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性格内向冷漠,所以才不讨人喜欢;父母对自己的性格也多有指责,父亲陈文武希望她变得活泼一些,多笑而不是总是面无表情,母亲黄烨希望她听话懂事,不惹麻烦不做出格举动。
父母都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够考上全市甚至全省第一的东江中学。
在十三四岁的年纪里,她虽衣食无忧,但却感觉到压力巨大,也无比孤独,着实过得不怎么开心。
每当想起初中的日子,陈缘知都会想起许临濯。
她和许临濯来自同一间初中,他们都是信雅的学生,只是许临濯在西校区,她在东校区。
陈缘知有时忍不住想,如果他们早一点遇见,是不是她的生命里有许临濯陪伴的时间就会更长,他们也会更早地了解彼此,度过更多难忘的日子,拥有更多的共同回忆——同时,也让彼此更早地摆脱孤独。
白猫:“你要去看他吗?他现在就在信雅的西校区。”
陈缘知看着白猫,忽然笑了起来:“去啊,为什么不去?”
陈缘知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没请假:“我这算不算旷课逃学了?”
白猫悠哉地扭着屁股,闻声抬头赞同:“当然。”
陈缘知笑笑:“蛮好,初中时当了三年乖宝宝,迟到都没迟到过一次,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体验一下逃课的感觉。”
陈缘知路过街角,借着橱窗看了眼自己如今的模样——十四岁的陈缘知,身量已经很高,比成年时也就差四五厘米,变化最大的要数气质。
初二时的她连任了五个学校大社团的主席,无论何时看上去都神采飞扬,满身傲骨峥嵘,眉梢眼角都写满了锋利的倔强和野心,摆明了是个不好说话的强势女孩;
而上了高中之后,她的气质便内敛很多,变得更冷淡也更平静,逐渐让人看不出情绪,甚至会有不熟悉的人误会她性格温和。
白猫:“许临濯这个时候应该还完全不认识你吧?”
陈缘知点点头:“对。虽然我们都是学生会主席,但他是西校区的,我是东校区的,其实不互通。”
“本来两个校区的主席怎么都会互相认识的,但是我们不太一样,我们初二时刚好爆发了疫情,学校都差点停课,这些两个校区之间的学生活动和交流基本上全被砍了。”
陈缘知收回看向橱窗的视线:“当然,也许他有听说过我,但我当时很不爱八卦,我身边的朋友没有提起过他这号人。所以我初中的时候其实是没有听说过他的。”
白猫:“我来帮你看看,他现在在哪里。噢,西校区已经下课了,下节课他们班刚好是上体育课。”
陈缘知:“那我们也直接去操场吧?”
白猫点点头:“好。”
陈缘知和白粥进西校区门时稍微费了点功夫,不过幸好陈缘知的外套口袋里有装在一起的学生证和社团职务证,加上陈缘知编好的说辞,保安只让她登记了班级名字,就把她放了进去。
陈缘知在迟到名单上写上班级姓名,走进学校后便拐到了靠墙的小道上,在墙边看到了翻墙而入的白粥。
“被记名字了。”陈缘知看着白粥,语气低丧,眼底却满是晶莹闪烁的笑意。
白粥瞥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还挺高兴的?”
陈缘知:“很新奇嘛,毕竟是第一次。”
下午时分的阳光燥烈,流淌一地。树影重重笼罩着篮球场,漫过地上交错的划线,陈缘知跟在白粥身后来到篮球场边。
东西校区距离不短,陈缘知来到时,许临濯班级的体育课已经上完,刚好是留给学生们自由活动的时间。
隔着一层绿漆的拦网,她一眼就看到了初中时的许临濯。
即使才十四五岁的年纪,但他已经足够挺拔,少年的身板薄而韧,篮球服外露出的皮肤较之周围的男生显得白皙,但却并不秀气,反倒显出几分身处人群中的清冷疏离。
他站在树荫最浓郁的角落,似乎是刚刚下场休息,修长五指握着一瓶矿泉水。身边的朋友搭着他的肩膀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而他轻轻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下颌处的汗水顺势滑落。
只是一眼,却把陈缘知的脚步定住。
陈缘知后来也看过许临濯初中时的照片,和他聊过初中时的趣事和过往,但那些语句和音像,都不及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许临濯鲜活。
许临濯没有注意到她,树荫被风吹得翻飞,叶片碰撞的沙沙声盈满球场。
白猫:“你看到他了?他现在在休息,要不要现在过去和他搭个话——”
陈缘知突然说:“算了。”
白猫呆了呆,看她,陈缘知面色如常,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不过去了。”
“就在这里看看他就走。”
白猫困惑:“为什么,你不是打算来见他的吗?”
