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造孽娶了我—— by锁黛
锁黛  发于:2024年05月23日

关灯
护眼

今日当真是捅了马蜂窝了,突然迸出一个与小公子两情相悦的姑娘,还是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小庶女,那一番姿态怕是比国公府的奴婢都不如,这叫夫人如何肯同意,连个没名分的外室都是奢侈。

第5章 求娶
原等待诘问的杨灵籁在听到这句话时心潮骤然起伏,她恍然般去寻找他的身影,待重新对上那正凝神注视她的人,上下嘴唇碰了碰,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他为什么要帮她撒谎?
一个等待被心上人否认身份的姑娘,一个违逆母亲也要承认的轩昂公子,王氏作为夹在其中的恶人,面对一群人的眼神讥笑,胸脯起起伏伏的模样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老嬷嬷悄没声的为人从背后顺气,也是提醒王氏这里并非吕家,为了体面也不能当众失态。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杨姑娘生的好,叫我瞧着与吕吕小公子站一处当得一句荣耀秋菊、华茂春松,王夫人真是有福气,得了一个如此出息的儿子,如今又添新媳,怕是不需多久便可含饴弄孙,倒叫我们这些人羡慕的紧。”
张夫人端着一张笑面搭话,眼神扫到杨灵籁时还带了些许意味深长。
在燕朝贵妇口中,大多时候漂亮并非是一个夸奖词,世家大族寻妇不重容颜,却看家世品性,越是家族鼎盛人家,便愈发苛刻至极。
明媒正娶,娶的是完璧之身;八抬大轿,抬的是名门嫡女;三媒六聘,聘的是谦卑柔顺。
是淑女,还是庶女,只看人心。
显然被当成枪使的杨灵籁转了转眸子,继续扮演着低眉顺眼的角色。
王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强忍着怒骂的冲动,干笑一声。
“张夫人玩笑了,我家献之还未定下新妇,至于这位杨家姑娘,我始终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没有弄清,此时若下结论,岂不是害了两个人,怕是徐夫人也不会不清不楚地许诺。”
徐氏已然是案板上的鱼肉,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去顶撞当朝学士夫人,且若叫这三娘寻得好去处,岂非是得了便宜,迟疑一瞬便从人群中挣出身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才敢抬眼回话。
“夫人说的是,三娘自小养在深闺,尚还不知轻重才闹出了这番误会,便叫我这个做嫡母的为她受领,无辜攀扯他人,待回府中定专门找嬷嬷教导一次,另抄女则女训百遍算作惩罚,至于赔礼杨府会亲自送到国公府门上。”
见自己的话被这二人一唱一和不轻不重地驳了回来,张氏也不气,“徐夫人可真生得一张巧嘴,只到底不是亲生母女,杨家三娘为何赠这秀囊无人知晓其因,若你因此便随便把人推出去顶罪,实在有失偏颇。”
“这世道女子嫁人是顶顶要紧之事,若因此耽误两厢情悦,地藏菩萨都要气急掺上一脚了。”
双方各执一词倒叫场面凝滞下来,旁人也不屑搅进这镇国公府的糟事里,得不到好处反惹得一身腥。
一直无言的俞美人却悄然站了出来,飘带垂地越发显得腰如约素,走动间淑仪闲华之气不绝,她的话在众夫人中一向有信服力。
“依本宫看,杨姑娘既已说要收回所赠之物,想来已经理清情愫,既已作断,何不当今日只为游湖?”
