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桑,视线从她脸上转到手上的帕子,确实是崭新未曾用过。
“不必。”顾九卿说。
顾桑手抻得累了,顾九卿也没接她的帕子,而是从旁取出一方新帕子,慢慢地将指尖的血擦拭干净。这般随意的动作被顾九卿做出来,怎么看怎么觉得优雅,美得仿佛入了画。
女主确实有让男主男配为她疯狂的资本。
要不是她性向正常,心中都要开出一朵百合花。
片刻后,顾九卿将脏污的帕子丢进篓里。
顾桑:“……”
她默默地收起帕子,好心问道:“大姐姐,不上药吗?”
顾九卿:“废话真多。”
顾桑默默叹了口气。
女主心防重,没那么容易原谅她。
毕竟,原身做的事太过可恶。
是她,她也要记仇。
顾桑给自己打完气,又巴巴地望向顾九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姐姐,我做了桂花糕和菊花糕,大姐姐可要尝尝?肚里有了饱腹感,手指就不会疼了哦。”
说着,殷勤地拿起一块菊花糕递向顾九卿。
这回长记忆了,不敢直接往顾九卿身边凑。
顾九卿:“……”
顾桑笑容明灿,微漩的梨涡清甜可爱。
没人能拒绝软妹子的亲昵示好,顾桑在现代所向披靡,鲜有败绩。然而,女主不是一般人,就算她手快举酸了,脸也快笑抽了,顾九卿一点面子都不给,完全没有接她糕点的意思。
女主确实难搞。
不过,有难度才有挑战。
顾桑正要给自己找台阶而下,酝酿已久的天空,倾盆暴雨终于降下,大作的狂风将半开的窗户吹开,珠帘被风吹得震颤,顾九卿的裙衫亦被吹得飘起,荡出冶丽的弧度。
风雨顺着窗棂灌入屋内,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顾桑顾不得自己被吹乱的衣服,将菊花糕放回去,疾步奔至窗边,抬起右臂关窗,外有风雨击窗施力,内有她手酸软无力,她尝试数次才将窗户堪堪关紧。
狂风骤雨瞬间被阻隔在了外面。
只是,顾桑的衣服打湿了。右臂的衣衫滴着雨水,湿透的衣料贴着肌肤,很不舒服。
她微微蹙了蹙眉,转头对顾九卿一笑:“我把窗户关上了,不会冷着大姐姐。”
顾九卿手指抚在琴弦上,抬眸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
顾桑重新掏出被顾九卿厌弃的帕子,默默地擦水,一方小小的绢帕如何能将雨水吸干,顾九卿对她拭水的动作视若无睹。
冷漠的,让人有些心寒呢。
顾桑抿了下唇,看一眼窗外愈下愈烈的暴雨,忽的打了个喷嚏。她捂了捂嘴,看向顾九卿:“大姐姐,你……”
似知她心中想法,顾九卿打断她:“没有。”
顾桑:“……我都还没说呢,大姐姐怎知没有?”
顾九卿讥诮地扯了下唇角:“身形不同,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顾桑还想就雨大赖在顾九卿这里的想法,似乎也被看穿了。不等她说,顾九卿便唤来陌花:“送三姑娘回去。”
还能怎么办。
女主明晃晃的赶人,她也不能死乞白赖呀。
“大姐姐,天气转凉,记得添衣加被,小心着凉。我上次受风寒发热,就差点将小命丢了呢。”
顾桑暗自观察着顾九卿的表情,人家听她这么一说,依旧是面若冷霜,没有浮现任何情绪。
好像她生病的事,与她无关。
顾九卿取出一把剪刀,将刚才断裂的琴弦剪掉,随之悠闲地拨试着琴弦,仿佛顾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对她的话也充耳未闻。
顾桑也不管顾九卿有没有听,她看一眼糕点,又说:“大姐姐不喜欢菊花糕的话,可以试一试桂花糕,也许大姐姐会喜欢呢。”
说完,顾桑转身离开。
“聒噪!”
