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脏污,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就这样被侯天昊抱在怀里,可是众人谁都没往旖旎风月上头想,都在纷纷猜测,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毕竟,小姑娘苍白柔弱,一身伤真是骇人刺目。
顾桑听闻侯天昊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回来,黛眉轻轻蹙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虽然,她这个女配没有女主的待遇,但比起让她被一个陌生的御林军带回来,还是由她认识的侯天昊带回来最好。
索性,随行御医检查过后,发现大多都是皮外伤,就是手心和手腕的勒伤比较严重,需要将养一些时日。
至于康王,实在是疯的制不住,非要跳崖殉情,最后被御林军打晕强行带回,听说到现在都还没苏醒。
司马睿则带着御林军下崖搜救顾九卿,毕竟当时康王几近失智,他得留下主持大局,倒也说的过去。
司马骁和顾桑皆是昏迷人士,司马睿又未归,做为事件亲历者,侯天昊将顾桑送回官眷下榻处,便被魏文帝叫过去问话。
原本华贵妃有心将悬崖边的事情矫诉一番,但不知侯天昊和顾桑何时躲在草丛里,只得如实禀告圣听。其实,顾桑和侯天昊是在黑衣人逼迫康王做选择时,才偷摸到悬崖附近的草丛里。
谢宝珠问:“侯天昊说你不要命似的,扑上去抓住断裂的绳子,整个人都滑落峭壁,只有脚悬在崖边,是真的吗?”
侯天昊表白被拒,一直都对顾桑不得应,但也不能让顾桑的罪白受,就在魏文帝面前将顾桑如何为了救长姐奋不顾身大肆宣扬了一番,诸如什么手都被绳索勒得血肉模糊,什么一切以长姐安危为重,结果长姐还是坠落悬崖,伤心过度就晕死过去……
还有被发狂的马差点带入布满铁刺的陷阱,事无巨细,一并都说了。
侯天昊对魏文帝说:“陛下若不相信的话,等六皇子回来求证便是。”
原本,魏文帝以为侯天昊故意夸大其词,毕竟纨绔子的声名不怎么靠谱,也不等司马睿返回,便去核查。结果,全都是事实。
御医的伤证之词,死在陷阱里的烈马,无不是最有利的证明。
是以,顾桑也在魏文帝这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顾显宗沉浸在嫡长女生死未明的彷徨伤悲中,听闻顾桑所做之事,亦是让他惊讶不已。没想到向来不被自己重视的庶女竟会为了救嫡长姐拼尽性命,属实没想到她竟能做到如此程度。
那一身惨不忍睹的伤势,真是让他不落忍。
一时间,顾桑救姐的义举在世家贵女圈子里传为佳话。
没想到为自己赚取了一波好名声。
顾桑着实没想到。
第70章
康王未婚妻生死不知, 为期三日的春猎提早结束。但是,魏文帝并未立刻拔营回京,而是继续驻扎在行宫。
魏文帝随手翻了翻从京城传过来的密折, 随即皱起眉头。
京城皇宫皆一切如常,甚是平静。
“京城顾家可有异向?”魏文帝沉默片刻, 问道。
大监上前禀道:“听说顾夫人听闻顾九卿坠崖的噩耗,一时承受不住打击,病情急剧恶化,至今尚在昏迷中。眼瞧着家中妻女接连出事,顾大人急的都上火了。”
嫡长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庶女伤得下不了床,家中老妻又急病不起。一场引蛇出洞的春猎,魏文帝想要的‘毒蛇余孽’未能成功引出, 实属顾家最不幸,什么祸事都落了下来。
“不过,顾大人的宠妾不是个安分的,有心趁此机会上位。”大监低眉顺眼道。
魏文帝冷笑道:“就算没了主母正妻,顾显宗重利薄性,也断没有将宠妾扶正的道理。”
所谓的着急上火,只是不想失了康王这桩婚事。
只要不影响到朝政,魏文帝向来不过问下臣后宅的龃龉:“若无其它异样, 顾家便不必盯着了。”
“是,老奴遵命。”
魏文帝提笔一顿:“劫持贵妃的刺客审的如何了?”