陈缘知:“本来是很想见他的,也很想和他说说话。”
“但是真的见到之后又不想了。”
白猫看着她,困惑不解:“……为什么呢?”
陈缘知眺望着远处站在阳光里的许临濯,他的朋友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喝了口水,连笑容都不再有,看着球场的方向,眼神沉静。
风吹过,于是散开的树影斑驳了他满身。幽静包围的憧憧绿色里,他是唯一明亮耀眼的存在。
陈缘知慢慢开口:“因为我害怕。我怕我一旦做了什么,未来就遇不到他了。”
她离他不到十米,咫尺之距,却不敢再走近一步,是因为她无法承担未来被蝴蝶效应改变的结局。
白粥怔怔地看着她,陈缘知最后看了一眼许临濯,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蹲下身抱住了它。
“谢谢你,白粥。”陈缘知的声音变得温柔,“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陈缘知的眼前骤然涌出一片无穷无尽的光亮,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再缓缓睁眼时,眼前已经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吊灯玻璃珠泠泠闪光。
陈缘知在床上躺了很久才起床,她在厨房里找到了许临濯,那人正在给她做早餐,陈缘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许临濯愣了一下,转头看她:“醒了?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陈缘知紧贴着他的后背:“因为我做了个梦。梦醒了,所以我也醒了。”
许临濯:“是不好的梦吗?”
陈缘知笑了一下:“嗯,我觉得是好的梦。”
“我梦到我回到初中了,我去西校区找你了,但是我没找你说话。那时,你站在树底下,我就隔着一个篮球场远远地看着你。”
许临濯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为什么没有找我说话?”
陈缘知:“因为我太爱你了。”
嗯,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写完这章,想到塞林格说的那句“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ww到底是梦还是真实,没有说清楚,留了一点庄周梦蝶的迷蒙和不确定感。
2032年5月22日天气:晴
我今天到了新的家, 妈妈给了我这本日记本,她说,我可以在这上面写任何我想写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写什么。
我只知道, 我不想再被送回去了。
2032年9月3日天气:晴
今天是我上小学的第一天。
路上有很多长得很漂亮的小花小草,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它们。
爸爸妈妈工作很忙, 但今天他们是一起送我上学的。
很多小孩在哭,我是不是也该哭一下才正常。
算了,我好像哭不出来。
我背着书包跑了进去, 在校门口回头看的时候, 我看到爸爸妈妈冲我笑了。
2032年12月12日天气:晴
今天是我上小学的第一百天。
啊,今天开始变成三位数了。
那就多写点吧。
我交到了一些新朋友,在学校里。但是她们平时讨论的话题我不太懂, 我总是扮演听的角色。
不过我本来也没什么想说的。
2033年5月21日天气:晴
原来我来到这个家的那天, 是妈妈生日的第二天。
妈妈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我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我没有准备礼物, 连贺卡都没有写。我哭了。
妈妈抱了我。
她说, 我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2033年12月1日天气:阴
蓓蓓和我说,她这次考试考差了, 她爸爸妈妈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甚至差点要抽出小木藤给她来一顿藤条炒肉。
她看我没什么反应, 说我成绩这么好, 肯定不会有她那样的烦恼吧。
我想她大概是忘记了我上学期的成绩是多么惨不忍睹了。
但那个时候,我爸爸妈妈却一句也没责骂过我。
2034年3月3日天气:晴
今天也不知道该写什么。
成为爸爸妈妈的女儿的第二年, 我还是会有时做不好的梦。
我梦到爸爸妈妈会有自己的亲生孩子。然后我会慢慢变成家里最多余的那个人。
但我不会让爸爸妈妈知道。
他们也不需要知道。
2033年6月29日天气:雨
放暑假了。
爸爸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学的东西, 我看了看家里的布置, 和他说我想学画画。
希望他没有看出我的言不由衷。
2034年8月4日天气:雨
我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她叫洛雾,比我大一岁,是洛阿姨的女儿。
她和洛阿姨一样漂亮,像个洋娃娃。
她看着我,不过几秒就说我们很有缘,说想和我做朋友。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
2035年4月1日天气:阴
妈妈看了我的画,然后她问我,除了画画,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感兴趣的东西。
我说没有啦,我想学画画,只想学画画。
妈妈说,真的吗?不是因为妈妈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想学?
