦不可小觑。这事定是要闹到官家跟前。”
“估计明日,张春庭就要唤你去训诫了。”
沧浪山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官家要求皇城司做的是什么?是阻拦宋雨拿出小册子来告状,引发汴京官场震动。可见他被先前太子谋逆一事闹腾怕了,如今一心求安稳。
可顾甚微进京,要的就是天翻地覆……她做得越多,就会受到越大的阻拦。
这何止是逆水行舟,这分明就是逆天而行。
韩时宴琢磨着,有些担忧地看向了顾甚微,“我会进宫……”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瞧见顾甚微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训诫而已,又少不了一块肉。”
张春庭可比她狂野多了,他还咔嚓了苏贵妃送的雀儿呢!她这顶多算是小打小闹。
顾甚微说着,将筷子放下了下去,餍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你还真是会吃,这小铺子也没有什么名气,还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也亏得你能寻得着。等过几日,我也要带着十里出来吃。”
韩时宴点了点头,二人付了银钱,这才踱着步子去了开封府。
这一会儿的功夫,府衙之中灯火通明,顾甚微站在门前,便瞧见一对哭泣的白发老夫妻,还有几个瞧着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其中有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少年郎双手抱着臂,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不用人开口,顾甚微都能猜到,那一脸焦急与悲切的,大约是曹大娘子的父母兄弟。
而另外那个,怕不就是她在伯爵府的继子了。
她摇了摇头,同韩时宴并没有停留,径直地朝着大狱而去。
当值的狱卒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显然今日王家大喜,他们虽然没有去,但是酒宴也送了过来。虽然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是地牢之中还是萦绕着一股子散不去的香气儿。
同那股子牢狱之中特有的阴冷潮湿气儿混杂在一起,有一种怪异的荒诞之感。
“韩御史,顾亲事,小心脚下。夜了狱中太黑,若是有什么事情,二位直接招呼我便是。”
狱卒说着,拱了拱身子,将手中的火把往前探了探,待到孟氏门前,他将周遭的火把全都点亮了,这才施施然离去。
孟氏蜷缩地坐在一个角落,她双手抱着膝盖,听到说话声有些呆滞地抬起头来。
待瞧清楚了顾甚微的脸,眼神这才清明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了。你也不要再想我会改口了。”
孟氏说着,又低下了头去。
顾甚微看了她身前一眼,挑了挑眉,“我是来看看,你那孝顺的大儿子,来探望你了没有,毕竟你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哪里遭过这种罪。换做是谁,谁瞧了都会心疼的。”
孟氏没有言语。
顾甚微挑了挑眉,“哎呀,看来你的大儿子顾均安没有来,那小儿子顾均宝来了没有呢?总不能两个儿子都不孝顺吧?虽然那孩子是个庶出的,但显然颇受疼爱。”
“毕竟长子取名为安,意味着他要安于天命,稳稳妥妥别出头。明明考取了状元,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去搏上一搏封侯拜相,却偏生被家中安排了那样一门亲事,断了青云之路。”
孟氏瞳孔猛地一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我先前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寒窗苦读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金榜题名的不是么?你那儿子那般聪慧,天天被人骂吃软饭真是太可惜了。顾家祖坟得冒多少青烟才能再出一个顾均安啊!”
“等我知道顾玉城还有一个儿子名叫顾均宝我就明白了,珍宝嘛当然是物以稀为贵。你的儿子尚了公主为顾均宝搭了天梯,外室生的顾均宝才能小小年纪就上了白山书院……日后一路青云啊!”
顾甚微说着,冲着孟氏竖起了大拇指,“你们母子二人,说句菩萨都不为过!佩服佩服!”
“不可能,你在诓我,什么顾均宝?根本就是你凭空捏造出来骗我的。”
孟氏说着,激动地蹿了起来,她猛冲到了牢门前,一把抓住了那粗壮的木栅栏,愤怒地看向了顾甚微。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想想春杏。”
“我在府中执掌中馈,我阿娘的嫁妆单子前几日你方才看过,里头恰好有一个白山书院的庄子。顾玉城以什么借口从你手中拿走的,你仔细回想回想。”
“顾均宝今年八九岁,三年前正好是正式开蒙的时候。他的母亲叫做李娥,你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孟氏身子一晃,抓着栏杆的手松了下来。
她喃喃低语了几声,“李娥,李娥……”
“看来你想起李娥这个人了”,顾甚微观察着孟氏,趁热打铁地说道,“大伯娘,从前我也是这般唤你的。你在顾家这么多年,还没有看明白么?”
