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到了欧洲不过半年,他们就开始后悔了。他们说,他们果然还是想念我,希望我可以在他们身边生活。”
“他们说,希望我转出我在普通班的学籍,从高二开始,转到东江中学的国际部去,未来考国外的大学。”
陈缘知静静地听完,她抬眼看洛霓,她的脸上已然浮现出一丝迷惘。
陈缘知说:“那你呢?你怎么想,你喜欢国外的生活吗?”
“我不讨厌那边。我英语很好,而且我小时候也经常在那边长住,我想我可以很快适应那边的生活。但是你问我,更喜欢哪一种学习方式?在普通班,还是国际部?我只能回答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我觉得我的学习一切顺利,如果没有父母的提议,也许我都不会去考虑那一条道路。我不会去想我该不该跳出高考的限制,我可能会就这样,和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然后留在国内读大学。”
“坦白说,缘知,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大家。我舍不得现在的生活,我交到了很多好朋友,也和大家有了许多共同的美好回忆,如果说现在叫我干脆地离开,好像真的有点难。”
“可是如果我选择了留在国内,我就要和父母长久地分离了。”洛霓低声说,“缘知,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和父母的关系没有别人家里的那么亲近。”
“他们两个人都忙于工作,很少呆在家里陪我,我父亲脾气倔,也会和我争吵,我们有时候也会因为彼此的固执己见打起来。但我从不怀疑地相信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很爱我。”
“他们给了我很多其他的东西,比如更好的教育和更丰富的物质条件,但我有时候还是会觉得,我更想要他们停下工作,陪我过一个生日。”
“可是他们离开我之后,他们好像真的发现我更重要了。我母亲,她一直是一个工作狂,她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会忘记吃,还因此得了胃病。但这样的她,却第一次放下工作飞回国,只是为了和我促膝长谈我的人生。”
“缘知,我最近经常会想,好像无论我们和父母走得多远,看上去多么的紧张和硝烟弥漫,可是到最后,他们可能还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无条件爱着我的人。那种爱,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其他人身上找到了。它有时令我窒息,令我想要逃离,却又总在某一刻让我落泪。”
“缘知,我有时会觉得,如果我真的做出了这个决定,未来十年再回过头看这时的自己,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平凡的由春入夏的夜晚,还有一点燥热难耐,一点凉爽的晚风,我看着人间一如往常毫不特别的月色,做出一个改变我往后人生的决定。我未来会后悔?还是会庆幸?我不知道。”
“这样迷茫的年纪,我甚至不敢说清楚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就已经要做出选择了。人生好像总是这样,在无意识的时候,在不合适的时候,我们迎来一生中相当重要的瞬间,然后就要被迫着做出决定。好像无论怎么选,最后都会有没有考虑到的部分,都会感到后悔,似乎无法避免。”
陈缘知看着洛霓,晚风入骨的冰凉,带着夜色沉沉,此刻的陈缘知双眸如洇洄的墨色,却又静水流深。
她轻声对洛霓说:“没关系,阿霓。我们本来就不必为未来的自己负责。”
“我们本来就没办法预测到未来的事。也许我们应该多考虑一下未来的自己,一个对自己有责任心的人是这样的,她必须每时每刻考虑现在所做的决定对未来的自己的影响。”
“可是说白了,这并不是必须要做到的事。如果是你,你会真的去责怪十年前的自己没有好好和某个朋友道别,导致从那之后一别便是永远吗?你不会的,因为你也知道,过去的自己怎么可能知道此刻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和此刻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心情和思绪?”
