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眼镜君  发于:2024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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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间墙壁藏着暗门,凌霜验证过指纹打开来走进去,门再次关上的一瞬间,KTV 里的鬼哭狼嚎被尽数隔绝在外,她在骤然的寂静中娉婷转身,一条狭长的走廊在她身前幽幽蔓延。
如果是第一次穿过这道门的人,这会儿恐怕要被吓到,眼前随着暗红的烛火摇曳着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浮动着凌霜最爱的鬼魅气息。
凌霜在九曲十八弯的走廊里轻车熟路地走着,跨过一道又一道门后,远处渐渐传来令人不忍耳闻的惨叫声。
那里是“唐宫”的刑房,“有活儿”的时候她基本都会过来瞧上一眼。她踩着高跟鞋,稳步走过去,停在刑房的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面看去。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根宽皮带,紧紧绑着一截细瘦的手腕。手腕的主人在剧痛之下攥紧拳头青筋暴起,片刻后拳头缓缓松开,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凌霜仔细看去,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手脚腰身都被捆紧了绑在刑凳上,头向后仰着,已然受不住刑晕了过去。他一头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角,吊在头顶的灯泡将他的脸照得惨白如纸。
凌霜仔细端详着他虚弱却难掩英俊的脸庞,似乎从他的面容中,看到了一点故人的模样。
黎溯在意识朦胧间,恍惚感觉到那些紧缚在身上的皮带似乎被松解开来,随即整个人被扔到了地上。眼前是一片浓雾般白茫茫的世界,而在重重虚幻背后,一个窈窕的身影拨开迷雾,急急地向他奔跑过来。
她跪倒在黎溯身边,伸手轻轻抚摸着黎溯的脸,心疼地唤道:“孩子!孩子!”
黎溯吃力地回应:“妈……”
冉嫣的泪水滴落在黎溯胸前。
黎溯仰面躺着,被汗水浸透的后背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满身的伤让他全然动弹不得,稍稍一动就会牵扯起四肢百骸剧烈的疼痛。他竭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看着冉嫣满脸的泪痕,脸上第一次有了软弱之色:“妈,我好痛……我快坚持不下去了,救救我,救救我……”
冉嫣心痛得泣不成声:“黎溯,黎溯……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害了你,都是我的错!好孩子,我们不查了!不查了!妈妈再也不想看见你受一丁点苦,妈妈只要你好好活着!”
一行泪顺着黎溯的眼角,滑落到鬓边,他的声音中也带上了哽咽:“妈,当年他们就是这么对你的,是不是?不,他们好歹还顾忌我的血液病,对你只会比对我更狠!妈,他们这样作践你,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冉嫣凝望着儿子苍白消瘦的面容,终于忍不住伏在他的肩上泣不成声。
有脚步声渐渐逼近,冉嫣撑起身子,情知不能再耽搁,于是抓住黎溯的手紧紧攥在掌心,殷殷地问:“孩子,妈妈当年告诉过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黎溯茫然地看着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冉嫣急切地摇着黎溯的手:“孩子,当年妈妈出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了吗?”
当年,说过什么……
黎溯的记忆像一团闹剧,无数人在不知所云地吵嚷,黎溯根本无法辨出个分明。随着脚步声的迫近,冉嫣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幽微,最后仿佛只剩下了一声声放心不下的回音——
黎溯,黎溯,我和你说过什么?我和你说过什么?
脚步声在黎溯身边停下,随即一盆冰水“哗啦”泼了黎溯满脸满身,一下就激得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凌霜按下门把手走了进来,打手见了凌霜,连忙讨好地打招呼。
“霜姐,您怎么来了?”
凌霜抬手示意他不必客气,径自走到黎溯旁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受了刑,又被泼了一头一身的冰水,此刻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打成绺的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着水珠。听到二人的对话,他仰着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冷冷地回看着凌霜。
看到他的眼神,凌霜更加确定,眼前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叫冉嫣的女警官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和他妈妈还真是像啊。
凌霜自负美貌,但在见过冉嫣的照片后,一向心高气傲的她也不得不服输。这个少年完美继承了妈妈的基因,即便现在被酷刑折磨得只剩半条命,却仍然漂亮得令人心动,甚至因为碎裂的憔悴而更加惹人怜爱。
凌霜恍然想起,自己的丈夫,从前似乎也有过和这少年一样美好的年岁。那她的父亲呢?他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因为这般模样,吸引了她母亲一头扎进婚姻吗?
