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您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心,那您就不管我们安不安心?就忍心留娘一个人在世上?”
顿了顿,他的语气和缓不少,道:“爹,我知道您想保护我。”
“可如今的我不再是小孩子,我长大了,该学着去保护你们!”
先前苏洵只是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如此,也知道这件事无形中会给苏辙带来很多麻烦,甚至会影响到千里之外的六郎与八娘一家,迟疑道:“八郎,那……那该怎么办?”
苏辙想了想道:“这件事您就别管了,交给我。”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还有这等文章,以后您也别做了。”
苏洵低着头,只能称是。
苏辙一回去院子,就马不停蹄派元宝出去打听打听那篇文章如今已流传至什么地步,再打听打听王安石这几日的动向。
元宝是个机灵的,不到一日,他就将整件事打听的清清楚楚:“……如今汴京上下,但凡识文断字之人都已知道这篇文章,纷纷猜测到底是谁如此胆大,竟敢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至于王安石王大人那边,我猜测他已知道了这件事。”
“这些日子他再没缠着王巩王大人,也没要曾巩曾大人带着他去见欧阳大人。”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些日子竟称病请了几天假,大概是颇受到打击的样子。”
说着,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变了:“少爷,您说……王大人该不会真的已经知道这件事吧?”
“万一他要同您和老爷算账怎么办?”
苏辙也是心里微乱:“别着急,容我好好想想。”
可惜这件事并不容易,甚至称的上是他穿越之后遇上的第一等难事。
前去与王安石道歉吧,人家王安石定以为他们父子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定十分不屑,大概还会愈发不耻。
可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好像更不对。
身为朝廷命官的他可是知道“名声”二字对一个人来说是有多重要的。
苏辙甚至还拿着这件事去请教欧阳发与王巩,可他们听说这消息后,一人是瞠目结舌,一人是目瞪口呆。
王巩更是道:“……我是说你胆子为何这样大,原来是虎父无犬子啊!”
说着,他更是称赞道:“还劳烦你回去与我谢谢苏叔父一声,毕竟因这篇《辨奸论》的出现,王安石王大人总算没功夫找我了!”
说来说去,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这件事可不是小事。
一时间,苏辙只觉得愈发为难。
真是进也难,退也难。
苏辙是绞尽脑汁, 思来想去最后只觉得这等事是苏洵的不是。
一码归一码,王安石想要拉拢他是一回事,却并没有害过他。
想及此, 苏辙就命元宝准备厚礼, 打算去王家一趟。
元宝也好,还是程氏,苏洵等人也好, 皆是忧心忡忡, 觉得苏辙这是羊入虎口。
苏辙却正色道:“……有道是挨打要站直喽,不管王大人信不信我的话,我都要去这么一趟。”
“他怎么想无所谓, 若是我不走这一趟,我心里并不舒服。”
并不是全然担心王安石会针对他,而是这并不是他为人处世的做派。
苏洵等人听到这话自不好再说什么,只叮嘱他小心些。
等着苏辙拎着礼物登门拜访时, 他原以为自己会受到冷遇,却万万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王安石。
王安石还是一如从前那副邋遢模样, 只是多了几分憔悴与困惑。
他一开口就是道:“你来做什么?”
连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 显然知道那篇《辨奸论》背后的是苏洵。
但他命女使该上茶的上茶,该上点心的上点心,并没有因此怠慢苏辙。
苏辙笑着将礼物递了过去, 道:“今日下官是来赔礼道歉的。”
“想必以王大人的聪慧,也猜到了如今流传汴京的《辩奸论》背后是下官的父亲, 下官的父亲只是一时情急所以才做此文章, 却是没想到会给王大人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下官先前更是浑然不知情,所以今日登门给您赔不是。”
他见王安石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并没有接话的意思,更是道:“下官更知道,这等事对王大人的影响非同小可,不是几句道歉或些许礼物就能算了的,没有奢望您能原谅下官和家父……”
王安石依旧没有接话。
他眉头紧蹙,似乎在思考什么要紧事。
苏辙等了片刻,见他仍是无话要说的意思,便站起身来:“下官就不打扰王大人,先行回去了。”
这话说完,他才转身。
只是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等等!”
