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送走了几个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姑娘,再去看自家小姐,人已经跑到榻上舒服去了,赶紧去柜中翻出一薄被给人盖到膝下。
“小姐,你怎么老是在窗边吹风,虽说这时日也热起来了,但到底身子还没养好,大夫说您体虚畏寒,还是多铺些毯子好。”
杨灵籁不耐烦听她唠叨,轻笑问了几句,“是不是还纳闷我为何跟她们说这些?”
“姑娘对她们好,可她们却未必记着姑娘的好。”盈月一想起四姑娘不客气的眉眼,便觉得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虽口中抱怨着,但照顾人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近些日子杨灵籁热衷于看些市井话本,常常坐卧在轩窗边的小榻上,盈月便铺地厚厚的,还专放了月牙桌在旁,摆些爱吃的蜜饯和茶糕在上面,伸伸手便能够到。
杨灵籁捡了几个爱吃的干雕梅,瞧着她嗓间溢出低低笑声。“想的不多,倒是惯会置气。”
“姑娘还是莫要打趣奴婢了。”盈月涨红了脸,这府中不知的多少人说她木楞,却也是陪姑娘日久,其实笨些总也是好的,且她也没什别的求的,日日事情颇多,规规矩矩倒也挤不出旁的心思去想别的。
待她嚼完后又干了杯茶,才娓娓道来解答了人的疑惑。
“姑娘家没什么隔夜仇,这杨家我也待不长,倒不如临着打好些关系,日后若几个姐妹们都嫁了好人家,在外也有些依仗不是。”
盈月略加思索,觉得姑娘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心中却存些怪异。
然而前半段说的还有些家族情义在,后半段却戳破了杨灵籁并不老实的心。
“最主要的还是,我走了,徒留母亲在家中活的没些滋味,倒不如叫妹妹们也都学学如何讨嫡母欢心,这宅子里热热闹闹的才好。”
这偌大的杨府虽比不上国公府名门显贵,但细腿上也有肉,她若是放过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对母女。
亲生姐妹总也得学些相似之处,整个上京城不能只有她一朵奇葩,该是百花齐放才是呐。
“姑娘可真是聪明。”盈月瞧着姑娘面上洋洋得意的小模样,心中想笑却憋得死狠,闷着头就是夸。“咱们走了,也该叫夫人知道,姑娘才是这杨家最孝顺的。”
杨灵籁轻瞥了她一眼,颔首,“不错,有些长进。”
这几日镇国公府上并不算安宁,一是因为陛下迟迟不为吕献之授官,同批次的进士大多都进了翰林院做编修,也有人被差委去了京外行省试用,唯独落了一个他。
偏偏吕文徵前些日子刚刚说了不管这个糟心儿子,见他每日在祠堂闭门不出并不关心这授官之事,拉不下脸面去说,再说内阁之人身份本就敏感,不宜叫这些小事去烦心陛下,于是整日在书房内踱步,却毫无头绪。
二则是二房头疼、迫在眉睫的婚事,因为是陛下赐婚,便免去了媒人纳采,需得王氏亲自去杨府问礼,虽不满意亲事,却也得被迫备足了礼数,她们国公府丢不起这个脸。
因着如此,王夫人日日都要发好大一番火,便是裴氏都不愿意来这静鹿园里受气,更别提下人们都兢兢战战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触着霉头被一棒子打死。
可以说二房夫妻俩现在就是个炸药桶,一戳就爆。
屠襄迈着轻步的回到祠堂,愈发觉得公子料事如神,怕是早就知道府中不会安宁,便早早躲到这来,列祖列宗面前也无人敢发火。
\"公子,我听说夫人明日便要去杨府问礼了。\"
