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缘知被她问得一愣,“嗯,嗯,啊?你说什么?”
“你没感觉的吗?”
陈缘知懵然:“什么感觉?”
蒋欣雨:“你真的没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多恐怖,你对着数学题在笑!”
陈缘知:“……真的吗?”
蒋欣雨用力地点头:“真的。”
“所以我才会问你是不是中彩票了啊,你很少情绪这么外露的,”蒋欣雨碰了碰她的手肘,“快说快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陈缘知眼珠缓慢移开:“唔,算好事吧。”
“所以到底是什么?”
“这个,”陈缘知看向蒋欣雨,“先保密,之后再告诉你。”
江岸边的烟花燃放时间是晚上八点半,正是上第二节 晚自习的时间,陈缘知计划好提前十分钟离开教室。
教室里,正在上晚自习的学生们安静地写着习题,没有人出声,偶尔有一两个人离开座位到走廊里讲题。准备离开前,陈缘知缩到了教室后面的杂物间里,给许临濯发消息,和他确认:“你准备走了吗?”
许临濯过了一会儿才回复她,“我已经出来了,我先上去看看那个阳台有没有人。”
陈缘知:“好。”
大约又过去了三分钟,许临濯发来消息:“我看过了,没有人。你现在上来吧。”
陈缘知给许临濯回复完信息,把老人机塞进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教室。
夜晚的风很温柔,甚至带着些燥闷,浓墨般厚重的夜空,被城市的光映得深蓝。
教学楼七楼空空荡荡,陈缘知之所以会选择这里,也是因为晚自习时间几乎不会有人来七楼。除了固定时间段才会开放的听说练习教室外,剩下的便是几间给创新班和元培班走班使用的空教室。
没有了教室里泻出的灯光,走廊便显得昏暗,穿过楼层的风流动得更快,仿佛在催促她的脚步。
陈缘知走进七楼的阳台时,看到的便是许临濯靠在栏杆边等她的样子。
星辰寥落的城市夜空,漫无边际的银河消失在被灯光污浊的天空和密匝匝的晚云之中,酒渣色的房屋散落在大地上,月光暗淡,像生了银色的锈。
许临濯的侧脸被灯光模糊,黑发发尖抵着他的眉眼,深邃的阴影仿佛海浪漫过覆着浅白皮肤的骨骼。听闻她的脚步声,他转头看来,冷清的眸光在微弱的城市灯火里变得熹微暖热,然后他弯唇朝她笑,那一瞬间,陈缘知恍惚感觉星尘也落进了他的眼睛。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来到栏杆边:“我还以为你在教室里,怎么这么久?”
陈缘知掀起眼睛,目光触碰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移开:“……我是从教室里出来的,只不过我在路上遇到老师,就又换了个方向走。”
“看来你运气不太好啊。”许临濯笑道,“我半途出来,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是眼前人的打趣和辽远的夜空缓解了她的紧张,陈缘知渐渐放松下来,她看着许临濯:“反正我及时到了嘛。”
许临濯:“听说这次的烟花表演花费了几百万,现在江边那一带几乎全是人了,不仅车走不动了,还连带着来了很多警察维护秩序。”
陈缘知也没想到:“这么热闹。”
站在她身旁的那人望着一览无余的夜空,被光映亮的侧脸上笑容温然清浅:“还有一分钟了,好期待,不知道第一束射上天的烟火会是什么样的。”
砰,砰,砰。
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在慢慢地跳动着,仿佛是知道主人即将做出的行径,有些替她难为情似的,越跳越快。
陈缘知低声道:“许临濯,你不拉我的手吗?”