良久,一道冷哼消散在肆虐的风雨中。
雨势颇大,有伞跟没伞一样。等顾桑回到荷月院,身上没一块干的。
她冷的瑟瑟发抖,秋葵跟她差不多。
顾桑没让秋葵伺候,让她赶紧去换衣服。但也没让梅沁伺候,毕竟身为现代人不习惯被人服侍洗澡,让梅沁备好热水,便也让她下去了。
等她将身子缩进热水,才觉得逐渐有了暖意。
顾九卿不知道外面雨大吗?当然知道。
顾九卿不知道会淋湿衣服吗?当然知道。
所以,顾九卿是故意为之,是在报复她。
气归气,顾桑向来懂得开解自己。她送顾九卿的糕点,至少没扔。她回来时,至少给了把伞,好歹保住了头发。
嗯,也算是有了细微的成果。
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嘛。
洗完澡,又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美美哒睡上一觉,第二天便满血复活。
顾桑伸伸胳膊腿儿:“不错,没感冒。”
原身的底子不算太差。
雨未停,但由昨日的狂风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
古代没有空气污染,没有高楼大厦,到处都是亭台楼阁,绿植繁盛,细雨飘丝,缠绵悱恻,一帧帧皆是一幅唯美的画卷。
顾桑站在窗边,欣赏了一会儿雨景,撑着一把油纸伞,先去主院给施氏请安,陪着施氏说了会话,施氏知她没用早膳,甚至还留她吃了早膳。
施氏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显出了一丝热情,跟昨日大不一样。
顾桑略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
施氏还要处理中馈琐事,顾桑没多留,便又转去了昭南院。
路上,竟不想让她看到了——昭南院的婢女将她昨天送给顾九卿的糕点,拿去喂了狗。
顾桑瞳孔震裂。
她想着如果顾九卿不吃的话,拿去分给婢女们,也算是物尽所用。
可结果却是,给了狗。
关键狗对糕点也不感兴趣啊,那只大黄狗闻了闻,摇着尾巴就走了。
狗都不吃。
顾桑感觉到自尊心被冒犯。
她握了握拳头,着实被气到了。
浪费食物可耻。她做的东西也不差劲儿,算不得难吃。
顾桑好好的心情算是毁了,没心情去抱女主的大腿,打道回了荷月院。
啊啊啊,太过分了。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心意和辛苦,就这样喂了狗。
因为气愤,直接化悲愤为食物,中午很是多吃了一碗米饭。
下午心情稍好,又溜达去了昭南院。
只是顾桑扑了个空,顾九卿没在府里,出门去了。
路上是湿的,天上还飘着细雨,出去干什么?
顾桑一拍脑子,顿时想起了书中的重要情节。
顾九卿除了一手称绝的水墨丹青画,更通音律,尤擅弹琴。顾九卿听说闻名天下的第一琴师秦缺来了京城,便不顾风雨阻拦,亲自前往讨教琴艺。
根据‘女主出现之地,必有事发生’的定律,当然不可能只是单纯讨教琴技。
女主不只偶遇了男主司马睿,还有一个看女主不顺眼的炮灰女配。
女主被女配扇了一巴掌。
然而,女主是何等清高的人,不屑跟女配计较,奈何女配太嚣张,咄咄逼人,女主忍无可忍就回扇了女配一巴掌。
大型撕/逼现场。
她得去围观。
关键时刻,要为女主身先士卒。
挡耳光?
顾桑犹豫了一下,便以出门买首饰为借口,出了府。
庶女出门,没有嫡女那么高调的排场,安排个车马倒不成问题。
顾桑直奔事发地点:听琴阁。
只是天下第一琴师的地盘没那么好进,规矩繁多,需要手持名帖。
顾桑犯难了。
就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手里晃悠着帖子的少年走了过来。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生的浓眉大眼,帅气不羁,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惹的古代纨绔少年。
少年高抬下巴,走了两步,忽感衣角被什么人扯住,他不耐烦道:“哪个不长眼的东……”
少年一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个妙龄少女,穿一身粉色百褶裙,正俏生生地望着他,微抿的樱粉唇,羞涩一笑,又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乖巧可爱。
脏话骂不出来了。
试想,谁能对着可爱又美丽的少女出口成脏呢?