她在心底冷笑出来。
“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凌霜指着少年问那个打手。
打手点头哈腰地回答:“嗐,上面派活我们就做事,哪里敢多问呢。”
凌霜挑眉:“上面是怎么吩咐的?”
“不要让他流血,也不要弄死了他,其他的随便,”他觑着凌霜的神色问:“姐,你……是不忍心吗?要不要我们……”
“不,”凌霜直起身来,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不必手软,做你们该做的事。”
谁从前不是这个样子呢?她母亲的丈夫,她的丈夫,千千万万女人的丈夫,在最开始的时候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他们会变,眼前这个少年也一样,凭他现在看起来怎么干净无辜,以后都跑不掉是她最讨厌的那副样子。
所以,这些刑罚,本就是他该受着的,她替他求情?笑话,谁来替她的女人们求求情啊!
打手殷勤搬了椅子来,凌霜施施然坐了,甚至很有情致地掏出化妆镜检查了自己的妆容,感觉嘴唇颜色有些淡了,便拿出口红,不紧不慢地描画起来。
小喽啰们本来对黎溯 用刑半宿已经折腾的有点累了,可凌霜刚刚发了话,甚至在这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拾掇着自己,明显一时半会儿不会走,相当于是在监工了,他们不趁现在扒这小子一层皮来好好表现,还等什么时候?
他们无声地交换了几个眼神,立刻有人拿了一个面罩给凌霜,其余的人也各自做好了防护。紧接着一人转身离开,再回来时手里托着一块湿毛巾,黎溯本能地微微动了一下,旁边的几个人立刻扑上去七手八脚钳制住他,紧接着第一个人冲上前来,不由分说拿湿毛巾一把捂紧了他的口鼻。黎溯拼命扭动反抗,湿毛巾之下不断漏出含混的“呜呜”声,那人一手捂紧他,另一手五指张开扣住他的后脑将他死死按住,面罩之下是连绵不绝的咒骂。
凌霜知道,那块湿毛巾里浸的是低浓度的沙林溶液——一种军用的神经麻痹性毒剂,唐宫的主人费了好大功夫特意搞来的,量不至死,却会让人生不如死,毒发的过程异常痛苦,是唐宫刑房给来宾最高规格的“待遇”。果然,那些人钳制了少年片刻后就胸有成竹地站起身来,围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半圆,人人眼中都好像装了盏鬼火,跃跃地跳动着糜烂的期待。药性发作极快,黎溯还没来得及反应些什么,忽然喉间似被紧紧扼住,胸腔仿佛被骤然塞满般无法呼吸,紧接着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四肢僵成诡异可怖的角度,猛烈的胃肠痉挛紧随而至,像是谁的手在他腹中不停地翻搅,揪住他的脏腑狠狠绞拧、撕扯,逼得他发出的惨叫几乎不成人声。毒素使他瞳孔紧缩,眼角不断溢出泪水,头骨被敲碎一般疼痛欲裂,他想要按住疼痛的地方,可这身体已经成了叛军,完全不听从指令,只顾着发狂一般地攻击他。
凌霜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忽然发现那少年流下的眼泪,竟然是极其浅淡的水红色。
她想起关于这少年重病的传言,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黎溯卧在那些小喽啰围出的半圆里,在他们重重目光的注视中,额头抵着灰扑扑的地面,极其痛苦地挣扎着。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让在场观看的人都感到难以言喻的满足,直到他一张面孔熬成了骇人的青紫色,口边不断呕出白沫,那些人才终于啐了一声,给他注射了解药。
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下来,黎溯瘫软地伏在地上,一口呼吸还没成型,就再一次陷入了晕厥。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十几分钟,叶轻舟和宋美辰终于回到主路,朝奕城西站停车场快步走去。
“你说那个组织的窝就在唐宫,有什么根据吗?总不能单凭靳云霏是那里的员工就下这定论吧?”宋美辰边走边问。