听到声音的许临濯愣住了,下一瞬他便侧头朝陈缘知看来。陈缘知站在他身侧,眼睛也看着前方,没有在看他,表情也和往常一样,只有羽睫的不停翁动泄露了一丝少女的心绪。
陈缘知说出那话之后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失去自己的控制了。虽然许临濯已经追了她很久,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第一次提出要让他牵她的手。
脑海中的思绪被放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烤,陈缘知觉得此刻如果自己伸手去摸,一定能感觉到脸上的温度热烫得惊人。
然而她没来得及想太多,身边白瘦高挑的人已经伸出手,宽大的掌心握住了她的五指指尖,合拢时将两人的体温融为一体。
即使是出于她的请求,他也还是那样克制,带着令人溺毙的温柔。
陈缘知感觉到许临濯正在看她,声音低沉柔和:“清之。”
“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看烟花还是看你了。”
砰砰砰砰——
心跳声如擂鼓,陈缘知闭了闭眼,用力按下心底腾起的一丝羞窘慌乱和不知所措,佯装微恼地对许临濯开口:“当然是看烟花呀。”
“你别看我了。”
许临濯:“嗯,你说不看,那就不看了。”
为什么要边笑边说这句话!
陈缘知被一番对话弄得局促起来,手指尖的温度被那人的体温烘得越发暖热。
就在这时,遥远天际传来破空一道长音,橙色的光劈天裂地般冲向寰宇,在天空中砰地炸开。
那一瞬,夜空中原本闪烁的无数星辰黯然失色。炸裂开的火红色和赤橙色交错相叠,密密麻麻的金色小点带着数不清的光晕落往大地,天空仿佛一片广袤无垠的黑色水域,湖面之上倒映着一圈圈灿金色的涟漪,焰火又似水底摇曳的灿烂繁花。
斑斓烟火化作被吹落人间的银河,落入仰望着夜空的行人眼眸之中,成为宇宙里亘古不灭的繁星。
陈缘知的眼中一片金色,眼前的景象宛若无数次从书中读到的一般美好,耀眼眩目,但她却没有眷恋,反而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侧站着的人。
许临濯的下颌微扬,一双黑眸里倒映着夜空中明灭不断的烟火,遥远而又璀璨的光芒缀在他的发丝和眼睫之间,他微微笑着,好像自己都没意识到正在笑着一般,而他牵着她的手,交握的手心里流淌暖意,微醺滚烫如同陈年烈酒。
这一刻,心脏的跳动忽然缓慢了下来。
陈缘知看着牵着她手的那个人,他的侧脸在她的眼瞳里晕眩开,她听见自己开口喊他:“许临濯。”
许临濯下意识地转过头:“怎么……”
陈缘知牵着他的那只手反握住了他的手心,重重的,另一只手拉住了许临濯的衣领,然后她踮起了脚尖。
又一朵绚烂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天台上晚风温柔拂过,烟火慢慢地从云巅降下。璀璨的火光映出两个人的剪影,少年少女的剪影不分彼此,最顶端的位置在夜空里轻柔相接,融成一片斑斓的黑色。
陈缘知的唇离开,她不敢看许临濯的脸色,明明心跳地快要爆炸,却还是和以往一样强装镇定地开口:“许临濯,我已经考虑好了。”
“你之前说,什么时候能给你一个答复——这个,就是我的答复。”
她话方说完,便感觉脸侧飞快地划过一道阴影,动作带出的风吹开了她鬓边的长发,她被许临濯狠狠抱入怀中,撞到那人的胸膛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上衣,少年人身上滚烫的体温和浓烈的青木草香瞬间包围了她的所有感官。
陈缘知的心跳仍然在疯狂地跃动着,几乎要乱了套,但她尚存一分清醒,素手握成拳敲向许临濯的后背,不敢太过用力,声音气恼中带着难掩的赧然,“许临濯,这里是天台!万一有人来看到怎么办?”
许临濯笑了起来,抱住她的手臂越发收紧,声音低哑:“怕有人看到,刚刚还敢亲我?”
陈缘知本来羞窘得不敢抬头,此刻却在许临濯的声音落下时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仿若庞然大物的轰鸣。她的脸还抵在那人的胸膛上,但她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从来没见过许临濯这样失控过,他紧紧地揽着她的腰,听得出在压抑的喘息声依旧格外不稳,唇瓣微微颤动呼出的热气落在她脖颈和锁骨上,一片酥痒的麻。
陈缘知心跳越发乱了,疑心自己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许临濯……”
许临濯似乎也慢慢缓过劲来了,他的喘息平复下来,喊她的声音变回了以往的温柔宁穆,仿佛刚刚的失控不稳只是她凭空生出的幻想:
“……清之。”
“下次再这样,我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禁锢着她的怀抱撤开,冰凉的晚风重新冲刷过她周身,仿佛这样便能将刚刚暧昧的温度卷走散尽。
许临濯松开了手臂,却还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倒映了繁星的夜空。他轻笑着说:“原来这才是清之约我看烟花的原因吗?”