他每日总会在公子耳边说些关于那杨家姑娘的话,并非决意服从了这个未来三娘子,只是都抱着些微妙的希冀,但凡公子表现出一丝丝的不喜,日后他就能堂而皇之的只服从公子。
可他注定只是失望。
吕献之每次皆只点头作结,继续读起圣贤书,一点都没搭话说下去的意思。
不上不下,既不热络,也不讨厌,这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叫屠襄也拿不了主意了,每次兴高采烈的进,出了门就像霜打的茄子。
却不知待他关上门,蒲团上的人蓦然垂头扫了几眼腰间的位置,那里已是空荡荡,几声聊胜于无的叹息在这颇为宽敞的祠堂中微不足道。
王氏夫人,本名王道蕴,太原王氏世系沿革,如今已不下五百年岁月,虽族中已无在朝重臣,底蕴却在,嫁入吕氏已是门当户对。
因独生一子,期望颇高,正是想其继王氏荣耀,二十年汲汲营营所求破败,足知心中多少气恼,能压下火去办,也是被身边嬷嬷所劝。
便是从江南赶回上京的老夫人,也叫人快马加鞭去了信来,就是怕二儿媳受不住气,做出些损坏门楣之事,可见她也心知王氏脾性,此番府中咬牙也得吃了这份闷亏,还是得等老国公回京后再行商议,如何打消陛下疑虑之事。
杨府早些日便收到了拜帖,吕夫人要亲自上门拜会,几乎整个杨家都动了起来。
徐氏可以不将杨灵籁当回事,却不能怠慢了这位,前几日家中便通知了在城外追光寺礼佛的杨老夫人,子女嫁人总是要家中亲辈在场才算合礼数,像国公府这般的大户人家也只会比杨家更在乎规矩方圆。
杨灵籁最近也有些萎靡不振,她才意识到这古代嫁人颇有些麻烦,早晚看话本子的好日子都丢了,现在她每日不仅要晨起去跟徐氏学掌家,午后还要被嬷嬷指指点点的学地教导礼数。
当然掌家是个面子活,大部分她只负责在屋里喝茶,徐氏不会教她东西,甚至更想叫她养的什么也不会。
规矩这种东西有时候可有可无,有时候却也致命,倒还真不能不学。
今日要学便是侧坐,明明听起来很简单,真正做起来却要人命,在侧坐时,女子需将一只脚往侧边伸出,另一只脚则自然弯曲,侧着身子扶住座椅,或拿小扇和手绢,总归是坐的姿势要准还要好看,手不能随随便便搭着。
练了半日下来,她就觉得腿酸屁股疼,坐在贵妃榻上叫盈月揉地直叫喊。
“盈月,你快快,松些力气……疼……”身子为了躲避疼痛便往后仰,龇牙咧嘴的样子实在好笑。
“原来小姐还怕疼。”盈月哪里会听她的,一直不停的捏捏揉揉,府中大夫说过练久了骨头不舒服就得好好按按,哪里因为哭哭喊喊就停下来,况且她觉得姑娘这般模样还挺不一样的。
“废话!”杨灵籁没好气道。
“奴婢还以为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呢,敢跟吕公子同游,又与大夫人拌嘴,险些就没做不成的事。”
“唉,你这个涨胆子了,敢数落主子,小心省得我叫人把你拉去发卖……”
还没说完,腿上的动作便停住了,皮肉上死疼的感觉也消下去了,除了还有些酸酸麻麻,竟是一点都没方才的难受。
盈月说着闲话就是想转移姑娘注意力,果然这脾气上来,连疼都忘了。
杨灵籁新奇地下来走了几圈,那股酸麻也没了,整个人健步如飞,她盯着自己的双腿面露惊奇,“果真是好了。”
“这是府中女医教奴婢的,说姑娘马上就要嫁人,虽刻苦习得规矩,却也得顾着别伤了,便叫奴婢日日为您松松筋骨,待日后出嫁也不会出什么毛病。”
盈月笑嘻嘻的应道,她也挺高兴,学得了一门新技能,姑娘这般用的上,日后定然是不好将她随便打发走了,她这一生都要做姑娘身边极好极好的女使。
“也算你们尽心了,惩罚留中,日后再审。”杨灵籁笑了笑后,又觉得自己不好给太多好脸色,便又正了正神色,将那股神气幼稚的模样掩了下去。
伺候在外的侍女掀开帘进到堂屋,俯身告知,“姑娘,大夫人说叫姑娘们都出去,老太太快到府上了。”