少女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如麋鹿般的眸子与他四目相对时,略有些不安地垂下眸子。
她的声音软糯清甜,又带着一丝委屈:“漂亮哥哥,你总算来了,我都等了你好久。他,还有他们,都不让我进。”
白生生的小手指向门口的小厮,大有让少年为她做主的架势。
少年一脸懵圈地看着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眨巴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压低声音道:“拜托拜托,漂亮哥哥,我是偷偷来的,我真的很喜欢听秦缺大师的琴。”
少年背着手,笑了一声:“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
顾桑抿抿唇,怯生生道:“哥哥呀,漂亮小哥哥。”
少年没有弟弟妹妹,其他人见他一向都是绕道走,哪有扯着袖子认他当哥的。
他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怪有趣的,随手将帖子甩给门口的小厮,凶巴巴威胁道:“这可是本世子的妹妹,有眼不识泰山,以后敢拦,小爷我挖了你们的狗眼。”
小厮连连赔笑告罪。
少年冷哼一声,拉起顾桑的手,大步走进了听琴阁。
刚一入内,顾桑仿佛受到惊吓般甩开少年的手,睁大一双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是世子……殿下?”
少年眉峰上挑,一副‘小爷我身份好牛/逼’的欠扁样。
顾桑:“……”
这种家世好的纨绔少年,身边都是顺着他谄媚讨好他的人。
顾桑歪头,故作苦想片刻,随即气鼓鼓地瞪向少年,面露怀疑之色:“我才不信,你一点都不像,你肯定在骗我!”
书中确实有几位世子,跟眼前少年对的上号的应该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侯天昊,不学无术,横行燕京城的一霸王。其父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其母是当今皇帝的庶妹南安公主,家世可谓显赫,只是这是本专写女帝的书,镇国公府在书中也是炮灰,做了男女主夺权路上的垫脚石。
顾桑对攻略炮灰npc没有兴趣,也没有意义。
她一扭身,就要去找顾九卿。
哪知某个纨绔少年太过恶劣,竟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可恶,最讨厌扯女孩子头发的小男生了。
她疼的嘶一声,鼓起腮帮子,怒而回头:“坏蛋,放手。”
也不知什么缘故,少年觉得少女凶他的表情也好可爱。
他松开手,笑嘻嘻道:“小丫头,变脸够快啊,刚还亲热地叫我哥哥,这会就成坏蛋了?你给小爷听好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镇国公府世子侯天昊,记住了。”
顾桑揉着头皮,没有理他。
听琴阁内,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大家都在讨论这位闻名天下的琴师,以及琴师的古名琴绕梁。
顾桑顺着人群,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四处张望。
少年跟在她身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桑停步,歪着脑袋朝少年清甜一笑:“我叫,猜猜。”
“猜……”
周遭人影攒动间,少年目之所及,只有少女又甜又美的笑容璀璨夺目,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少年失神怔愣间,顾桑已仗着个子娇小玲珑,瞬间拐入人流,那抹甜美的笑容随之消失。
待反应过来,少年爆出一声吼:“猜、猜个鬼!”
茶香袅袅,一室寂静。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翻阅着一本名册,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隐约泛出一丝兴味。
与他隔着两张桌子距离的紫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不大,可那头白发尤为醒目。
紫衣男子端着茶杯,对着顾九卿遥遥一笑:“凡是燕京城的富商权贵,文士名流,我都下了帖子,至于来了多少,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瞧着前楼的热闹场景,怕是大多数都来了,毕竟谁能抵得住对名琴绕梁……还有早已失传的《山海止息》残谱的诱惑。”
紫衣男子看一眼顾九卿,放下茶杯,掰着手指数道:“据我所知,康王和齐王对残谱势在必得。尤其是康王,司马皇族中鲜有精通音律的人,不知与你的琴艺孰高孰低? ”
说话的紫衣男子便是备受世人追捧的秦缺大师,痴迷于琴艺,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琴技,收藏古残谱,与人以琴论道。
至于这一趟燕京之行,不过是被某人坑骗威胁,不得不走这一糟。
顾九卿合起名册,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长指摩挲着杯沿:“雾山雪松,只供应于宫廷皇室,民间难得一见,倒在你这里尝了鲜。”
秦缺嘿嘿一笑:“招呼顾大美人这样的贵客,在下岂敢以粗茶怠慢?”
话音未落,秦缺便觉得脖子冷飕飕的,一抬眸就对上顾九卿森寒如冰的眼神。
秦缺忙喝茶掩饰:“玩笑玩笑!不过,我放弃大好的游山玩水的时间,跑来燕京城为你造势造声名,总不能让我白跑吧。你当初说的……可不能诓我?”