苏辙转过身来:“不知王大人可有什么事?”
王安石挠了挠脑袋,皱眉道:“苏大人,我有个问题不明白,想要与你请教一二。”
“请教不敢当。”苏辙只觉得眼前这人与自己从前那大学同学真是太像了,又重新转身坐了回去:“有什么问题,您直说就是。”
王安石道:“你真的觉得变法不可行吗?”
还未等苏辙来得及接话,他又道:“还是说大家都觉得变法不可行?若不然,为何那篇《辩奸论》流传速度会如此之快?”
“我与你不一样,从小到大我的家境虽不算贫寒,却也算不上富裕,仅仅是能支持我念书而已。”
“一路走来,我不知见了多少寒门学子读不起书,不知见了多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所以从小到大我就想着若有朝一日我入朝为官,定要替老百姓做些实事。”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我入朝十余年,自诩问心无愧。”
“我可以理解他们不赞同我变法,毕竟不管何朝何代,受苦的都是老百姓,那些身居高位者,永远是衣食不愁的,他们不想变法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我不能理解,为何到了他们口中,我竟成了蛊惑官家的奸臣?”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苏辙大概知道了。
这些日子王安石并非因《辨奸论》而称病不肯外出,而是不明白众人为何会把他想象成一个奸臣。
换成是他,他心里也会不痛快的,那些变法后会自己利益会受到威胁的朱门世家这样想也就罢了,可居然连汴京百姓也这样想?是谁都会寒心的。
他想了想,就道:“说起这件事,下官要再次替家父替您赔不是,当日家父听说您四处想要抓住下官错处,要下官支持您变法时,是怒不可遏,一时情急之下做出此文章。”
“可以下官拙见,这篇文章之所以会流传的这样快,只怕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至于那些百姓,这世上多的是人云亦云,三人成虎之人,有些话听旁人说得多了,就会信以为真。”
说着,他看向王安石笑了笑,宽慰他道:“要不怎么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可见周遭人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那些老百姓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并不知道您的初心,您又何必因这件事闷闷不乐?”
王安石脸上的郁闷之色这才淡了些:“你是说那些老百姓们都是蠢的?要我不要和他们一般计较?”
苏辙:……
这话他可没说过。
可王安石已在心底认同这话,如今更是颇为赞许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若那些百姓真是个聪明的,也不会落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下场,我与他们计较个什么劲儿?”
说到这里,他面上更是隐隐浮现几分笑容来:“照你这样一说,你是支持我变法的?”
苏辙摇了摇头。
态度很是坚决。
王安石眼里才亮起来的光,顿时又熄了下去:“那你与我说那么多做什么?”
苏辙看到他,顿时有些想念如今已在回眉州路上的郭夫子。
说起来,王安石与郭夫子是差不多的人,只是王安石心怀天下且行事太过急切:“有些话,下官先前并未与您说清楚,下官并不是觉得变法不好,只是觉得您操之过急。”
“凡事该徐徐图之,就像登山似的,得一步一个脚印,如今您尚在山脚了,难道就想要一飞冲天到山顶吗?”
这等话,从前也不是没人与王安石说过。
可惜,他听不进去。
如今他也觉得苏辙并不赞同他,只挥挥手道:“好了,你回去吧,你也道歉了,那篇文章之事,我也不会与你们父子两人计较的。”
他是个聪明人,只觉得苏辙之所以今日登门是担心他报复。
他才没那么小气。
他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变法一事上。
等着苏辙回去后,王安石将自己那篇《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拿出来看了又看,整整看了一日,在他觉得再无疏漏后,脑海中就萌生出一个想法来——反正如今许多人都认为他是整日只想着变法的奸臣,不如他就当一回奸臣好了,就像苏辙所说,想要从山脚直奔山顶并不容易,可若这件事有官家支持,岂不是容易许多?