陈缘知抿着唇,努力忽略脸颊高得吓人的温度和羞涩,慢慢开口:“许临濯,在答应你之前,我还有一个条件。”
许临濯看着她:“嗯?你说。”
“我们马上就要高三了,还有一年就要高考,我想能够全心全意地备考,希望你也是。”
陈缘知抬眸看他,眼神清澈,“所以毕业后再叫我‘女朋友’吧。”
“好。”
许临濯垂眼看她,眸色温柔:“那在这之前,你就做‘我的清之’。”
烟火在他的背后,将夜空渲染成光亮通明的一片,恍若白昼初生。陈缘知心里本来已经渐渐稳固的心跳又有了失衡的迹象。
陈缘知回望他,开口的声音很轻:
“……许临濯,你也是我的。”
第125章 告别
“这道题我觉得可以考虑交叉互换和基因变异, 从这个a品种的习性和性状入手去分析……”
陈缘知切瓜砍菜般迅速拉完一道生物遗传题,一抬头发现谢槿桦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正盯着她看。
陈缘知意外,“槿桦?”
“怎么了?”
谢槿桦微微摇头, 眸光清深:“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又变了许多。”
她更坚定了。这个人的目光更加坚定, 仿佛扎根顽石的竹木, 再也不会被风雨撼动。
陈缘知闻言一怔,然后笑了:“真的吗?”
“那么, 你觉得是好的变化吗?”
谢槿桦看着她,点了点头:
“嗯, 是好的变化。”
陈缘知:“那就足够了。”
谢槿桦说要帮陈缘知,就说到做到。
她擅长的科目是数学, 生物和地理,不仅慷慨地借出了她做了两年的笔记,还很耐心地帮助陈缘知解复杂难懂的题。
谢槿桦选出的提分方向是主攻副科难题, 陈缘知有一定的基础, 而这些副科拓展题的分数一旦拿到, 加上校内考试的赋分优势,副科就能够赋出很高的高分,到了总分上便能和别人拉开距离了。
谢槿桦和陈缘知的分差不大,能够帮她的地方也只有这些, 但谢槿桦却切切实实地付诸了最大的努力。
离期末考试不到两周的时间里,一向不爱和人同行的谢槿桦主动邀请,于是两个人开始一起上课下课, 一起去饭堂吃饭, 为的就是下午饭后到上晚自习的那点时间里可以在自习室多讨论几道题。
到了周末,陈缘知和许临濯再一起自习, 互相查漏补缺,许临濯也会教一些对于陈缘知来说更难的题目,帮助她拓宽解题的思路。慢慢攻克主科里的一部分中等偏上的题型。
六月底的期末考试在夏至的那一天到来。
所谓夏天,似乎总是和分别相关。在漫长的考试铃声里,某种难舍的离别悄悄落幕,某种新生的期许昭然而至。
“啊啊啊啊啊我的高二结束了!!”