顾九卿拿出两张琴谱放在桌上,一新一旧:“左边泛黄泛旧的是《山海止息》的孤本,世间独一无二。而新的版本是我誊抄,一字不差。”
秦缺两眼顿时放光,迫不及待就要将原版孤本收入囊中,却被顾九卿制止:“誊抄版归你。”
“啊?”
秦缺瞬间垮下脸,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比对两版是否真的相同,待确实如顾九卿所言内容没差别,他才颇为不舍地看了一眼《山海止息》的孤本,将样本收入怀中。
顾九卿一盏茶饮尽,起身便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叹息。
“你以这样一副身躯愚弄世人,真的…….不悔吗?”
顾九卿冷笑了一声:“世人当对我感恩戴德!”
因为,他选择的是兵不血刃的道路,而非挑起尸山血海。
这是他心中仅存的善,也是最大的善。
顾九卿走出茶室,一身白衣飘飘,手撑一把油纸伞,雨丝飘然落下,他伸手接雨,雨水冰凉侵肤,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凉薄与荒芜。
“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回燕京。”
“不要活在仇恨里,也不要报仇,这都是命。”
“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死亦何惧!”
父母兄长恩师的遗愿言犹在耳,可他们早已化成一摊血水,尸骨无存。
而他活下来了,如他们希望的那样,活下来了。
他隐姓埋名,却还是回了燕京。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场细雨中的杀戮与鲜血,染红了长阶,浸湿了他的双脚。
从此,他的脚,他的心失去了温度。
没有人能不被血海深仇遮蔽内心,他没有父兄恩师的高洁心胸,他就是个有仇必报的小人。
二楼是雅间,私/密性强,里面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顾桑不太好一间间找过去,就在一楼大堂找了几圈没见着人,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剧情中,秦缺来燕京是为寻找能与他合奏的知音,秦缺被誉为天下第一的琴师,琴技已达登峰造极,鲜少有人能与之和鸣,毕竟高手都是孤独的,对于琴痴的秦缺来说,也是如此。
京城人才济济,是他寻访知音的绝佳之地。
秦缺甚至抛出了诱耳,《山海止息》的古残谱,听说是秦缺走遍名山大川好不容易得来的孤本。
《山海止息》是十五国战乱时天才琴师伯期潜心所创,几近失传,对于擅琴之人来说,可谓无价之宝。即使不通音律,收藏价值亦是极高。
能与他合奏之人,秦缺便将古残谱赠之。
除了《山海止息》这本绝世曲谱,还有秦缺的古琴绕梁,也惹得世人津津乐道。
还有许多人便是为目睹秦缺的古琴而来。
有了绕梁和《山海止息》两大噱头,听琴阁内几乎宾客爆满,小厮仆役忙得脚不沾地,添茶倒水,招呼来客。
当然,这种声势浩大的听觉盛宴,自是女主顾九卿的琴技惊艳四座,不只被秦缺引为知音,还赢得了《山海止息》的残谱,也不知惹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顾九卿才貌双绝的名号更是名动天下,不再局限于燕京城,文士们争相写诗歌颂,赞她是神女下凡,倾国倾城绝代佳人是也。
“快看,秦缺大师出来了。”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陡然静了下来。
顾桑探头看过去,只见一紫衣白发的老者走到台子中央,年过半百,精神矍铄。
仆人小心翼翼地将琴放于他面前。
古琴绕梁一出场,就引得一阵阵抽气声。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乃绝世好琴。”
“此生得见名琴一面,已无遗憾事,如果让我摸一摸,弹一弹,让我去死都愿意。”
顾桑以前见过不少古玩古琴,自以为还是有些品鉴能力。她以为那些已是价值连城,但明显秦缺的绕梁品相更佳,不论是琴身材质,还是琴弦,都是百年难遇的纯天然制琴材料,如这千年紫檀木,韧性极强的天蚕丝,皆是世间少见的天材地宝。
“大家静一静,且听老朽一言。”秦缺捋着白须,浑厚的老者音四方穿透,中气十足。
四下一静,众人听秦缺讲述合琴的规则。
规则很简单,就是秦缺弹奏时,谁能完整地合上一曲,便能获取《山海止息》的残谱。
规则看似简单,没有设置什么难度,可却是最难的。合琴不仅要音合,更需要曲子的情感相合。世人没几个人比得上秦缺的琴技,想要同他的曲子合拍,不是易事。
现场静了一瞬,似乎谁都不愿意做这出场的第一人。
毕竟,第一个出场的比较吃亏。
顾桑是来看热闹的,不适合她这种女配。何况,这是女主的主场。
秦缺环视四周,随手将《山海止息》的孤本放于旁边案几上,连连摇头:“知音难求呐,看来老朽的彩头不足以引起大家的兴趣!”