盈月叫人打发下去,转身去寻了合适的衣衫过来,老太太半月都要待在寺内,如今正回来怕是要一家子一起用饭,便不好随意了。
因只算家宴,就选穿了一身茄花紫配色、上缀星云纹的大袖齐腰襦裙,坠白色披帛,腰间别禁步,步履间环佩叮当,十分好听。
翠竹园近些日有些热闹,徐氏调了不少丫鬟来,甭管心思如何,有些时候倒是好笑,比如现在她被一堆侍女簇拥着离开翠竹园去府门处,如蝗虫过境,一路上都叫人驻足。
杨灵籁倒也不是故意说要显摆,只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做些什么,讨好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吧。
到了地方,红漆大门外正停了一四驾马车,青色缎布掀开,下来一面目颇显和蔼的老太太,个子不高,上穿贴身绿襦窄袖衫,下配暗紫色襦裙,要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在暮色时分也能瞧清的金色光芒。
老太太怕是戴了有十斤的金子在身上,粗金圈缠成的臂钏,脖间串着金色佛头的璎珞,耳上所配金玉耳铛,发间别累丝鎏金嵌宝华胜,腕上金镶迦南香木嵌寿字手镯,整个人是挥金如土的贵气。
在场小辈们几乎都瞠目结舌,她们何曾见过这般金环玉绕的祖母。
徐氏每次见这婆婆都要先拧眉再去装孝心上前接人,这次眉皱的更深了。
如此夸张模样,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她到现在也不明白,杨家好歹也算上京的世家,怎么养成这般俗气的一个人。
杨灵籁倒是闲来去扫了徐氏身旁的杨父,他倒是眼也没眨一下,真足以见出这位才是亲儿子了,知母莫若子,怕也是习惯了。
第12章 训话
老太太出身江夏世家黄氏,早些年发迹,如今在朝中算是落寞了,这几年醉心礼佛,一月有半月都要待在追光寺,便是在府中,也多足不出户,每日都在小佛堂内敲木鱼,算是资深佛教爱好者。
说实在,若非徐氏来请,老太太是不愿意回来的。
这个媳妇出身高,算是下嫁,在府中便说一不二,倒叫她这个婆母不好做,奈何儿子还得靠岳家升迁,索性便直接撂了中馈万事不管,直接带发修行去了。
今日穿的隆重些,也是得知府中喜事特意所扮,故而比往日都要引人夺目,素日还真不会这般张扬,毕竟财不外露嘛。
“母亲。”
徐氏与杨父先上前拜会,被扶起身后,便是小辈们围着老太太喊人,一口一口“祖母”叫人喊的心花怒放,都要说一个“好”字。
轮到杨灵籁,瞧着她身后的两列婢女,几乎整个府门处都静了下来,尤其是几个庶出姐妹,个个醋的很。
老太太自下车其实便注意到了这位三孙女,不出意外也是因为这身后颇有些大的阵仗。
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老太太要发脾气,这等日子可非要耍牌面的时候。
杨灵籁却满脸带笑上前与老太太打起了招呼,快速福了福身,眼神便落在了那些金光灿灿上。
“祖母今日穿戴好生绚烂,当真独一无二。”
“佛修金身,金物养佛心,孙女瞧着明心见性便是用在您身上的,佛祖若要渡人,也必先渡您这个有缘人。”
老太太眉眼怔了半晌,她竟从没想过这般说法,从前也只劝当自己俗气才喜欢穿金戴银罢了,如今说来当真是极其有理。
正是因她修佛,信佛,才会天生喜爱金银之物。
那些没什么佛缘的人不知所以,她们根本不懂佛祖的宠遇。
这一次她终于兴心起去瞧瞧这个不曾多亲近的三孙女,这一瞧也是看出了些门道来,原这三娘生的这般标致,眸若秋水,体似春风,十分艳丽,倒是有一种与时下追求寡淡之风不同的美,也怪她这些年醉心佛祖,竟都没能好好看看自己的孙女们,如此才错过了这么个宝贝。
“三娘可真是出落的越发好了,也是要嫁好人家了,这口才也越发得人心,真是说道我这老太太心坎里了。”
