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城张大了嘴巴,脸上那是青一阵红一阵的。
顾甚微字字句句都扎心,完全是将他的脸放在地上踩,踩还不打紧,她直接在上头蹦了起来!
他这人嘴拙,想要反驳,可思来想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起来,简直是要气了个倒仰。
帝姬府同顾家一墙之隔,可她上不侍奉公婆,下不提携顾氏子弟,连每月家宴她都只在刚进门的时候来过一回!那清粥窝窝面刚刚入口,就叫她给吐了出来,还当着全家人的面问:“豚食岂可入人口?”
顾家人默契地装了死,帝姬同顾均安从此被排除在了家规之外。
这件破事儿这么些年就烂在了顾家这口大焖锅里,谁也没敢再提。
虽然他知晓顾甚微不知那陈年旧事,可被她这么一说,还是让顾玉城气血上涌起来!
“你这粗鄙丫头!休要胡言乱语妄议皇家!不要以为你进了皇城司,便能无法无天了!”
顾甚微闻言面色一冷,目光幽深的看向了顾玉城,“若是照那单子少了一文,我便让你知晓什么是江湖人的粗鄙!缺一两,我便去割下顾均安一两肉来,您看如何?”
“无法无天?你既然说了,我不坐实了的话,岂不是很冤枉?”
顾玉城先是一脸不屑,可瞧见顾甚微认真的眼神,还有大门上扎进去了的木剑,他一瞬间有些头皮发麻起来!
这个疯子,她来真的!
顾玉城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出门前父亲交代的话,更是一阵后怕。
“不过是这么一点小钱,你祖父还不看在眼里!三瓜两枣,谁贪你的?”
顾玉城说着,像是割了肉一样心疼!哪里是三瓜两枣,分明是他的半条命啊!
他倒是不想给,可顾老爷子硬是请了大掌柜来,照着单子一一清单,若是有折损的,便核算成了银钱,去钱庄里换成了交子,全都塞在这木盒子里了。
顾右年同左棠的澄明院如今都被划分到了帝姬府中,好多旧物都不见了,能找寻回来的也就这么几箱了。
“你祖父托我对你说几句话,三年之前的事情,他亦是万般无奈。一边是一人之命,一边是阖族性命,便是换了一百个人来做族长,九十九人都会与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父亲最是孝顺,若是瞧见你如今仇视亲族的,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安心的。”
“你要的东西顾家分毫不差的给你。本是同根生,都好不容易才挤进了这汴京城中,你是女郎更比儿郎难上万分,有今日之前程,又何必总是回望过去呢?”
“朝堂盘根错杂,平静的湖面底下皆是激流。一朝不慎便会鸡飞蛋打,你存活不易,何苦求死?”
顾玉城显然是凭记忆复诵着老父亲的话,语调毫无波澜,听起来十分的怪异。
顾甚微闻言冷笑一声,冲着顾玉城竖起了三根手指头。
“不如这样,你若是能够回答我这三个问题,我与顾家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当年是谁牵线搭桥,让顾家做中人,请出云剑庄铸剑的?”
出云剑庄乃是江湖门派,顾家上下都是读书人,军械这种事情究竟是如何找上头来的?
“我阿娘当年在府中生产一尸两命,顾家出手那人明日几时出殡?”
“顾均安娶福顺帝姬付出了什么代价,是走了什么门路?别说是因为他中了状元而且美若天仙!”
顾家寒微,官家在朝堂上打个屁,被熏到的十个人九个都比顾家显耀,还有一个是太监尚不得公主。
有多少状元郎琼林宴便是一生巅峰,从此尽是下坡路?
公主又不是穿着珍珠衫撞天婚,怎么就撞中了顾均安!
顾甚微说着,盯着顾玉城看,果然见他神色陡变,“顾甚微你莫要欺人太甚!皇城司就能无法无天吗?”
顾甚微冷冷地看了回去,嘲讽道,“一个问题也回答不了,那便不能怪我了。谁做了无法无天的事情谁知道。”
顾玉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那些家丁瞧着,也忙跟了出去,先前还热闹非凡的小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十里打着算盘的手停了下来,她有些忧心地走到了顾甚微面前,“姑娘,你怀疑夫人的死有蹊跷?”