“阿霓,我们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只要能够对得起现在的自己,只要遵循了此刻的本心,那就足够了。我们不必要求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必要求自己料事如神未雨绸缪,我们只需要告诉自己——做好现在该做的事情,这样未来的自己便没有办法责怪现在的我们。”
“因此而发生在生命里的每一个遗憾和缺失,那就当成浩瀚人生里的一个音符,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谱成一首动听乐曲,也未可知。”
晚风又变得温柔,吹在身上时,还是有些冷,可闭上眼,又感觉那似乎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抚摸。
洛霓看着陈缘知,眼里光芒闪动,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
她冲着陈缘知笑了,真心实意的,灿烂的,仿佛夜空中的北极星:
“——我好像明白了。谢谢你,缘知。”
在那之后,陈缘知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洛霓还是经常和赵晓金,梁商英在一起玩。陈缘知即使身边有了朱欢寅和黎羽怜,也还是常常独来独往,有时课间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捏着笔,就能一直坐到上课。
但是有时,陈缘知偶然抬起头看窗外的绿植,会看到洛霓靠在窗边和别人说笑的样子。
她无疑很漂亮,舒展纤细的身体和明媚到能够照亮别人的笑容,一头长卷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弯起的眼尾弧度上扬。
陈缘知偶尔能发现一些路过的男生会盯着洛霓看,她都非常地能够理解,因为她也喜欢,人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能够吸引自己的东西。
有时候洛霓的目光会穿透那扇窗户,和陈缘知的目光交接。她们会心一笑,陈缘知低下头继续学习,洛霓继续和朋友聊天。
很久之后,有人询问陈缘知如何界定自己和洛霓的关系,她说:“她是更外放的我,我是更内敛的她。我们看似不同,有时看上去甚至没有交集,但那其实是因为我们对彼此足够了解。”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她习惯远远地看一眼对方,因为只需要一眼,我们就能确定对方的状态,确定对方在沿着自己划定的路线笔直前行。然后,我们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等待时机成熟时的短暂交汇,然后我们一同发光,用同一种亮度和温度。”
生活就这样平静地继续书写下去。
直到……一个无比平凡的清晨。
陈缘知如往常一样提早许多来到教室,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在自习,陈缘知拉开自己的椅子,打算坐下,开始一天的学习。
然后她注意到了桌子上多出来的塑料袋。
陈缘知坐下来的动作一停。她看着那个塑料袋,脸上的表情难得地透露出些许茫然。
她走近了些,纤长白皙的手指划拉开柔软的塑料,露出里面装着的早餐面包和一杯豆浆。
……早餐?
陈缘知顿了顿。
可是,是谁送的?
窗外稀薄的阳光慢慢变得沉稳厚重,时间推进到早自习,陈缘知在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问了洛霓,黎羽怜等等她认为可能会给她带早餐的人,但最后无疑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陈缘知看着桌上的早餐:“……”
到底是谁?
陈缘知没有考虑过许临濯。因为她太了解对方了,许临濯不是会一声不响做这种事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她到教室时还不到六点,如果是外宿的许临濯做的,那么他至少要在四点半起床,才能做到给内宿的她带早餐,还没有被她当场抓获。
陈缘知:“……”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陈缘知暂时还没有和许临濯说起过这件事,但是从那天开始,陈缘知的桌子上隔三岔五地就会出现诸如早餐,零食,奶茶之类的东西。
都是大早上,教室里的人都不在的时候放的。陈缘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她几乎问过班里所有比她还要早到教室的人,答案都是没有注意到过。
这天,陈缘知来到教室之后,看着桌面再一次陷入沉默。
——桌子上的东西变了。
陈缘知周围的朋友已经都知道这件事了,其中最关心这件事的当属她的同桌洛霓。
洛霓今天是和陈缘知一起来的,她看着桌面上的东西,颇有些好奇,坐在旁边伸手戳那礼物袋,“缘知缘知,神秘人这次好像送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哎?”
陈缘知无奈,“别给人家起奇怪的代号。”
话是这样说,但陈缘知也觉得今天出现在桌面上的东西格外不同。
以往那个神秘人送的都是吃的喝的,可今天——
陈缘知打开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袋,看着那里面的东西,有些愣住了。
礼物袋里装着的是一条玻璃珠手链,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玻璃石用彩绳串成一条,在交接处烧灼。
——一条很漂亮的玻璃珠手链。
洛霓眼尖地看到了什么,她指了指袋子,“缘知你看!有明信片有明信片!”