张夫人僵了僵脸色,这话说的倒也不出错。
旁人只当俞美人受圣厚爱,有咏絮之才且蕙质兰心,为人公正玲珑剔透,却不知为吕家说话,已不算稀奇事,盖因吕氏探陛下心思,俞氏又想寻得依仗。
她瞥了一眼刚与自己梗着老脸争辩的王氏,见她紧缩深眉、脸色铁青,蓦然觉得此番结果也算尚可,也就转头不再言语。
王氏确实是被恶心坏了,即便有俞美人在其中周旋,也仍觉咽下了苍蝇,不得不扯着脸皮谢过。
杨灵籁在旁已经听够了这些虚伪的搭腔,待眼眶盈满水,朝吕献之轻轻一瞥,发现他也同时望向自己,四目相撞,先一步移开目光。
鞋尖往后避了避,仿佛在顾忌些什么,可一瞬后又垂头迈着碎步上前几丈,双手掌心颤颤巍巍般朝上捧起,头也低的更深了,环钗坠成直线,乌发将白嫩的脸颊挡的严严实实,声音从低处传来有些闷。
“还请公子归还小女香囊。”
一次未应,便又抖着身子重复一遍,像是被欺负很了,声音都带着逆来顺受的憋闷。
吕献之垂眼看她自弹自唱,眸中神色似一片深潭,叫人捉摸不透,可或许是身上不自觉透出地那种复杂气息,融合下来竟成了一种类似云收雨散的愁。
如此含情脉脉的姿态,反倒叫俞美人的善解人意成了笑话。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心道这杨氏果真不好打发,将那些痴男怨女的神态学了个尽,明明卑贱却也像野草烧都烧不掉。每每瞧见,总会想起当初她屈膝讨好他人的日子,并不美好。
只她性子对外一向随和,嘴角紧抿着,强忍着半晌没作声。
一弹指间,吕献之手往腰间一抽,便将香囊拽了下来,指尖摩挲几许,待轻轻放入人的手心,迟疑几秒却并未松开。
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叫杨灵籁的手掌带人都忍不住发抖,却根本顾虑不上,她没有一刻这般动魄惊心过,等待着一个人做出她命运二分之一的宣判。
她是一个敢赌的人,亦是一个怕死的人。
是已,今日绝不能输,也不可能会输
吕献之既从一开始邀她同坐小舟开始便错了,便是他如今否认这段所谓“关系”,还有魏婕妤借着陛下的手作事,她有十分之九九的把握,这场仗一定会赢。
即便如此,她的手还是被细汗浸湿,香囊碰触皮肤有些痒痒的,一盏茶都过去了,像是闪过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杨灵籁收到了姗姗来迟的回应。
发酸的双臂被一只温热的手慢慢托起,她得以昂首直面那双澄澈的眼,却依旧看不懂,不过也没关系。
“既已赠出之物,何来收回之礼。”
一往如前的疏离嗓音轻轻道出了惊破众人之语,他松开了衣袖,转身面向王氏弯身行礼,淡淡的模样随着淡淡的声音,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处。
“儿子与杨姑娘偶相遇于浴佛节,顿目成心许,香包便是那时所收,如今高中进士已是成家之时,恰母亲忧思婚事心切,儿子亦心中愧疚,恳求母亲同意儿子求娶杨氏三娘,以正妻之礼,三媒六聘!”

第6章 回府
且不说王氏,便是这画舫之上有头有脸的妇人家挖空心思,都无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她们何曾见过这般学子佳人之事,百年世家镇国公府养出一个痴情种,这女子入得内院怕是早就被妖魔鬼怪啃的骨头都不剩。
时下虽平民妇人和离日胜,可门阀士族之间尚不同与此,他们可忍姿陋无宠却以才德见礼,却千般万般无法受得庶女为正妻。
这不但是挑战这些妇人们自己的地位,也是动摇士族根基。
王氏接连受到惊吓大动肝火,徒然指着人,却道不出一二三来。
调停不成的俞美人也头一回做了恶人,长长的指甲陷阱手心险些止不住伤了自己,这吕进士到底知不知晓自己如今所作为何,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唤回理智,尽力维持着和善的神色,语重心长地劝诫。
“吕小公子方才及冠,男女之事尚且不明晰,又是繁杂时日,再三思虑可当一句佳缘,而非随意定亲才是。”
“妹妹此言差矣。”
还不及吕献之回答,便有一懒散的声音率先闯了出来。
“世间唯痴情不可辜负,况且陛下也多赞许女子追求好姻缘,若是因为对方家世浅显,便负了海誓山盟,这般男子也无可托付。”
