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伤心的母女在?此刻仿佛心有灵犀,同时?一个?抬头,正与站在?边上的纪云蘅对上了?视线。
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纪云蘅站在?日光之下。
她身着素衣,长发被发带随意束起,一双皱巴巴的旧鞋,全身上下唯有一张脸是白净出挑的。
她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是开心或是难过,只用一双懵懂的杏眼看?着院中的人。
果真是个?傻子。
王惠啐了?一口,在?心中骂道,纪家的天都塌下来了?,这丫头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然而事到?如今,再哭已是没有半点用处,王惠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拉着纪盈盈的手往里走了?几步,小声交代了?她一些话。
纪云蘅也没傻站太久,很快就被衙役招呼了?一声,而后自觉地站在?长队后面,排队进了?厢房。
里面有两个?嬷嬷搜身,将纪云蘅上下摸了?一遍后,没搜出任何东西——她甚至比宅中的下人都要?干净。
在?一片压抑着的哭声中,纪家库房里的东西全部搬空,一个?个?箱子摞在?院中,还有些从各房搜出来的玉石收拾也一并?收在?箱中。
别看?纪昱只是个?八品小官,纪宅也算不上大,这一番搜查下来,天光已然大亮,搜出了?不少东西。
门口一声传报,道是通判大人前来。
就见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头戴官帽脚踏锦靴,走路时?两袖轻摆,十足威风。
他正是泠州通判,名唤常康,正六品官员。
常康视线扫过众人,脚步未停,一路走进正堂中坐下来。
还未开口,领头抄查的衙役就捧着一个?荷包上前,“大人,这是方才从纪家人身上搜查出来的,请大人过目。”
纪云蘅站在?门外的人群里,一眼就认出那是纪盈盈的荷包。
显然纪盈盈也知道,正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攀着母亲的臂膀。
常康将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碧绿的玉佩,当下脸色猛地一变,“此物是从何人身上搜出来的?押上前来!”
不过一声重喝,纪家人吓得纷纷跪地,两个?衙役穿过人群,将纪盈盈一把提了?起来。
纪盈盈吓破胆,拔声尖叫起来,“娘!娘救我!”
王惠哭喊着拉她的手不肯放,却被衙役一把推倒在?地,硬生生将纪盈盈拖进了?正堂,押跪在?地。
“我问你?,这玉佩你?从何而来?”常康问道。
纪盈盈的身子抖如筛糠,瘫软成?一团,不敢回话。
“说!”常康厉声大喝。
纪盈盈顿时?大哭,吭哧吭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惠见状,就知女儿是被吓得厉害了?,先前教她的话这会儿竟是全忘了?,便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仪容,冲进了?堂中高喊,“大人!我女儿胆子小,被大人的威仪惊住不敢说话,还望大人见谅,此物我知道从何而来。”
常康指了?她一下:“那你?说。”
王惠将头一转,穿过人群,那双狠毒的目光直直钉在?纪云蘅的身上,而后就听她道:“这玉佩,是老爷的长女赠予我女儿的。”
常康道:“是何人,押上来。”
纪云蘅下意识往后藏了?一步,想用下人的身体挡住自己,结果衙役以来,前面的人就让开了?,纪云蘅被抓进了?堂中。
她跪下来的第一句话便道:“不是我的。”
“此物究竟是谁的?”常康质问。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孩子的母亲,正是裴寒松之女。”王惠急声道:“十多?年前裴家获罪被抄时?,她母亲已经嫁入纪家从而逃过一劫,那玉佩便是她从裴家带过来的陪嫁。后来她犯了?大错被关入纪家后院,病逝之后便将此玉留给了?她的女儿,这孩子年幼时?与盈儿交好,就将此玉赠给了?盈儿。”
这话一说,常康心中就明了?。
十多?年前裴家贪污大案,搜出的珍贵宝贝数不胜数,有那么一两块皇贡的碧玉也不算稀罕事儿。
“是也不是?”常康问道。
纪盈盈抖着身子,哭着答道:“是是是,纪云蘅从小就被关在?后院,她总想出来,所以,所以她就讨好我,将那玉佩送给我,想让我带她出来……”
纪云蘅满脸茫然,这些话听在?耳朵里,让她理解起来颇为困难。
她没想到?竟然会真的有人如此颠倒黑白,将谎话说得与真话无异,堂而皇之地污蔑于她。
她将声音扬高,“不对,她们说得不对!不是这样的。”
王惠一下就将她的声音压下去?,“大人可审问宅中下人,一问便知真假。”
常康便让人提了?几个?下人进来,下人们战战兢兢,都说那玉佩是大姑娘赠予三姑娘的。
纪云蘅看?着那些下人,再看?看?王惠和纪盈盈满是泪痕的脸,所有人的口供出奇一致,好像只有她在?狡辩一样。
纪云蘅不知为何,心中蹿起了?一束火苗,当下站了?起来,“你?们胡说!”