王安石是恍然大悟,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方向根本就是错的。
当即,他是什么都顾不上。
甚至连衣裳都没换一件,拿着厚厚一篇《上仁宗皇帝言事书》直奔皇宫。
一个时辰后。
官家就看完了《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官家是个好皇上,看完这篇《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可谓感触良多。
一直跪着的王安石说什么都不肯起身,直道:“……官家乃是明君,该知道我朝问题颇多,不说别的,就说‘三冗’,此乃大大的弊端,不知道浪费朝廷多少银子,还望官家三思!”
不得不说,他是个能说会道的,如今面对着官家是侃侃而谈。
说到心痛之处,更是屡次哽咽。
到了最后,官家更是要亲自扶着他起来:“王大人一片赤忱之心,连朕都为之动容。”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你这篇文章,朕会多看几遍的,更会与诸位大臣商量一二。”
“多谢官家!”王安石眼里又冒出亮光来。
官家并非诓王安石的。
在他离开之后,官家可谓夜不能寐,将这篇文章看了又看,更是召集欧阳修,司马光,范镇等一众大臣前来,可惜,并无一人赞同王安石变法。
范镇更是直言不讳道:“……以微臣之见,这王安石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奸臣,想要将我朝搅乱,他好从中获利!”
欧阳修也委婉表示变法并不可行。
不说旁的,就说裁撤“冗官”一事,许多学子勤学苦读多年就是为了入朝为官这一日,若朝廷突然裁撤“冗官”,那要那些闲散待命的官员怎么办?要那些心怀壮志的学子怎么办?
到了最后,欧阳修更是恳切道:“还请官家三思,王大人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于我朝而言,却并不可行。”
“若突然有此动作,难免会造成动乱。”
往小了说,会人心动荡不安。
往大了说,兴许还会有人揭竿而起。
一向与欧阳修不打对付的司马光也是难得与欧阳修站在一起。
当然,朝中也有些许王安石的支持者。
一时间,每天早朝时,大殿上简直比菜市场还要热闹,你来我往,慷慨激昂。
就连苏辙每日最期待的事就是每日他的上峰下朝后与他们说起早朝时发生的事。
比如,有大臣指着王安石骂他有不臣之心,被王安石回骂了过去,直说他是舍不得他那冗官的儿子回家啃老。
比如,有大臣说这件事不得操之过急,王安石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朝灭亡那一天再改革吗?
又比如,有王安石从前的同窗在早朝前劝他莫要与群臣为敌,却被王安石狠狠啐了一口。
听到最后,就连苏辙都十分钦佩起王安石来。
像王安石这等人,只要心中有目标,哪怕与全天下的人为敌都在所不惜。
这一日休沐时,苏辙邀了欧阳发一同去杏花楼用饭。
如今已至初冬,杏花楼又推出了三丝拌面、铜锅串串等吃食,生意极好,近日忙于公务的苏辙也只是有听说而已,索性便邀了欧阳发这日来杏花楼尝尝鲜。
三丝凉面用的是鸡丝、青瓜丝、萝卜丝凉拌而成,鸡丝是先熏后卤,面条也是白案师傅将面团揉了又揉,最后沸水下锅,再浸入冰块中,故而面条十分筋道。
至于铜锅串串更是不必说,新颖且美味,万物皆可串,更有常人没吃过的鸡胗、猪大肠、鸭肠之物,便宜不说,还十分美味。
虽说欧阳发近来胃口好了不少了,人也长胖了些许,但比起常人来,吃相还是很斯文的。
可就连他吃起铜锅串串与三丝拌面都是赞不绝口,连连道:“……若是我吃之前你与我说这是鸭肠,我别说吃,就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如今,他吃了只嫌不够。
苏辙笑道:“好吃你就多点,若是喜欢,以后每隔几日我要王管事差人给你送去些。”
“这就不必了。”欧阳发是个知道分寸的,连连摆手:“如今杏花楼一饭难求,我因你的关心能时不时前来吃饭已是开了后门,哪里能连吃带拿?”
