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精美的画舫穿梭在灯海间,往远处驶去。
“如此大手笔,也不知是城内哪家富贵公子?”
众人皆以为是哪位富家公子,有此闲情雅趣哄佳人芳心。毕竟,这种花活惯来是公子哥儿赢得美人心的拿手好戏。
“哎,不知事的小姑娘哟,可别被这些花把式迷了眼,要是愿意哄一辈子还好,只哄一次可就惨了。”
包着巾帕的已婚妇人不忘给年轻姑娘泼冷水,但不影响自己兴奋地欣赏美景。
“男人爱你容色好时,自然愿意费点心思,耍些小手段。”
众人一边赏花灯,一边感叹议论。
殊不知众人嘴里的佳人,此刻跟个落水狗一样,哼哧哼哧泅水逃生。
顾桑手里抓着发光的夜明珠,以一种难看的狗爬式泳姿,艰难地往岸边游去。但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而是寻着人少又黑的地方上岸。
心中早已将顾九卿骂了千百遍,什么国粹,什么狗东西,什么祖宗十八代,荤素不忌全往顾九卿头上招呼。若非担心呛水,非破口大骂不可。
她属实是吓懵了。
原主被女主推入井中,落得个沉井而死的结局,而她被女主推入湖中,还真是一样被淹死的命运?
原主不会水,但她会游泳。
当初学游泳的初衷,就是担心日后谈恋爱,男朋友遇到女朋友和妈落水先救谁的千古难题,她比较有忧患意识,觉得与其让男朋友选择救谁,还不如自救。
果然,靠谁不如靠己,男男女女谁都靠不住。
所以,她才能死里逃生。
落水之后,因为太过震悚,差点都忘了自己会水的事。要不是喝了几口冰凉的湖水,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任谁想得到——
顾九卿陪她游湖泛舟,为她准备喜爱的美食,亲手为她簪发,送她一片美丽的灯海,甚至吻她……所有的美好,只是为了送她赴死。
他以这种方式,给了她致命一击,他想让她死在最欢喜的时刻。
简直可笑!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快要将女主完全攻略,没想到他杀死她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以往,她能敏锐地感知出顾九卿对她的杀心,察觉端倪,从而应对化解。这回,或许她也感知到了,只要她不愿往那方面想,企图麻痹自己。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顾九卿从苏醒后,状态明显就不对,他看她的眼神,他说过的话,每一件都似乎另有深意。他将杀心隐藏在眼神话语之下,甚至还表露出对她的不舍。
他为她挡刀子的震撼,掩盖了这些反常的细节。
毕竟,她是做不出来,前脚不惜以命相救,后脚就能毫不眨眼地杀你。
救她,是他;杀她,亦是他。
她不明白,她为何非死不可?他分明连伤都不想让她受,为何狠得下心要她死?
她没有像原主那般作死,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炮灰,不会影响女主的复仇大计,也不会成为阻挡女主登基称帝的拦路石,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了?
脑中灵光一现。
如果她没猜错,就是救她这件事,让他决定舍弃她。
顾桑体力逐渐虚脱,即将力竭时,手脚并用地爬到远离人群的湖边草地,浑身近乎脱力地靠在树上。
整个人藏在树影之下。
她抬眸看了一眼消失在湖面的画舫,心中最后一点渺茫的希冀荡然无存。
顾九卿没有任何救她的意思,没有一点悔意。哪怕是说服自己‘他只是失手推了自己’的借口,也没了。
湿透的衣裳黏糊糊地粘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但更冷的,是她的心,可谓心寒。
顾桑歇了片刻,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总算低骂出声:“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
骂出声也不痛快,她眼角酸涩,抬手摸了一把水,分不清脸上的湿润究竟是泪水还是湖水。
比起满心悲寒,前路更是一片迷茫。
曾经坚定抱女主大腿的信念,顷刻间崩塌。
一道森冷的寒光倏地闪过,她猛地睁大眼睛,吓得魂飞魄散,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方才背靠过的树干,赫然扎进一把锋利的匕首,入木三分,只余刀鞘露在外面。
一个蒙面男子忽然出现,见匕首没有击中顾桑,纵身跃起,五指成爪,迅速朝她脖颈抓去。
顾桑眼疾手快将夜明珠砸了过去,乍然刺目的光亮为她赢取瞬息生机。
她提起湿沉的裙裾,惊骇失色地往人群方向跑去。
一边奋力逃命,一边尖声大喊:“救命,救命啊!”