礼物袋里第一次出现了卡片。
陈缘知拿起那张卡片,翻到背面。
钢笔写就俊秀清逸的字体,运笔克制谨慎,带着难以掩盖的少年心绪:
“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还请收下。”
第62章 告白
当晚, A201就“陈缘知那素未谋面的追求者”一事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风卷残云的八卦。
“他藏得也太好了吧!!”赵晓金愤而捶床,怒嚎的样子哪里能联想到吃瓜的女高中生,只能让人想到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这都送了几次了?都四五次了吧?居然到现在都没抓到人??”
洛霓:“我和缘知也有试过提早半小时去,但是每次我们提早去, 他就不送了, 第二天恢复正常起床时间去又有了。”
柯玉杉沉思,“可见对方是灵活机动式作案, 且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
梁商英作为全宿舍唯一一个脱单的人,对于宿舍里出现的恋爱苗头总是报以极大的热情和兴奋。此时此刻的她蹲在陈缘知面前, 满眼闪着精光,她啧啧啧道:“没想到我们宿舍第二个要脱单的竟然是缘知!?我还一直以为会是洛霓!”
不远处的洛霓发出好笑的声音:“干嘛扯上我?”
“因为霓霓你认识的人很多哇!而且你一看就是那种桃花爆好的人, 缘知就不一样了,都不怎么和男生说话,我还一直以为她没有恋爱那根筋呢!”
陈缘知坐在床上, 伸出了尔康手:“……不是, 话题是怎么扯那么远的。”
柯玉杉, “对呀对呀,我们一开始不是在讨论缘知的星座和恋爱趋势吗?”
陈缘知:“……我们一开始是在讨论,那个人到底是谁。”
陈缘知捂脸,“只是疑似有人要追求我, 不是说我打算接受他了,我现在也没打算谈恋爱,好吗各位?求你们别在那嗨了。”
全宿舍默契地发出一声遗憾的“唉——”声。
陈缘知:“……”你们唉个头。
洛霓, “那会是谁呀?完全没有头绪呢。”
“感觉应该是我们班的吧?”
“其他班的也有可能呀。”
“不可能, 缘知和其他班的人几乎没有来往好吧。”
“也许是一见钟情?在走廊上眼熟了?”
陈缘知盖棺定论:“听上去很荒谬。”
柯玉杉转头看过来,“他不是写了一张贺卡吗?你们带回来了没有?”
陈缘知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在我这。”
柯玉杉接过,赵晓金和梁商英噌地凑了过来,站在她的背后看贺卡的内容。
柯玉杉沉吟:“这个字……我没什么印象。”
她转头看后面两个人,“你们有认识的人,字迹是这样的吗?”
梁商英抓狂:“我认不出来啊靠!”梁商英的认字能力极差。
赵晓金紧紧地盯着卡片上的字迹,“这个字……”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柯玉杉:“哎!?真的假的!会不会就是晓金你认识的人啊?”
赵晓金抓耳挠腮,“但我想不起来是谁的字了!哎呀!真的好眼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
梁商英拍了拍她的肩,“没事,好歹找到了一点头绪呢?也是好的。”
“对啊晓金,你慢慢想。”
结果赵晓金一直想到晚上熄灯也没想起来。
熄灯时间已到,舍友们纷纷爬上床,陈缘知听到了梁商英在偷偷骂赵晓金没用的声音,赵晓金则在呜呜呜地假哭。
陈缘知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因为什么样的机遇而喜欢上她。
——但也仅此而已。
她不打算接受对方。
无论对方是谁。因为她现阶段不想谈恋爱。
陈缘知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面对迟迟找寻不出身份的“追求者”,陈缘知表现得既有些在意,又好似浑不在意。她的节奏并未被打乱,她依旧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完成自己阶段性的学习计划。
相比于当事人,当事人的同桌洛霓小姐,看上去比较急一点。
洛霓的急和赵晓金她们又不太一样,因为她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缘知,你到底怎么想的?”洛霓神神秘秘地凑近陈缘知,声音压得极低,“你不打算接受他是吗?”