“再说了,再好吃的东西若是天天吃,也就谈不上好吃了。”
说着,他见苏辙正要说话,索性抢在他前面开口道:“我知道您定要说什么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可我的性子一贯如此。”
苏辙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欧阳发连他父亲欧阳修的光都不愿沾,最不喜别人说的就是他是欧阳修的儿子应该怎么怎么样。
想及此,他便道:“那就随你吧,我不勉强你。”
欧阳发笑了笑:“这也是我喜欢你的缘由之一,与你在一起,我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两人正说着话,谁知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喧嚣。
苏辙正坐在窗边,低头一看,就见着不远处围了一群人,更是惊呵声不断。
虽说汴京一贯热闹,却也不是这个热闹法的,苏辙不免觉得有些好奇,差了元宝前去打听一二。
不多时,元宝就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少爷,少爷,不好了,前面有人行刺!”
"遇刺的那个好像还是王安石王大人!"
苏辙一听这话,就下意识起身出去。
街头距离杏花楼并不远,苏辙很快就快步行至人群中,这人群中坐着的不是王安石还能是谁?
只见王安石脸上带伤,伤口正涔涔往外冒着鲜血,可他却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他的车夫忍不住道:“……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大胆,胆敢行刺朝廷命官!”
苏辙走过去,低声道:“王大人,您还好吗?”
茫然的王安石这才回过神来,道:“苏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王大人忘记了,我只是从六品的官员,并无资格上朝,今日是我休沐,正好与好友在杏花楼吃饭,听见这边有动静,所以就过来看看。”苏辙与元宝两人将王安石搀扶起来,这才道:“您没事儿吧?”
王安石摇摇头:“我没事。”
说着,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疼痛难忍,伸手一摸,就摸到了脸上的鲜血:“也就脸上受了点伤而已,不碍事的。”
如今他的半边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鲜血,瞧着还是有几分吓人的。
苏辙见他要走,便道:“王大人,此处距离您家还有些距离,要不您还是去就近的杏花楼坐坐?先将伤口包扎一二如何?”
王安石想了想,就点了点头。
因杏花楼不乏醉酒之后闹事的客人,所以杏花楼常年备着上等的金创药,厮儿给王安石清洗了伤口,上了药,血这才止住。
苏辙更是道:“……下官瞧着王大人脸上的伤口颇深,大概会留疤的,幸好孙翁翁尚未离京,下官回去之后就要他为您配些祛疤膏,明日就差人给您送过去。”
王安石挤出几分笑来:“多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有个随从走了进来。
那随从只道:“大人,小的已经报了官。”
“哼?报官?报官有什么用?”王安石露出几分苦笑来,直道:“我看这件事到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就算真能查到,也查不出背后的凶手。”
那随从一愣:“大人,您的意思是……”
王安石并未接话,只是看向苏辙:“不知道苏大人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苏辙略一沉吟就道:“汴京乃天子脚下,寻常人哪里敢当众行刺朝廷命官?”
“方才是最热闹的时候,大人经过的又是最热闹的街道,下官猜测,那行刺之人不过想闹大这事,想给您一个教训,好叫您终止推行变法一事。”
王安石微微点了点头:“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聪明过人啊!”