她正想着如何去?辩解,却见衙役捧着一个?盒子进来,呈到?常康的面前,她一见就急了?,“那是我的盒子!”
那是纪云蘅藏在?床下面的盒子,里面放着她平日里花不完攒下来的银子,生辰那日薛叔等人送的贺礼,还有苏姨母给她的地契以及其他东西。
是纪云蘅的全部。
她特地挖了?一个?洞藏着的,没想到?还是被翻了?出来。
常康道:“大胆,还不跪下。”
纪云蘅又被人按着跪了?下来,眼看?着常康打开盒子,往里面一翻,率先拿出了?地契。
他看?了?几眼,厉声问:“你?叫纪云蘅?你?怎么会有北城宅子的地契?”
王惠也是不知此事的,听到?这话当下找到?了?发作的理由,“大人,定?是此女将她母亲留下来的宝贝变卖了?,拿去?买了?北城的宅子,那地方寸金寸土想来是花不少金银!”
说着,她又对纪云蘅呵斥,“还敢在?大人面前胡言,速速如实?招来。”
纪云蘅着急道:“那是我姨母送我的生辰贺礼!我母亲当初没留下什么宝贝,且她病逝之后,就有人将我们住的地方搜查过几遍,值钱的都已经被拿走了?!”
她便是如此急火攻心,语速也无法?快起来,因此在?争辩时?极为吃亏,说出的话更?是没有什么气势。
王惠彻底撕开伪善的皮,露出了?狠毒的骨头来,说道:“大人,此女不肯说实?话,倒不如狠狠抽上几个?巴掌,打上十几板子,待她知道疼了?便老实?了?,定?会将实?情托出。”
纪云蘅怕疼,怕挨打,一听王惠出了?这主意,当即就慌了?神,一下又从地上爬起来,竟在?衙役的手下脱出,往门外跑去?。
常康喝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王惠见她一跑,便知道此事纪云蘅已经再无转圜狡辩的余地,于是也积极地出了?一份力,慌忙跟上去?,要?去?扯纪云蘅的头发。
眼看?着就要?抓住纪云蘅的发,谁知就在?她刚跨出门槛,视线都还没瞧清楚的时?候,胸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继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
众人见状大惊,随后就见一人跨过门槛,进到?正堂。
就见那人一身鲜艳赤袍,长身玉立,金冠闪烁,皱着俊眉道:“我道是什么东西突然蹿出来,原来是个?人,吓我一跳。”
他身后则站着方才逃出去?的纪云蘅,缩着脖子藏得很紧,拽着他的衣袖,探出半个?脑袋来,低声道:“良学,她们污蔑我。”
来人正是许君赫。
他身后跟着殷琅与贺尧二人,门外守着御前侍卫,来时?竟是悄无声息的,正被跑出去?的纪云蘅给撞上了?。
王惠挨了?窝心脚,一时?爬不起来,倒在?地上哀嚎。
纪盈盈见状也扑上去?,抱着母亲扯着嗓子哭嚎。
常康见了?来人,二话不说地起身,撩着官袍往地上跪,连带着堂中其他衙役也跟着跪了?一大片,高声道:“下官拜见太孙殿下!”
“常大人,难怪泠州百姓都道你?亲民,这堂审竟如此热闹,当真是没有半点官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菜市场呢。”许君赫伸手不打笑脸人,说话只阴阳怪气,并?未发火。
常康才知自己看?错了?眼,都来不及细想纪云蘅如何能站在?皇太孙身后,还拽着他的衣袖,唤他的表字,只吓得急忙道:“是下官失职!还不快让这民妇住嘴!”