顾甚微却是没有回话,纵身一跃翻墙而去,她看着面前的韩时宴,面无表情地说道,“韩御史当真是很闲,都开始学人听壁角了。”
韩时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言不惭地说道,“言官本来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闻风而奏。”
“我还瞧出来了,顾亲事你十分失望!今日不去皇城司,本来想要借着讨债向顾家大打出手,撕掉他们的好名声的。可不想一拳打在了软枕上,被顾家老爷子化解了。”
顾甚微啧啧称奇,“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我拳头痒痒得很,想要一拳揍在你的脸上。”
韩时宴摇了摇头,“御史挨揍是常事,某还被狗追着咬过,从未想过要咬回去,顾亲事可以放心。”
顾甚微被他给气乐了,正要说话,就听到韩时宴认真的看向了她,“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想要让一堆好的军械不翼而飞,然后送坏的军械上战场,这背后肯定不只一双手,而是有很多双手。”
“这个人要么在朝堂上身居高位,要么就是皇亲国戚对那个位置心存想法,要么就是一方大员有了不臣之心。不论哪一个,我的家族都符合……”
身居高位,皇亲国戚,一方大员……他都可以从自己的家族中数出来。
韩时宴想着方才听到的谈话,心中堵得慌。他来之前的确是很恼火顾甚微,可到现在却是全然能够理解了。
异地处之,他也不会随随便便相信这汴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第45章 孤臣之路
“你可以自己去查,遇到越不过的阻碍,再来寻我。虽然你不相信,但是这个世上没有我韩时宴不敢参的人。”
顾甚微看着眼前的韩时宴,他目光坚毅,怎么看都是一个很有信念感的人。
“为什么呢?你是皇亲国戚,又是正经科举出身。官家如今仅有一幼子,日后若是传位于他,你便是最有可能被选中的一朝肱骨,拜相那是迟早之事。”
“为什么要做不讨好的言官?”
谁看到韩时宴不说吃饱了撑着自讨苦吃?
言官虽然可以上大天听,但是品级不高也就算了,还十分容易得罪人。能够同韩时宴说亲的姑娘家,不是韩氏亲戚故旧,那便是门当户对且政见左近的官宦人家。
总不会有谁说亲,专门说仇家女儿的。
世人总是笑韩时宴克妻族,可顾甚微看到的是他拔刀刺向了“盟友”。
韩时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顾甚微,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认真的说道,“这世上总要有人仗义执言,总要给无权无势的人一线希望,总要有人敢于向权贵挥下铡刀。”
“寒门之子如柴刀,可斩木遇石而断;小贵之士如单刀,可斩石遇铁而折;我则强如宝刀,可削铁如泥。”
“他们都可能被诛九族,我不会。他们都有亲人要照顾,我不用。”
“尽管你不相信,但是我选择了这条血淋淋的孤臣之路,便不会后悔。”
韩时宴提起手中的食盒,将它塞到了顾甚微的手中,“枣糕很甜很好吃,若是在里头加一些蜂蜜牛乳,说不定会更好吃,我回去叫人试,若是得了方子会抄一份来送给十里姑娘。”
他说罢,拂袖而去。
顾甚微神情复杂地颠了颠那食盒。
“我真是瞎了,先前还以为瞧见了什么文人风骨,国之脊梁!”
“现在瞅着分明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饿狼,这刚出锅的一大笼甜到齁的枣糕,这厮听个壁角的功夫竟是给吃光了!也不怕把肠子给烫穿了去!”
韩时宴在她心中好不容易光辉起来的形象,这会儿又黯淡无光起来。
她拧着食盒,快步的回了院中,十里见状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
“姑娘,夫人她……当真是被顾家那些杀千刀的人给害的么?”
顾甚微闻言将食盒递给了十里,又进屋中取了佩剑。
“不必忧心,随便吓唬他的,我心中自有章程,十里你便好好替我管着那些钱财,我方安心。”
十里果然松了一口气,抱着怀中的匣子,神采奕奕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让这小院都变得亮堂了起来。
“姑娘,我们有钱了,好多钱!”
顾甚微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哀嚎不已,若是昨夜没有去李贞贤家中见那金山银山,没有去王御史家中见那恨不得镶大金牙的石头狮子,她如今也能像十里一样快乐得飞起来!