我真的要冒汗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当然想学啦。
妈妈笑着看我。我妈妈真的很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她说,那就学吧,但不只学国画了,也试试学其他画。
2035年6月17日天气:阴
蓓蓓今天一来学校就哭了。她和我们说,她发现她爸爸妈妈会偷偷翻她的日记本。
我不禁想到了我的爸爸妈妈。
我其实不喜欢写日记,但是他们似乎希望我写日记,他们每年都会给我一个新的日记本。所以我每天这样不厌其烦地写着。
甚至我都不知道要写什么,写了又有什么用。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失望。
听了蓓蓓的遭遇,我突然有些阴谋论的想法,爸爸妈妈会不会是为了知道我每天在想什么,才希望我写日记的呢?
应该不是的。
我突然想起来,他们给我的每一本日记本,都是有密码锁的。
2035年7月12日天气:晴
今天家里来了一群阿姨,她们看到我都过来逗我玩。我问她们是谁,她们说,她们是妈妈的朋友。
妈妈有好多朋友,那她最好的朋友是哪个呢?
阿姨们都不说话,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忽然都笑了。
她们和我说,我妈妈最好的朋友是我爸爸。
2036年3月19日天气:阴
今天莫浩强当着好多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他说,他就住我家隔壁,他爸爸妈妈和他说,我其实是我爸爸妈妈领养的小孩,是来路不明的野种。
我没生气,但我打了他。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孤儿院里的人比他刻薄多了。
但我不能真的无动于衷,不然人人都会来欺负我。
我打赢了,但很显然没什么用,我们都被叫了家长。
打莫浩强的时候我一点也没犹豫没后悔,但是妈妈打开办公室的门进来的时候,我稍微有点后悔了。
我看着老师和妈妈一字一句地说我打架的事情,我觉得老师说的有点偏心,虽然是我先动手,但明明是莫浩强先来惹我的,我只是反击而已,为什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我脾气冲动主动挑事?
莫浩强在对面吱哇乱叫,哭得像个水龙头。他妈妈也一副很心疼的样子,就差把他变成眼珠子放进自己眼眶里了。
我也想哭,好像哭的那个总是更有道理一点,不哭的就很占下风。
但我哭不出来。
我很无语。
我拉了拉妈妈的衣袖,我想小小声和她说,我真的不是爱打架的小孩,我其实是有苦衷的。
但是妈妈没理我。
她听完,对老师说了一句话:“我了解如许,她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
“她很懂事很听话,一定是被欺负了才会打人。我们不妨一起看看监控,问问当时在走廊里的同学,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自然会水落石出。”
谁懂,刚刚还哭不出来的我,一下子泪崩了。
我哭得比莫浩强还惨。
现在写着这些,我都还是觉得有点想哭。
妈妈好像奥特曼。
她像光一样。
2036年8月1日天气:晴
特别无聊。
暑假是这样的,我又不爱出门,也没有朋友约我,我每天就呆在家里,看书或者画画。
我经常去书房里找书看,但大多没有看完,有些甚至看不懂。
今天我在书房里随便找了本书看,没想到居然还挺好看的,我看完了。
它叫《秘密花园》。
我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些很淡很淡的字迹,像是小孩子写的。
“好羡慕玛丽,能够遇到迪康,我也想遇到一个能让我变得开朗的好朋友。我也想和一个人闯进一个秘密花园,然后我会和他分享我的秘密。”
“我想,大概是秘密,让我有了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从拥有秘密的那天开始,我不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了。”
我看了好多本书,我发现书本的最后一页都会有这样的字迹。
12岁的年纪,我也有了属于我的秘密。
我开始一本本地看书房里的书,我隐隐期待着每次读到最后,看到那个淡淡的字迹。
就好像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段旅途,而旅途的终点永远有一个人等着。
2036年11月3日天气:雨
今天妈妈带我去诊所上班,她说下班后带我去吃好吃的,但是到了快要下班的时间,诊所里却来了两个女人。
我不认识她们,但我听得见她们说话。好像是一个妈妈和一个女儿。
那个妈妈看上去已经快七十岁了,有好多白头发,那个女儿低着头,脸上抹了好多粉,有一头没什么光泽的长卷发。
来看病的是女儿。
她妈妈说,她女儿被网暴了,她女儿没有高考,毕业后就开始做自媒体,后面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但是最近被人爆出过度p图,她每天都会刷到吐槽她的帖子,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似乎是得了重度抑郁症。