此处人烟稀少,夜色昏暗,树影婆娑。
远处人影憧憧,喧嚣嘈杂。
她的求救声无人听见。
顾桑拼命往前跑,身后蒙面人如风而至,她心中绝望,还是逃不掉吗?
一辆马车突然从旁侧小道快速行驶过来。
顾桑眼睛一亮,仿若身处濒临死境的干涸沙漠突然看见了希望的绿洲。
她声嘶力竭地呼喊道:“六皇子,救命!快救我!”
此刻,司马睿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男主有主角光环,只要愿意,定能救下她。
早已在水中散开的头发猛地被蒙面人一把拽住,疼的顾桑到抽一口凉气,头皮几欲被扯掉,她反手抓住头发试图减缓拽扯的力道。
无异于杯水车薪,头皮依旧被拽的剧痛无比,她惊叫一声,身子急速往后倒去。
就在蒙面人的利爪即将扼住她的脖颈之际,眼前一道剑光闪过,她的头发被锋利的剑刃生生切断,近身的蒙面人也被瞬间逼退。
顾桑因惯性跌倒在地,怔愣地看着空中飘散的头发,她抬手摸了摸发尾,一头齐腰长发已经变成齐肩短发。
“抓住他,留活口!”
马车内探出司马睿的脑袋。
顾桑没心情惋惜自己失去的头发,跌跌撞撞地跑到刘尚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蒙面人。
蒙面人好似不欲同司马睿对上,在刘尚手下虚晃两招,转身就逃得无影无踪。
刘尚收起剑,尴尬地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乌黑头发,眼睛避嫌似地看向别处:“三姑娘,实在对不住,追杀你的人出手狠辣,若不断发求生,恐怕就被贼人扭断脖子。”
刘尚虽看不惯顾桑,但也知道姑娘家最是爱美。
“多谢刘侍卫。”顾桑道过谢,无所谓道,“头发没了就没了。”
比起头发,小命更重要。
顾桑转头看向司马睿,女主杀她,男主却救了她,还真是讽刺。
心有戚戚,面上无比真诚道:“承蒙六皇子出手相救,顾桑感激不尽。”
男主不讨喜,却没害过她,反而救了她一命。
司马睿对顾桑的厌恶根深蒂固,并不领情,冷哼道:“我不过是看在你是顾九卿妹妹的份上,勉为其难施以援手。”
顾桑没说话。
此刻的顾桑着实狼狈不堪,披头散发,发簪早已遗落,浑身湿透,连头发丝都渗着水,绵薄的衣裳紧贴着身体曲线,好在湖面上空的灯光照不到此处,光线沉暗,倒也瞧不清楚。
司马睿看了一眼又惨又可怜的顾桑,本不欲管她,又怕这个可恶的女人背地里在顾九卿面前编排他坏话,他是不可能将自己的衣服脱给她遮掩,遂吩咐刘尚道:
“将你的衣服脱下来给她。”
“是,殿下。”
刘尚一愣,抬手将外衣脱下来递给顾桑。
顾桑也不矫情,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好看,直接将衣服披在身上,再次道了声谢。
司马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问:“顾九卿在哪儿?你遇到危险,她是不是也被人追杀?”
顾桑小脸惨白,近乎咬牙切齿道:“她好的很,怎么可能被追杀?”
司马睿拍了拍胸口,悬起的心霎时落回肚里:“那就好,只要她无事便好。”
第96章
司马睿向来看不惯顾桑, 确定顾九卿安全后,摆出惯常办案审讯犯人的姿态,开始盘问顾桑故意为难:“为何单独出现在湖边?为何落了水?又为何被人追杀?”
顾桑闷声道:“不知道。”
要她说什么, 说她被顾九卿追杀,男主会信吗?
女主还真是铁了心要她死, 见她没被淹死,又派了名杀手斩草除根。蒙面人发现救她的人是司马睿,才不得不放弃追杀她,这也让她确信了,蒙面杀手就是女主派来的。
司马睿一滞, 不悦地看向顾桑:“你不是经常巴着你大姐姐么?你怎么没在她跟前?”
这般问完,又觉不妥。顾桑招来杀手,岂不连累顾九卿?