陈缘知在走廊上收拾书包,离她不远处的两个女孩出了试室后便开始抱着对方的头嚎叫,一边叫还一边旋转着跳起来,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哭声,一对情侣挨着肩膀甜甜蜜蜜地从路中间走过,背后的角落里站着几个已经开始对答案,不断发出吼声和狂笑的男生。
陈缘知看着这些人,不知为何忽地笑了笑,她拿起书包转身离开,将走廊里的滚沸喧嚣掷于身后,下楼梯时却不禁步伐慢下,看向窗外熟透的夕阳。
她的高二,也结束了。
陈缘知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滋味,她曾经期待很久的日子到来,除开浑然一轻的感觉之外,剩下的还是隐秘不发的忐忑和不安。她努力了两年的结果将在两天后揭晓,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很难不紧张,也很难完全冷静下来。
直到她走出了楼梯间,拥挤的人潮散开,她慢慢呼出一口气,背着书包步过林荫覆盖的幽幽小道,朝社团活动室的方向走去。
杂草丛生的小径边上,稠密的树影将她的影子吞下,又在阳光底下吐出。她听着拂过耳际的沙沙叶鸣,心似乎终于稍微宁静了一些,开始尝试回想两年前,她第一次走这条路时的感受和心情。
已经记不起来了。
她的回忆里,关于两年前的夏天,好像已经在慢慢淡去。唯有一个人——在那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的那个人,愈发鲜亮,经年累月,难以磨灭。
陈缘知打开活动室的门时,那个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炎热夏季,夕阳的光也是浓郁的,许临濯坐在窗边的侧影被静谧轻柔地映成金黄色,仿佛黄昏的一声叹息。听到动静,许临濯转过身看来,目光定格在她身上,随后那对微微上扬的眼尾便晕开了笑意。
“清之,快来。”
陈缘知关上门,走了过去,拉开了他身边的座椅,“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许临濯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的考场离这里比较近。”
许临濯将手边堆积的书本和试卷推开,看向陈缘知:“不说这个,你是从考场直接过来的吗?我们来看看你的试卷——”
他刚转过半身,眼前便凑过来一个黑茸茸的脑袋,陈缘知的头抵了过来,靠在他的锁骨上,顶上去之后便有些卸力似的慢慢放松下来。
许临濯没想到她会靠过来,但一阵反应时间过去之后,眼底的怔然便化作了温和水波,他伸手摸了摸陈缘知的后脑,温热从掌心淙淙淌出,渗入女孩的后颈皮肤里,“考试考累了吗?”
陈缘知微带倦懒的声音传来:“嗯。”
“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不看试卷了。”
陈缘知:“不行,试卷还是要看的。”
“但是你不要动,让我靠一会儿就好。”
许临濯在她头顶轻轻地笑起来:“这对我来说很难。因为我会想抱你。”
陈缘知微微闭着眼,听到这话忍不住睁开了,抬起头来:“我好了,我们开始讲题吧。”
许临濯微笑:“其实还可以多靠一会儿的。”
陈缘知:“不行,你很危险。”
许临濯重复了一遍:“我很危险?”
陈缘知挽了挽头发,扫过来一眼,口吻认真:“我有种再和你讲下去,我就会陷入危险里的感觉。”
许临濯伸出右手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慢慢缠住。他嘴边溢出一声笑,双眼弯如月钩:“那是你的错觉。”
“不过既然你觉得不累了的话,那我们就开始讲题吧?”
陈缘知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被那人紧紧握着不放。
“……”陈缘知抬起二人交握的手,朝许临濯投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不是,许临濯,你这样要怎么给我讲题?”
许临濯反倒因为她的话笑了起来:“我左手也可以写字的,清之。”
陈缘知无话可说了:“……你强。”宁愿这样写都不愿意放开她,这个人,她是真的没话说了。
“所以许临濯怎么说?”
谢槿桦和陈缘知趴在阳台栏杆上聊天,陈缘知想了想那天的情形:“他看完之后说,总分挺高的,我应该会有进步,但是不知道能去到什么位置。”
谢槿桦:“他既然这样说,那你的成绩应该还不错的。”
陈缘知:“我也觉得。希望成绩快点下来吧。”
已经过去了两天,按理说今天就是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但教室里一整天都没有动静。陈缘知还去问了沈儒,沈儒也说成绩还没出来。
路过走廊的女孩子们在很大声地聊着天:
“别的学校都放假了,就我们学校还在出成绩。”
“啊!我真的想请假走了,结果老师就是不批假,服了。”
“领导的规定嘛他也没办法。”
谢槿桦瞥了眼,转头看向陈缘知:“陈缘知,你暑假打算干什么?”
陈缘知:“报个提高班吧?我感觉到我现在提分越来越慢了,前面做得很快,到了后面就有点浪费时间了,效率不高。”
这几乎是每个尖子生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从普通的尖子生变成真的的金字塔尖的顶尖,其中要经受的磨砺和洗髓,远比之前从山脚爬到山腰要艰辛得多。有能力的人是不少,但能够承受住那种在顶尖的精英里角逐排位的巨大压力,并且仍然在不断进步的人,才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你呢?槿桦,你暑假会去做什么?”