大监道:“参与挟持的总共六名黑衣刺客,其中五名均已咬毒自戕,唯有被六皇子侍卫卸去下巴的首犯活着, 但此人是个硬茬子,就连一向号称‘刑部铁面阎罗’的刘侍郎都没能撬开此人的嘴。”
魏文帝面色沉沉, 道:“如此硬骨头,倒真像先太子党,但又不像是他们会做出的事。”
挟持华贵妃和顾九卿,逼康王二选一,怎么看都不像先太子党余孽的风格。不过,仇恨和时间也可能改变人的做事手段。
这时,一个小太监入内,跪地禀道:“陛下,六皇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
门外,司马睿站在台阶上,胸腔内是遍寻不见顾九卿的焦灼,他沿着崖底暗流找了整整两日,依旧一无所获。
面色疲惫不堪,眼里闪过清晰的沉痛。
刘尚压低声音道:“属下知殿下难受,但请殿下一定要克制,尤其在陛下面前。”
让他如何克制的住?
心上人被赐婚给其他男人,他要克制。心上人不知死活,他也要克制。所有人面前,他都要克制压抑对顾九卿的情感,何时才能将这份浓烈的爱宣告于天下,让世人皆知,他才是顾九卿真正的爱人。
他甚至羡慕,康王能够当众为顾九卿殉情,毕竟他殉了,谁都不知道他因何而死。
司马睿一脚踏入行宫内,面上已习惯带上面具,一种名为‘不爱顾九卿’的假面。面上能骗过旁人,但他的心却一次次沉沦。
“父皇,悬崖底下有一处暗流,不知通往何处,儿臣怀疑顾大姑娘被暗流冲走,儿臣请父皇下令,增派人手,扩大搜救范围。”
魏文帝抬眼道:“准。”
一顿,又道:“搜救顾九卿的事宜自有其他官员接手,不必浪费在此等小事上面,朕对你另有安排。”
司马睿一惊:“父皇?”
魏文帝眉眼冷厉:“不愿?”
“不是。”司马睿低头,“儿臣只是太过惊讶,父皇从未如此郑重给儿臣委以要务。”
魏文帝一愣,想到自己对六皇子确实忽视良多,态度有所和缓:“你既是个有本事,自身立得住,父皇自然要重用你。大理寺在你主管之下,扫清了不少沉疴冤案,朕皆看在眼里。”
司马睿疲倦的面容露出仰慕之情,结结巴巴道:“儿臣……儿臣只愿为父皇分忧,鞠躬尽力。”
魏文帝抬手从抽屉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司马睿:“即刻启程前往麓州,不得有误。”
司马睿展开密信一看,当即大吃一惊,继而道:“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对比为情寻死的司马骁,魏文帝对司马睿似乎越发满意了。
魏文帝当初一手促成顾九卿和康王的婚事,诚然有康王肖似自己的原因,更多因缘则有弥补当年自己的意思。分明顾九卿那一身容貌气质无一处肖似故人,可他总是忍不住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魏文帝做不出为一人舍弃所有的魄力,一旦自己的儿子做出此等事,却并非欣赏,而是不能容忍。
司马睿出京的消息,顾桑还是从侯天昊嘴里得知。
顾桑躺在床上,双手缠满绷带无法自理,大口吃着谢宝珠亲手投喂过来的兔子肉,也不知是侯天昊是没吃到兔子肉眼红嫉妒,还是见不得顾桑胃口好。
侯天昊昂着头,讥讽道:“你吃的倒香,不担心你大姐姐了?”
“我大姐姐又不会死,过几天就会回来。不就是落个崖,谁说落崖之人必死?”顾桑嘴里嚼着兔子肉,腮帮子鼓鼓的,那双澄澈的杏眸红肿未消,是她昨夜哭过的痕迹,她不想哭的,是眼泪自己淌出来。
这都过了三天,还是没有顾九卿生还的消息。
“而且,六皇子殿下一直都未放弃搜救大姐姐,他肯定会找到大姐姐。”女主出事,最先找到的必是男主。
侯天昊抱拳哼了声:“人家六皇子昨儿就奉命出京了,搜救顾九卿的事宜已经交给京兆府的林大人。”
奉命出京?
顾桑愣住:“出京干什么?”
侯天昊暴躁道:“小爷怎么知道,六皇子辖管大理寺,除了查案办差,还能干什么。你倒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人家,人家可没把你当回事,伤成这样,也没见六皇子看你一眼,连问都没问你一声。就你将人家当个宝,人家当你是根草……”
春猎后,出京?