“我阿娘有什么过错?她进了顾家,守着顾家家规,从来没有忤逆长辈,也为顾家生育了儿女。可曹大娘子一出现,他们就可以毫不留情的要了她的性命。”
“想要逼迫我阿爹联姻,给顾家攀上一根高枝儿。再后来飞雀案起,我阿爹乃是顾家骨血,我身体里亦是流着顾家的血,那又如何?顾言之可给我们五房一条活路?”
“他们能够冷血无情的舍弃我阿娘,舍弃我阿爹,舍弃我阿弟,舍弃我,现在又舍弃了你。你又怎么保证,他们下一个要舍弃的人,不会是顾均安呢?”
孟氏猛地一惊,她再一次抓住了栏杆,死死地盯着顾甚微看。
“顾言之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让顾家平步青云,成为这汴京城中的名门望族。”
“你并非是愚蠢之人,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吗?在他使出各种手段让你儿子尚了公主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你儿子得到了什么,一个摇摇欲坠的驸马身份。”
“他永远不会有实权,这一生都在男人堆里抬不起头来。就这样,你还相信什么他是顾家的希望这种谎言吗?”
“不,顾家的希望是开蒙就去了白山书院的顾均宝,是二房那个一直被藏得很好即将成为太子伴读的顾旭东。”
“将来你会躺在顾家的祖坟里,瞧着他们是如何踩在你儿子头上的……”
顾甚微说到这里,嗤笑一声。
“当然了,这样做的前提是,顾玉城还会把你埋进顾家祖坟里。”
孟氏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蹲了下去,她死死地拽住了地上的稻草,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那声音像是从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李娥我识得……她是老太太的远房侄女。”
“初来汴京城的时候,就住在烟柳巷里,我同老太太去看过她。她生得温柔小意,脸上有一对梨涡儿,写得一笔好字。当时老太太还说,我同她站在一块儿,像是亲姐妹一般。”
“当时我心下觉得怪异,可还是取下一只镯子赠与了她做见面礼。”
她说着,像是没有看到顾甚微似的,一个人嘀咕了起来,“你阿娘那个庄子特别好,站在庄子中能够瞧见白山书院的屋檐。均安那时候想要寻个清静的读书之处,我还领着他去过。”
“他站在那里怔愣了许久,我知道他最喜欢白山书院里的曹渊夫子。”
顾甚微还欲要说话,一旁的韩时宴却是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顾甚微想了想,静静地站着。
孟氏颠来倒去的说着旧事,过了许久许久,久到顾甚微估摸着上头曹大娘子同郑老六都快要狗咬狗咬得一嘴毛了,孟氏这才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向了顾甚微,认真地说道,“我要见王府尹,我有话要说。”
顾甚微心头一喜,她点了点头,快步地朝着外头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韩时宴,瞧着她明显轻快了的脚步,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们耽搁了一些时间,王一和果然已经开堂提审郑老六了,他的屁股上有伤,坐坐不得,跪跪不得,正像是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
“大人,我郑老六做的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当年曹大娘子的确是花钱收买我去杀左棠,可这事已经过去好些年了,我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可没有勒索过姓曹的,坏了规矩日后谁还找我办事?”
“这婆娘怕不是脑子疯了吧?还她找人来杀我,我一怒之下放话要杀她?压根儿就没有的事情,那什么赖妈妈我记得,当年就是她找到我说曹娘子想要我杀个人的,不过最近几年我都没有见过她了。”
顾甚微看着呆若木鸡的曹大娘子微微地蹙了蹙眉头。
郑老六这人身上背着很多人命官司,他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意,若是不被开封府捉拿住尚好,一旦被抓那一查起来那就是一万个跑不掉的。
曹大娘子虽然没有死,左棠也不是中了他的毒镖死的,但是有的是他犯下的其他案子。
他按说应该没有必要撒谎,毕竟勒索钱财在他所犯之罪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么,估计就是赖妈妈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将曹大娘子哄得团团转。怕是她见着顾玉城勒索曹大娘子,便有样学样,借着郑老六的名头勒索了一笔跑路钱。
“是李茆找到我,一开始说给我二百两银子,不用我动手杀人,只要我引开顾甚微就行。后来我听说要在开封府尹家中动手,这不是太岁爷头上动土吗?”
“我听过顾甚微的名头,知晓她武艺高强,可我没有想到她那么厉害!我若是一早就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去赚那个五百两。”
“老子说的话,句句都属实。李茆这个狗崽子,老子若是有命出去,定是要找他要这五百两的买命钱。”
顾甚微看着趴在那里的郑老六,又看了看堂上正襟危坐的王一和。
怎么王一和就值三百两,她就只值二百两了?