可是……人比人气死人!她的快乐没有了!
顾甚微想着,正想要迎合十里几句,却是听闻她说,“这么钱可以给姑娘寻好多郎中,煎好多药,可以有吃不完的梨膏糖同川贝枇杷露……”
她岂止快乐没有了?她明明穷人乍富,却是痛苦成堆的来!
她想着,脚下一滑,飘进了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自己的佩剑翻窗而逃。
待出了桑子巷,顾甚微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了。
她朝着顾宅的方向看了过去,眸光中满是杀意。
她手中的确是没有证据,但是从顾玉城方才的表现来看,她母亲的死一定是另有隐情。
而且如同她所推测的,顾家同断械案之间一定是有关联的,甚至站在顾家背后的人,很有可能便是断械案的背后之人。不然的话,她委实不能理解,为什么书香门第的顾家会为出云剑庄同朝廷牵线搭桥。
出云剑庄只为大雍军队造过那一批剑,也就是那么一批剑差点儿断送了他们全族。
她要调查的方向并没有错。
她想着,吹了声口哨,那枣红大马扭着屁股撒丫子跑了过来。
顾甚微朝它嘴中扔了一颗糖,那马儿朝天嘶鸣了一声,勃勃生机简直直冲云霄。
顾甚微笑着摸了摸它的鬃毛,朝着那永安桥狂奔而去。
大雍朝的河边多杨柳,这两日天气暖了,树枝上透出了点点绿意。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顾甚微将马拴在了一旁的杨柳树下,朝着桥上走了过去。
荆厉听着身后的声响,将手中柳枝儿扔进了河中,他看了顾甚微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如实汇报道:“昨夜开封府连夜审问了陈神机,现在人在狱中。天不亮吴江便领了老仵作去王全墓上开棺验尸。”
“这会儿人还没有回来,未知结果。”
他说着,拍了拍这永安河的石桥墩子,“我按照大人说的,去寻了那日在桥上夜游恰好捞起了王全的人。结果你猜怎么样?不用我们去找,年前已经有人替我们找过了。”
顾甚微有些意外,她琢磨了一下,肯定地说道,“王御史夫人么?”
荆厉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没错!王夫人派人送了谢礼过去,她的铺子遍布京都,仆从成群,这找人的本事不输我们皇城司。”
“夜游人姓汤,名叫汤抒怀。汤抒怀的祖父乃是太医院鼎鼎有名的妇科圣手汤显丁。”
“不过汤抒怀本人医术平平远不及其长兄,是个无用闲人。当时同他一起夜游的人,是他新娶夫人李婳。汤抒怀就住在离永安桥不远的地方,我现在可以带大人过去。”
顾甚微点了点头,“很好。张延那边有消息了么?”
“他们找到陈潮了,正在回来途中,他先飞鸽传书过来。的确如同大人昨夜的判断,陈潮完全就是被陈神机利用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千机陈氏后人。”
“他送给他友人的那一把刻有千瓣菊的弩机,是陈神机牵线搭桥,半卖半送给他的。张延在回来的路上了,请问大人到时候人是送到皇城司,还是开封府。”
顾甚微看着眼前的荆厉,没有想到这个刺头儿办起事来倒是意外的沉稳。
“先去寻汤抒怀。”
荆厉点了点头,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
顾大人今早的朝食应该是枣糕,这味道闻着齁甜让人恨不得立即去吃块酸萝卜。
荆厉想着,在心中默默记下了一笔:嗜甜可毒杀。
顾甚微不知他所想,跟在他后头七弯八拐的进了一处巷子,这巷子倒是宽阔可容三辆马车并行。在那巷子口的墙面上挂着一块红棕色的木牌儿,上书“送子汤”三个大字。
在那大字下头不知被谁歪歪扭扭地用木炭画了个箭头,指向了巷中。
汤抒怀的祖父乃是宫中妇科圣手,显然对于“送子”一道声名在外。
顾甚微瞧着,心中忍不住暗自吐槽,若是这送子汤真的有用,官家还能统共只有两个儿子?那不得一胎八宝打破狗脑袋!