顾桑立刻想起来,这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大剧情。
原剧情中,魏文帝明面上命司马睿前往麓州,实则是暗中转道雍州,雍州的地方官吏以及守将意图脱离大燕自立,魏文帝将此等重要差事交由司马睿,雍州哗变妥善解决,司马睿被封为秦王,届时司马睿才算真正同康王和太子成鼎力之势。
雍州情势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远非司马睿能解决。司马睿不仅带上方诸这个能人谋士,随后顾九卿更是以省亲的名义前往雍州助男主一臂之力。
顾九卿收服当地一些顽固势力为司马睿日后所用,也为自己赢得雍州百姓一片称颂民心。
只是,雍州行也是女主的生死大劫,女主差点死于此。
但是,女主提前经历坠崖生死,且不知雍州剧情是否还有其它变故?
女主尚且下落不明,难不成男主丢下女主开拓雍州剧情了?
顾桑秀眉微蹙。
想来应该不会,以男主的弱鸡恋爱脑人设,怕是另有对策。
司马睿连夜回京收拾行囊,实则偷偷让方诸这个军师谋士假扮成自己,先行前往雍州安顿,自己则乔装打扮成农夫,继续找寻顾九卿。
一日没见到尸体,司马睿就一日不放弃。
司马骁只会为顾九卿寻死,但他司马睿要做的是,不放弃顾九卿任何活着的机会。
司马睿不敢抗旨违令,但敢阳奉阴违。
不得不说,男主对女主真是情深不寿。
侯天昊诋毁司马睿一堆话,却见顾桑神游天外,像是完全没听见,愈发暴躁地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还真将自己头发给薅了下来,侯天昊发愣地盯着手上的断发,臭脾气上头,忍不住伸手推了一把顾桑:“喂,小爷给你说话,听到没?”
侯天昊正好推到她的手,疼的顾桑嘶一声。
“自大狂,你干什么!”谢宝珠眼睛登时瞪大,总算有机会将腰杆子挺直,挥起小胖拳头精准砸到侯天昊脸上,“别仗着你救了桑桑,就可以为所欲为,桑桑脾气好忍你,我谢二的拳头可不忍你。”
被兔子诱/惑没有看顾到顾桑,挨侯天昊一顿臭骂,是她理亏。现在,可不是她理亏。
“你,谢胖妞!”侯天昊捂着鼻子,摸到一把鼻血,气得瞬间暴跳如雷,“女悍匪,就你这样的,看以后哪个人敢娶你?小爷诅咒你嫁不出去!”
谢宝珠气煞煞地挥拳:“哼,就你这么恶毒,我咒你一辈子都娶不到桑桑。”
戳刀子,谁不会?
说完,谢宝珠心虚地看向顾桑:“桑桑,生气吗?”
顾桑回过神,摇头:“不会啊,我这辈子本来就不会嫁给世子爷,没什么好气的。”
说罢,转头看向几欲暴走的侯天昊,一句话就让他泄了气儿。
“世子爷以后也会娶到一个乖巧可爱的姑娘当妻子。”
顾桑打心底感激侯天昊的救命之恩,可也不能仗着这份恩情,三番两次出言不逊。何况,她对司马睿真没什么,没得救长姐积攒的好名声也被他瞎嚷嚷给嚯嚯完了,多不划算啊。
虽然,她不算个特别良善之人,可是好的声名对她是一种有利的保护色。
“世子爷,我的感情问题自有章程,不用你刻意讽刺我对六皇子的‘痴心妄想’,还有你的恩情,我定会报答。我顾桑说话算数,既承诺,必践行!”
顾桑定定地看着侯天昊,一字一句道,“所以,请世子爷莫要太过关注我,日后再遇到这种生死危机,是生是死,皆是我的命数,与世子爷无关!”
原书中许多剧情已经开始崩了,但大方向发生的事件却没有脱离原本的轨迹。
诸如,康王黑化,只是彻底黑化的契机不同,但可以预见结果相似。
还有春猎,以及司马睿的雍州行……等雍州剧情走完,就该镇国公府当垫脚石,送司马睿再上一步,手握重权。
然而,侯天昊对镇国公府的炮灰命运一无所知,尚沉溺于追逐没有回应的情爱之中。
侯天昊怔愣在原地,双拳紧紧握起,指甲陷入皮肉而不自知。
他红着眼睛,脸上糊着鼻血,如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咬牙切齿道:“顾桑,你以为小爷真稀罕你,世上比你好千百倍的丫头多的是,小爷不会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说完,便愤怒地冲了出去。
谢宝珠扭头看了看侯天昊消失不见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大为观止:“桑桑,你的杀伤力比我的拳头大多了。”
顾桑眯了眯眼,将真正的情绪藏入深处:“我也想用拳头解决问题,奈何实力不允许。”
谢宝珠道:“不不不,我爹爹说的对,能兵不血刃解决的问题才是真正的厉害。因为,拳头伤人,也伤己。”
刚刚那一拳,她手还疼着呢。
顾桑低了低眸,有所感叹:“不是每一件事都能不见血的解决,若是被逼入穷巷,就是拼着伤己也要伤人。”
约莫女主的复仇大计便是如此。
且说司马骁昏迷了整整三日,伤重高热一天一夜,方才苏醒过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顾九卿,当得知顾九卿仍未寻回,他自己伤的起不了身,便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着实将华贵妃气得够呛。
华贵妃惨白着脸,涂满丹蔻的手颤指向了无生气的司马骁:“你……你竟真是存了死志?”
