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许临濯,你是打算给你朋友求什么?”
许临濯垂下长睫,笑道:“学业吧。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应该是提高成绩。”
“那你要买吗?那么多人排队,你就帮你朋友跑一趟,自己不求一根?”
许临濯:“我自然也有所求。”
七月下旬是夏日最浓郁的时刻,沥青路几乎要被猛烈的阳光晒化,路过树影繁密的地方,会听见震耳欲聋的蝉鸣声。
陈缘知便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收到了一通预料之外的电话。
此时的陈缘知坐在车里,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表情很是意外:“你下学期要来春申了?”
电话那头传来声部较低的女音,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刚刚起床,喉咙里滚出来的音节还有些未散的慵懒和沙哑:“嗯,我们艺术生从高二开始要转去春申市的主校区上课。”
陈缘知惊讶过了之后是很开心的:“感觉上了高中之后,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奚北,你什么时候来春申?我去接你。”
楚奚北在话筒对面轻笑,“好啊。你最好是。”
“说起来,今年好像是我们认识的第13年了。”
陈缘知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楚奚北的时候,还是在四岁那年,她们俩还在上幼儿园。
这段友谊的起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
陈缘知小时候不吃木耳,但幼儿园的午饭偶尔还是会有木耳出现。而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楚奚北刚好坐在她身边。
陈缘知那时为了不吃木耳,一本正经地对着楚奚北说:“这个是木耳,吃了可以美容的哦,会变得越来越漂亮!我不想变漂亮,所以这个都给你吃吧!”
那时的楚奚北还很可爱,很好骗:“哇,真的吗!谢谢你!”
陈缘知:“不客气!”
陈缘知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都会乐得哈哈大笑,如果楚奚北正好在她身边,那楚奚北就会朝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后来,也许是因为巧合,又或许是因为缘分,两个人又读了同一所小学,整整六年都在同一个班。
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友谊太纯粹,太难割舍,但往往也是无法长久的。陈缘知身边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童年时非常要好的同伴,随着升学、转校、分班、搬家、交新朋友,逐渐就会冷淡遗忘,就这样和对方走失在长大的时光丛林里。
陈缘知后来认真地思考过,她发现,她和楚奚北没有在长大的过程中走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们真正欣赏并且理解对方。
两个人生在不同的家庭环境里,有着不同的性格,但堪称奇迹的是,两人的三观相符,也都有着近似的行事风格。虽然两个人的共同爱好不多,但却恰好对彼此的爱好非常向往,以至于总有源源不断的话题可聊。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足够珍惜彼此。她们有过很多次断联,但忙完之后总会主动地联系对方,她们彼此牵挂,是最了解对方过去的人,也拥有无数美好的共同回忆。
楚奚北:“我大概过几天就来,到时候联系你。记得准备好钱请我吃饭。”
陈缘知笑道:“随时恭候您大驾。”
挂上好友的电话,春申机场已经近在眼前。
陈缘知在到达大厅出口处等了许久,直到许临濯一身白T恤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出现。
许临濯走出来的时候脚步放慢了一些,转头看四周的样子似乎是在找什么人,陈缘知就站在玻璃墙前面远远地望着他,许临濯似有所觉般看来,恰好和她的目光对上。
不断有人穿梭经过,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的脚步停下,定在原地,然后那张脸上欣然的情绪一点点地漫开,仿佛海潮卷过,湿润了岸边的沙石。
隔着人海,他弯起眼朝她笑了起来。
陈缘知垂下的手掌握紧了,还是无法克制心跳的加速。
再抬眼时,那人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
两周未见,许临濯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陈缘知却总觉得这人和之前不同了。
此刻站在陈缘知面前的许临濯笑得明朗,仿佛在散发着光芒:“等很久了吗?”
近距离地看到许临濯朝她笑,陈缘知脑海中的思绪一断,脑壳嗡嗡直响。
陈缘知:“……不,还好,我刚到。”
……奇怪。
他以前也这样笑的吗?