汤家的宅院就在巷子口右手边的第一家,门敞开着,有个戴着小帽的门房端了张桌案在门前坐着,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有抬的唱道,“看诊排到三日后了,您先领张条儿,按照时辰再来。”
他说着,没听到应声,抬起头来瞧见皇城司的袍儿,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身。
“两……两位大人?我家老爷今日在宫中,不在府上。”
荆厉双手抱臂瞥了他一眼,“来寻你家二郎汤抒怀的。”
“你们也是来寻二郎的?”那门房闻言惊呼出声,忙将手中的笔一搁,汗津津的领着二人朝屋中行去。
皇城司都来了,他家那游手好闲的汤二郎到底又将这天捅出了多大一個窟窿洞啊!
也是?顾甚微心中腾起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隔得远远地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咋呼声。
在那会客的小花厅中,乌泱泱地坐着不少人,唯独有一人站着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的,可不正是荆厉先前说去开棺验尸了的吴江么?
想到吴江,顾甚微的眼皮子跳了跳。
靠近一看,果不其然,这厮鞋上沾满了黄泥巴在屋中踱着步,叽里呱啦的丝毫没有发现他将这干净的可照出人影来的地板踩了个一塌糊涂。
就当真是很不讲究!
顾甚微刚想说话,就瞧见坐在最下手一个穿着海棠红绣花长袍的俊美男子涨红了脸站了起身。
他手指掐着手心,忍无可忍地喊道,“我有一双新靴子,赠与吴大人如何?”
他说着,行云流水般地将自己衣袍系了起来,然后撸起袖子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抽出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屁股一撅开始疯狂地擦起了地。
吴江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钉在了原地,他踮起了脚尖,这木地板上像是生了倒刺一般,扎得他脚疼。
他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脱掉了靴子,双手拿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了一旁,活像是一只鹌鹑。
这场景顾甚微瞧见,只恨不得拍手称快。
什么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吴江这人站在那里,那是青年才俊,一旦开始眉飞色舞,好家伙……那是无差别荼毒。
花厅里死寂一片,只听得海棠红男子咔咔擦地的声音,坐在一旁的一位中年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声音中带了颤,“二郎,你又发什么疯?快别擦了!韩御史,小吴将军还请见谅,我这弟弟他自幼便是这么疯……”
别说这么大的泥巴团了,便是谁吃饭掉了饭粒儿,他都是要疯上一回的。
他说着,冲过去一把抓起了汤抒怀的胳膊,死命地拧了起来,“忍忍忍忍……”
顾甚微听着这声音,却是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变了脸色。
这声音好生耳熟,她曾经听过。
顾甚微想着,不再在门前看好戏,而是径直地走了进去,她快速地看了那说话的中年男子一眼,他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生得白白胖胖的,生得十分的和蔼可亲。
听他的话语,应该是汤抒怀的长兄。
“韩御史,吴推官又见面了,不知你们先到一步,可问出了个一二三来?”
吴江见到顾甚微,瞬间激动起来,他挥了挥手中的靴子,喊道,“顾亲事,时宴兄说你随后就来果真如此。我刚从城外验尸回来!这进门寒暄了一炷香时间,还没有来得及发问。”
“你来得正好,汤抒怀那日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将你瞧见王全的全过程一一道来。这时间间隔不久,一看你就跟我从前似的,闲得出屁来,家中猫儿下了崽,那都是个极大的波澜,值得铭记的一天了。”
“寒冬腊月碰见那样的事情,起码得吹嘘一辈子,别说你已经忘记了。说罢!”