“六皇子, 你想问顾九卿在哪里就直说,何必拐着弯儿,她就在……”顾桑话语一顿,司马睿直直地看向她,“在哪儿?她也下山了?”
顾桑美眸微闪,面上不显道:“六皇子说笑了,大姐姐在温泉山庄养伤呢,我不过是在山上庄子呆的无聊, 下山溜达两圈,哪里想到雍州城内治安堪忧,竟遭遇歹徒杀人劫财。”
说罢,她抖了抖钱袋子里的金叶子。
“早知道就不带这么多钱银, 免得被恶人惦记上了。”
司马睿大失所望,正打算让侍卫将顾桑送回温泉山庄, 哪知道车幔忽的掀开,顾桑不容分说弯腰钻进了马车,拢着衣服坐在他对面。
顾桑说:“天色已晚,山路崎岖,劳烦在六皇子官邸借宿一晚。”
“什么?你要去我府上住?”司马睿脸色瞬间黑如浓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断然拒绝道,“不可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顾桑没想到自己的人设维持的太好,司马睿直接曲解她的意思,想歪了。
她无语,又无奈:“……只是借宿而已,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
司马睿完全不相信,挥手就要撵顾桑下马车:“休想让我带你回府,我的心里只有顾九卿,不可能给你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不想回温泉山庄,便去客栈打尖。”
说罢,不情愿地补了句:“我出银子。”
现下唯有男主身边最安全。
顾桑怎可能轻易离开,双手死死地扒拉着车门,轻飘飘道:“如果六皇子将我丢下,我明日便回去告诉大姐姐,你见死不救,没有同情心,你一点都不爱我大姐姐,你连她最疼爱的妹妹的死活都不管,好生冷漠无情,你对大姐姐的感情估计如同昙花一现,未必长久,大姐姐莫不如另折他枝?”
“你知道的,我在大姐姐眼里已经弃恶从善,我如今在她面前最说得上话,她可是最疼我了,疼的要命那种。”
‘要命’二字被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司马睿怒道:“你以为你能挑唆我们的感情?”
顾桑回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女主就是男主的软肋。
司马睿顿时就焉了,脸黑的犹如锅底:“简直无耻!”
顾桑:“……承蒙夸奖,受之有愧!”
在顾桑的言语胁迫之下,司马睿冷着脸将她带回下榻的官邸,随意交给下人,便不再管她。
顾桑也不在意,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发髻是肯定挽不了的,便让下人取了套干净的男装,简单洗浴过后,换上不太合身的青衣锦袍,戴上冠帽将头发略略遮掩一二,倒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曾经娇俏明媚的少女转眼变成了俊俏小郎君。
洗过澡,身子稍微有了点热乎劲儿,但她的心依旧一片沁凉。
顾桑随口问了下人一句,司马睿住在何处。然后,她发现自己离司马睿的房间太远,简直不安全,又悄悄地换到离司马睿最近的屋子住下。现在的她犹如惊弓之鸟,男主可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司马睿得知后,气得一晚上都没入睡,就怕顾桑半夜摸到他屋里,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但是直到天亮,隔壁都无任何动静。
司马睿顶着一双熬得乌青的眼睛走出门,让刘尚赶紧将顾桑送走,他是一眼都不想看见她。
刘尚应了声‘是’,正要去送走顾桑,又被司马睿叫住。
“等等,顺便查查昨夜追杀顾桑的人,也许不是一件简单的劫财杀人案。”
司马睿办过诸多案件,总觉得疑点重重。
片刻后,刘尚去而复返。
“殿下,三姑娘受寒高热,烧的整个人都糊涂了,可要继续送回温泉山庄?”
“病成这样子,送回去指不定如何给顾九卿添乱,反惹得她伤心,对伤势愈合不利。”司马睿面色难看,“给她找个大夫瞧瞧,别死在我这里,免得晦气。”
“是。”刘尚应声出去。
司马睿烦躁道:“真是麻烦。”
昨夜,顾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混沌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顾九卿推她那一幕,又气又难受,胸口跟压着块巨石似的憋堵郁猝,在床榻上翻来滚去愣是合不上眼,脑子越来越浑噩,身子也越来越烫,她知道自己发热了。
在湖水里泡了那么久,没病也要受寒。
她负气的想,要不病死算了,在哪里都是艰难生存,说不定眼一睁一闭就回到了现代。虽是个私生女,好歹吃穿不愁,又不缺钱花,更重要的是法治社会,没人动不动就惦记她的小命。
什么狗女主,就算你是未来女帝又如何,老娘撒手不伺候了。
不是要她死吗?