衙役赶忙上前,将布塞进了?王惠的嘴中,将她的哀吟给堵上。
纪云蘅有些反应不过来,伸长脖子往许君赫的脸上看?了?一眼,却见平日在?她那小院总是皱着眉头喊热,嫌弃这嫌弃那的少年,此时?眉眼敛着冷峻之色,掩不住周身的倨傲,高高在?上。
“皇太孙?”她喃喃道,“良学?”
许君赫往前走了?几步,纪云蘅虽满心疑问,但在?这堂中她能够依赖的也只有帮她修屋顶,上树摘花的良学,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只见他将桌上的碧玉拿起,眼眸微眯,“可查出这玉的来历了??”
“下官正在?审问。”
常康将方才堂中王惠所说的话简略向许君赫复述了?一遍,又道:“只是眼下还没问出,她便跑出去?了?……”
许君赫转身,微微低头看?向纪云蘅,声音莫名就低了?下去?,“他们都说是你?送给你?妹妹的?”
纪云蘅不高兴地点了?下头,“他们都在?胡说。”
许君赫又问,“那你?要?怎么办?”
纪云蘅扭头,看?着堂中跪着的满地的人,那些衙役,那些纪宅的下人,还有王惠和纪盈盈。
她想起许多?年前,或许她娘就面对着这样的情形,经历过一场让她百口莫辩的审问。
然后定?了?罪,被锁进了?那个?小院中,郁郁而终。
纪云蘅意识到?,若此时?她不为自己辩驳,将无人相信她的清白。
纪云蘅是可以为自己辩解的。
但前提是她要在没有恐吓和威胁之?下,并且较为安静的环境里才可以集中精神,思?考出属于自己的解决办法。
“但我?要他们都出去,包括夫人。”纪云蘅提出要求。
纪盈盈听到这要求,当即害怕地看向母亲,眼里含着泪,藏着深深的恐惧。
王惠被那一脚踹得半死不活,捂着伤痛也?要挣扎起来,想抠出嘴里的布说话。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许君赫就一声令下,所有衙役赶着下人出了?门,连带着站不起来的王惠也?一并抬了?出去,正堂的房门一闭,就剩下寥寥几?人。
他坐在了?常康方才所坐的主位上,左手边站着常康,右手边则是殷琅与贺尧。
纪云蘅站在堂中,身边几?步的距离跪着纪盈盈。
堂中变得寂静,一时间无人说话。
许君赫也?不催,让纪云蘅站在那里自己想,他也?很好奇纪云蘅会用什么方法自证。
这个平日里胆小软弱,被欺负也?不敢大小声的人,这会儿?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强硬。
纪云蘅看着面前的许君赫,恍然像是又回到自己的小院里。
许君赫会给她修屋顶,会翻墙给她送药,还会爬上树给她摘花,还会把想抓住她的王惠踢得翻跟头。
有良学在,这里没有人会打她。
她独自站了?半晌,待到她不再害怕,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时,才伸手,将手掌一摊,“可以把玉给我?瞧瞧吗?”
殷琅听闻,马上转头去看许君赫。
一般这种情况下,许君赫只需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或者眼神,殷琅就能辨别?他是同意还是拒绝。
这是他贴身伺候许君赫多年养成?的眼力见?。
只是许君赫却?没有给殷琅指示,而是自己拿起桌上的玉,两步走?到纪云蘅的身前,将玉递给了?她。
她接过之?后,放在掌心里细细打量。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玉,却?是第一次触碰。
冰冰凉凉的,像凝结而成?的水一样,即便是整块玉都是鲜亮的绿,没有任何杂色,却?还是能透过玉隐隐看见?手指的影。
晶莹如水,剔透似冰,当真是一块世间罕见?的珍宝。
“我?先前听薛叔说,这天下间的碧玉,从种水和颜色来看,数蒲甘的最为珍贵稀罕,每一块都是独一无二?。”纪云蘅的指腹滑过玉,轻声道。
许君赫心说那杀猪的屠夫,懂的还不少。
嘴上道:“这就是蒲甘的玉。”
纪云蘅唤道:“纪盈盈。”
纪盈盈吓得身子一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双腿俨然软成?面条,便是现在有人让她起来回话,她也?站不起来,心里早就慌乱如麻。
“你说这玉是我?送你的,那我?问你。”纪云蘅用认真的声音问道:“这玉有几?块?”