“你我二人具是从宫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也知其中艰险,陛下尚且不曾因我等位卑便轻率对待,吕小公子才华盛人,不畏难险也要与杨氏女娘相守,本宫甚是赞许,待回宫之后禀明,也叫陛下明晰士族之内真情之士尤在。”
一句接一句,淡淡而道却叫人反驳不得。
人人皆知,魏氏于宫中虽不至盛宠,却得陛下亲眼眷宠不断,方才一事才叫在场诸位夫人恍然明悟,平日不愿多言,怕只是觉得她们这些内宅妇人眼界狭窄。
不以宫女出身为耻,且有陛下圣恩,相比俞美人,这位才是真的有才智。
人不单得有胆,更需逢凶化吉的运气,杨家女娘当真是选了个好日子,有魏婕妤坐镇相助,搬出了陛下这座大山,入吕宅已是板上钉钉。
再说之后俞美人争辩一番,众人却没了心思去听,话说的好听有什么用,事实才是硬伤。
魏婕妤全程只说三两句,却叫时局扭转,临走前甚至破例为杨三娘撑了腰。
“不知何日始知愁,唯记那回浴佛一垂头,自此好梦惊回。”
“杨氏三娘,若是得空来宫中,也来这延禧宫中坐坐。”
第一次被人作诗,竟是为这求嫁之事。杨灵籁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自觉窘态,只装作面红耳赤地应了声。
画舫一游,自此上京城中无人不知,从四品小官家有位三小姐杨灵籁,得与吕家结秦晋之好,郡主示爱不成,表妹靠近不得,却偏偏叫一个庶女拿了头筹。
妇人相聚,市井人家都道一句:杨三小姐除了生一双慧眼,半点都不配与吕献之娶她。
回府路上,盈月在马车上如坐针灸,每离杨府进一步,心就跟着揪一下,面带苦色瞧着自家小姐,每每皆是半吞半吐。
可杨灵籁只顾着垂头不语,她越想便愈发觉得这次游湖事情演变得有些超脱控制。
其一便是魏婕妤这个突然出现的bug,原本书中所述并没有这个人,俞氏才是这场游湖的主角,她曾因一场游湖而得皇子青眼做了侍妾,没多久失宠,后又复宠,今日本该是陛下感念当时为其特造画舫。
可如今瞧着,俞氏并未有多聪明,虽学了个弱柳扶风,却远远不如魏婕妤心中城府,且还与吕家有些未曾交代的关联。
当今世家门阀专权,内中倚靠通婚同气连枝,陛下心中早已不满,只稍加从这处下功夫打破这种规矩,便能叫圣上舒心,何乐而不为。
她本是想利用俞美人成事,谁知却阴差阳错招惹了魏婕妤。
由此可见,这本书并非全然是对的,日后便也不能借此再耍小聪明,一招不慎,便是因小失大、功亏一篑。
其二她在想为何吕献之会帮她。
任是一个傻子都能瞧出来这其中必有算计,他却主动往里面跳,实在可疑。
镇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教出一个万事不懂的嫡子,从那王氏夫人如此钻营便知,今日被她摆了一道,怕是日后也要不安宁。
马车既停,杨灵籁也停止了思绪,踩着轿凳下车,不疾不徐,随意抬头瞧见那檐下那牌匾,难免有些得意。
杨府,一个从四品小官的宅院,是比不得镇国公府门楣显赫的。
今日闹出这般动静,徐氏已然无法叫她这般得意的回去,如今瞧她笑靥如花,更是气急败坏,一个在后宅见识浅薄的庶女,如今顺水推舟倒是要踩着杨家人的骨头上位,她这个嫡母当真还是做的太和善。
“三娘,你当真是愚不可及!”杨慈安站稳脚跟不待进府,便忍不住咒骂。“我还不知你何时这般工于心计,今日你胆敢这等违逆之事,便是父亲也定不会饶恕你。”
杨灵籁依旧轻言浅笑地站在那,“富贵迷人眼,大姐,你也不需艳羡,没准下一个就是你呢。”
“谁羡慕,你到底在说什么混账话!”被戳穿的人恼羞成怒,可从小学习的教养让她说不出违背身份的腌臜之词。
“慈安,闭嘴。”徐氏冷声制止,又凉凉地看了眼自我感觉良好的庶女,“你,随我去正堂。”
“是,母亲。”
杨灵籁一点不怵,照样像从前一般行礼做事,只是在说道母亲这个词时总带点讽刺的口气,叫徐氏气地心头一梗,拂袖而去。
杨府只是一个四进的府邸,人多嘴杂,消息传的也快。
潘迎蔓正在小厨房内做糕点,今日姑娘生了气,她心头惶恐总怕会回到从前那般相对无言,便想着做些她幼时喜爱的茶糕讨欢喜。
蒸笼滚烫,闯进来的碧画叫她刹那分神,低声呼痛,垂眼便见手指被狠狠地燎起一个大水泡,碧画自然也瞅见了,紧紧拉着姨娘的手去冲水,言语含着哭腔,“这可怎么办是好,都怪奴婢大意才叫姨娘失神伤了手。”
潘氏手生的极好,纤纤十指素若兰花、细如凝脂极得杨老爷喜爱,因此平日总是娇养着,连女红都做的少,今日不过稍稍进了小厨房便成了这副模样。
“无事,待去寻了大夫买些药膏,养养就好了。”
不知为何,潘迎蔓总觉得心中不宁,唯一叫她记挂的便是三娘和老爷,颇带不安地问道,“碧画,你刚才是要说什么?”