“应该也是上补习班吧,我家里已经在帮我找一对一的老师了。”
二人闲聊着,忽然走廊里跑出来一个女生,她看到了陈缘知,朝她这边挥手,大声地喊她的名字:“陈缘知!”
“班主任找你!”
流云和着阳光在天顶上游走,风起又停,将陈缘知的发尾卷起。
很熟悉的场景,仿佛扳机按下,陈缘知明明还没有迈动步伐,心脏却已经开始骤然狂跳起来。
谢槿桦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推了推陈缘知的肩膀,看她的眼睛里慢慢盈上浅笑:“喊你呢,还不快去?”
陈缘知这才慢慢按下激动的情绪。
她朝谢槿桦点头,眼睛里已经有了粲然的光亮:“嗯!我去了!”
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紧促,陈缘知推开办公室的门时,里面只坐了沈儒一个人,此刻他穿着一件蓝衬衫坐在办公桌后,看到她的一瞬便朝她露出了笑容,“来啦?”
“老师。”陈缘知关上门,走到沈儒旁边坐下,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不至于看起来太过于紧张和期待,“是您找我吗?”
殊不知其实沈儒早就在观察她的表情,此刻了然一笑,“看来,你也已经猜到老师找你是为了什么事情了吧?”
陈缘知捏了捏手心,强装镇定:“我可不知道。”
沈儒垂眼边笑着边翻开了手边的表格:“你上个学期刚刚升班过,肯定很熟悉这个流程了。”
陈缘知的心越跳越快,她忍不住了,开口催促道:“老师。”
沈儒抬眼看她,笑了:
“猜猜你这次考试考了第几名?”
陈缘知回望着沈儒看来的目光,窗外从刚刚她和谢槿桦聊天开始就盘踞的阴云竟然在此刻渐渐散去了,久违的阳光纷至沓来,从没有拉紧的窗帘里漏出一隙长金。
无需言语,她已经在沈儒的眼睛里瞧见了她所等待的那个答案。
陈缘知抿着唇,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我怎么知道啊。”
沈儒伸出一根手指,朝她比了一下,无比认真地说:“第一名。”
“这次期末考试真的进步太大了,不仅班里是第一名,而且级排也进步了几十名——”沈儒朝她眨眼,五官柔和的脸上漾开笑,“你猜多少?”
陈缘知忍不住了:“老师,你快别卖关子了!”
沈儒很夸张地比出两个手势:“第四十九名!!!”
“缘知,恭喜你!我已经收到了教务处发来的通知,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下个学期就可以调到元培班,继续高三一年的学习了。”
沈儒看着她的目光很温柔,而陈缘知直到现在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听到这些话之后,才感觉自己一直飘摇的心切实地落到了地面,厚重的安全感沉淀下去,随之扬起的是无限的欣喜和激动,将她慢慢包围。
陈缘知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她闭了闭眼,仿佛在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
她喃喃道:“终于。”
沈儒看着微微低头笑起来的陈缘知,眼神温柔:
“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陈缘知抬头看沈儒:“老师知道我的心愿吗?”
沈儒:“也不能算知道,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在你来之前,班里几个前几名的孩子都有在和我聊天时聊到过,说想要去元培班。”
“但只有你,没有和我提起过。所以我不敢肯定。”
陈缘知轻声道:“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吧。”
“害怕?”