叶轻舟一开口,呼出的气就在脸前凝成了白雾:“当然不是。早在赵东亮出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个靳云霏,当时就想去唐宫会一会她,可是被黎溯千方百计地拦下了。我问原因,黎溯就说‘那里不安全’。现在想来不觉得可疑吗?我猜黎溯早就已经知道了唐宫的秘密,从前闯进去过也说不定。”
“那你是打算现在进去看看?”宋美辰问。
叶轻舟无奈地摇摇头:“我之前查过,那家 KTV 是会员制,进门要查验会员卡和身份证,人、卡、证统一才能放行。且不说我们根本不熟悉里面的构造,光是亮出我们两个人的身份就会打草惊蛇。更何况,黎溯现在生死未卜,如果对方只是绑架他,而我们却在这个时候贸然行动的话,搞不好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直接不择手段杀了黎溯灭口。”
当她说到“黎溯现在生死未卜”时,宋美辰有些担忧地看了过去,却见叶轻舟面上毫无波澜,冷静得像在做学术报告。
“小舟,”宋美辰的声音难得的轻柔,“有什么事不用硬扛,妈妈在这里。”
叶轻舟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松:“别担心,在找到黎溯之前,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两人驱车在奕城的夜色中穿行,先是和郑潇派来的人接了个头,然后又去往市中心一家酒店,在前台办理了入住,要求对方开了一间顶楼的双床房。
进房,锁门,咔咔两步窜进屋里席地而坐,拿出郑潇的人给她们的包裹,抽出里面一张图纸摊在地上,利落如风。叶轻舟狗腿一样恭敬地扶着图纸的两边,宋美辰盘腿抱臂审视着那张图纸,无限威严。
这是郑潇那边想办法搞到的“唐宫”在住建局报备的建筑平面图,叶轻舟看到的不过是一大堆条条块块,以及着火了该往哪跑最不容易死,可宋美辰两眼跟探照灯似的沿着那些线条一路扫射,目光锋利得要把图纸戳漏,不过片刻又拿了纸笔尺子在图纸上神神秘秘地操作起来,最后“啪”地把笔一丢,脖子一梗下巴一歪,舌尖在门牙上舔了一圈,像是赌神赢翻了整个赌场,叶轻舟知道这是有谱了,她母亲大人恐怕连唐宫铺了几块地砖都给数明白了。
“小舟,听着,”宋美辰此刻光芒万丈,就是叶予恩来了也得当影子,“这上面标注的房间,都是住建局的人上门核验过的,应该不会——至少是明面上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地方人来狗往的,这些摆在台面上的房间也不大方便一物两用,真想搞点猫腻,这里边一定有隐藏空间。”
叶轻舟看着那堆挤巴巴的方块皱眉:“这不都满了吗?”
宋美辰就等着她这句呢,得意得老脸攒出了十八道褶:“外行人看嘛,肯定是已经满了,但是给弘城工业大学建筑系专业第一的人来看,那门道可就多了。
“你仔细看,有没有发现这里面房间的大小规格有太多种了?KTV 这种地方要按房间面积和配置制定收费标准,通常房间规格有四到六种就差不多了,撑死他也就七八种,可是这些房间大的大小的小,几乎每一个房间的面积都有差别,而且位置也有细微的参差不齐。明明是栋方正的建筑,房间为什么会里出外进跟豁牙子似的?”
叶轻舟:“你的意思是……”
“隐藏空间的秘密就在这里了。”宋美辰又把笔捡起来,将那些不协调的地方一一勾连了起来,“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么‘唐宫’里面的隐藏空间并不是一整块地方,而是一条条细长的走廊,像穿插在肌肉里的神经一样蔓延交错,贯穿整栋建筑。这些走廊空间非常狭窄,外八字儿的进去了都得磨脚指头,妥妥的单行道,真要在里边撞上了那还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叶轻舟还有疑虑:“可是如果真像你说的,空间那么狭小,那些人又能在里面做什么呢?”
宋美辰简直太喜欢她生的这闺女了,你设套她就跳,咋这么可爱呢!
“嘿嘿,你又问到重点了。外行人看来,那肯定是啥也干不了,就是可惜了他们碰上了弘城工业大学建筑系……”
“妈!”
“好好好,说正题。小舟,你看这张图,住建局标的和我标的基本都把这图画满了,要说一块儿有点规模的地方,恐怕只能是夹层了,可问题是,这块地方它不仅要有面积,还要有高度,满足这些要求的,就只剩下一处了。”
叶轻舟疑惑的目光游走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宋美辰的笔尖没有触及的一块儿干净的地方——逃生梯!