陈缘知在看书,表情十分淡定,“不打算。”
洛霓思考了一下,语出惊人:“那如果对方是许临濯呢?”
陈缘知翻页的手一僵。
洛霓注意到了,她猛地一拍桌子,“你有反应了!果然!你面都没见就不打算接受那个人,是因为喜欢他吧!?”
陈缘知叹了口气,目光聚焦在书本上,“洛霓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洛霓凑近了陈缘知,“那你回答我,如果对方是许临濯,你答不答应?”
陈缘知,“不可能是许临濯。”
洛霓扒拉她,“万一呢!”
陈缘知被扒拉了,表情变得有些无奈,“都说了不可能,哪来什么万一?”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已经问过他了?”
陈缘知,“没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是。他是外宿生,怎么可能起那么早就为了悄无声息地送个东西?他不是这样的人。”
洛霓只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她一拍手,一锤定音,“那就是还没问过。”
陈缘知:“……”
洛霓的表情变得有些愉悦,陈缘知看着她:“你现在很像一个精神变态的愉悦犯。”
洛霓瞪她一眼,“我是在想事情。”
陈缘知随口应和:“你在想什么?”
洛霓:“我在想,许临濯要是知道了这个事,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靠,想想就觉得会很精彩,哎缘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能不能让我围观一下?”
陈缘知好笑地看过去一眼:“你可真是……”
她的目光先是从书本上沿离开,然后在半空中画一个半圆,看向旁边的洛霓。
然而,就在陈缘知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时,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就是这个细节,让她整个人一顿。
坐在前面的严谦智,此刻正紧紧地靠在他的椅背上。
教室内的桌椅之间因为空间有限,大多都紧紧地挨着,严谦智的动作之间导致他身上的外套被挤压得鼓起一条小褶皱,此刻这条褶皱穿过了前后桌的楚河汉界,微微触犯了陈缘知桌面的领地。
——可以看出,这个人正在非常用力地靠着他身后的椅背。
陈缘知抬眸看了一眼前面的严谦智。他靠在椅子上,从陈缘知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安静地看着。
现在是下课时间,教室里人声喧闹,显得有点吵。
洛霓注意到了陈缘知的停顿,“缘知?你咋了?”
陈缘知慢慢地续上自己刚刚没说完的话:“……没什么。”
“围观什么的,肯定不行。你若是胆子够大,直接去找他说?”
洛霓本来也只是开玩笑,此刻被陈缘知以玩笑回击,连忙顺梯子下来了,“别,我哪好越俎代庖,而且我和他也没那么熟。”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陈缘知又接着和洛霓聊了一会儿天,但这次,她一直分神留意坐在前面的严谦智。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陈缘知在洛霓的笑声中,目光看着严谦智的背影,心里慢慢浮出一个词:果然。
从刚刚开始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严谦智手里拿着的书便一直停留在那一页,整整五分钟,他没有翻动过一次书页。
这也验证了陈缘知的猜想。
严谦智没在看书。他靠在椅背上,是在听陈缘知和洛霓聊天,书不过是掩饰。
有一个异常出现,后面的其他异常便也跟着浮出水面,变得格外显眼起来。
陈缘知开始留意这个她平时从未分神留意过的同班男同学,也开始若有若无地从旁人处获取这个人的信息。
“严谦智?他成绩很好,脾气也挺好的,我上次去问他问题,他也很耐心。而且他从来不和班里那些很吵的男生一起玩,”梁商英,“感觉他这个人挺内向的。”
“啊,我同学之前和他一个班的,”柯玉杉,“听说他之前在班里都是第一第二,感觉是个很聪明的人,因为也没怎么见他很努力地学,有时候还看到他晚自习在看闲书。不过我同学说感觉他数学不太好。”
“谦智嘛,我和他挺熟的!”赵晓金,“他和我说过他父母是老师。他还有个姐姐,我感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他对女生都挺礼貌的,而且他可好欺负了,我每次逗他他都不会反抗的!”