“嗯。我怕心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上了高中之后,陈缘知习惯了在达成之前对自己的目标三缄其口了。她不再像幼时那样,会在大家聊天时主动透露自己的志向,除了许临濯,连对其他好友都是寥寥几语,从未深谈。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和所有人说了。
她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从两年前第一次在人海里窥见光芒的形状,就下定决心,满怀希冀地走到现在。
陈缘知看着沈儒,眼神清明,映着深浅的光:“老师,你没有猜错。”
“虽然我几乎从不对别人说,但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和目标。”
沈儒望着她,莞尔道:“看来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啊。”
“那你一定是同意升班的了,对吧?”沈儒将表格递给她,“来,拿好。这是教务处给我的表格,你拿去填好,然后去找教导主任签字就可以了。”
陈缘知接过,她看着眼前薄薄的一张纸,顶头写着一行字,“东江中学元培班转入学生信息表”。
拿在手里,轻飘飘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却承载了那么多的努力和汗水。
陈缘知握着它,仿佛在上面看到了自己过去抬头看到的璀璨星河,寂寥月夜,无边烧云,暮霭晚霞,清晓黎明,以及烈阳午后。
她看得喉头微梗,恍惚间抬起眼,却撞进了沈儒垂眸看她的目光里,山海一般的包容和温暖。
沈儒笑着说:“开学就要走了啊。”
“真遗憾,不能继续做你的老师了。”
陈缘知原本并没有特别难受的,可是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眶却骤然变得滚烫起来。
陈缘知难以承受地掩住眼睛,她的声音哑了下来:“您别这样说……”
“真的,您别这样说……”
沈儒看着她,微微一怔,低下头看她的表情,却被陈缘知避开,他哑然失笑:“我就是那么一说,别哭啊。”
陈缘知放下手,眼睛虽红却没有流泪,她瞪了一眼沈儒:“我没哭。”
沈儒:“没哭就好,没哭就好。要是哭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陈缘知原本很难过的,可是被沈儒这样一逗,还皱着的眉头底下一双眼又忍不住弯起来了。
“老师,我会想念你的。”
沈儒看向她的眼睛温柔和悦,和她打趣道:“去到元培班还会想我?你会认识很多更好的老师,到时候就会觉得沈老师也不过如此了。”
陈缘知这次却没有笑,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说:
“那不一样。就算会遇到更好的老师,我也会想念您的。”
沈儒于她而言,既是意义非凡的恩师,也是这片类似风暴一般的海域里可以放心休憩的一座港湾。
是在沈儒的身上,陈缘知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教育”的最真切的涵义,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教师的存在,不仅仅是知识的传递,更重要的是对学生人格的塑造。沈儒一直都在用自己的为人处世和身体力行,教导着学生们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而这些东西远比知识更宝贵,更难以获得。他教给她的不只有知识,还有包容谦虚的心,温柔积极的处世态度和坚定如磐的原则。
即使陈缘知以后会遇到其他更优秀的老师,但沈儒依然会占据这片角落,她的生命中会留下什么,而那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在人生之海的粹沥下,有些东西会愈发闪亮,会让她在往后的道路上行走时,每次触碰便想起那个曾经将它们给予了她的人。沈儒会和他给她的那些东西一起,留在她的生命里,无人可以替代。
陈缘知回到教室里的时候,班长刚好将u盘插进电脑主机箱里。
于是她坐下之后的下一秒,就听到了班里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仿佛是自六月初便压抑至今的喧哗,席卷了整个班级。
蒋欣雨也看到了,她顿时激动地转头拉住陈缘知的手臂:“缘知!你快看!!快看你的排名!”
陈缘知也听到了前后左右传来的议论声:
“我没眼花吧??”
“我的天哪!级排四十九!!卧槽!!”
“那个学号是谁的啊?不会是……”
“我靠她这么牛?!”
“你小点声……”
“这个成绩,难道说我们历创班终于有一个能升去元培班的人了?”
“这肯定稳了啊,四十九唉,她甚至把一个原来是元培班的都挤下去了。”
周遭的声音在蒋欣雨的喊声里被拉远,蒋欣雨太激动了,以至于直接抱住了陈缘知的肩膀,陈缘知猛地被她一把揽住,刚一怔,便听见那人喜悦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陈缘知的眼尾垂落下去,一向清冽安静的眼里露出罕见的温柔,她伸手摸了摸蒋欣雨搁在她肩上的脑袋,笑了笑:
“你怎么比我还要激动呢。”
蒋欣雨伸直手臂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恍然大悟:“你知道了?刚刚沈儒喊你过去了是不是?”
陈缘知点点头:“对,我刚从办公室回来。”
蒋欣雨:“所以你是升班了对吧?”
陈缘知:“对。”
蒋欣雨眼底盈满了惊喜的笑,但随后,那些惊喜又如退潮的海岸,慢慢变得湿润,变得静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