她妈妈说,她女儿叫季冰伊。
我站在门后面,看到妈妈脸上连最后一点笑容也消失了。
妈妈认识她们。
妈妈讨厌这个叫季冰伊的人。
最后,妈妈让人送走了那对母女,没有接收她们。
我走了过去,我问妈妈,为什么不给她治病。
妈妈摸我的头,说她只能疏导干预,不能治病,她是咨询师不是医生。
我似懂非懂,妈妈看着我,忽然喊了我的小名。
她说,小渠,你一定要做个善良的人。因为善恶终有报。
2037年5月18日天气:阴
今天的作文题目难到我了。
是“说说你最敬佩的一个人”。
我很头疼,我没有什么很敬佩的人。
爸爸妈妈不算。
他们是我爱的人。
2037年7月29日天气:晴
每个寒暑假躲在书房里看书成了我最喜欢做的事情。
很多以前看不懂的字和句子,好像也都慢慢能够读懂了。
我没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
我想一点点把书房里的书看完,然后我再告诉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2037年12月12日天气:晴
小升初要来了。
老师说,这次只是一次模拟考试,正式考试要等到明年。不过就算是这样,这也是我第一次和所有小学的学生一起考试。
我不太担心成绩。虽然爸爸妈妈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成绩好不好,但我想,成绩好总是比成绩差要好的。
我还是怕被爸爸妈妈丢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爸爸妈妈是不会随便丢弃孩子的人,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那样的人。
但我还是会害怕。甚至我比上一次更害怕了。
因为我发现我很喜欢爸爸妈妈。
如果这一次再被丢弃,我一定会难过到死掉的。
蓓蓓说,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考得这么好,她说我看起来也不像很会读书的那种小孩。
我也觉得我不是。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
其实也是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学习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2038年4月3日天气:雨
蓓蓓和我说,她觉得她从来没有走进过我的心。
她说我看起来很温柔,甚至有时很开朗,但其实是个很冷清的人,从没有真的在意过谁。
我很惊讶,我没想到她才六年级,居然能说出这么深沉的话。
噢,我好像也才六年级。
好吧。但是她说错了,我还是有在意的人的。
只是很少很少,只有两个。
如果算上白粥的话,就再多一个,不过白粥是猫,不能算人。
2038年5月5日天气:阴
我和蓓蓓已经一个月没说话了。
可能是我的解释激怒了她,她生气地说,她在我心里还比不上一只猫。
在小学毕业前的两个月,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好像是难过的,但我也松了口气。
2038年9月10日天气:阴
我上初中了。
但我的初中生活才开始没多久,又变得很不太平。
小升初都是连片划区的,同学们大多都认识,我不知道是谁把爸爸的事情说了出去。
有很多同学来问我,说我爸爸就是那个很厉害的医药企业家许临濯吗?
我被问了好多次,装傻也没有什么用,最后我无奈地承认了。
班里就开始传我是很厉害的富二代。
同学和我说话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仿佛这是什么开启话题的万能钥匙。
话说我好像从来不知道爸爸的公司是做什么的,我只知道爸爸是商人,还是他们说了我才知道。
哪有我这样的富二代啊。
2038年10月9日天气:晴
我今天被高年级的学生堵了。
离谱啊离谱,我明明已经很小心翼翼了,我什么也没做,好好地当一个普通的初中生,为什么会碰上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们问我要钱花,我尽量装得可怜巴巴的,和他们说我真的没有钱,我爸爸妈妈管我管的很严不给我钱花。
我还哭了几滴眼泪,我去,我都不知道我被逼急了还有这种能力,我原来还有当演员的天赋。
难道我真的是个天才?
……咳咳,扯远了。
他们看我哭了,还真没问我要钱了。但是那群人里最高的那个男生和我说,让我当他女朋友。
我吓傻了。
我很想问他,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但我不敢。
我还没说话,忽然有人大喊老师来了,他们顿时作鸟兽散,一下子跑的没影了。
我瞪大了眼睛的样子肯定很滑稽。
那个大喊的学生没有跑,他远远地看着我,走到了我面前。
他问我,你真的是许临濯的女儿吗?
我连忙说,我真的没有钱!
他说,你误会了,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
然后他向我鞠了一躬。
我真的傻眼了。
我说你有什么事好好说,别乱鞠躬啊!
他说,请替我向你爸爸说一声谢谢。
我愣了,我说,你为什么要和我爸爸道谢?