“佛祖庇佑我这个老太婆,也是庇佑咱们杨氏门楣,你能嫁入国公府也是你该有的福气。”
杨灵籁盈盈一笑,“是,也是拖了您的福气。”
祖孙二人一捧一回竟越发热络起来,待亲亲热热互相搀扶着进了府门,反而叫徐氏与一众人成了陪衬。
徐氏默声跟在一旁目光发沉,倒真是看不出这三娘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从前她只当这些小女娘们蜉蝣撼树,掀不起什么风浪,竟叫她看走眼了。
慈安为嫡女日后未必嫁的比国公府的高门,若非是拿捏了潘氏,她定是不能叫这杨三娘跑出去,待搭上国公府这门亲,她的孩儿也不比这三娘差,到那时这喧宾夺主的怨总是要报回去。
而坠在队伍末尾的杨晚娘满目艳羡,搅着手中的帕子心乱极了,她便是知道这个三姐是与她们不同的,祖母从没这般喜欢过一人,那话当真是不做作且还叫人心中熨帖。
她又想起之前在翠竹园三娘与她们推心置腹之言,也是她太蠢笨了,虽听懂了却不知如何去做,又心中怯弱根本不敢去尝试,与三娘相比,真真是差远了。
一路上,众人心思各异,待去了寿安堂,饭食也一早已齐全,多是老太太喜爱的斋菜。
杨府老太爷去了,老太太便坐在上首,两边依次排开,姨娘们不能上桌,便是杨父与徐氏共坐一侧,按理另一侧便该是杨慈安这个名副其实的嫡女,奈何今日一出场便叫杨灵籁给拔了头筹,老太太哪里还记得这个跟她母亲一般不讨喜的大孙女,直拉着三娘便要坐。
“三娘便坐这,跟老太太我说说话。”
刚迈进屋的杨慈安顿了顿,已是不知走还是不走,驻足在门槛处,盯着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位置眼都红了。
因是家宴便不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坐在一处便是嘘寒问暖,本就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也讲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
她就算是想纠错夺回自己的地方,也定是会被念叨一句小肚鸡肠,无论选什么,都是难堪极了。
徐氏也垮了脸,无奈只能心疼地叫女儿挨在身边坐下,扭头与杨父夹菜的时候,低声道一句,“三娘今日怎如此不知进退,娘叫她坐,她便坐了,将咱们的安儿置于何地。”
杨争鸿素来不参与后宅里的勾心斗角,嚼了口盘中鲜嫩的莼菜笋,脸上也没添什么别的神色,“三娘规矩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不是请了嬷嬷在教,日后立起来了,自然便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番话把徐氏心里的火拱的越发旺了,怎么今日一个一个都为这个小庶女说话,谁家女孩犯错嫡母不能训斥了,若是不严加管教,日后还不知如何嚣张。
正巧老太太与杨灵籁说尽兴了,也便开始用饭,徐氏没坐住,撂了筷子。
“不久学士夫人便要上府提亲,三娘这规矩却学的还没个理头,也不该如何是好。”
杨灵籁怔了怔,理着袖子还是给身边的老太太夹了最爱的荔枝白腰子,虽叫荔枝,却是腰子仿荔枝状,高汤熬煮,汤头咸鲜,腰子脆爽,是小厨房樊娘子的拿手好菜。
转头去瞧徐氏,低了低下巴,“灵籁学艺不精,叫母亲费心了。”
老太太先没搭话,只是夹了菜尝,静静听着这儿媳妇还是要作什么幺蛾子,刚回府第一日便不安分,实在叫人心头一闷,也不知这府中是姓杨,还是徐了。
徐氏倒不知老太太对她有这般大的芥蒂,现在的她还在致力于叫杨三娘下不来台。
“口头上说的好听便是真了?”