事关小姐,碧画哪敢隐瞒,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姨娘,夫人说叫您也去中斋,听说老爷已经过去了。”
潘氏自然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杨家在京城扎根多年,杨争鸿作为最年长的儿子,靠先辈庇荫才做的这从四品的官职,他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想坏他仕途,便是在大姑娘定亲一事上都谨慎至极,如今三娘做出这等事,怕是要大发雷霆。
想到这,她已然六神无主,顾不得想法子便直奔正厅而去。
潘迎蔓到时,杨灵籁正站在正中,一身荷粉色的衣装衬的人如娇花一般,扬声与徐氏母女争辩。
“母亲与姐姐把脸面都看得这般重,利益面前都舍不得弯腰,三娘却不怕。”
她将视线转向上首肃然而坐的杨争鸿,自穿书而来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名义上的父亲,记忆中此人待原主无功无过,大部分时候看在潘氏面子也会多几分耐心。
毕竟一个老实的姨娘,安稳的后院,这点施舍也算不上什么。
杨争鸿心知这个女儿自小好高骛远、不安于室,也常常因此被责罚,后来就养成了闷声不语的性子,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如今瞧着竟是又跟从前相像起来。
“这般说你还是觉得自己没错?”他眯了眯眼,沉声问道。
斋中静声,类似逼问的态度叫潘氏吓坏了,她扑跪在地上哭着求情,“老爷,三娘她还小不懂事,您饶了她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杨灵籁心中一跳,她眉心蹙了蹙转身向一侧冷声吩咐,“盈月,你去将姨娘拉起来。”
盈月明白姑娘这句话是命令,迎着徐氏恶狠狠的目光,也依然用了劲将人强拉起身,附耳叮嘱。
“姨娘,姑娘有分寸,您还是不要添乱了。”
潘氏僵了僵身子,她侧头去瞧身旁直视前方背脊挺直的女儿,心中悲怆,她只有这一个女儿,却偏偏母女脾性不和,若放在从前她便认了,可是今日不可。
她趁着盈月不注意将人甩开,酿酿锵锵拉住了杨灵籁的衣袖,作势就要硬推着人跪下,口中重复着跟不无差别的请罪之言。
杨灵籁险些被拉倒,再也不想忍了,大声呵斥。
“潘氏!”
熟悉的嗓音喊出满是质问的名字,叫潘姨娘怔住了。
杨灵籁得到一丝空隙,盯着杨争鸿只说了一句。
“三娘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掷地有声的话叫在场众人皆心神一震。

第7章 偏袒
眼看着一行人毫发无伤的走出斋门,而杨父却只坐于高堂一言不发,徐氏愕然,“老爷,便就这般叫她们走了?”
杨慈安站在徐氏身亦满眼困惑,又有一点愤怒和懊恼。
“三娘今日不顾女子德行胆敢攀附国公府,心已是野了,若父亲您再不行约束,日后欲壑难填恐必成大祸。”
可杨争鸿依旧没有说话,那张经历过沧桑岁月洗礼的面容已是瞧不出年少时榜下捉婿时的神采,却显得镇定自若,时而舒展的眉头昭示着他内心在权衡利弊。
一盏茶的时间,叫徐氏二人等地心中七上八下。
府中妾室并不多,除却徐氏做主抬的书房丫鬟余氏,便剩下上峰所赠小妾平氏,潘氏是杨父亲自做主留下的,总带些不一样的滋味,去的也多,故而徐氏在这后宅中最不爽的便是潘姨娘。
潘氏还未生女前,总要在她面前立规矩,也是后来年纪大了有了孩子,再做这些名声不好听才终于止住了,可这也挡不住徐氏心中的不快,又恰逢杨三娘的性子顽劣,便总借着由头发落。
如今她心中亦是恨,早知今日会酿出如此祸事,从前便应叫这潘氏悄无声息的死了才好,省的诞下一个女儿也是个祸殃子。
杨父呷了最后一口茶,拍板定下来,“三娘已是及笄有二,今既定亲,杨府自当备好嫁妆,也算作是最后的情分。”
徐氏母女还要再说,可杨父却借口书房公务不愿再听。
“母亲,父亲这是想偏袒三娘?”