她、这、就、去死!
人在生病时最脆弱,意志最为薄弱。
顾桑烧的神志不清,满嘴胡言乱语的,完全没了落水后的求生欲。
一张小脸烧的通红,额头温度高的骇人。
顾桑毕竟是六皇子带回来的姑娘,伺候的小丫鬟见怎么都喂不进汤药,怕出事,急赤白脸地将情况禀告给了刘尚。
刘尚不好擅作主张,转而将顾桑的情况告知给了司马睿。
司马睿正和方诸议事,没好气道:“找几个婆子硬灌,再不济,你卸了她的下巴,给她灌进去,再给她合上。”
哼,想用这种伎俩骗他给她喂药,没门儿。
刘尚哪儿敢真用这般粗暴的方式给顾桑灌药,最后找了两个婆子硬掰着嘴给灌进去。
哪知道汤药一入嘴,顾桑‘哇’地一口,大吐特吐,汤药连带食物残渣一并吐了出来。打了丫鬟婆子一个措手不及,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床铺,清扫屋子,通风散味。
司马睿和方诸从书房出来,路过别院,闻见空气中那股刺鼻难闻的酸臭味,司马睿差点都被熏吐了,他捂住鼻子,怒问:
“怎么回事?”
站在远处的刘尚,上前回道:“殿下,是三姑娘的呕吐物。三姑娘情况恐不容乐观,又烧又吐,汤药灌下去就吐,嘴里还一直无意识念叨着,什么死不死的,什么太奶奶来接她了。属下担心,三姑娘不会真……死在这里?”
司马睿皱眉道:“大夫如何说?”
“大夫说,三姑娘是风邪寒症入骨,加之心神剧烈震荡,似乎大受刺激,导致心神不稳,不是普通的风寒发热,恐有性命之危。”
司马睿仍旧不愿意相信:“当真这般凶险,别不是装的?”
毕竟,他在顾桑手上吃的亏有点多。女人就爱装病引起男人的怜香惜玉之心,不像他的九卿,哪怕受了重伤,依旧为他考虑打算,让他精于公务政要。
刘尚道:“殿下,属下岂敢骗你?如果殿下不信,看一眼三姑娘的情况便知。”
司马睿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亲自确认顾桑的病况。待屋内味道彻底消散,司马睿进去仅瞧了一眼顾桑的面色,就被吓了一跳。
不过一夜,就变成了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模样。
本就短了一大截的头发如同鸡窝杂草散在软枕,一张脸红的极不正常,跟烧红的火炭似的,眼睑红肿,四周都是红点,虚汗直淌,嘴巴都烧干起了皮。
司马睿原本打算另请名医给顾桑治病,方诸却道:“殿下不如将三姑娘送回温泉山庄,给大姑娘治伤的大夫医术奇高,非普通杏林医者,大姑娘命悬一线都能被他救回来,三姑娘的高热之症自是不在话下。”
就这样,顾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被送回了温泉山庄。
经过一晚上施针抢救,郝无名勉强稳住顾九卿的心脉,将他再次从鬼门关拉回来。
见顾九卿醒过来,郝无名着实松了口气,一边将九针收起来,一边嘀嘀咕咕:“伤口都未完全长好,也不知跑下山折腾什么,折腾的差点小命不保。”
郝无名不知内里实情,只知道顾九卿下山一趟,然后就吐血昏迷了。对其缘由,陌花陌上却是缄默其口。
当时那副模样,啧啧啧,差点直接翘了辫子。
顾九卿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狭长的凤眸低垂,目光空洞的可怕,失去了所有光泽,他心如死灰,宛若寸草不生。
周身散发着一股绝望死寂的气息。
待郝无名离开,杜乘风悄然出现。
“那丫头命也太硬了,如果不是六皇子出现,我早就帮你解决了。”
顾九卿难以置信地抬眸,转向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杜乘风,仿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一瞬间,凤眸失去的光泽霎时回聚:“什么?”