一个文静内向,少言沉默却天资聪颖的教师家庭子弟的形象,在陈缘知的心中逐渐搭建起来。
她发现严谦智确实有在晚自习看闲书的习惯,他的桌上有《聊斋志异》,也有《瓦尔登湖》;
她发现严谦智每次转过头把试卷和其他什么东西递给她的时候,都会用双手拿着;
她发现这个人确实有一副非常好的头脑,几乎每次在课堂上被点起来回答问题,他都能从容不迫地给出正确答案;
她发现这个人会偷偷地看她,那种隐秘且不易察觉的视线,在起初不为人知,在发现端倪之后显得那样起眼,陈缘知大多数时间体贴地假装没有看到,偶尔她也没有反应过来,会和他对上视线,出乎意料的,往往是她先挪开目光;
她发现他几乎不会大声说话,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静地看书或者趴桌休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别人来座位上找他,然后陈缘知会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悦耳,和他本人看上去有几分拘谨的书生气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在一次发作业本的间隙中看到了严谦智的字迹。
——和那张明信片上的字,一模一样。
真相到这里已经尘埃落定。
陈缘知观察了这个人很久,也观察到了很多,可她心中始终有费解之处。
不如说,她只有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严谦智说过,严谦智却喜欢上了她?
陈缘知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态度,可是对方却似乎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态度变化。
某一日的清晨,一封信被装进一个纸袋子里,和一本未拆封的书籍,一同被人放在了陈缘知的桌子上,带着一整晚还未醒的风和露珠。
第一缕阳光照到它身上时,它也迎来了它所等待的人。
又到了难得的周末,陈缘知照例坐在教室里和许临濯一起学习。
一切如常,许临濯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哪里不太对劲。
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许临濯斟酌了一番,开口问道:“你今天似乎有点走神?”
陈缘知本来在发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被许临濯的一番话拉回思绪:“嗯?有吗?”
许临濯看着她,语气斩钉截铁,“有。”
“比如说你刚刚就在发呆。”
陈缘知迟钝地“啊”了一声,“这样。”
然后她偏过头,看着书本。
许临濯看了她几秒,发现这个人压根没有在看书,而是换了一个角度在继续发呆。
许临濯:“……你怎么了?”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缘知似乎回了神,“……没事。也没发生什么。”
许临濯皱了皱眉,他拿出水杯,“是吗……?”他怎么觉得像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一样。
“——就是,有人和我表白了。”
“咳咳!!”
许临濯正在喝的一口水差点呛进喉咙里,他弯下腰,左手拿着水杯,整个人咳嗽了几声之后就凝固住了,一动不动。
陈缘知闻声看去,看见地上不小心洒出来的水,“哎呀”了一声,“许临濯你搞什么?”
椅子被人拉开,陈缘知站了起来,绕过桌椅去小房间里拿拖把。
等她出来之后,许临濯已经直起腰来,他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问询:
“谁和你表白了?”
陈缘知一边挥动拖把,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一边分两个眼神给许临濯:“你又不认识。”
许临濯,“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
陈缘知不回话了,许临濯按耐不住,又接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什么时候的事情?昨天?”
“你和他熟吗?”
“他是你的同班同学吗?”
“他怎么表的白?”