三公主司马婷在旁哭着劝道:“皇兄,你好歹吃点东西,你要是有什么好歹,让母妃如何活?皇妹和母妃在这诺大的皇城里,能真正依靠的还能有谁?你不能做出那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凭白让人瞧了笑话。”
然而,司马睿油盐不进,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反应都没有。
华贵妃气得胸口剧疼无比,头眼阵阵发晕,狠声道:“司马骁,你给我听好了,顾九卿就是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就算你死了,她也活不过来,无人能从那么高的悬崖生还,何况,她一介弱女子。你死了,也不能跟她葬在一起,她要入顾家祖坟,你要入皇陵,哈哈哈,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未行婚仪,我绝不允许合葬!”
甩下一句狠话,华贵妃转身就走。
尚没撬开为首贼寇的嘴,但华贵妃凭借自己同皇后多年的恩怨争斗,深觉此事同皇后脱不了干系。
司马婷看了眼甩手不管的华贵妃,又回头扑在床边,哭的越发大声:“皇兄,你不要死,好不好?世界上除了一个顾九卿,还有很多绝色女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如果皇兄没了,等司马聘从白云庵回宫,指不定如何得意,如何羞辱她。
“实在不行,顾九卿还有一个庶妹,她们长得有几分肖像,你可以将她当成替身,留在身边以表慰藉。”司马婷病急乱投医,竟说出顾桑和顾九卿相似的睁眼瞎话,好在司马骁依旧没听进去半分。
顾桑得知司马婷这番‘姐死,让妹当替身’的言论,真是大为震惊。
替身,替身,也得长得像才能当替身,只要眼睛不瞎的话,谁都能看出来她和顾九卿是两种绝然不同的相貌,不论容貌气质,乃至性格都无一处相似。
不过,司马骁的绝食求死倒是给她提了一个醒。
她对顾九卿出事,担忧是真担忧,伤心也是真担心,但是吃肉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因为,她坚信女主不死定律。
顾桑低眸看了一眼嘴边的肉,顶着阵阵入鼻的香味,勉强说道:“宝珠,我胃口不太好,不是很想吃肉,你不必再去猎取野味了。”
这几日的肉,全都来自谢宝珠狩猎所得,真是纯天然的野味,可比现代饲料喂养的鸡鸭鱼鹅美味多了。
她才能一边在女主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一边含泪吃肉。
谢宝珠‘啊’了一声:“是生病了吗?我去找御医。”
顾桑叫住她:“没有,就是想大姐姐,吃不下东西。”
司马骁绝食以示自己对女主的情深,那她就喝清汤寡水为尹消得人憔悴,总归不能让女主回来的时候,看见她长胖了。
妹妹为姐姐瘦的天可怜见的,顾九卿定会对她感动。毕竟,以顾九卿对她的心思……
她不顾生死救他,又为他焦急忧虑,说不定能趁此机会让顾九卿越发信任她,勘破女主的真正身份指日可待。
就算有了信任,前路依旧遍布难关。
顾桑重重地叹了口气:“哎!”
谢宝珠想到若是自己的亲人不知生死,怕也是这般胃口不佳,遂也坐在床边唉声叹气。
这厢司马骁铁了心绝食明志,哪怕是帝王震怒,也无济于事。
就在司马骁绝食三日、气若游丝之际,终于有了顾九卿的下落。
第71章
原来顾九卿坠崖的过程中, 先是被峭壁横生的枝干缓冲了大半下坠力道,然后掉落崖底的暗流,又被冲入下游河流, 侥幸被一对正在河上打鱼的渔民夫妻所救。
据说,顾九卿昏迷了整整四天才慢慢醒过来, 那对好心的渔民夫妻都以为他活不下来。
不止如此,还摔折了一只手。
竟是这般凶险?
