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眼镜君  发于:2024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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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未踏进鹦鹉林,里面的欢呼热闹就兜不住地倾泻了出来。
叶轻舟兴奋得一头扎进人堆里,没挪蹭几步就被汹涌的人潮挤了个趔趄。她是个大老粗,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可是黎溯却毫无预兆地伸出双臂,从她身后拥住了她,将人潮隔绝在他的怀抱之外,一路护着叶轻舟走到了舞台前面。
到了舞台下面,黎溯还是没有松开手,叶轻舟也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她似乎能感觉到后面的人还在像海浪一样不断地向前涌动,可是黎溯始终稳稳地站着,用自己的身体挡着他们。少年的胸口薄而温热,呼吸间的一起一伏顺着相贴的肌肤传到她的后背,流遍她的全身,那种熨帖的感觉让她忽然就很想放纵自己不要脸地做一回温室里的花朵,安心地缩在这个小小的怀抱里。
“各位亲爱的观众听好了呦!”穿红戴绿的驯兽师对着麦克夸张地大喊,“我们本场的规则是这样的,我倒数十秒,倒数结束后台下站得最高的观众就是我们本场的幸运儿,可以获得和我们的网红鹦鹉‘比翼’亲密接触的机会!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要错过!大家准备好了吗?”
台下响起海啸般的欢呼:“准备好了!”
“好!倒计时,十!九!”
台下的观众如同听到了号角的战士,四下散开寻找目标。
“八!七!”
墩柱、石椅、台阶,甚至连垃圾桶都成了抢手货,你推我搡地站满了人。
“六!五!”
一对年轻的小情侣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奈何所有高地都被占据了,还有好几拨人虎视眈眈地守在周围随时准备篡权夺位。无望之下,男生为了满足小女友的愿望,竟一咬牙将女生扛在了自己肩上,这样一来,女孩立刻成了立足“鸡群”的“仙鹤”,脸上不可抑制地染上了感动、满足和睥睨众生的骄傲。
“四!三!二!”
叶轻舟饶有兴致地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样子,本来没有多少想要参与其中的意思,却也不免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产生了一些欲说还休的好胜心。尤其是那个坐在男友肩头的女生,当她的男友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承托起来时,她就是受人仰视的女王,尽管她原本那么普通。
黎溯从叶轻舟身后探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望向那女孩的眼神中有艳慕之色,便毫不犹豫地绕到叶轻舟身前,单膝点地蹲下身来,回头对叶轻舟喊了一句:“上来!”
叶轻舟低头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的背影,脑中竟空白了一瞬。然而越来越逼近终止的倒计时由不得谁发愣,她立刻扶着黎溯的手,两腿跨上了他的肩膀,黎溯紧紧地按住她的膝盖,叫了声“坐稳了!”,缓缓站直起来。
“一!时间到!”
场上霎时间鸦雀无声。
175.1 公分的叶轻舟坐在 184.9 公分的黎溯肩上,两人压倒性的身高优势叠加在一起,全无悬念地拿下了这场竞技。
叶轻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高高在上”四个字的魅力,仿佛她在一场宫斗中撅翻了皇后的宝座把皇后变成了冷宫里的隔夜菜,她自己继任中宫风光无限,而其他人都成了拜服在她脚下的臣民。虽然这种想法非常缺德,但……真的好爽。
叶轻舟虽然身高出众,但毕竟置身人海,平常最多也就是冒个头。此刻乍然脱离人群,换了一个崭新的视角俯视万物,无遮无拦地吹着高处沁爽的风,感觉十分新鲜刺激。
黎溯双手扣紧她的腿,稳稳当当地站着。
驯兽师满面笑容,带头鼓起了掌:“哇塞,真的是太精彩了!我们看到大家都为了这个机会全力以赴,最终我们这一对幸福的爱侣后来居上,成为了本场最终的赢家,掌声送给他们!”
全场观众虽然遗憾落败,但一则百里挑一的希望本就渺茫,二则现场气氛实在热烈,所以大家脸上都没有多少落寞之色,而是十分慷慨地对着黎溯和叶轻舟庆贺起来。
“这位美丽的小姐姐,准备好迎接比翼带给你的祝福了吗?”驯兽师对着麦克热情地问。
叶轻舟双手在嘴边比成喇叭状,高声回答:“我——准备好啦!”

叶轻舟在驯兽师的授意下举起右臂端平,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相遇。
“比翼”——那只毛色鲜艳、漂亮灵秀的小鹦鹉,神气活现站在驯兽师的手腕上,跟随他在万众瞩目中登上了场。它似乎对自己的明星身份心知肚明,面对大家好奇的目光也不骄不怯,仪态万方地站在那里,把动物园小剧场生生站出了奥斯卡的气势来。
然后,它灵敏地辨别出了驯兽师那个手势的含义,艳丽的双翅一展,纵身朝着叶轻舟的方向飞了过来。
双翼灵巧一收,那只漂亮的小鹦鹉便轻盈地落在了叶轻舟的手腕上。小小的爪子抓着叶轻舟的肌肤,给人一种痒痒的亲近感。比翼似乎还挺喜欢叶轻舟,站在叶轻舟的手腕上和叶轻舟对视了两眼,还调皮地歪了歪头,好像在讨她欢心。
“各位观众,我们这位幸运的小姐姐已经得到了比翼的祝福,她将会收获这世上最甜蜜、最美好的爱情!让我们祝贺他们吧!”