纪盈盈脱口?就想回答两块。
可另一块在她兄长的手里。
前段时日她去找兄长的时候,正巧撞上纪远摘了?玉收进盒子里,当时纪盈盈还好奇地问了?他为何将玉收起来,纪远回答则是怕戴在身上磕坏了?玉,所以才收起来。
纪远藏玉时虽避着下人,却?并没有防备纪盈盈,于是她就亲眼看见?纪远将玉藏在了?书柜后面的暗格里。
今日衙役搜查定然是没搜到的,否则早就到这些大人的跟前了?。
但也?只是暂时的,因?为搜查还没结束。
纪盈盈六神无主,颤着声答:“一……”
纪云蘅看着她,眸色如平静的湖水般,打断她的话,“你想清楚了?再回答,若是说谎,大人们不会轻饶你。”
“就是一块,你只给了?我?一块。”纪盈盈的指甲死死地掐住掌心,不让自己因?恐惧而失了?理智。
纪云蘅转头唤了?一声,“良大人。”
“我?姓许。”许君赫纠正。
“许大人,若是她说谎该如何处置呢?”纪云蘅问。
“你觉得该如何?”他反问。
“抽鞭子,打板子。”纪云蘅想了?想,又学着王惠道:“打她几?巴掌,她知道痛了?,就会说实话。”
纪盈盈咬紧了?牙根,听到这时便想着,就算是她挨了?板子,再痛也?要忍着,万不能将母亲交代的话忘记了?。
先前在门前王惠对她说,此玉绝不能承认是父亲给的,只管赖在纪云蘅的头上就是,自有她死去的外祖父顶罪。
当初父亲带回这两块玉,说是无法变卖成?现银,又实在是因?为太过宝贵不舍得扔,所以才给了?他们兄妹,叮嘱他们仔细藏着戴。
他们兄妹也?藏得仔细,从未叫外人看见?过,可谁知天降横祸,凭空一道惊雷落在了?纪家,兄长与父亲接连被抓,行贿上级官员和私相授受的帽子扣下来,先前埋下的祸根就跟着被抄查出来。
蒲甘之?玉。
纪盈盈根本?就没听说过,压根不知蒲甘是何地,这玉又是什么来头。
“若是她胆敢在我?面前撒谎,我?便让人割了?她的舌头,片成?刀花,再让她一点一点吃下去。”
许君赫只是问,却?并不采纳纪云蘅的意见?。
纪盈盈哪里经历过这些,被这么一吓当场就不行了?,崩溃大哭道:“两块,有两块!”
“那还有一块在何处?”纪云蘅立马追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纪盈盈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在极度恐惧之?下,她甚至无法好好思?考,更不知道现在自己该如何回话,怕不小心说了?什么拖累了?兄长和父亲,拖累整个纪家。
她高声朝门外喊道:“娘,娘救我?!”
她本?能地想依偎母亲,可王惠早就被抬了?出去,大门紧闭,任她怎么呼救,都没人应声。
“若是你们知道我?有两块这样的玉,又怎会只拿走?一块?”纪云蘅道:“我?再问你,另一块玉在谁那里?”
纪云蘅的问题非常简单,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并没什么特殊。
然而知情人却?知道,这问题很刁钻,让纪盈盈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不敢回答。
若说不知道,可是等?到衙役从兄长房中将玉搜出来,证实她在撒谎怎么办?
若是将实情说出,岂非将兄长手里的玉白白供出来?
“回话。”许君赫不耐烦地催了?一句。
纪盈盈浑身乱抖,只哭着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道啊!”
许君赫冷笑一声,“另一块玉在你兄长脖子上挂着,你岂能不知?你说这玉是纪云蘅送给你的,那你兄长那块呢?也?是她送的?怎么你们兄妹二?人多年不曾见?面,竟连他身上也?有这样一块玉都不知?”