“你倒是日日会给自己找借口,一日是说体内虚空,一日说自己从前未曾学过,若是人人都给自己找这般借口,天下间便不需要知错就改这个词了。”
将人从头到脚训了一顿,见人直立立的站着像个学做乖乖女娘,甚至更气了,这三娘便是会装模作样,这性子一会儿一变,怎么这时候就显得乖巧了。
“你也别在这给我耍花样,前几日那不安于室的样呢,惯会学这些小伎俩,日后进大宅院,岂不是被人耻笑我杨家养出了你这么个姑娘。”
可这一次,杨灵籁没回,老太太却停了筷。
“娇养姑娘何须如此大动干戈,既然这嬷嬷教不好,便叫三娘上老太太我这房中来学,总归我这老婆子身边也有几个得力人,不怕学不成样来。”
“你整日操心这府中大小事务,正巧我这几日本就在府中待着,便给你轻些担子。”
徐氏瞪了瞪眼,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杨父接了过去。
“母亲好意,儿子便带媳妇领了,这几日还要您老人家多担待。”
老太太对自己这个马后炮的儿子也没什么好脸色,摆了摆手便算了了,待她转眼瞧着还站着的三娘,赶紧招人坐下。
“日后便跟着我这老婆子学,不拘于学多少时日,定是包教包会,有你个嘴甜的小女娃在,也省的我整日没什么盼头,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
说着便暗暗扫了夫妻俩一眼,言语中说的谁明眼人都不瞎。
虽是亲生儿子,黄氏却比谁都知道自己这亲子钻营成性,娶这高门贵女便是为了往上爬,也是这些年来位置坐的高了,对着徐氏也有了面子,她这老婆子才能说些不中听的,若是放在从前定是帮媳不帮娘的。
徐氏紧缩眉头,整个人身上都蔓延着排斥意味,杨父倒是依旧原来模样,该吃吃该喝喝,也不知这一家人是如何能待在一处的。
待宴席散了,徐氏被杨慈安伴着回院里,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无法理解的状态,好似每次这杨三娘总是能在恰好的时机,用上身边的人,就算是受了几句口头上的气,实际上却是连跟头发丝都没伤着,反倒是她,这些年在后宅也算风里雨里,怎么就拿捏不住这小贱皮子呢。
难不成是她用错了法子?
杨慈安也是委屈的紧,一路都在抱怨,谁知这一路母亲都没听进耳朵里,越发心中气恼,可也不能说些什么,回到院里又是一顿摔杯扔盏,婢女婆子也是好生劝了一夜。
今晚杨父照例去了潘姨娘处,身旁人心不在焉的为他宽衣,怎会瞧不出来,他拉着人坐在床沿,瞧着这张已添老态的脸,已算不上美,却总叫人记挂。
“既然忧心,怎么不问?”