杜乘风方才上山,消息滞后,并不知顾九卿吐血一事,隔着屏风床幔,也没太瞧清顾九卿的面色,听语气还以为他是惊讶顾桑没死成。
“她没被淹死,自个儿游上岸,我本来打算替你补一刀,奈何遇到了六皇子。”
杜乘风也没想到顾九卿会对顾桑突下杀手,他也是转悠到湖边,发现顾桑落水后,顾九卿冷眼旁观根本没有救她,这才反应过来,顾九卿要淹死顾桑。
当发现顾桑死里逃生,他自然要为顾九卿铲除后患。
“杜乘风,这是你第二次擅作主张。”
顾九卿强撑着起身下榻,面上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挥手间,金蚕丝线瞬间化作夺命的凶器,快准狠地直往杜乘风脖子缠绕而去。
杜乘风惊慌无比,若非身体比脑子反应快,脑袋和身体怕是要分家了。
饶是如此,脖间也被划出一道细小的血口子。
杜乘风心惊胆战,顺势跪在地上:“我以为你是铁了心要她命,才会……”
“你以为?”顾九卿眸中杀意凛然,声音森寒彻骨,“杀不杀她,要不要她活,皆是我的事。她的生与死,只能由我决定,就算她从我手中活下来,也轮不到你插手。”
杜乘风面如土色:“是,我知错了。”
羲祖庙指使吞火油的杂耍艺人暗害顾桑,被顾九卿识破惩戒过后,杜乘风再也没有对顾桑动过手。这回,也是见顾九卿要杀她,才会再次妄动杀心。
顾桑,终是成了顾九卿的逆鳞。
他的担忧成真了。
“刑堂,领一百鞭刑。”顾九卿面无表情道,“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
“是。”
杜乘风脊背窜起一阵阵寒意,方才顾九卿是真想杀他。
顾九卿:“滚。”
杜乘风不敢迟疑,近乎逃命似的消失不见踪影。
妄动内力,唇角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顾九卿伸手擦拭,一动不动地盯着指腹的鲜血,似疯似笑:“还活着啊?”
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不外如是。
“主子,六皇子将三姑娘送回来了。”门外响起陌花的声音。
顾九卿眸光一颤。
怎么会?
她怎会愿意回来?
下一刻,又响起陌花的声音。
“不过,三姑娘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六皇子是送她回山庄就医。”
沉默半晌,顾九卿才道:“让郝无名替她医治,不得有误。”
陌花愣了愣,随即应道:“是,奴婢遵命。六皇子他……”
“不见,就说我身体不适,见不得风,让他过几日再来。”
下雨了, 一夜未停。
空气中泛起阵阵凉意,夏日的余热彻底消散,可谓一雨入秋。山间葱翠掩映的山庄, 碧瓦朱檐,雕栏画栋, 葳莛奇景,犹似笼罩在雨滴汇聚而成的水帘瀑布中,美的如诗如画。
雨打窗扉,清铃淅沥。
窗牖门扉隔绝了外面的潇潇雨声,轻纱帷幔间, 顾桑小脸宵白地躺在床榻上,黛眉深蹙,额际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意识昏沉浑噩, 浑身无一处不难受,头疼的几欲炸裂,又被困在无止境的噩梦中不得解脱。
顾桑不断做着顾九卿杀她的噩梦,不是推她入井,就是推她入湖,要不就是前一刻尚对她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变成了铁面獠牙的恶鬼,对她张开血盆獠牙,恨不得将她吞吃拆腹。
无限循环一般。
当顾九卿再次化身可怕的恶鬼, 张开尖利的獠牙咬向她的脖子,她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垂死病中惊坐起。
熟悉的床幔帐顶乍然入目,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顾桑惊惧地瞪大眼眸,软绵无力的身子不受控地仰倒下去, 后脑勺重重砸在枕上。
铺天盖地的惊惶慌乱,掩盖了后脑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她不是在六皇子的官邸吗?
怎么又回了温泉山庄?
女主为何没对她动手,是没来得及,还是有其它原因?
“姑娘,可算是醒了?”旁边传来梅沁惊喜的声音。
顾桑转眸看向梅沁,眼里的慌怕适时地转为茫然。
梅沁拿起帕子帮顾桑擦拭额头的虚汗,又抬手试了试温度,欣喜道:“高热了整整两日,可算是退了下去。”
“姑娘,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梅沁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水,服侍顾桑喝下,见顾桑不愿躺着,又找了两个软枕垫在她后背,靠着舒服些。
顾桑垂着眸眼,不言不语。
梅沁看了看顾桑,又道:“姑娘醒来身子虚乏,胃口定然不佳,奴婢吩咐厨房备了些清淡的粥食,一直用小炉子温着,奴婢这就端过来……”
顾桑开口道:“等等。”
清软的嗓音,此刻如破风箱一般嘶哑难听。
梅沁停下脚步。
顾桑抬起眸眼,平静地问道:“我如何回来的,又是何时回来的?”