纪盈盈一听,当即明白再怎么说都没用了?。
在这样的对峙中,只要她有一句谎言,那不管她说多少都将成?为可疑。
先前在纪云蘅问有几?块玉时,她先说一块,后改口?说两块是第一次撒谎,其后又说不知第二?块玉的去处,是第二?次撒谎。
两次撒谎,就已证明她所言俱是假话。
纪云蘅走?上前,从盒子中摸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解开层层缠绕,露出一块铜板大小的玉来。
玉身棉白中带着些许绿丝,水润感微弱,与先前那块碧玉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这才是我?娘去世时留给我?的。这些年你们将我?所住的地方多次搜刮,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不管是我?娘生?前用的笔墨,还是我?及笄那年的簪子。”
许君赫犹记得那日,她说起两年前金簪被抢的事时,还惟妙惟肖地学了?当时一个下人所说的话。
那时候,许君赫只疑惑她怎么会记得这样清楚,而今看见?纪云蘅站在堂中,眼睛蕴着澄澈的泪时,才恍然明白。
纪云蘅真的特别?喜爱那支金簪。
她之?所以对两年前的事仍不能忘记,将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因?为她记性好,而是因?为这是她时隔两年之?久仍无法治愈的伤痛。
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滚落,她紧紧攥着玉,将这些年逆来顺受所咽下的委屈,尽数化作一句话,“我?怕你们将这块玉也?抢去,就一直不敢戴在身上,只能在床底下挖个洞,将东西藏进去。”
“你们抢了?我?的东西,却?还要污蔑我?,污蔑我?娘。”纪云蘅气愤地扬声,“纪盈盈,你说不说实话!”
许君赫已经不想再看纪盈盈嘴硬,就冷声唤道:“贺尧。”
站在一旁的高大侍卫立即上前来,一把就掐住纪盈盈的下巴,轻易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卡着下颌骨一用力,纪盈盈的嘴感到剧痛,不受控制地张大。
他的手指探进嘴里,夹住了?纪盈盈的舌头,作势要拔舌。
到这份上,纪盈盈的心理防线全盘崩溃,半点没有了?反抗意志,尖声哭叫:“我?说,我?说!”
贺尧松开她,她便立即磕着头道:“是我?娘教我?这样说的,她说只管将此玉的来历赖在纪云蘅的头上。”
“玉从何而来?”
“是父亲在两年前带回来给我?和兄长的,只告诉我?们要仔细藏着爱护,不让外人发现,其他的并没多说。”
许君赫要的就是她这句话,他侧身,对常康道:“常大人,可听明白了??”
常康立马起身回话,“下官听得清清楚楚。”
“纪昱一介八品小官,如何伸那么长的手,有那么大的能耐贪得皇贡?这上面究竟有多少人参与,泠州又有多少官包藏祸心……”许君赫轻描淡写地问:“其中可有常大人?”
常康胆战心惊,撩袍跪在地上,“下官自调任泠州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更不敢参与这滔天大祸之?中,请殿下明察!”
“自然,否则也?不会让你来抄查纪家了?。”许君赫眼眸一弯,又笑起来,像是在与常康逗趣,“常大人不必害怕,尽管将此事带回去往上报。”
他从纪云蘅的手中拿过碧玉,又道:“至于这玉,我?就带回行宫,禀明皇上。”
事已至此,常康如何不明白?
难怪他会被突然调派此处抄查八品小官的家,想来这场局早早就布下。
抄查是小,找出这块玉才是目的,审问不过是走?个过场,许君赫要的就是他在场,听到这玉来的来历,其后将消息带回官署。
然而常康可不是愚笨之?人。
他先前就听出许君赫早就从纪昱之?子的身上搜出这样一块玉,若是他只想惩治泠州这些官员,肃清其中污秽,早就可以用纪昱之?子身上的玉揭开这桩贪污皇贡之?案。可他却?还是演了?十来日,以纪昱行贿之?由降罪纪家,下了?搜查令。
显然许君赫的目的不是纪家,也?不是泠州这些当职的官儿?。
奈何常康品阶不高,无法透过迷雾窥探京中朝廷,不知这刚及弱冠的皇太孙设下此局,究竟是在与何人斗法。
他自不敢问,只低头将命令接下,悄悄抹着额头的汗。
“你这妹妹,如何处置?”许君赫又去问纪云蘅。
他似乎颇有兴趣从纪云蘅的口?中听到她是如何下责罚的。
纪云蘅看着趴在地上哭得凄惨的纪盈盈,说道:“我?想让她把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还有呢?”他又问。
“请家法。”纪云蘅说:“我?犯错时,便是如此。”
“多少鞭?”