“我一拿到这张图,就看出这儿一块儿不对劲。普通建筑两层楼中间的楼梯通常是‘<’字型的,半层的地方会有一个中间平台。可是唐宫两层楼中间的楼梯是一条直道通上去的,而且楼梯面应该差不多有两米宽,这就很不合比例,他们应该就是为了在下面圈出一块儿大约 2*4 有余的空间。再加上去 KTV 消费的人都是坐电梯上下的,没有火灾的时候楼梯间根本没人去,所以这块地儿极大概率就是他们的狗窝!”
叶轻舟双手撑地盯着那张图纸,眼中冷光如刀锋。
很好,弘城工业大学世纪最大意难平宋美辰女士已经漂亮地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就看她了。
叶轻舟把郑潇的人给他们的包袱抖擞开来,升降绳索和胶带塞进背包,防滑手套戴好,弹簧刀藏在兜里,又找出邱洪川送她的甩棍别在腰 间。
“喏,监听麦。”叶轻舟将小小的电子设备丢给宋美辰。
接下来的环节对宋美辰来说就超纲了,刚刚那股锃光瓦亮的神气劲儿也没影了:“小舟,这样真的行得通吗?刚刚你不是说现在轻举妄动的话黎溯会有危险吗?”
叶轻舟脱下黎溯那件宽大的冲锋衣,换上宋美辰的紧身外套:“正面刚肯定是不行的。但是唐宫现在正是生意旺的钟点,服务的人肯定不少,这种组织又不会有百八十个领导,所以这会儿里边干活的应该都是‘基层’,或许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份,却未必见过我本人,所以就算迎面撞上了也还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周旋,足够撑到警察来了。等下你要仔细听着,我这边吹麦一声就是报警,连着两声就是取消报警,报警别打 110,直接打郑警官手机,记住没?”
宋美辰郑重应下。
为了提防组织的人跟踪监视,叶轻舟和宋美辰特意选择了这个和唐宫不远不近的酒店,现在一切准备停当,叶轻舟打开房间的窗户,踩着窗台攀上窗沿,在呼啸的寒风中蜘蛛侠一样飞快麻利地窜上了楼顶。
还好刚才换了外套,不然穿着黎溯那件冲锋衣,站在这样空旷的高处她非得变成风筝不可。这家酒店与附近几栋楼紧挨着,形成了并排的楼群,叶轻舟手脚并用一路奔跑跨越,一直跑到楼群尽头。下一栋建筑隔着一条小巷,叶轻舟从背包里取出升降绳索向对面楼顶的栏杆甩去,反复拉扯确认已经绑结实后,她戴着防滑手套抓着绳索一端“嗖”地荡了过去,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后背撞在墙壁上,紧接着转身两脚蹬着墙面,攀着绳索,敏捷灵巧地爬上了楼顶。
耳麦里传来宋美辰的念叨声:“你姥姥还总说我成天刨木头没个女人样,要是让她看到现在的你,估计她会直接离家出走。”
“这不怪我,”叶轻舟一边翻越前行,一边和宋美辰贫嘴,“咱们这个绣花世家是从你那开始基因突变的。”
宋美辰呵呵两声:“你少得意,我至少早早把自己嫁出去了,免了受你姥姥唠叨,你可是马上就 21 岁生日了,你姥姥肯定已经在给你绣嫁妆了。”
“别,你去跟我姥姥说,嫁妆先放一放,今天这一票要是干成了,就让她给我绣个锦旗,要是没干成,就让她给我绣个挽联。”
“挽联上写什么?”
“重生归来暴美暴富,霸道总裁为我吃醋。”
“你就这点出息……”
叶轻舟嘴上胡侃,脚下却一点没耽搁,几番飞檐走壁之后,终于到了“唐宫”的楼顶。
“妈,我现在准备进去了,你听好这边的动静,收到信号立刻报警,动作一定要快!”