说到这里,他也猜到背后之人是谁,无非就是那几家世家勋贵:“方才那两个刺客明明可以杀了我,却并未动手,反倒那剑只划伤了我的脸,大概只是想给我一个教训。”
“苏大人也说了,我脸上的伤口很深,十有八九会落下疤。”
“以后旁人看到我脸上的伤口,就会笑话我。”
“这伤口更会警醒那些支持我变法的人,叫他们看看,支持我,最后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这话说的苏辙很不好接。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王安石说的是实话。
王安石苦笑一声,站起身道:“我也该回去了,今日之事,就多谢苏大人了。”
他很快就离开了。
苏辙坐在窗边,看着王安石的背影渐行渐远,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他也再没了吃饭的心思。
等着他回去之后,与史宛说起这件事来:“……我原以为我们这等穿越的,到了这个世道能生活的很好,因知晓历史,能规避很多事,却发现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有种无力感:“这王安石并不是什么坏人,一心想要变法,也只是为了北宋和老百姓而已。”
史宛点点头:“你说的是。”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比起苏辙来幸福很多,起码不会因这等事烦心。
接下来几日,苏辙一直留心着王安石那边的动静。
王安石当街遇刺一事很快就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官家知晓这事后是勃然大怒,下令严查此事。
可最后查来查去,只在城郊破庙找到了两个黑衣人的尸首。
这案,和苏辙想象中一样,成了无头案。
消息一出,有人唏嘘,有人无奈,却也有很多人高兴,想着经此一事,王安石多少能消停些。
这日,又是苏辙沐休之日。
苏辙收到了苏轼的来信,说是王弗生了,生了个儿子。
苏轼给这孩子取名叫做苏迈。
信中,苏轼更是隐隐有炫耀之意,直说自己这儿子顽皮得很,在妻子肚子里多待了快一个月,更说这儿子刚出生就认识自己,每每看到自己都咯吱咯吱直笑,十分可爱……
苏辙看到这封信时,心情才好了许多:“我这六哥啊,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说着,他更是呢喃道:“苏迈?”
“只怕六哥想着这孩子能够一生顺遂豪迈,倒是个好名字!”
继而,他便提笔给苏轼写起回信来。
他在信中先是恭喜了苏轼,叮嘱苏辙务必要好好照顾嫂嫂王弗与刚出世的侄儿,又说自己已为侄儿备下了一份厚礼,来日将随着程氏等人的礼物一并送去凤翔府。
等着他一封信写完,元宝就匆匆走了进来:“少爷,王家来人了。”
苏辙一怔:“王家?哪个王家?”
他以为是王巩派人来了。
谁知元宝却是摇摇头:“不是,是王安石王大人家。”
他提起这王安石就有几分害怕,如今更是不解道:“今日来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儿子王雱。”
苏辙不免觉得有些纳闷,便道:“叫他进来吧!”
很快,他就见着元宝身后跟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走了进来,这人长得与王安石有几分相似,不一样的是他衣着干净,彬彬有礼。
王雱一开口便道::“……今日贸贸然前来打扰苏大人实在唐突,可我除了找苏大人,实在不知道找来。”
“昨夜,我父亲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中说若他还要继续推行变法一事,就会要了他,要了我们全家的命。”
说到这里,少年郎面上浮现几分愁郁来:“我父亲的性子,想必苏大人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当初我也好,还是家母也好,以为他当街遇刺后不会再推行变法一事,谁知父亲却说越是如此,越证明那些世家贵族心虚,若是他们不抢占了百姓的利益,怎会怕成这样?所以他更是要推行变法,甚至想趁着他遇刺这个机会,说服官家……”
苏辙:……
他见过不怕死的,却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第71章
虽说虎父无犬子, 但王雱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如今说起这话时面上满是担忧:“父亲总说人这一辈子短暂的很,总要为天下苍生留下些什么。”
“可对我来说, 对我母亲来说, 对我年迈的娘娘来说,父亲远比这天下要重要得多,更何况, 天下苍生并不领情, 他又何苦如此?”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有几分哽咽,更是道:“说起来我今日登门实在冒昧, 从前我并未见过苏大人,之所以今日来找您,是因这几日父亲对您赞不绝口。”
“您也是知道的,我父亲这人一向与旁人不大一样, 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如今他对您刮目相看,我想……您能不能帮着劝劝他?”