开封府尹王一和感受到了顾甚微奇怪地视线,他啪地一下拍响了惊堂木,“郑老六,当年赖妈妈是如何寻到你的,也是通过李茆吗?去哪里可以找到李茆?”
“就是李茆,他干这个好多年了,江湖人送绰号撒纸钱。”
郑老六一身草莽之气,介绍江湖绰号的时候,不自觉带了几分洋洋得意。
“撒纸钱,抬棺材,活人钱来死人买!李茆神出鬼没的,从前都是他来寻我,我哪里寻得着他?这杀人放火的事情也不是日日都有,没大钱赚的时候,我就在雾伞接点小活赚钱。”
郑老六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了顾甚微,“顾凶剑,你也莫要怪我,江湖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应该明白的。”
顾甚微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眼神在郑老六的脖颈间扫去。
突然之间,她周身地气势陡然一变,先前还趴在地上像死鱼的郑老六一个激灵翻滚着站了起身,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暗器,像是一只受惊的动物一般死死的盯着顾甚微看。
可摸了半天发现自己袖袋中空空如也,一下子回过神来。
这是杀气!
顾甚微没有说话,却在告诉他,江湖之中还有一个规矩,叫做血债血偿!
郑老六脸色一白,他只觉得自己反复被千万刀剑环绕着,只要他再动弹一下嘴唇,便会血溅当场。
吾命休矣!
他正想着,身上一轻,顾甚微挪开了视线。
郑老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心神一松屁股上的疼痛感又铺天盖地地袭来,只不过这一回他再也不敢摆烂的趴在地上,而是双腿一软,乖觉地跪了下去。
坐在堂在的王一和看着这一幕,警告地看了顾甚微一眼。
顾甚微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在王一和拍响惊堂木之前,冲着一旁的韩时宴点了点头。韩时宴心下了然,走上堂去凑到王一和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一和微微颔首,惊堂木再次落下。
“带犯人孟氏上堂,吴江你去顾家带顾玉城来。”
吴江眼冒精光,乐呵呵的冲出门去,那兴奋模样宛即将去宰年猪一般。
他动作极快,不知晓的还以为他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等狱卒押着孟氏上来的时候,他竟是已经领着云里雾里的顾玉城宛若一阵风一般吹了进来。
吴江吆喝一声,将那顾玉城往堂上一推,大喊道,“人带来了。”
他说话像打雷,堂上众人皆循声看了过去,就连刚刚上堂的孟氏,都忍不住抬了眸。
这一眼看去,众人皆是一惊。
只见那顾玉城头发炸开了花不说,脸上皆是尘土,显得他的眼白同牙齿扎眼到恐怖。
吴江到底动了什么私刑,才将老书生变成了老乞儿?
众人正想着,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喝声,“吴推官,你将我阿爹抢上马就跑,我定是要在王府尹跟前讨要个说法!你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按要求办事?”
这声音年轻得很,孟氏瞧着,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变化。
不等吴江搭话,孟氏一个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说道,“大人,妇人愚昧办了做事。那下毒杀死左棠母子的人,并非是我,而是顾玉城。”
孟氏这话一出,堂上一片寂静。
顾甚微勾了勾嘴角,朝着顾玉城同顾均安看了过去,只见二人如遭雷击,都呆愣在原地茫然失措。
唯独那曹大娘子哈哈的笑了出声,“没错没错!就是顾玉城!是顾玉城暗示我,说只要左棠没了,他们顾家就会替顾右年迎娶我,我有婚书为证。都怪我色令智昏,听信了他的谎言,才收买了郑老六对左棠下手。”
“顾玉城这厮瞧见毒镖没有奏效,就自己个下毒杀人。人明明是他杀的,他却还拿着这个来勒索我!”
曹大娘子说着,对着一脸懵的顾玉城呸了一口,“果然相由心生,长得丑心歹毒!”
顾玉城被那唾沫一喷,陡然惊醒了过来。
他脑子嗡嗡作响,忍不住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开封府堂前空荡荡的,先前他们在家中议事,吴江像是一个土匪进村了一般,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扛着他就跑,顾均安年纪轻,尚可骑马追赶。
可老父亲顾言之却是腿脚慢,这会儿还没有跟来!
他想着,一下子六神无主了起来,“孟……孩子他阿娘,你在浑说什么?我哪里下了毒,我没有啊,不是你要我替你去取燕窝碗吗?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燕窝中有毒啊!”