“陈缘知,你——”
陈缘知:“许临濯。”
被喊到名字的人忽然熄了声。
陈缘知把拖把放回原位,拍落了手掌心的灰,语气懒懒:
“你急什么?是我被表白了,又不是你被表白了。”
陈缘知从一堆问题里挑拣了几个问题,慢慢地回答:“他是我同班同学。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明明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前天表白的,送了一本书,还有一封手写信,内容……”陈缘知顿了顿,“不好说。不过他文笔很好,我都差点看哭了。”
“他人挺好的,看得出来。而且头脑聪明,做事有轻重,待人有礼貌,家庭条件也不错,书香门第,性格也很安静,不闹腾。”
陈缘知越想越发现,其实自己不讨厌严谦智这样的男生。
陈缘知讨厌的男生种类很多,太吵的,太轻浮的,定力不足的,没有脑子的,太直男的……但严谦智身上恰好没有她讨厌的特质。他安静,克制,风度翩翩,行动多于言语,还恰到好处的浪漫。
被严谦智喜欢的感觉,到目前为止,陈缘知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好。
“……总之,他其实挺出乎我意料的。”
陈缘知说完,转头看向许临濯,脸上的表情忽然顿住:“……你那是什么表情。”
看上去苦大仇深的。
许临濯:“凝重。”
陈缘知:“你凝重什么。”
许临濯没有回答。他看着陈缘知,沉默了许久,才突然开口:
“那你打算接受他吗?”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一脸纠结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打算啊。”
陈缘知语气轻松:“如果打算接受的话,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这么多了吧?”
许临濯慢慢地回过味来了,他语气肯定,表情哀怨:“陈缘知,你在耍我。”
陈缘知笑道,“我才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他很好,并不与我有关。”
陈缘知活得太清醒了,有时候她其实宁愿自己活得不那么清醒。适当疯狂的人生会多出很多趣味和不确定性,而这恰恰是人生的迷人之处。
她心里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不是一段轰轰烈烈像炸药包一样丢进她生命里的爱情,也不是一个即将走进她生命里并且变得亲密无间的人。
她想要的是强大,是有足够的底气仰起头看任何人,是自我的极限和能够够到的最高处,是潜藏于这具身体里的终极可能性,是遥远彼端的未来,是飞翔的能力,是自由,是徘徊于唇间未敢吐露的梦想。
陈缘知想了很久:“好吧,其实主要原因还是——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所以不想考虑他。”
当然,不止于此。
陈缘知侧头看过去,她想起了什么,她张了张口,她想和许临濯说,休息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们该开始学习了——可她抬起头,却撞进一双清沉浮涌的眼睛里,那双眼里有海,也有星辰落下。
许临濯问道:“他送你的那本书是什么?”
许临濯的话将陈缘知的思绪裹挟着,一路穿过清早和傍晚,重新回到了那一天的五点半。那天的陈缘知一如往常地来到教室,看到了载着一身露珠的书和信件,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一切安静平和,如同清晓吹过钟楼顶的风。
陈缘知回想起了那本书的名字,她当时看到的第一眼便恍然,因为她其实很熟悉,她看过那本书很多遍:
“是《无声告白》。”
这本书对于陈缘知来说很特别。
因为这本书,她和许临濯都看过。
她和许临濯其实都分别看过很多书,但是因为意外重合的很少,大多是他们彼此后来为了更了解彼此而去看的。
但《无声告白》不同,它刚好属于陈缘知和许临濯从一开始就都看过的那一批书籍。
许临濯听到了书名,轻笑了一声,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
“他选错书了。”
陈缘知,“也许吧。”
如果是以书名为标准,那么严谦智便没有选错;如果是以书的内容作为标准,那么他便选错了。
许临濯摇了摇头,“即使是书名,也不适用于表白。”
“这本书的书名是作者对人生和自我的呼喊,是一种浪漫化的表述,书名里的告白是指对人生告白,对人生无穷尽的意义,对自我觉醒的高光时刻。”
陈缘知又想起了这本书的内容。她看了很多遍,其实这本书并没有直接地输出某种观点或者某种立场,作者用一种缓缓道来的笔触写了一个温柔残忍的故事,而大多数人从中看见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