“秦老先生手笔不凡,古琴谱更是难得一见,本郡主不妨跟先生讨教一番。”
一道出自楼上雅间的女声率先打破寂静,话里看似虚心谦逊,实则语气颇为骄傲,丝毫不将秦缺放在眼里。
顾桑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往楼上瞥了一眼。
豁,这不就是找事的女配吗?大燕北嘉郡主!
二楼拐角处的雅间窗子大开,窗下案几摆着一张琴。一女子抚琴而坐,衣着华贵,姿容艳丽。
北嘉郡主的琴得名师所授,平常宫内献艺都是拔得头筹者,在京中权贵闺秀圈小有名气。
她对自己很自信。
她不知道,要不是顾九卿几乎不进宫,哪有她什么事。
然而,当秦缺的琴声起时,北嘉郡主明显慌了一瞬。
秦缺的调子较高,北嘉郡主竟然差点第一个音都跟不上,勉强合上,但也不过瞬息间,曲调急转而下,北嘉郡主愈感吃力,一道破音而出,北嘉郡主脸色一白,彻底慌了神。
“啊,听说北嘉郡主琴艺不俗,我刚才竟听到了破音,是不是我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也听到了,只怕是名不副实。”
顾桑听着耳边书生们的小声议论,摇了摇头,继续吃糕点。
炮灰女配嘛,就是拿来跟女主做对比的。
不过,北嘉郡主确实弹的不怎样,合不上曲子就算了,还弹出了破音。
北嘉郡主握紧拳头,气得小脸煞白煞白的,咬牙道:“秦老先生不愧为名家大师,本郡主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这是她的成名曲,可由秦缺弹奏出来,她竟然跟不上,此乃奇耻大辱。
老东西莫不是存心羞辱她。
秦缺一笑:“郡主,承让!”
一曲下来,众人深刻认识到秦缺的恐怖实力。
来此的名门贵女们,大多都抱着彰显名声而来,可别没赢得好名声还惹得一身臊就麻烦了。毕竟女子觅得高枝,延续家族尊荣才是要紧。
许多技不如北嘉郡主的姑娘们,都打起了退堂鼓,不想自取其辱。
毗邻北嘉郡主的隔壁雅间,一坐在轮椅上的儒雅男子开口道:“四皇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秦老先生弹奏的应该是北嘉去年太后宫宴献艺的曲子,这该是她擅长的曲子,怎会输的如此惨烈,怕是久疏练习?”
语气不乏惋惜。
说话的乃齐王司马贤,排行老五。
被他称为四皇兄的男子则是康王司马骁,排行老四。
康王司马骁通音律,自是知道北嘉郡主弹的有多差劲。
他抚了抚上等的乌木琴,又羡慕地看了一眼秦缺的绕梁,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北嘉郡主的琴技在普通人当中确实不错,但跟大家一笔,便没得看了。”
司马贤眉眼带笑,有一下没一下捶打着没有知觉的腿:“北嘉可是为了你苦练琴技,倒被你贬的一文不值,怕是要伤心了。”
司马骁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悦。
第10章
司马贤随口打趣了一句,知司马骁不喜同北嘉郡主相提而论,很快转移话题:“依我看,四皇兄的琴技倒是跟秦老先生不相上下,必能将那古残谱收入囊中。”
司马骁道:“先观望几轮。”
他原本对《山海止息》势在必得,可听过秦缺大师的琴后,他不确信了。
又是几轮下来,没人能合得上秦缺的琴音。
其中不乏京中名家大师,皆以败北收场,有人甚至怒砸爱琴,放言再也不碰琴。
“这……也太打脸了,京城人才云集,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
“高手都在民间,京城的这些琴师经此一战,怕都无脸见人了。”
“嘿,话也不能这样说,能与天下第一琴师合奏一曲,便已是无上光荣,拿出去吹上一天也有谈资。”
顾桑撑了撑下巴,哼唧道:“那是你们没见过我大姐姐弹琴,她的琴艺可是旷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等她一出场,绝对艳压全场!”