宋美辰毫无痕迹地收起扯淡的口吻:“知道,你小心。”
叶轻舟将东西全部收好,在唐宫楼顶发现了入口。那是一块半米见方的铝制盖板,叶轻舟以为要费点周折对付它,谁知握住手柄轻轻一拉,那东西就被掀起来了,竟然是个纯粹的摆设。
她警觉地竖起耳朵,趴在入口边探听里面的动静,只是听来听去,里面始终是一片死寂。她定下心神,长腿伸进洞口,一路顺着梯子像耗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下去。
当时她并没有发觉,那条长长的梯子,像是在引着她一层层坠入地狱。

叶轻舟踩到地面转身的一瞬间,心里就这么一个念头,多一个字都没有了。
长梯前面一步远的地方摞着两个大纸箱,叶轻舟不知道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多余的东西,但给她当掩体刚刚好,于是她一落地就长蛇一样把自己卷了起来缩在纸箱后面暗暗观察。不怪她要骂娘,眼前这地方着实是太他妈邪门了。
一条十来米长的走廊,如宋美辰所料窄得像一根笔直的肠子,闭塞却阴风阵阵,一下一下撩过皮肤,像游魂的手在摸人的脚踝。从叶轻舟这里到走廊尽头,悬着四盏纸糊的六角宫灯,红得邪乎,灯穗一下一下微微抖索,灯光像夜半破庙里的烛火忽明忽灭,晃得整条走廊印堂发黑,鬼影重重,下半截漆黑如深渊,踩下去脚就会不见。
墙壁上隐隐可见老旧的木质花纹,很难想象这墙的另一面正贴着洒金的墙纸,映着红黄蓝绿的靡艳的灯光,客人紫涨着脸在灯下连唱带嚎。
叶轻舟忽然觉得,这里根本就是个冥婚现场,她被埋在里面,来客被隔外面,举着麦给她号丧。
她收回眺望的目光,想要反手探到身后去抽背包侧面的夜视镜,却在手掌擦过墙面的一瞬间敏感地发现墙面有一小块凹凸不平。
她仔细去摸,不禁心中一凛——有字!
不是花纹,不是裂缝,而是有人在这里刻了字!
她从前往后一点点摸过去,指尖顺着那些凹槽一路游走,在心里转化成横竖撇捺,再细细组装。
三个字:换衣服。
叶轻舟又仔细确认了半天,就这三个字。
啥意思?换衣服?这又不是澡堂子!
叶轻舟懵了一下,却一瞬间福至心灵,微微起身轻手轻脚抬起压在上面的那个纸箱,果然在下面的纸箱里找到了藏着的一套衣服。
一条看不出什么颜色的齐胸衫裙。
叶轻舟立刻反应过来——这里叫“唐宫”,所以来往的女性员工很可能都要做唐朝仕女的打扮。这条裙子底边全都开了线,大概就是因为已经穿破了才被丢弃的。至于它刚好出现在这里,墙边又有那么几个字……
叶轻舟迅速在心里盘出了两个结论:一,“唐宫”里很可能有自己人;二,这条走廊一定布满了监控。
难怪入口那么稀松,这地方根本就是一口捉鳖的大瓮。
但叶轻舟才不想当鳖,她要捣了这口缸。
她再不犹豫,借着纸箱的遮挡迅速换上那条裙子,藏好自己的衣服和背包,头发草草挽了个髻,将弹簧刀和甩棍分别掩在左右袖筒,做了个深呼吸,一头扎进了那条红黑交错的影幕里。
叶轻舟这身打扮不能戴夜视镜,她只能极小心地走,动用所有感官维持平衡。前路明了又暗,宫灯悬在头顶,灯穗如同蛇吐出的信子,伺机夺人性命。
行至走廊尽头,她本能地想要背靠在墙边听听动静,但想到现在的一举一动可能都被什么人监视着,她也只好如常走下去。拐过这个弯,前面的路和刚才的大同小异,叶轻舟想,走,怕啥,担心那么多也没用,进了坟头哪有不见鬼的道理,来谁弄谁!
她把步子压得缓慢,以便来了什么东西能有时间反应。
按照宋美辰推算的路线,她大概还要走两百多米才能到达楼梯间的位置,中间要拐七次弯。放松,放松——叶轻舟一边俩眼珠子探照灯似的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来回扫射,一边努力让自己走得端庄自然不露马脚,可就在拐过第五个弯往前走了没两步的时候,她还是不免脚下一顿,身子登时僵住了。
没路了。
她拐进了死胡同里。
不对啊,她来之前把宋美辰标注的路线记得清清楚楚,难道宋美辰的推理出错了?
她这样钻进死胡同里,会不会已经被看监控的人发现,那些人会不会已经在来抓她的路上,会不会立刻警觉起来把黎溯转移走……或者直接,杀了他?
她搞不好闯下大祸了。
可现在不是写检讨的时候,站在这里跟这堵墙大眼瞪小眼也没用,走廊里暂时没听见异响,先掉头再说!