他说着,看向方才得知这土是棺材土,擦得更疯狂了的汤抒怀,语气顿了顿,然后又道,“擦地也不用嘴,不影响说的,实在不行,我来擦地,你来说。”
汤家大郎闻言,招呼了门口的家丁进来擦地,一把将汤抒怀给拧了起来。
汤抒怀瞥了那地一眼,忍了又忍,终于开口说道,“我喜欢唱夜歌,父亲不允许我在家中练,于是我时常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永安河上唱,我夫人李婳擅长洞萧,与我伴奏。”
“永安河河中水草颇茂,岸边又都种了杨柳,夜里头影影绰绰,更容易唱得动情。我们唱了一小会儿,就瞧见有个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我认得他,知道他是明镜巷卖文房四宝的王掌柜。”
“我在永安桥上唱曲儿的时候,见过他好些回,头一回瞧见的时候,还以为我那歌声招来了鬼差。不过我们没说过话。”
汤抒怀说着叹了口气,“他走着走着,突然直挺挺的朝着右边倒去,等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噗通一声。当时四下无人,我同夫人赶忙下桥过去想要救人。”
“永安河要走画舫,河上是没有结冰的。夫人替我照着灯笼,我下水之后,水比我想象中的要冷,我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了王掌柜,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当时没有扑腾手脚,也没有喊救命……”
“当时我心中发毛觉得特别诡异,怎么会有人落水了毫无知觉,就像是阎王爷要他这时候死一样。”
“我摸到他的时候,想要将他拖回来,但是却怎么都拖不动,估计是被水草缠住了。不过我水性一般,虽然泅水还可以,但是没有办法长时间潜下去,我只好估摸着他身下的位置胡乱抓了几下。”
“还真抓着了东西,是一根红绳上头系了一颗核桃,不知道是谁扔到河里头的。”
“扯掉这个之后,我又拖王全,这回倒是很顺利……不过可惜的是,上岸之后他已经没气了。”
大半夜的去河上唱夜歌?这个夜歌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是专门在灵堂上唱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到就全身发毛的那种歌吧……
好家伙,顾甚微算是有些明白,为何坊间传闻永安河上会闹鬼了。
“核桃?什么核桃?”吴江的话打断了顾甚微的思绪。
汤抒怀这下红了脸。
汤家大郎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还愣着作甚,快去取来!不就在你的藏宝阁中放着么?”
他说着一脸烦忧,他这弟弟也不知为何这般不着调,喜好与常人大异。
他不光唱那死人歌,他还收集死者物,且见不得一点脏污,每日不是在发疯就是在让家人发疯。
因为这个,他才三十出头便已经愁得满头白发,看着像五十了。
汤抒怀“哦”了一声,这才小跑着走了出去。
那边吴江见他走了,快步走到门口,将靴子搁在了门外,然后又跑回到了顾甚微跟前,“老仵作验尸有结果,王全的确并非是突发疾病而亡,而是先被人用毒针射入了脚踝。”
“那毒针现在还在骨中,老仵作说不是李贞贤中的那种七窍流血的毒素。但是会让人麻痹僵直。”
“这一点刚刚汤抒怀说的是相符的,他应该就是直挺挺地倒下去的。”
吴江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不过可惜的是,尸体已经腐烂了,没有办法判断当时他的脚上有没有被水草或者是那什么核桃绊住。”
如果是刚刚死亡不久,倒是可以从尸体上的淤痕来推断出很多事实,可惜时间一久,这种证据便留存不住了。
顾甚微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吴江,“那毒针射入的角度呢?是内力逼入还是弩机可有判断?”
吴江睁大眼睛看向了顾甚微,“我的亲人啊,要不咱们换上一换,你来这开封府做推官,我去皇城司杀杀杀如何?”
他说着,又自觉可惜。
这朝堂到底是儿郎的天下,也就是皇城司这种探子不拘男女老少,有时候女人更方便行事。旁的衙门哪里会要一个姑娘家。
“真是不公平,明明顾亲事你比我厉害许多。我还是个地基,你已经是座高楼了。”
顾甚微懒得理会他的废话,将他掰回了正规,“老仵作怎么说?”
吴江“哦哦”了几声,丝毫不避讳的说了起来,“说了说了,他说是从下往上射过来的。如果王全站在桥上,那可能是从岸边射过来的,可他是在岸边走的,那只能是从水中射出来的。”
“至于是武林高手甩出来的,还是弩机射的,这个他倒是没有提。估摸是看不出来。”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老仵作晓得你这么说他吗?