“切,你大姐姐,谁啊?”
“都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出来?怕是自惭形秽,躲着不敢献丑了?”
顾桑说:“最好的,当然要压轴出场了,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何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我大姐姐可不是凡人,乃神女下凡。”
“这小姑娘牛皮吹得挺大,也不怕吹破了。”
“小小年纪,吹牛成性,也不知家人怎么教养的?”
顾桑:“…….”
说真话还挨批/斗了。
“你们等着瞧!”
就在这时,一道清越声音骤然响起。
“我对先生的琴艺仰慕已久,斗胆一试。”
顾桑一喜,指向楼上一处缓缓打开的窗户:“看,这就是我大姐姐!”
刚才嘲笑的两名书生,当那扇窗户开时,人已经成痴傻状态了。
不只他们,连带其他人皆是如此反应。
顾九卿一袭白衣胜雪,白纱遮面,以玉簪简单挽发,衬得她一身清冷气质夺人心魂,宛若溶溶月。单那双漆黑丹凤眼仿佛隐匿在云雾间,静幽沉沉,更添了令人向往的神秘感。
轻纱荡漾,飘然似仙。
就算未能得见真容,也可想象轻纱下该是何等惊艳的容颜。
司马骁身子前倾,手无意识按在琴身上,两眼定定地望着对面窗边的白衣女子,恍然觉得是神女入梦,连掌下的乌木琴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嘶鸣杂音,都未曾知晓。
待白衣女子转头望过来,只一眼,司马骁呼吸骤停。
司马贤同样失了一会儿神,但很快反应过来,又一看司马骁的神情,莫名一笑。
四下鸦雀无声,杂乱的琴音显得尤为刺耳。
司马贤提醒道:“咳咳,四皇兄。”
司马骁茫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揪着琴弦,顿觉羞愧。
待没有杂音干扰,秦缺开口道:“看姑娘成竹在胸的模样,老朽不妨以《漠北十八拍》会会姑娘,但愿姑娘有真才实学,别叫老头子再一次失望。”
众人一片哗然。
这可是秦缺的成名曲,难度为地狱级别,即使有人将曲子完整弹出,也难以表达出其间的意境。此曲非高山流水的幽远意境,也非缠绵小调的悱恻婉转,主要谱写的是漠北战曲,以十五年前的关平战役为原型所创。
战曲调子激昂高亢,犹如千军万马,战鼓鸣,战马嘶鸣,那种气势磅礴又悲壮的情感共鸣岂是未经风雨的闺阁贵女能体会的。
众人不免摇头。
这位姑娘美若天仙,但琴技应未达曲高和寡之境,怕是同前面的弹奏者一样。
然,当琴音起时,众人都惊呆了。
两种琴音合二为一,毫无违和感。众人像是被代入了战场,亲历战场上的殊死搏斗,九死一生,那种战场的残酷血腥以及誓死守护家国的热血,交织激越。
简直太能了。
顾桑心生感慨,连她这种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人都能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激荡,眼前仿佛出现了战场厮杀的画面。
不愧是要当女帝的人,单从琴意就能看出女主的大格局,女主从来都不是被小情小爱牵绊的人,就这政治觉悟,她不当女帝,舍她其谁。
众人都沉浸于曲中,为曲中的战事揪心,不可自拔。
连秦缺中途停下,都没人发觉。
顾桑环视四周,扫了一眼楼上楼下众人的神色,暗道:“稳了。”
怕是在场的王公贵族都对女主惊为天人,女主拿的莫不是万人迷剧本。
就她所知,康王和齐王就是其中两大追求者。
顾桑搜寻了一圈,发现北嘉郡主隔壁厢房的窗边,立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顾九卿,那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顾九卿身上。
女主魅力果真不同凡响,脸都没露呢。
就不知这男配是哪位皇子凤孙?
咦,男主呢?
殊不知,司马睿此刻正在另一处厢房,亦是目光痴迷地盯着顾九卿,但他没像康王司马骁那样,大胆而火热地看着他的心上人,而是隐于帘子后面,只能隐秘地追随着顾九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