潘迎蔓愣了愣抬头,不知该如何去说,难道要告诉老爷说,那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极为陌生的人,所以她害怕,怕自己去见了就忍不住去想自己那不知何处去的女儿。
这几日她总时不时的梦魇,想起三娘幼时追在她身后嬉戏却又猛地换了一个面目,说“我不是她,她已经死了,是你害死的。”
不管是换了多少场景,但大致模样却是不变的,她的潜意识的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个人确实已经不是她的女儿,真正的三娘已经走了。
可又不信鬼神之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杨争鸿只当她是忧心三娘的婚事,也算情理之中。
虽不知自己这个女儿如何争上了吕氏一门,但却可以肯定这与潘氏并无关系,潘氏心傻怕是整个上京怕都能排上号的。
“礼部已将日子张罗下来,国公府上来人问礼后,便会遣人下定,待三娘出门的时候,你也跟着去瞧吧。”
潘迎蔓红了眼眶,一丝犹豫闪过,却还是决然谢了恩。
她自知老爷是误会了,姑娘从阁中出嫁,妾室自是没什么机会去送,且又隔着这等荒唐事,只是一旦想着这从前是她的女儿,如今要嫁人总是难以割舍。
杨府门前迎来了贵客,王氏特地选了一大早的时辰,就是不想叫旁人看见,待登下马车,单是站在这朱红门便顿住了脚,步子是怎么也不好迈,比之国公府,这小小府邸还不如个后花园,想起儿媳累赘,又想捶胸顿足。
翠竹园内轩窗紧闭,流苏帐将床内挡的严严实实,也叫杨灵籁得以睡得天昏地暗。
知晓姑娘添了起床气,盈月不敢直接喊人,只能先微微给帐子拉了个角来透些光去,自己则去拿事先准备好要穿戴的衣衫首饰,待都一一摆好了,杨灵籁也已经迷迷糊糊地睁眼了,便将人连拉带扯的坐起来,拿着湿帕子擦脸,这也就算半醒了。
老太太院中人来喊的时候,盈月也不过恰恰洗了把脸,还是有些木楞,见那婢女出了门才恍然知晓自己听了什么。
昨日晚间睡前,姑娘就与她说了,明日学士夫人若是来,定是要选大早,所以要提前准备好衣衫,以省得她起不来耽误了时间叫人挑嘴,竟还真给说对了!
姑娘真是越来越神了。
杨灵籁可不是神,她只是太过了解人攀比的心思,捞了她这个祸害当儿媳,谁想着大张旗鼓,定是偷偷来,快快溜才是,晚间显得不庄重,白日早些却省了说道还表现自己的上心,无论是在陛下还是旁人那里都是无法挑嘴的。
这些天她每日大半都混在老太太面前,从早到晚做个贴心孙女,便有了好吃的好喝的,橱柜里新买的成衣都要挤不下了,件件都富贵迷人眼,瞧着都养人。
这金银之物就更了不得,也算小发一笔。
盈月亲手为姑娘梳头,心中有些涨,短短时日,竟已是到了要问礼的日子,不久前还在担忧小姐亲事不好说,谁知马上要嫁了又涌上淡淡愁意。
“姑娘生的真好看。”
杨灵籁今日也学老太太俗气了些,没戴那些绢花,反而梳回心髻插了几根金簪,上身配了件联珠暗花绮锦襦,腰间系绿绮裙带,下身为锦印花纱长裙,乍一看是粉的,细看却是蓝绿橙色的绣花,真是人艳惊郎目。
“自是好看,只是却不知给谁看。”
“罢了,本就是给自己瞧的。”察觉自己上一句有点伤春悲秋,杨灵籁又不认了。
盈月有些好笑,也不知小姐也一惊一乍的模样跟谁学的。
这次杨灵籁没领那一群跟蚂蚱似的婢女,只带着个盈月便匆匆忙忙往寿安堂去,老太太身边的觅桦和求橘已在门外等了会儿,见三姑娘来了,一个负责撩帘子另一个则进去通报。
待学着嬷嬷教的规矩,垂头慢步进去,没抬头细看便低身行礼,被叫起身后才瞧着了与老太太同坐案几两侧的妇人,徐氏则坐在下首。
王氏今日穿了身暗绿色襦裙并不打眼,发钗虽不多,却也难掩富贵气,能戴在学士夫人头上的东西又能差到哪去。
“这便是我三孙女。”
“三娘,这就是镇国公府的二夫人。”
老太太今日精神,金饰虽不比昨日,却也多于前些时候,已经是明目张胆认了喜爱金银这个事实,佛祖庇佑,谁人敢说。
王氏也确实不会没眼色的在这时候去提这些无关之事,她这眼神一路就没从杨三娘身上离开过。
礼数只能算中规中矩,面貌太狐媚,秉性太张扬,还有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小丫鬟,还瞧着便不怎么聪明。
“三姑娘身边丫鬟是都病了吗?”