他说着,冲着孟氏看了过去。
孟氏听着燕窝二字,握了握拳头,她没有回头,冲着王大人磕了一个响头。
“小妇人已经幡然醒悟,现在所言句句非虚。就是顾玉城杀死了左棠母子。”
“顾玉城蠢笨不堪,这么多年也就堪堪中了个秀才,他那时候一直想要捐官。有一日他在我面前感慨,说天道不公,说从前五弟文武双全,将其他兄弟比成了地上的泥。”
“好不容易他自己个抽风,非要去做什么江湖浪子,可偏生他前有貌美多金的左棠,后又有高门贵女曹家的小娘子自己个送上门来,连续弦都上赶着当。”
“又说曹小娘子家中有路数,不但可以帮忙捐官,她若是进了顾家门,还可以帮我们均安进白山书院。”
孟氏说着,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了,我那时候还真以为他是为我儿前程着想,没有想到他想的竟然是他在外头小妇养的儿子顾均宝。”
“也是我愚蠢,那白山书院喜好蒙童,我儿均安那会儿都多大了,还进什么白山书院?”
孟氏说着,扭头看向了站在一旁发懵的顾均安,见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瞬间激动了起来!
她愤怒地站了起身,不敢置信的看向了顾均安,“你知道?你知道你那好父亲将李娥养在了外头,另外生了一个儿子顾均宝?你知道!你竟然知道!”
“你竟然知道还帮着他们瞒着我这个当娘的?”
孟氏说着,表情有些癫狂了起来。
顾均安被她吓了一跳,他双目一红,悲恸的看向了孟氏,“阿娘,你误会了。我只是头一回听闻,委实太过震惊了。阿娘,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孟氏看了他一眼,然后抽回了视线。
她又跪了回去,仿佛刚才的地质问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说了起来,“我当时以为你想要劝顾右年休妻另娶,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动的竟然杀人的心思。”
“不光是杀人,他还想要通过拿捏曹家的小娘子,进而拿捏曹家。”
顾玉城听着,大喝一声想要的打断孟氏,却见吴江像个小旋风一般猛地跃了过来,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
孟氏瞥了这边的动静一眼,继续说道,“我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一日,我发现我梳妆匣子里放着的那张毒药单子被顾玉城动过了。”
第108章 第一滴血
“我再想到送给左棠的燕窝,没有放到大厨房里熬。反倒是顾玉城的乳母,也就是老夫人身边的蓉妈妈亲手熬的,心中便更加害怕了。”
孟氏说着,满脸的自嘲。
“我不敢吭声,一来他用来毒害左棠的药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药方子。二来我儿顾均安当时要考科举,他不能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
“三来……我也想着若是我装作不知晓,到时候顾右年娶了曹大娘子进门,于我而言也并无坏处。”
“是以,先前我撒谎了,我并没有指使顾玉城去拿那个可能被验出毒药的燕窝碗。毒药是他自己下的,他是去给自己善后的。”
坐在堂上的王一和闻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
“除了你之外,可有其他人能够证明是顾玉城下毒杀人?”
孟氏点了点头,“蓉妈妈知晓,倘若她能说真话的话。但是不用旁人,我若是不替顾玉城撒谎掩护,不替顾玉城顶罪,他可不就是被春杏钉死的下毒之人么?”
“不过,蓉妈妈不说真话,我还有别的证据。在我的毒药方子上头,有顾玉城留下来的右手手指印。我那梳妆匣子的隔层底垫着的是口脂纸。”
“若是要拿药方子,就需要将口脂纸先挪开,然后再掀开盖子,从夹层中取出毒药方子。这样拿过口脂纸的手再去拿药方子,就会在上头留下浅浅地红色手指印。”
“这是我为了防贼而故意设下的,因为里头不光是有毒药方子,还有我压箱底的交子。大人可以让人取了之后同顾玉城的手指印作比对。”
孟氏说着,不管一旁狂吠着的顾玉城,又继续说道,“而且我同顾玉城夫妻多年,我知晓他想要抓见不得光的药的时候会去安和堂找一位姓于的学徒。”
“那姓于的见钱眼开,不管人抓什么药都不会过问。八年前的事情,他记不记得我不知晓。”
“但是顾玉城最近才对春杏下毒,显然他应该是记得的。”
王一和听着,看了吴江一眼,吴江点了点头,领着衙役匆匆出门去安和堂了。
孟氏说完,堂上安静了好一会儿,那顾玉城这会儿失去了吴江的钳制,却是也无力闹腾。
他愤怒地盯着孟氏瞧,眼中满是阴郁,“蠢妇,蠢妇啊!你这是着了顾甚微的道了!你让我成了杀人凶手,日后谁还来庇护均安呢?”