陈缘知转过头和许临濯并肩朝机场外走去,耳朵可疑地红了。
她居然觉得有些移不开眼。
两人上车之后都坐在后座不说话。
许临濯还是一直笑着,眼睛看着陈缘知的侧脸。
陈缘知觉得如坐针毡,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能无力地瞪过去一眼,试图威吓那人:“许临濯,你笑什么?”
许临濯明眸浅笑:“没有笑你。我是觉得开心,所以才笑。”
陈缘知:“你开心什么?”
许临濯笑道:“好久没见你了,现在见到了,觉得很开心。”
陈缘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揪紧了,她慌然转过脸去,掩饰自己被一句话惹得通红的脸颊:“……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听不懂。”
许临濯脸上的笑意更盛几分,他没有因此放过面前的女孩,反倒是依旧注视着她的侧脸。
陈缘知感觉到许临濯的视线还在,坐着的身体犹有几分僵硬。
陈缘知在心里默念,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身体刚刚放松,她便忽然听见了许临濯的声音:
“清之,我们两周没见面了,你不想我吗?”
陈缘知刚刚一番功夫又白费了,她微微闭上眼,懊恼地想着此刻她的脸该有多红。
“……不想!”
许临濯笑意盈盈:“可是我想你了。”
他看着女孩露出的一截下巴尖,还有裙摆上握紧成拳的手,慢慢收起那些逗弄的心思,语气温柔下来:“逗你的。你生气了吗?”
陈缘知转过脸,白皙的面庞上染着红霞,她狠狠地瞪着许临濯,气愤填膺:
“生气了!”
许临濯从善如流道:“别生气了,来,看看这个。”
陈缘知转过头,许临濯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编织袋,陈缘知接过时车刚好调转了方向,阳光慢慢地流动,然后倾倒在少女的手心里。
袋子里的手链被拿了出来,是一串在光下几近透明的绿水晶,一颗颗水晶珠圆滑莹润,间或夹杂着一点银饰,简约雅致,不失清淡之美。
“这是我在雍和宫求的手链,绿幽灵水晶,可佑学业顺利。”
陈缘知有一瞬的愣怔,刚刚还盘踞在心底的羞赧气恼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是……”
许临濯:“给你的。”
“本来就打算送给你的。”许临濯弯起眼笑了笑,“就当作是纪念礼物吧。”
他特意去给她求的吗?
陈缘知的耳朵又渐渐红了:“……谢谢。”
心里压抑的情感满胀得快要溢出来,陈缘知在脑海里努力搜索话题,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许临濯,你也给你自己求了吗?”
许临濯:“嗯,求了。你要看吗?”
陈缘知:“要。”
许临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少年的手臂肌肉线条干净利落,青蓝色血管在手腕处浮现,其上盘着一根粉色的水晶手串,衬得那处皮肤奇异地红润。
陈缘知眼睛一亮:“这个颜色好漂亮。”
许临濯垂眼看着她,见陈缘知笑了,他也微微牵起嘴角,眼神里的温柔洇透了眸底的清潭:
“嗯,确实很漂亮。”
第77章 做客
车逐渐开进了一条竹荫道, 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间或出现一扇中式大门,白墙黑瓦的顶飘出一隅, 又淹没在幽绿萦绕的竹海中。
过了许久,车子才慢慢地停在一扇仿古样式的院门前。
窗外灰墙黑瓦, 竹影重重, 很是静谧,想来院门里面就是许临濯家了。
陈缘知转头看许临濯, “既然你已经到家了,那我就……”
许临濯:“要不要进去坐坐?”
陈缘知还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 她愕然看去:“……去、去你家?”