那么,挟持威胁这一出大戏,可能并非出自女主的手笔。
得知顾九卿被送回,顾桑立即趿着鞋飞奔至顾九卿下榻的房间, 当看见御医正在给顾九卿把脉,脑子懵了一瞬,女主身中奇毒, 这要是被御医瞧出端倪,岂不麻烦?
此刻的顾九卿全无狩猎当日的生机与清绝,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虚弱无比地躺在榻上,左手臂用夹板固定缠满绷带吊在脖子上,裸露在空气中的手指,肌肤白的几近透明,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着薄弱虚亏。
顾九卿长睫微微低垂, 那双幽深漠然的瞳孔掩映其中,教人瞧不出任何情绪。
至少,羸弱的皮囊之下,是镇定自若。
既然, 女主都不怕被御医瞧出端倪,想必是胸有成竹。要么, 就是眼前的御医有问题。
为女主诊治疗伤的御医是身为御医院院判的郝御医,也是近日为顾桑治伤的御医。三年前,以第一名的成绩选拔入御医院,几次在魏文帝面前露脸,加之医术卓绝,便升为院判,仅次于院使之下。
此人擅治疑难病症,也擅伤筋动骨。
据说,如果郝御医早一年出现,说不定连齐王的残腿都能保住。
原本以顾桑的身份是享受不到院判这种高规格御医的诊治,全靠她舍命救姐的义举攒来的好名声,让她有此优待。
郝御医诊脉完毕。
“顾大姑娘真是命大,看似伤重,实则皆不致命。手臂的伤不足挂齿,只是轻微骨折,精养些时日便可恢复。只是内腑脏器伤的较重,顾大姑娘可要仔细调理,以免留下暗伤不愈的后遗症。”
顾九卿看了一眼郝御医,颔首:“有劳!”
郝御医捋了捋山羊短须:“顾大姑娘客气。”
顾九卿掀了掀眼皮,将视线转向站在床侧的顾桑,那双惯常擅于迷惑人的清瞳正怔愣地盯着他发呆,他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眼,随即眉峰微凝。
小姑娘两只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难以窥见分毫,可想而知,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必是伤痕累累。
向来畏惧生死的胆小之人,竟能做出这般出乎他意料的举动,说不触动都是假的。
见顾九卿盯着她的手,顾桑立时扬起一抹安慰性的笑容:“大姐姐,我都是小伤,不疼的,大姐姐的伤才最要紧,也最疼。你看,我的手都没用夹板固定,没有大姐姐伤的重。”
说着,她用力地晃了晃手,如果忽略她不经意龇牙咧嘴的动作,倒真是如她所说,小伤而已。
顾九卿拧眉。
目光上移,落在那张清甜明媚的脸上,面颊上残留着几道结痂的刮伤,没有伤及骨头,应该不会留下疤痕。不过几日的功夫,下巴似乎也变得尖细了些。
她瘦了。
目光继续上移,那双麋鹿般的清澈瞳孔泛着深深的红,带着触目惊心的肿胀。
她哭过了。
顾九卿扯了扯凉薄的唇角,轻哂:“还真是一对难姐难妹呢。”
顾桑歪头,认真反驳:“这叫劫后余生,他日必期!”