苏辙看着眼前眼眶通红的少年郎, 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王大人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我并不知道。”
“但我却知道在他心里, 我远远及不上你们重要,你们的话他都不听,我的话他哪里会听?”
王雱眼中的光亮顿时就熄了。
但苏辙却是话锋一转, 继续道:“不过,我倒是能给你出出法子。”
王雱忙道:“还请苏大人赐教。”
一刻钟后, 王雱就含笑离开了苏家。
他回家去时, 见着父亲王安石正在书房门口等着他,一看到他就道:“……大郎, 你又去找谁帮忙了?我都不知与你说了多少次,如今我遇刺是个难得的机会,官家看在我遇刺的份上,定会对变法一事多加斟酌的。”
“这件事,我是势在必行。”
王雱看着眼前脸上带伤的父亲,心里说是没气那是假的。
他想着方才苏辙给他出的主意,故意赌气道:“不瞒您说,方才我去见了苏辙苏大人。”
说起来苏辙到底于王安石有恩,王安石如今对他印象很是不错:“哦?他说什么?”
“苏辙是个很聪明的人,最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应该是不会帮你的。”
王雱点了点头:“苏大人与我说,如今别说九头牛拉不回您来,只怕九十头牛都拉不回您来,要我别管您,随您折腾。”
“苏大人还说,如今我最好离您有多远就离多远,以防到时候您被人杀了,父子情深,我伤心过度!”
王安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觉得苏辙还是怪懂他的。
倒是王雱看见这一幕却是愈发生气,转身就走了。
他很快就去找母亲与娘娘,她们两人一听说这主意也颇为赞同,三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没过几日。
王老太君就病了。
病的十分厉害。
王安石见母亲这病来的蹊跷,一开始只觉得有些怀疑,怀疑母亲是不是装病骗他的。
谁知宫中太医看了,京中名医瞧了,一个个都是直摆头。
他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殊不知宫中太医也好,还是京中名医也好,王雱早就打点过了,一个个见他说的声泪俱下,也不好拒绝。
不过这些人也并未说假话,人年纪大了,谁身上没点毛病?更别说王老太君这些年跟着王安石四处上任,跟着王安石担惊受怕,这病症严重些许也是人之常情。
很快,王安石就四处求医问药起来。
他还找了苏辙一趟,问问那位孙神医离开汴京没有。
只是说来也巧,孙神医在前两日已离开汴京回去了眉州。
王安石没办法,只能四处寻找别的大夫。
随着王老太君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一个个大夫都说她老人家得的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寻常汤药是治不好的。
更别说王老太君见王安石直至如今还折腾着变法一事,死活不肯吃药。
王安石跪在床前苦苦求她老人家,她老人家只冷冷道:“……反正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我还不如早点死算了,就算真熬过这一遭,来日也要被你气死,更免得日后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安石:……
很快王安石就发现自己的糟心事不止这一件。
官家刚刚对他的变法有几分犹豫,还未来得及施行,欧阳修就联合不少官员直言纳谏,请求官家三思。
就连与他关系不错的曾巩也站在了欧阳修那一边。
更别说范镇更口口声声要撞死在金銮殿上。
官家到底还是松口了,这一日专程将他留了下来,直道:“……朕知王大人是爱国爱民的好官,变法之计更是慎之又慎,只是欧阳大人等人说的没错,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得慢慢来。”
王安石又劝了官家几句。
只是官家心意已决。
王安石心碎了。
这一日天降大雪,王安石连自己怎么走出皇宫都忘了,随从远远跟在他身后,他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生出一种被天下人抛弃的感觉。
王安石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自己走到何处,却看见眼前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这人不是苏辙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