孟氏却是冷笑出声,她扭过头去,抬手猛地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顾玉城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气巨大,直接将顾玉城打翻在地,流了一嘴的血,他张开嘴呸呸了两下,竟是掉下了一颗牙来。
顾甚微瞧着,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孟氏可是拿着铁锹打人的壮士啊!
孟氏一巴掌下去,她冷冷地看着顾玉城,“你忘记让我日夜诵读的七七四十九条顾氏家规了么?我是顾家妇,得遵循家规做一个不虚言妄语之人。”
“啪!”王府尹的惊堂木声再一次响彻堂上。
顾玉城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孟氏,慌慌张张地朝着顾均安看了过去。
顾均安一接触到他的视线,立即挪开了目光……
顾玉城心中一凉,他希翼地朝着门口看了过去,可是开封府衙堂前还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父亲顾言之没有来,不光是顾言之,顾家其他人也都没有来!
顾玉城这下子彻底地慌了神,他的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汴京城的夜空,有时候会特别的近,感觉我站在地上抬手就能够摘到天上的星辰。有时候又会觉得格外的远,远到盯着看久了就会将人整个吸进去一样。”
顾甚微同韩时宴并肩而行,走在了开封府衙去往桑子巷的路上。
不夜城这会儿游人如织,样式新奇的灯笼,穿着各种绫罗绸缎的美人儿,三五不时的便从旁经过。
顾甚微仰着头,伸出手来冲着天空抓了抓,有些怅然的感叹出声。
一旁的韩时宴静静地听着,他有些好奇地问道,“案子还没有审完,你怎么不继续听下去了,继续看顾家人狗咬狗不好么?”
顾甚微轻松地笑了出声,“弱鸡才一直沉溺于过去的胜利,像我这样的勇士,当然是帅气地奔赴下一个战场。扫尾这种的工作,就交给一直敲木鱼的王和尚吧。”
韩时宴一怔,他一下子没有想明白,“一直敲木鱼的王和尚?”
顾甚微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你没有发现吗?王大人审案子,只有啪啪啪的拍惊堂木一个作用。”
韩时宴见她欢喜,也跟着勾起了嘴角,“王大人肯定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个绰号。”
不过没有孟氏顶罪,且有她同曹大娘子联手指认,顾玉城这回再想翻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顾甚微对阵顾家那群虎豹财狼,成功的拿到了第一滴雪。
他想着,眼眸一动,忍不住揣测道,“顾言之一直没有来,是你做了什么么?”
从顾家来开封府并不是很远,吴江从顾家掳走了顾玉城,顾言之没有道理那么久还没有跟上来。
顾甚微闻言狡黠一笑,“第一回 对簿公堂的时候,我们就吃了老贼的大亏。吃一堑长一智,只要老狐狸没有来,顾玉城就相当于是出门没有带脑子,那还不是任人宰割!”
她没有解释自己做了什么,转移话题道,“先前孟氏说的日夜诵读家规,这事情说来好笑。”
“所以你也日夜诵读过么?”
顾甚微重重点了点头,“那当然了,别说是我了,就是一只老鼠从顾家借道。顾老贼都要将它抓来先让它苦哈哈的吃斋饭,然后勒着它的脖子让它来背家规。”
“要是有一条背错了,那是要跪祠堂的。”
顾甚微说着,有些怀念想起了小时候,“我那时候是个剑痴,武功秘籍还有剑招那是过目不忘,但是那狗屁倒灶的家规是当真记不住,也不想记。”
“我阿爹阿娘为了陪我,便也故意背错,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就会齐齐整整的被罚在祠堂里待着。”
顾甚微说着,用手做了一个出剑的动作,“现在顾家祠堂靠东面的那根柱子上头还有密密麻麻的洞呢!不能带剑进去,我就掰了瓶中插来附庸风雅的竹子,梅枝,菊杆来当剑,戳出了好多洞!”
“后来被他们发现了,瓶中就变成了兰花,不过我用兰花叶儿也能当剑……”
顾甚微说着有些唏嘘,“现在想来,明显顾家人从前便是不喜我们的。可那时候阿爹阿娘将我庇护得太好,就连惩罚都变成了开心的事……又何曾想过,那都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
第109章 平旦楼主
韩时宴觉得,他多多少少出了些问题,竟是觉得这回从开封府衙走到桑子巷比从前用的时间短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