“他日可期?”顾九卿意味不明地淡笑了一声,低喃道,“倒真是个好兆头。”
顾桑略微有些恍神,就在她纠结历经生死的重逢,似乎不该如此寡淡,酝酿的眼泪盈满眼眶之际,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虚浮着脚步冲了过来。
三日滴米未进的人早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司马骁乍然听闻顾九卿生还的消息,愣是强撑着翻下床,让人给他喂了大碗吊命的参汤,这才有力气撑过来见顾九卿。
司马骁只看得见床榻上的顾九卿,眼里再难见任何人,一路左摇右晃地直朝顾九卿奔来。顾桑默默地收起眼泪,麻利地将床边最佳位置挪了出来,让给司马骁这个痴情种。
司马骁身形狼狈地跪倒在床边,全无平日皇家王嗣的贵气风范,眼窝深深凹陷乌黑一片,玉冠也不知在奔跑过程中丢失至何处,头发散乱,状若发癫的厉鬼。
顾桑着实被司马骁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不得不说,康王将情伤癫狂演绎得让她佩服不已,真不是她少吃几顿肉就能超越。
司马骁痴痴地望着‘死而复生’的顾九卿,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活着,你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握顾九卿搭在衾被上面的手,结果却被顾九卿轻飘飘地避开,就连被他不小心压到的白色衣角都被顾九卿扯出塞入被中。
似乎他的碰触,是一种侮辱。
司马骁手僵在空中,心神震恸不已。
所有的悔恨和苦痛都被堵在胸腔,再难宣泄出口。
“九卿,我没想让你死,我只是……”司马骁顿了顿,嘶哑的嗓音异常艰涩,“我本要陪你一起死……”
顾九卿垂了垂眸眼,再次转向司马骁时,眸底一片死寂如水。
他的面色异常平静,声音也平静如水:“康王殿下,若非被人所救,我便已经死了。这个世上,将再也没有顾九卿。”
司马骁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如游魂似的,也不知如何从屋里走出来的。他昏沉沉地抬头,阳光刺的他眼睛刺疼无比,眼前一黑,人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直到司马骁被侍卫急匆匆抬走,顾桑一直瞪大的眼睛才逐渐恢复正常。她偷偷瞄了一眼面色淡漠的顾九卿,抿了抿唇,将方才被岔回去的眼泪重新酝酿回来。
几步扑腾回床边,她拉住顾九卿的衣袖,哭的泪眼汪汪,仰着一张梨花带泪的小脸:“大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我真的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无人教我写字,再也听不到世上最好听的《山海止息》,再也没人吃我做的桃花糕……呜呜呜。”
“只要想要这些,我就难受的恨不得立马追随大姐姐而去。可是,大姐姐是受神佛庇佑之人,我始终不愿意相信大姐姐会死,只要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要等大姐姐归来。果然,我等到了大姐姐,大姐姐真的真的活着回来了。”
“虽然,康王殿下为了大姐姐能殉情绝食,但他始终不愿相信大姐姐还活着,且大姐姐出事都是他之过。他无法护大姐姐平安无虞,我……我虽然没有康王的身份地位,但保护大姐姐的心比他只多不少。”
要不是男主不给力,紧要关头竟没将女主救下,女主至于落崖么?
思及此,顾桑抬袖抹抹眼泪,不忘给男主上一份眼药:“还有六皇子殿下,但凡他手脚麻利些,大姐姐少遭多少罪啊。”
顾九卿漆黑的眸子微动,右手落在顾桑发顶,低声道:“所以,谁都不及妹妹对我的这份心。”
他垂眸睨她,轻抚她丝滑细腻的乌发:“为了妹妹,哪怕是生在地狱我也会爬回来,找你,见你。”
水雾朦胧的杏眸圆愣愣地盯着他,眼角的泪珠挂在睫端,像是忘了掉落。
顾九卿伸手抚过眼角,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现于指腹。
他轻叹:“让妹妹落泪,原是我的不是。”
顾桑吸溜着鼻子,哭不出来了。
顾显宗听说嫡长女没死,高兴地忘乎所以,急吼吼赶了过来。嫡女遭逢生死,慈父心肠爆棚,正欲好生抚慰嫡长女受伤的心境,谁知屋内气氛着实怪异。
再看嫡女那张寡淡平静的面庞,一点都不像从阎王殿走一遭的神情。
面对他这个父亲,顾九卿连眼皮都没抬,直接将他忽略了个彻底。这跟顾显宗设想的场面完全不同,自家嫡女向来坚强,可也该适当展露出女儿的软弱和对老父亲的依赖。
顾显宗满腹安慰之语顿时有些卡壳。
最后,还是顾桑带着孺慕和依赖的眼神,软声喊了他一声:“父亲,你来看望大姐姐吗?”
嗐!便宜老爹来的真是时候。
女主的‘深情’,她……她她她承受不住啊。
顾九卿从万丈悬崖生还的奇迹,与顾桑救姐的壮举一样,成为时下最受瞩目的热议。
“皇家苑林那一片悬崖可是有名的断头崖,从无人生还的先例,顾九卿莫不真是九天神女转世,身受上苍庇佑……”
“就是就是,我家幼弟去岁爬墙都把腿摔断了,一堵墙能有多高,何况是深千尺的悬崖。”
“还有顾九卿的庶妹,听说为救长姐差点也跟着摔落悬崖,没想到顾家内宅如此和睦,嫡庶姐妹关系竟这般亲近,着实令人没想到。”
坊间大多都是赞誉顾家两姐妹的溢词,急转而下,伴随的则是康王司马骁毁誉参半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