梅沁回道:“是六皇子昨日下午将姑娘送回来的,当时姑娘情况危急,为的便是让郝大夫为姑娘诊治。”
顾九卿带顾桑下山时,梅沁并未随行,不知道两位姑娘为何没有同时回山。虽奇怪顾桑由六皇子送回,但梅沁惯来谨言慎行,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男主将她当做见顾九卿的幌子与借口,才会将她送回山庄。
顾九卿则是顾忌男主的缘故,总不能男主前脚刚将她送回山庄,后脚就将她杀死。男主只是个弱鸡,又不是蠢到完全没脑子。
顾桑靠在软枕上,眸光幽幽地看向窗外雨景,看了一会儿,沉寂地合上了眼睛。
曾经的鲜活明媚,仿佛瞬间离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悲苦愤恨。
她想立刻冲到顾九卿面前,质问他,但她没有。
梅沁看了一眼顾桑,欲言又止。
这时,郝无名过来给顾桑施针。
郝无名随手将药箱放在桌上,打开针匣:“醒了啊?退热了没?”
“已经退了。”梅沁上前回道。
啪地一下,郝无名合上匣子,转而让梅沁取了块绸布覆在顾桑手腕。
“三姑娘醒来还没喝药吧?”
郝无名看了眼死气沉沉的顾桑,一副医者仁心的模样,对旁边的梅沁正色道,“去看看三姑娘的汤药熬好没?你家姑娘的药可要记得按时服用,切不可延误。”
梅沁一愣:“是。”
打发走小丫鬟,郝无名一边诊脉,一边冷哼道:
“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副死样子?顾九卿前半夜被送回山,吐血不醒,吐的命都快没了,你可倒好,高热不醒,烧的差点也连命都没了,毫无求生之志。啧,还真是一对难姐难妹?”
吐血不醒?
顾桑眸光微动,心中冷笑。
女主怎么可能因她吐血,怎么可能有悔意?怕是寒毒伤势发作了。
郝无名眯着一双泛着精光的眼睛,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前两日,天儿可没下雨,还热着呢,如何得了如此严重的寒症,该不是泡水里了?”
顾桑眸光略闪。
郝无名医术果然高,单凭病症便能推断出原因。
但她是不可能承认的。
“人吃五谷杂粮,偶感风寒,生生病不是常态么?”
“你这寒症……”
还想框他,可不是一点小风寒。
“罢了,反正你的身子骨儿比顾九卿强的多,尚能折腾,不过我可提醒你,别不当回事,近日天气转凉,万不可再受寒邪侵蚀。”郝无名叮嘱道,“如果寒症调理不当,小心落下女子经血不调的病根,后果相当严重。”
顾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郝无名诊完脉,本打算离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折返回来。
郝无名探究性的目光在顾桑身上打了个转,好奇打探道:“话说你们下山干了什么,怎么伤的伤,病的病?我瞧着前些日子……你们两姐妹,那可真是好的如胶似漆。”
顾桑眸光清凌凌地瞥了一眼郝无名:“去问顾九卿。”
郝无名:“哟,都直呼其名了?”
看来,真有情况?
郝无名舔着脸,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他那个锯嘴闷葫芦,要是能说,我还用得着来问你?不如你给我说道说道,如果有什么难处,我愿为三姑娘献策解忧。”
顾桑看都不看郝无名,直接闭上了眼睛。
顾桑一副不欲说话的模样,勾的郝无名越发抓心挠肝的难受,却又窥探不到真相。
郝无名发现顾桑并不知顾九卿的真实性别,据他暗中观察,顾九卿看顾桑这个便宜妹妹的目光可不单纯,两人形影不离,他不相信顾桑没有察觉端倪。
对于顾桑来说,顾九卿可是她的长姐。如果滋生出念头,那可就是有悖常伦的妄念,瞧着两人分明像是有几分情意……
郝无名摸了摸下巴,余光扫了眼顾桑的头发,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