“十……”纪云蘅为难起来,斟酌着,“十五鞭吧……”
许君赫点了?点头,刻薄评价道:“这主意果?真是一如既往的无用。”
他转身道:“你今日就记着你这长姐的恩惠,我?若治你欺瞒之?罪,便是先拔了?舌头再乱棍打死。你母亲教子不严,唆使你污蔑长姐,与你同罚,各领五十鞭,再于院中跪足两个时辰。”
“方才那些下人,纵容主子行恶,颠倒黑白。”许君赫眸色平淡,语气寻常,“仗杀。”
“常大人。”
常康忙道:“下官在。”
“留下人看着,将惩罚实行结束后派人向我?通报。”许君赫道。
“下官领命。”
许君赫将那小盒子盖上,递到纪云蘅面前,低声,“拿着东西,回你的小院去。”
一瞬间,他又从那个杀伐果?断的皇太孙变成?了?良学。
纪云蘅抬头与他对望,想问问他还会不会再去小院,再陪着她说话,帮她摘花。可到底没问出口?,她默默接过了?盒子,抬步离开。
待走?到门边时,她又回头看了?许君赫一眼。
身着锦衣的少年立在堂中,正低声与身边的人交代着什么,他的金冠在日照底下一晃,满堂光彩,俊美非凡。
纪云蘅很早之?前就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她好。
她从没相信良学之?前说来到小院是因?为跟她娘是旧相识。或许是为了?这块玉,或许是为了?其他,而今他的目的达成?,可能就不会再来了?。
没关系。
纪云蘅又想,她还有小狗呢。
第24章
两年前?,蒲甘自南海关入晏,运有?绫罗绸缎千匹,玉石珠宝百箱,汗血宝马十匹以及精铁百斤。
俱是献给大晏的贡品。
过了南海关之后便有?重重检验,每行过一处就?要被当地最高级官员细细查过,记录成册往上级递交。
统共要经过十八城池,泠州便是最后一地。
自泠州出来之后,这些贡品便会随着泠州各地的税收一同往京城运。
也?就?是说,要从这批皇贡里贪污,须得改前?面十七份记录册,才可瞒天过海。
而?纪昱手中的两块碧玉究竟是从何得来的呢?
初押进牢中时,他就?吓得屁滚尿流,还没等提审就?全部交代了。
他说是两年前?官署里名唤赵荃的同僚突然?找上他,以惧内为由托他送两盒子东西给他那个被夫人赶出家?门,卖去了阳县的妾室。纪昱当时看过,盒子里都是金银首饰,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念在同僚的份上便答应了,找人送了之后,赵荃登门道谢,送上几盒香料,待纪昱带回家?后才发现,香料中正?放着那两块碧玉。
他心知官员之间私相授受有?违律法?,可那碧玉实?在漂亮,便是纪昱不懂玉也?能看出那两块玉的珍稀昂贵,心中贪念大起,也?不敢将玉变卖,这才将玉留了下来,给了儿女。
此事报给许君赫后,他听?完却没什?么表示,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只道:“再审。”
昏暗潮湿的牢房中,哀嚎痛哭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两声狱卒的粗声喝止,在幽深的牢中回荡着。
许君赫是个金贵的主,不论到何处都要坐着,便是只来这牢狱中问几句话,也?要让人搬上椅子,好茶伺候。
周围候着的衙役皆低头不语,站得笔直,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少顷,殷琅提着灯推门而?入,轻声道:“殿下,纪昱全招了。”
许君赫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慢悠悠地应道:“如何?”
他的嘴很刁,即便这茶已经是狱卒们?奉上的最好的茶,他还是一口都没动,茶凉了就?让人倒了重上。
殷琅便答:“他说他的确一开始就?知道赵荃送来的盒子并非给妾室的,而?是上头贪下来的东西。泠州一带富裕肥沃,贪赃的手法?和流程已经成熟,上头的官员想贪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赃物沿着一层层往下分?发,将东西散给官署里那些不起眼的小官员,再以各种理由送去其他各地。如此,那些宝贝根本不会从上头人的手中过,下头的人也?不知东西来自何处,去往哪里。”
自十多年前?,裴家?出了贪污大案之后,皇帝对贪污一事查得极严,任何身在高位的官员都被紧紧盯着,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往上汇报。
所以参与其中动手执行的,往往是底下那些不受关注的小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时将赃物送走。
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泠州官署,每人织一条丝,网就?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