司机已经打开车门下车,许临濯清眸微滉, 注视着她,声音里好像放了钩子:“嗯,我家今天没有人。”
“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陈缘知:“这倒是没有……”其实她本来是打算回去之后在家里自习的。再去图书馆占不到好的位置了, 也有点折腾。
陈缘知犹豫了一下, 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本来是想回家自习的。”
许临濯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再回家也很麻烦, 不如就留在这里吧,我们可以在客厅学习。”
陈缘知抿了抿唇,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可是我没带课本和练习册……”
“没关系。我房间里有我们老师发给我们做的试卷, 还有他最新编的数学讲义,你可以看一下,他说都是他多年来的教学精华。”
清北班的主科老师都是教学履历非常深厚的特级教师, 其中教数学的老师连陈缘知也有所耳闻, 前不久的全国教学比赛,那位老师带领东江中学的数学组拿到了冠军。
陈缘知找不到理由拒绝了:“……好。”
外面的司机轻轻敲了敲车窗, 许临濯按下车窗,司机微微倾身道:“行李箱已经帮您拿下来了。这位小姐是您的同学吗?需不需要送她回家?”
“不用了,李叔,这是来我家做客的朋友。我待会儿带她进去。”
陈缘知跟着许临濯下了车。
出乎她意料的是,看似古朴的大门内并不是想象中传统的古韵浓厚的中式结构房屋,而是类似新中式的现代别墅,只有两层,但占地面积看上去比普通别墅的三四层还要大些。
从大门到房屋正门的路不算近,被一大片生长着荷花与柳树的水池隔开,其上架了一座样式简单的木桥。
许临濯一路把陈缘知领进家门,到了客厅,他示意陈缘知随便坐,“你想喝点什么?”
陈缘知坐在了沙发上,抬头看他:“你家有什么?”
许临濯把书包放在二人脚边,“酸奶,茶或者白开水。”
“水就好。”
许临濯去厨房倒水的功夫,陈缘知站了起来,在客厅里绕着墙走着。许临濯家里的设计很简约,白墙间或铺设一些原木色的雕刻木饰。墙上挂了很多幅国画,花草果鱼意趣横生。
其中又尤以客厅正中央的巨幅画作为最佳——信笔勾勒出轮廓,泼天水墨,卷纸生花,一脉一络尽显画者之锋锐笔意与圆融风华。
陈缘知非常专注地看着,眼眸紧紧地攀附着画笔的痕迹,目光一点一点地吞吐殆尽。
许临濯拿着水杯走进客厅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你喜欢国画?”
陈缘知像是从梦中被惊醒,眼神先是露出些茫然,随后才慢慢恢复平常的神色:“我……初中的时候,学过一些。”
许临濯有些意外:“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陈缘知没多说什么,只道:“很久之前的事了。画得也不怎么好。”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
客厅的汉白玉桌上摊开了一本本书和练习册,草稿纸堆满沙发和地毯。两人坐在桌子旁边,许临濯整理着从夏令营带回来的资料,陈缘知则看着许临濯给的讲义,做一些对应的题目,偶尔两人也会交谈讨论些什么。
二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专注学习的时间没过太久,窗外晴蓝天色转深,日头开始慢慢滑落了。
陈缘知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还一心扎在书本里,直到许临濯的声音传来:“清之,你饿了吗?”
“嗯?”陈缘知恍惚抬头,窗外的夕阳恰好落在她脚边,她顿时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现在几点了?”
许临濯:“六点半。”
陈缘知看了一眼手机:“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饿了……我们晚上吃什么?”
许临濯打开了手机里的点餐app:“点外卖?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陈缘知凑过去和他一起看:“唔……”
炸鸡?感觉有点油腻,不太想吃。
西餐?中午刚吃过。
日料和中餐便当什么的,好像也没有想吃的欲望……
“……好像没有。”
陈缘知犹豫不决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了许临濯的轻笑声。
“是什么都不想吃,还是不知道想吃什么?”
陈缘知:“不知道想吃什么……学过头了,有点食欲不振。”
许临濯笑出声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学到食欲不振的。”
陈缘知眉毛吊起:“你有意见?”
“当然不敢。”
许临濯停住笑,眼睛里带着未散的零碎星辰,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想吃的东西的话,要不要试试我做的?”
陈缘知惊讶了:“你?你会做饭?”
许临濯反问:“难道你不会吗?”
陈缘知:“最基本的煮饭煎蛋炒个青菜还是会的,但是……”最多也就这样了。
许临濯点了点头,居然笑了:“我也差不多。”
陈缘知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就是你口中的会做饭?”