难怪吴江从墓地回来便直奔汤抒怀这里,他应该是得了老仵作指点来这里通过汤抒怀的供词证明他们关于水中藏了凶手的猜想。
顾甚微从来没有认为这个世上聪明人只有她一个。
更加不会自大到认为只有她自己能想到陈神机写给王全的信,是在哪个关卡被人摸走的。
“就是这个核桃!我拿回来之后便让人做了一个托架,把它放在我的博古架子上。我一下都没动过,拿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便是什么样的。”
“这么巧合么?官府需要的证物,你恰好保存完好”,顾甚微看着那汤抒怀,开口呛道。
汤抒怀一愣,忙摆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这核桃若是不清理,上头可能残留有水鬼的气息,说不定哪日便能招魂,是值得珍藏的奇珍异宝。可若是清理的,那便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核桃,一文不值。”
他说着,犹疑了片刻,将那核桃递给了顾甚微。
顾甚微接过来一看,这的确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核桃,一文不值。
如同汤抒怀先前所言,这核桃用一根红绳穿着,这红绳并非是单股的,而是被人细心地编过,且上头多有磨损,是个常年佩戴挂在脖颈间的旧物。
顾甚微拿起那核桃,走到门口对着光看了看。
这种核桃挂件表面沟壑不知几何,十分容易藏污纳垢,不过这颗倒是还好,肉眼看去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异物。
顾甚微没有停顿地将那枚核桃递给了抱臂站在一旁的荆厉。
荆厉握着核桃的手迟疑了片刻,他环顾了一下屋子里的人,将心一横,把那核桃放在了鼻下闭上了眼睛。
“水草青苔的味道很淡,几乎不可闻。有浓重的熏香味道,像是那种西域胡人用来掩盖体味的浓重的香味,这个味道太呛鼻,几乎掩盖了其他的味道。”
“嗯,还有一些动物的粪便味。它的主人可能住在牛棚里,或者会去拾粪。”
荆厉说着,久久地不敢睁开眼睛。
太过羞耻了!大庭广众之下,像个狗一样的嗅来嗅去,还说出这么玄乎的让人嘲笑的话。
这顾甚微该不会是故意折辱他吧?皇城司有不少上峰要驯服属下,便会这样做。
“你这鼻子使用一次,会导致多长时间眼盲?”
听到顾甚微的话,荆厉猛地睁开眼睛,你才眼盲呢?
他正想骂道,就瞧见顾甚微一脸赞叹的看向了他,“很厉害!同我的推测一样,这核桃应该不是很久以前被人遗落在河中并且挂在水草上,然后在王全落水的时候又侥幸挂在了他的脚脖子上的。”
“而是当时汤抒怀你下水救人的时候,凶手也藏在水中,他在搜王全身上的东西尚未离去。”
“你第一次拽不动王全,也不是他被水草缠住了,而是凶手也在拽着他。你无意中抓到的这个核桃应该就是从他的脖子上拽下来的。”
“核桃容易藏污纳垢,若是在水中泡久了,缝隙里很有可能发绿,会有很浓重的水草气味。”
顾甚微说着,再次赞扬的看向了荆厉,“下雨天的案子为什么难以调查,就是因为雨水容易冲刷掉犯罪痕迹。脚印,气味,血液,都会在水的冲刷之下消失不见。”
“如果这枚核桃是一早就在水底的,那么饶是像荆厉这么天赋异禀的厉害人物,怕是也只能够闻到浓重的水腥气了。”
所以,奉断械案幕后黑手之命,拿走了王全身上密信的人,并非是救人的汤抒怀,而是一早就潜伏在水底中的凶手,也就是柳阳告诉她的“水鬼”!
荆厉看着顾甚微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动着,他的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就听不清楚顾甚微在说什么。
他脑子里四个字四个字的蹦跶着,“天赋异禀”、“厉害人物”!
夭寿!这个上峰好生厉害,一来便掌握了他的七寸所在!
屋子里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全都落在了荆厉身上。
荆厉感觉到身后火辣辣的视线,一瞬间找回了自己,他扬起下巴哼了一声,一脸傲娇的站到了顾甚微身侧。
顾甚微微微上前一步,遮挡住了吴江那想要挖墙角的视线。
吴江见状谄媚一笑,嘿嘿上前,“你们两个谁也别开口,今日我赖定你们两个了,绝对别想用让我带汤抒怀去开封府录供词为借口,将我给支开了。”
他说着,见顾甚微同韩时宴都不为所动兴致缺缺,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樊楼如何?晚上我请你们两个上樊楼,可千万要带上我。你们不晓得天天老仵作骂我嘴巴都要骂出火星子了,我这心中火急火燎的,嘴中都起了泡了。”
“旁的差事办不好,那也就罢了;我这差事办不好,整出了个冤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