杨灵籁上前几步,作腼腆模样答道,“回夫人,并未,只是习惯少人伺候。”
“徐夫人还真是节俭,国公府单是一个住个客都要备四五个丫鬟倒略显奢靡了。”王氏冷笑一声。
“夫人误会了,这丫头喜静,平日便不爱多带人,院中已是常备着七八个女婢都没处使。”徐氏连忙起身,力求滴水不漏的解释。
“你瞧,这还真是不小心就误会了,之前就听旁人说夫人治家严谨,杨府内无人不听从,现下安排已见真章,三娘在夫人膝下娇养定也是学了不少好品性,才做了个这般名动京城的女娘。”
徐氏本以为今日自己来看个好戏便成,可谁知这吕夫人急上火连她都逮着不放。
“夫人言重,三娘自幼与姐妹们脾性不同,从前也总是拘着,及笄后才多去外转转,能得旁人青眼也是修了莫大的福气。”
杨三娘做的那些没脸没皮的事可与她没甚关系,便是要骂也不兴带着她,反正日后总要嫁去吕家,关起门来教训便是王夫人自己的事了。
王氏没接话,只是又跟老夫人唠起来,徐氏只得自己尴尬坐下。
“三姑娘生的好,这颜色倒是跟您有几分相像。”
老太太一听这话也高兴,“是吗,三娘性子有趣,也爱博乐子,且孝顺日日都要到老身这请安,这一把老骨头都跟着活络起来了。”
“是,我瞧着三娘也是舒心的紧,今日既来了,也就不跟您老卖关子了。”
“我家小儿今岁已至二十,因科考便耽误了婚事,也幸得与三姑娘结识,心下欢喜,又有陛下和婕妤娘娘赐婚,如今上门叨扰,便就是送我儿的庚帖。”说罢,便将红洒金的折纸递了过去,“若是您跟夫人也有心意,想着两家结秦晋之好,我便厚着脸皮求一下三姑娘的庚帖。”
“早闻镇国公二房膝下嫡子才思敏捷,入中衡书院三四载便考中两榜进士,我家老太太前日还说若能结这门好亲,也是三娘修了德。”王氏虽心下郁闷,却也不得不跟着接话。
老夫人打开折纸轻轻看了眼便又合上,颔首,“陛下励精图治,却还舍得下心思照看我家小孩的婚事,也是天赐良缘,今日互换庚帖,吕家与杨家也算定下这门亲来。”
“是,良缘天成,合该也谢陛下仁厚。”
王氏又瞥了一眼站在老夫人边上的杨灵籁,忍着不快握住了人的手,“镇国公府人多规矩也多,三娘秉性活泼,怕是会有什么不适应,若是有什么也不需藏在心里,跟我说,自不会叫你受委屈。”
说完又脸上又笑了笑,“你看我,说这些也早了,总归是怕你受了委屈。”
杨灵籁屈膝谢过,“三娘懂,为人子女不同为人妇,合该谨顺恭良。”
“是,你明白这个理就好。”见人服软,王氏难得没再生火气,“国公府百年世家,不同于其他氏族做个当家主母便好,这要看顾的是整个嫡庶一家,容不得差池。”
“不过有我看顾,也定不会叫旁人越过二房去,你只需打理好院中,跟献之琴瑟和鸣便已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