许临濯依然面上带笑:“虽然我不会做什么很复杂的菜式,但是我们两个人本来也吃不了多少是不是?以我的水平,煮两碗面还是可以的。”
“所以,你要不要尝试一下我的手艺?”
陈缘知看着他,直接揭穿了他的狼皮:“下碗面能有什么手艺可言?”
许临濯从容不迫:“那你来帮我打下手吧?我们一起做,多做几个菜,这样就可称得上是手艺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成这种局面的???
陈缘知站在厨房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套,她转而怒瞪许临濯,许临濯打开冰箱正在取食材,如果陈缘知的目光可以杀人,那许临濯早就小命不保了。
陈缘知站在许临濯身后,眼看着许临濯转过身来,她佯装不满道:“许临濯,我可是客人,哪有主人家让客人打下手的……”
眼前景象模糊了一瞬,那人青木般清纯凛冽的气息缠了上来。
意识到眼前人靠近,陈缘知瞬间屏住了呼吸。随后一秒,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像是被套上了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围裙。
许临濯早就绕到了她身后。
陈缘知微微侧过脸,声带轻振:“……许临濯?”
许临濯声音很近:“清之,别动。”
“马上就好了。”
空气里酝酿着青涩的沉默,那沉默里开出花来,弥嫣的香气和轻弱的呼吸,微微震颤着。
许临濯放下手,走到洗手台边沿时,陈缘知还站在原地,脚底和后腰眼处阵阵发麻。
玻璃瓶罐磕在流理台上的声音像是乐曲,陈缘知掐了掐手心,才抬起眼看向那道挺拔的清影。
不想被某人牵着鼻子走的陈缘知开始了她最后的挣扎:“许临濯,你确定要我帮吗?我可能会帮倒忙的……”
“没关系。”燃气灶的火焰被打开,偏暗的房间里,那一簇火光宛若最亮的月色,在许临濯的眸底轻然跃动着,他转过脸朝她笑道,“如果累了的话,不用动手,站在旁边看着就好。”
“不过不准出去,留在这陪我。”
火焰烧得旺了起来。
陈缘知咬了咬唇,刻意的话语掩饰通红的耳尖:“……许临濯,你是小孩吗?”
……还要人陪。
最后陈缘知还是凑过去帮忙了,虽然一向不下厨的她也确实只能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两个人最终的成品是两碗鸡蛋牛肉面,和一份照烧汁煎鸡排。
许临濯笑眯眯地看着陈缘知:“快来尝尝。”
陈缘知夹起一筷子面和牛肉,入口的肉质鲜嫩滑腻,汤汁酸咸可口,面条劲道,只不过一口咽下,却令人感觉回味无穷。
陈缘知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她又吃了一口,然后给予了肯定的评价:“好吃。”
许临濯浅笑:“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陈缘知无情:“汤底和面条都是现成的,食材全是半成品,这种程度的我也能做出来。”
许临濯叹息了一声:“所以我作为烹饪出它们的人,就一点值得夸赞的地方也没有吗?”
陈缘知:“……”
陈缘知:“……也不是没有。”
夕阳奔涌,落日融金,晚风徐徐吹来,却吹不动暮云。隐约瞥见的星辰影子,似乎是在窥探这人间。
少女和少年相对而坐,窗外竹柳翩然,絮影柔柔缓缓地盖在餐桌的一角上。
陈缘知把脸朝夕阳的那一侧转去,泄露心事的嫣红在余晖中便不会太明显:“……火候还是控制得很好的,刀工也不错。”
许临濯的眼睛微微泻出一丝明亮的光辉来,笑容慢慢地浮现在那张清俊的脸庞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欣欣然鸣金收兵:
“那就好。来,快吃吧。”
两人吃完饭后,差不多七点半了,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完全全地暗了下来,夜幕深蓝如丝缎。
陈缘知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我来洗吧。”
她的手指刚刚碰到碗沿,男孩的手便伸来,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我来收拾就好了。”
陈缘知却不让步:“我来吧。你做饭我洗碗,这样才公平。”
“你来洗碗的话,我过意不去。”
许临濯笑了笑:“我希望你过意不去。”
陈缘知怔了怔,手下动作一滞。
“……什么?”