叶轻舟迅速转身,下一秒魂直接飞了一半。
她面前站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一米开外,暗红色羊角宫灯正下方,和叶轻舟一模一样的齐胸衫裙,昏暗中诡异的浓妆,描得蜘蛛腿一样的睫毛,端着双手,全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若不是这一回头亲眼看见,叶轻舟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背后多了一个人。
那个女子睁圆了大得不合比例的眼睛,用力直视着叶轻舟。
叶轻舟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武器。
但那女子拿她那双硕大的镭射眼嗞了叶轻舟片刻,竟然没有动作,反而缓缓转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叶轻舟还没闹明白这是哪出,却见那女的转身后又回头看了叶轻舟一眼,然后真的走了。
叶轻舟忽然明白过来——那个女的要她跟着她走!
从入口的刻字,到这身衣服,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带路 的女人,都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
是谁?警方卧底?组织叛徒?为什么认识她,又怎么猜得到她今晚要来?
叶轻舟身体和思维分了家,脚下一步不停隔着一米多远跟在那女人后面,脑子里疯狂扒拉这些异象要搞出个秩序来,不料刚走过一个拐角,怪事又发生了。
那女的不见了。
幽暗通红的走廊上,只剩下了叶轻舟一个人,安静得仿佛那女子从来就没出现过。
难不成这里还真是鬼府吗?
然而容不得她继续想下去,身侧的墙突然裂开一条缝——一道暗门!
叶轻舟第一反应就是要往旁边大跨一步躲开,可情急之下忘记了这条走廊就这么点宽,她刚抬脚就撞在了对面墙上,这时暗门中伸出一只手来,直接把她抓了进去!
宋美辰听到耳机里传来“呼”的一声,响得直剌耳朵,这是叶轻舟在吹麦,要她报警!
她连忙点进郑潇的名字按下拨号键,正在那里念着“阿弥陀佛”祈祷郑潇赶紧把电话接起来,耳麦里忽然又传来“呼,呼”的两声。
是取消报警的讯号。

宋美辰心再大也不敢拿叶轻舟的小命开玩笑,一时间只怕自己是听错了,竟然不敢挂断电话。而像是洞悉宋美辰的想法一样,耳机里很快又传来两声极响亮的“呼,呼”,几乎吹凉了宋美辰的脑壳,宋美辰终于不再犹豫,把电话挂断了。
叶轻舟被强大的惯性带了个趔趄,但立即站稳迅速回身,同时右手出袖“啪”地一下甩开棍子,举臂便向那人劈过去。那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早料到叶轻舟的招数一般侧身一闪,三两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随即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叶轻舟。
叶轻舟看清他的面容后,即便一向处变不惊,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沉默几秒后,她缓过神来,嬉皮笑脸地对那人说:“姐夫,这么巧,你也来玩啊。”
“姐夫”对她套近乎的行为无动于衷,声音冰冷中带着讽刺:“叶老师,你做事永远那么鲁莽,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叶轻舟不以为意,还是笑眯眯的:“姐夫教训的是。不过,你丈母娘刚过世,你怎么不在家陪陪胡老师,反而一个人跑这里逍遥来了?”
简锋不接她的话,依旧绷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说:“你是来找黎溯的吧。”
叶轻舟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简锋松开她的手腕,退远一步,又恢复成从前成功人士的模样:“黎溯的确在这里。”
叶轻舟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逼视着简锋:“你是什么人?”
余光扫到他的身后,几十个屏幕闪着荧光,正是外面走廊的监控。
“今晚本来不是我值班,”简锋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屏幕,又转回来简单扫了一眼叶轻舟的装扮,“而且,你已经穿成了这样,又被我的人带到这里,想必你猜得到我是什么人。”
叶轻舟不答话,冷冷看着他。
“你想得明白,我就不必解释,你想不明白,我就更没必要跟你解释。这里的情况你也都看见了,凭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功夫,根本不可能把黎溯救出去。你信我,我就直接给你交代一句实话,黎溯没有死,也不会死,你要是真心为他好,就乖乖回去等着,要不了太久你就能见到他了。”
叶轻舟将信将疑:“不先找到靳云霏,组织怎么可能会放了黎溯?”
简锋嗤笑一声:“找不找得到靳云霏有什么关系?一个小丫头而已,能跑出多远去?就算警方找到了她,又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听我一句劝,回去等消息,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不会太久?你这话什么意思?”叶轻舟心跳已经乱了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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