“什么最后的情分,女儿不信,定是有潘姨娘其中作梗,才会叫父亲生了恻隐之心,竟想助她攀附权贵,若真做了那镇国公府的儿媳,日后叫女儿如何自处,莫不是叫女儿这个嫡出给一个庶出磕头行礼?”
老爷会偏袒三娘是徐氏没想到的,她背靠宁远侯府又掌管府中中馈,多年来说一不二,这一次却马失前蹄,她抬眼望着庭前那一树梧桐,眼神中闪过狠辣。
“母亲能拿捏她们数十年,又何差这一次。”
杨灵籁母女一路拉拉扯扯回到翠竹园,任凭潘氏如何哭诉,她依旧没叫盈月松手,碧画在一旁想拉却又抵不过姑娘眼中的寒意,左右为难竟不知如何是好。
待终于进了闺房,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门窗关着,光线并不太好,小小的房间内仅放了一如意圆桌便显狭窄,越过屏风,榻上的床幔也因为出去的急放着。
杨灵籁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的矮凳上,这一路走来脚步飞快,只觉这脑子里的火冲进了心肺,任如何劝诫都觉得自己是造了孽。
潘姨娘也是累极,衣衫上沾着尘土,发饰也半乱不乱,她站在不远处被碧画搀扶着才勉强站立,只是心中依然没放弃自己的想法。
“三娘,那镇国公府如何是个好去处,女儿家嫁错人就是一辈子,姨娘就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待日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美满一家,难道不好吗?”
说着说着眼泪一颗一颗滑落,悉数跌在冷硬的地板上,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到底谁才是该哭的那一个?
杨灵籁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潘氏自己给自己造了个壳,便想着待在里面一辈子都不出来,却还要拉着自己的女儿一起,从前的原主不愿意却被折磨地失去心气,换成现在的她亦是不折服,可就是日后活的差了,也是自己谋的。
“事情已是定局,碧画,你带姨娘走吧。”
“还有,姨娘也别想着去寻父亲说些什么,由婕妤娘娘亲眼见证,此婚不成也得成。”
凉寒的话扎进潘迎蔓的心里,也绝了她最后的期冀,她指着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满眼具是失望至极。
“三娘,富贵险中求,亦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你为何就是不听呢?”①
“若来日当真所求无门,谁又能去救你。”
带着指责的话语叫杨灵籁惊地站起,像是原主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作祟,又像是她本身的恶脾气上来,她无言的盯着人,又一点一点去指着这屋内的一切。
“我在这屋内住了十七年,前十年因年幼无知尚可自欺欺人,可如今呢,这翠竹园一日能瞧着阳光的时候屈指可数,丁点大的地方单放个桌子就满了。你什么身份地位,我又什么身份低地位?”
“你争不来的东西,难不成也不叫我去争?”
“去了那无非是宅中鬼,也好过现在手中蚁,你要让女儿去做妾吗,这一生都给那对母女当牛做马,你习惯了,我还不习惯!”
一句一句的抱怨像是无形的压力叫潘迎蔓喘不过气来,她瘫坐在身后的贵妃榻上,脑袋一片空白,嘴里下意识的反驳。
“不会是妾的,姨娘为你寻了好人家,你父亲也是同意了的。”
杨灵籁嗤笑一声。
“有徐氏在,你觉得会有吗?”
“再说我这个父亲,她对你有几分情谊或许是真的,至于我这个女儿怕也不过是随手能扔出去的筹码,若能换地财权地位,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她一步一步走近小榻,见潘氏被拆穿的真相吓做木偶,耷拉着脑袋眼神空洞,杨灵籁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蹲身拉住人的手。
“姨娘,在你心里,若是从父亲与女儿中选一人,你会选谁?”
明明是和声细语,却又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狎昵,叫身旁的盈月和碧画吓出一身冷汗来。
潘迎蔓慢慢仰头,那双平日充斥着愁意的眸子,如今却像是一张捕兽网,无形中拿捏住了她的所有弱点,她像是惊弓之鸟,两眼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
“三娘……”
“不好回答吗?”
“那要不我再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表面上选父亲,实际上……选我。”
沉默延续半晌,杨灵籁终于站起了身,且离远了几步,就静静地看着潘氏从濒临崩溃一点一点呼气,直到重新回到之前的模样,而碧画也趁着机会,陡然间挡在她们二人之间。
她莞尔笑了笑,“碧画,你这是做什么?”