许临濯抬起长睫,眸光温缓如夜色倒映的湖水:“因为我有其他想要的。”
“清之,我想看你画画。”
陈缘知微微睁大了眼,看着许临濯,手指那一瞬间轻微地抖也被她努力克制住:“……为什么?”
许临濯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柔和。
“因为我想看。你不是说你学过国画吗?就当是为我画一幅吧。这样,你也不必过意不去了,我也能够得偿所愿。”
夜色幽微,虫鸣噪晚。
陈缘知画完画之后,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近期的学习计划。
等到陈缘知走出许临濯家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左右了。
她提着自己的包站在路边等,直到许临濯推着他的自行车出来。
那人一身清骨,载着嶙峋山水意,缓步朝她走来,眼眸澄光似水。
陈缘知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出门前,许临濯也是这样看着她,然后告诉她,司机正在他父亲那边,无法赶过来。
“那我打车走吧。”
“不。”许临濯那时说,“我送你吧。”
“你?你怎么送我……”
那人闻言轻笑:“虽然我还没到能开汽车的年龄,不过自行车还是可以的。”
“清之,”许临濯那双含着星辰的眼睛看着她,皎然熠熠,“所以这次,可以送你到你家门口吗?”
这是陈缘知第二次坐许临濯的自行车后座。
不再是穿着校服,骑在下课时分夕阳落下的街道上,而是像最平凡的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一样的穿着,他们相互依偎着,任由七月的晚风从中间那条暧昧狭长的缝隙间溜走。
周遭的景色变得模糊,自行车上的他们穿梭在盛夏的夜色中;
绿荫和蝉鸣交错,在他们相触的肢体间流动。燥热附着皮肤,呼吸随心跳起伏,清晰可闻。
陈缘知的手指轻轻拽着许临濯的外套,看一眼,然后垂下眼睫,抿唇,少女白皙柔软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喜悦,那喜悦中却又夹杂着惆怅与懊恼。
她明白,这一晚后,她会越发地深陷这片泥沼。
……名为许临濯的泥沼。
陈缘知这次没有阻止许临濯送她到楼下。确实,被许临濯猜中了,她家今天晚上恰好没有人。
而陈缘知恰好也不太想拒绝他的提议。
银边的车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慢慢地停在了陈缘知家门外的小道上。
许临濯的声音从前侧传来,“似乎到了,是这里吗?”
“对。就是这里。”
陈缘知连忙下了车,她下车时有些没站稳,许临濯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但陈缘知一站稳,他便马上松开了。
空气一时间静谧,许临濯松了手,弯起眼朝她笑了:
“明天见。”
陈缘知抿了抿唇,女孩清灵的眼里仿佛有水波轻轻推远,涨潮又落下。
陈缘知看向许临濯,心里努力鼓起勇气,“明天见。”
“还有,许临濯,今晚谢谢你……”
陈缘知的话没能说完,不远处的树荫下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陈缘知!”
从刚刚开始,月色树影、少年少女和一辆自行车构筑起来的夏日情诗一般的画面和美好氛围,在这瞬间,被这一声拖长了音调的低哑女音彻底打破。
陈缘知听到了熟悉至极的声音,说到一半的话语顿时消失在喉咙深处,她猛然转过头,看向了那音源发出的方向——
树荫下,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朝这边走来,陈缘知看清了人,眼神顿时怔愣住。
然后她便感觉肩膀和手臂那一块地方被人握住,狠狠一拽。
剪着狼尾短发的女孩走了过来,一把将陈缘知拉到自己身后,她看向许临濯的眼尾挑起,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眸,在黑夜里惊人地亮。
女孩穿了一身黑白色,朋克风的打扮配上一张冷峻傲气的脸,美得张扬且极富攻击性。纤细的脖颈上带着张牙舞爪的银蟒项链,歪头看人时露出白皙耳廓,其上镶着三颗在夜色里也极其扎眼的耳骨钉。
此刻,她横眉看着眼前的许临濯,整张脸上写满了不爽,语气冷得要结冰:
“缘知,这个男的是谁?”