他告诉我,他爸爸生病了,病了很久。
如果不是我爸爸的公司在前年研发出了那款治疗肝肾功能衰竭的特效药,他爸爸在去年就已经去世了。
他说,我爸爸许临濯是个非常伟大非常了不起的人,即使这款药物足以带来巨大的利润,但我爸爸依旧选择了公开药方,让更多的公司可以生产这款药物。
有很多人因此获得新生。
我呆呆地听他说完,那些我从来没在爸爸那里听说过的事情。
刚刚司机搭我回到家,爸爸妈妈和以前一样坐在饭桌前等我吃饭。
爸爸笑着看我,和以前一样的温柔。
我忽然跑了过去抱住了他。
他很惊讶,他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有高年级的学生来堵我,我很详细地描述了他们的体型身高穿着,我还记下了他们胸牌上的班级和名字。
爸爸妈妈的表情都很凝重,他们安抚我,说我不用担心这件事。
我其实并不担心。爸爸妈妈肯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2038年11月10日天气:阴
我第一次在网上搜爸爸妈妈的名字。
然后我大受震撼了。
我一行行地看完那些报道,报道里,爸爸穿着西装,妈妈穿着长裙,他们并肩坐在镜头前,让我想到“一对璧人”这样的词汇。
我今年13岁。
但我隐隐约约知道,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我想成为像爸爸妈妈一样的人。
3039年4月12日天气:多云
今天妈妈帮我收拾书包,在我书包里找到了一封情书。
大危机!!!!
我明明记得我回家之前都丢掉了的!这是哪里来的啊!
妈妈看我紧张的样子,笑得比平时还要开心。
她说,小渠,这没什么的。
我被妈妈的温柔哄骗了,我本来难以启齿,却在她的眼睛的注视下不知不觉地开口了。
我说,我不想被他们喜欢。
妈妈说,被喜欢难道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吗?
我说,可我不喜欢他们,被不喜欢的人喜欢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妈妈摸我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她说,那就对了。被喜欢和喜欢,本身就是不同的。你要记住你今天的感受,不要把被喜欢的感动当成喜欢。
3039年7月3日天气:晴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我觉得妈妈和爸爸有时候很像。
上一次悦悦和我抱怨,家里自从有了弟弟之后就鸡飞狗跳的,爸爸妈妈天天吵这个吵那个。
馨馨说,她家里就不一样了,就她一个孩子,她爸爸妈妈基本上每天都不说话,早出晚归的,连饭都不一起吃。
我说,我爸爸妈妈也不经常说话,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很喜欢在花园的阳台边上看书,两个人坐在两个椅子上,一看就是半个下午,可以一句话也不说。
馨馨说,那你爸爸妈妈不也和我爸爸妈妈一样嘛?
我没说话了。
我觉得是不一样的。
他们即使没有交谈,只是各自坐着看书,却像是两个灵魂在沟通。
2039年9月12日天气:晴
今天古诗词课的老师教了我们一首新的古诗,大家都看不懂这首诗的意思,我也看不懂。
但我看着书,却愣住了好久。
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
清之,如许,小渠。
我还是不明白那几个字连在一起的意思是什么。
但我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陈如许。
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2040年2月23日天气:晴
今天我看了《加缪情书集》。
我很喜欢加缪,不过我一般不会和朋友说,因为她们会觉得我在装逼。
最近终于慢慢把书房里他写的书都看完了。
这本《加缪情书集》我特地留在了最后看。
书本翻到后面,我被一段话吸引了注意。
“我毕生的愿望就是可以和一个人达成同谋。我在你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同时也找到了生命的新的意义。”
这段话的旁边,又出现了那个淡淡的字迹。
那个字迹不再稚气了,它变得清秀婉约,像是雨巷里撑伞走过的女郎。
执笔的人长大了。
她在那段话的旁边写了三个字。
许临濯。
2040年7月19日天气:晴
记录一下,初二的暑假,我终于快把书房里的书看完了。
我喜欢看书,但仅限于家里的书房。
我有时候在想,我到底是喜欢看书,还是喜欢在书房里寻找秘密的过程。
我已经快要看完书房里的书,但我不打算告诉爸爸妈妈这件事了。
因为15岁的我已经很聪明了,不再是小孩子。
我意识到书房里的书也许都是爸爸妈妈的手笔,是他们从小到大看过的书。
甚至我觉得他们知道我会在书房里找书看,因为我在书房里呆着的时候,爸爸妈妈从来不会来找我。
一切看似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教育背后,其实是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的爱。
而我也收获良多。
在这场属于我自己的冒险里,我找到了我自己。
可以支撑着我走下去的自己。
2041年3月28日天气:阴
今天我在班级放的新闻联播里见到了妈妈。
弹幕一条条滑过去,好多人夸赞妈妈,说妈妈很美,也有人说妈妈画的画很好看。
我才意识到,妈妈其实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国画家了。
画面上播放的是一则采访和旁白结合的vcr短片,述说的是妈妈这十年来为国内国画创新性发展和领域突破所做出的贡献。
画面里的妈妈穿着一条水墨色的长裙,镜头拉近,一切都在高清摄像头下无所遁形。岁月不曾饶过谁,所以我甚至能在屏幕上看到妈妈笑起来时,眼角多出的一丝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