潘迎蔓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就仿佛刚才都是做梦一般,那个如同恶鬼的人不是她的女儿,但那张脸以及脖间的红痣都无法欺骗人。
她咽了咽嗓子,将碧画拉到一旁,重新上下打量又觉得没什么不对,或许三娘只是气急了,才会说出这般疯魔言语。
“姨娘也觉得女儿要害你?”
话说的很慢,却咬字清晰,音色拖的有些场,像是害怕得到并不美好的答案。
潘氏眼瞧着姑娘眼角泛红,祈求般望向她,哪里还记得刚才的那星点不快,只将人拉着一同做在小榻,又揽在怀中揉了揉人的手安慰着。
“姨娘只是怔神了,碧画性子活泼也总做些匪夷所思之事,三娘莫要计较。”
“只你刚才问我如何抉择,姨娘一时没明白。”
杨灵籁脸色不太好,平静的声音有了一丝转变看着她,眼中皆是委屈。
“三娘在杨府困的太久了,吃不好住不好,便是父亲待我也与其他姐妹并无不同,大姐姐出身极好又有母亲呵护教导,吃穿用度比三娘好上千百倍,日后嫁人也是世家子弟,可三娘若是不争,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姨娘,三娘从小就是一个计较之人,即便被叫了多少遍跪祠堂、罚禁闭,都改不了贪财好权的性子,我想做人上人,想要荣华富贵,想叫那些从前都欺负瞧不起我的人都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她一点一点剖析着自己的欲望,将最不堪的一面都毫不介意的展露在潘氏面前,是因为她在赌,赌最后到底谁会帮她。
这番直言直语叫潘迎蔓面色呆滞,这好像是三娘第一次朝她说这般多话,也是第一次与她说心里话,原来三娘所求与她所求本就不相同。
为人父母求安宁,可为人子女求上进。
是的,上进 。
即便杨灵籁将自己说成了睚眦必报的小人,潘姨娘也仍然觉得自己所生的姑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坏。
“所以,姨娘你会帮我吗?”
带着试探和茫然的话,叫潘氏猛地拉回现实,阴影打在室内,她瞧着女儿满是寂落的脸,根本无法拒绝,拢了拢对方的肩膀,轻抚着她乌黑的云髻,良久才道。
“三娘想去做什么便去做吧,姨娘只听你的。”
其实对于杨父,潘氏亦心中打鼓,她也不敢赌一个男人的疼爱,只是无可奈何下逃避的选择,如今被猛然剥开一层皮袒露出来才打击深刻,可如今杨三娘的几句心声也叫她无法舍弃,终究这十月怀胎又十七年教养的血脉亲情马虎不得。
有些东西是阻止不了的,她或许护不了三娘,但至少也想给三娘做些什么。
杨灵籁将脸埋在人的肩膀处,颤颤巍巍像是哭诉,眼神却微挑正能瞧见外面簌簌晃动的竹叶,笑意隐隐。
她又一次赌对了,上一次是夫妻之命,这一次是母女之情。

潘氏走后不久,便有一个新面孔的婢女端着承盘来院子中请见。
杨灵籁被盈月哄着出来瞧瞧,屏风外的圆桌上规规矩矩摆着一竹编蒸笼,样子新奇,也不大,待仔细些还能闻到些许竹木和茶叶的清香。
打开蒸笼,便见形四四方方的糕点依次摆着,个个体态丰腴且有弹性,一眼望去呈半透明状,是茶的碧绿色。
盈月甚至专门找了一对膳碟摆放,叫杨灵籁看的有些咂舌,不知到底是什么稀奇玩意,便随她去了。
待真尝到了嘴里,才觉这味道有些颇像她曾吃过的糕点,只是这里面放的不是肉而是星星点点的碎茶叶。
“姑娘,好吃吗?”
杨灵籁最后抿了抿嘴角的碎渣,喝了口茶,口中越发泛着淡淡的茶香,“这是哪里送来的,赏些银子过去吧。”
“姑娘可想差了,并非别人送的,而是姨娘亲自为您做的。”
不经意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便是午后做这些烫到了手?”
杨灵籁虽不好拘束,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上乘,今日潘氏一来,她便注意到了那有些狰狞的伤处,只是心中总有些别扭才什么都没提。
如今这一连串也都说得通了,今日晨起与她争吵,午后便做了这糕点当赔礼,竟也是被她给连累的。
碧画对潘氏尤为在意,她虽年纪小却因着姨娘的善意才从一个受人欺负的浣衣婢女做了这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送吃食时又是对小婢女一叮咛二嘱咐,叫人一定要说清。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