陈缘知最后是被楚奚北拉进家门的。
陈缘知绞尽脑汁:“那个……奚北, 你不回家吗?很晚了……”
楚奚北斩钉截铁:“我今晚住你家。”
陈缘知:“啊,那也不是不行,那你要睡我房间吗?还是客房……”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楚奚北猛地转头看向陈缘知,目光如鬼火般幽森, 语气里是不容错辨的不满, “陈缘知,你还没和我解释呢!”
陈缘知看着她忿忿不平的眼神, 无奈道:“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呀。”
“我都说了,我和他是去年暑假在网上认识的网友, 后来才发现是读一个高中的同学。我们现在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那你们今晚去哪里了?”
“去学习了呀。他成绩比我好,经常帮我补习功课。”
楚奚北单刀直入:“所以你不喜欢他?”
陈缘知笑了笑:“那还是喜欢的。”
楚奚北:“……”
陈缘知看了眼自己被楚奚北握着的手腕, “奚北,手腕要被你捏碎了。”
楚奚北松开了陈缘知的手,平日里横眉竖眼的人眉毛耷拉下来, 她语气低落:“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才不在你身边一年, 你就有了喜欢的人……”
“而且那个男的有什么好的?”楚奚北的脸冷了下来, 开始挑刺,“他居然骑自行车搭你回来,一看家境就很一般。”
陈缘知安静地看着好友,听到这里不禁笑了, 笑容很浅很温和,“……可能相比之下,我才是那个家境一般的。”
楚奚北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缘知只简单说了一句:“他家住在漫纭。”
楚奚北的话语忽然止住。
漫纭是很多年前楚奚北舅舅负责过的一个项目, 大概没有人比楚奚北更清楚, 住在漫纭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和家庭。
陈缘知没有告诉楚奚北的是,许临濯的家庭也许还不能用这些来衡量。
车开进漫纭之后, 陈缘知便一直在留意经过的人家。
漫纭售卖的楼盘主营方向是新中式的大平层,但大门却比较模板化,更具现代感,充斥着匠气,所以很多人家会把自家大门修饰一新。
陈缘知一路看,许多人家把自家大门装修成将军门,广亮大门,甚至也不乏零星几个装成类似王府大门样式的,也见过几扇四合院门。
而许临濯家的大门却是格外低调,只是一扇随墙门。
随墙门在古时候也有讲究,不是极其低调的显贵门楣,就是有所传承的书香门第。
许临濯家里挂着的国画看似普通寻常,但熟悉这一领域的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间房屋里挂着的画作皆出自国内知名的国画家。
陈缘知幼时学国画,曾有一本用于临摹的画集,而这画集中好几幅画作都出现在了许临濯的家中,陈缘知粗略估计那几幅画的价值,已经可及漫纭这处房屋的落地价格。
其中,客厅挂着的巨幅山水国画,正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传统派国画家许致莲的成名作《雨泼山》的真迹。
传说这幅画当年拍出了九位数的价格,但最后是被哪位收藏家拿下,却不为人知。
说来也巧,陈缘知一开始学国画的契机,便是在一个画展上见到了这幅《雨泼山》。
这幅画作曾经是她心上的月光。
陈缘知如何也没能想到——时隔多年,在她早已放下画笔时,这幅曾经让她念念不忘,甚至致使她走上画画这条道路的理由,居然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总而言之,件件桩桩,足以看出许临濯的家境远不只是富裕这么简单。
陈缘知将漫游天外的神思拽回,她看了眼好友的表情,“奚北?”
楚奚北憋红了脸,扭过头去,声音很低:“……就算是那样,他也配不上你。”
陈缘知笑了:“……好,我知道了。”
“话说,你不是说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来春申吗?原来是骗我的?”
楚奚北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她默了一会儿,眼神飘忽道:“……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陈缘知:“结果变成惊吓了。”
楚奚北的颧骨上泛起一片可疑的红:“那还不是因为他送你回来……我本来想得好好的。如果按照我原本的计划,你看到我肯定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