全场观众在驯兽师的带动下齐齐高举双手,热浪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高高站立在人群中央,成为引爆热潮的源头、全场关注的焦点?能有多少次在人海浮沉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个闪闪发光的“唯一”?
叶轻舟在漫天的叫好声中,在比翼好奇的注视中,感受到了人生 21 年来最为震撼的一次心动。
活动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黎溯小心地蹲下身来,扶着叶轻舟站回了地面。
黎溯身上簇新笔挺的衣服被压出了褶皱。
“累吗?”叶轻舟不由得看向他纤瘦的身体。
“还行,”黎溯抻了抻自己的衣服,“感觉怎么样?”
叶轻舟粲然一笑:“很好,谢谢你。”
黎溯也回以微笑,却突然余光一瞥,笑容立时僵住了。
人群中一个形迹可疑的身影迅疾一闪,融进了茫茫人海之中。
“怎么了黎溯?”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人,忽然毫无缘由地开始脸色发白,“你不舒服吗?”
黎溯回过神来,简短应了句“没有”,又若无其事地朝那边扫视了一圈,拉着叶轻舟走了。
秋季白昼渐短,看完花车游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轻舟玩了一整天心满意足,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一天的趣事,走到游乐场都在身后看不见了还回味无穷。黎溯原本静静地听着,走到一处僻静地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的卡包不见了。”他按着自己的衣兜说。
“掉在路上了?”
“可能吧,”黎溯说着拉起叶轻舟的手,走出几步将她按到一个长椅上坐下,“玩了一天你也累了,坐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很快回来。”
叶轻舟刚要说她不累可以陪着黎溯一起,可是转瞬反应过来,黎溯是不想她跟着他。
她不问为什么,只乖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黎溯:“那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我就在这里等你。”
黎溯弯下腰来和她平视,似乎有话要说,可他最终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眼睑垂下又抬起,仿佛目光在她脸上自下而上地游走了一遍,最后深深地坠入她的双眸中。
“走了。”黎溯直起腰来转身离开,可走了才十几步又忍不住驻足回头。叶轻舟始终认真履行着他的安排,坐在长椅上姿势都没有动一下,只依依望着他的背影。相隔七八米的距离,夜色模糊了黎溯的面庞,叶轻舟看不清他细致的表情 ,只是遥遥相望这一眼,她便莫名觉得黎溯的神色中,似乎透着一种隐忍的不舍。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很多年的一幕场景。那时候宋美辰痴迷家庭伦理剧,小叶轻舟也被迫陪她刷了一部。剧中的年轻母亲丧偶失业,无力抚养年幼的女儿,决心将她抛弃。那一天,母亲带女儿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游乐园,让她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又给她买了她惦记好久的玩具小熊,最后将她带到了儿童福利院门口,说自己要去办点事情,叫女儿在这里等着自己,如果饿了就去福利院里讨吃的。这位年轻的母亲离开时,也曾忍不住停步回头,看到乖乖站在福利院门口的女儿正信任而眷恋地望着自己,她冲女儿微微一笑,然后回过头去,含着满眼的泪水决绝地离开了。
黎溯站在远处的灯光下,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晦涩。最终他还是微微一笑,转身向夜色更深处走去。
奇怪啊,叶轻舟想,我明明是一个 21 岁的成年人,是 58 个高中学生的班主任,为什么黎溯那孩子走了,我会和苦情剧中的小女孩儿一样,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黎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尽头。叶轻舟独自坐在长椅中间,路灯幽暗的光将她的影子马马虎虎地打在地上。冷风卷着枯叶从她脚边滑过,撩动她鬓边的碎发,一下一下扫着脸庞。极致的热闹后骤然落入无边的安静,她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两天亲密无间的相处,分分秒秒都在脑海中无比清晰,此时却如烟花坠落,绚烂过后,黑夜依旧,唯一留下的痕迹只有漫天消散不去的烟尘。
我这是怎么了?叶轻舟很不习惯这样的自己。从小就龙潭虎穴都敢闯的人,为什么会害怕一个人坐在这里,为什么会害怕黎溯再不回来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竟然是这样的吗?
在她入神的胡思乱想中,一双黑色的越野靴踏着一地斑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她走来。
游魂一样的影子,落在弯曲的树干上,成了扭曲可怖的形状。在他距离叶轻舟只有一步之遥,伸手就可以够到她的时候,不知何处突然飞来一颗小石头,“铛”的一声砸在叶轻舟的椅背上。叶轻舟被响声惊动回过头去,却见一抹寒光在眼前闪过,她本能地向后一仰,锋利的刀尖刺破寒风,贴着她的咽喉划了过去!
叶轻舟从小到大经历打斗无数,意识到危险的瞬间立刻就进入了高度警备的状态。对方见一招不成,单手撑着椅背飞过长椅纵身一跃,刀刃再次直直冲向叶轻舟。叶轻舟敏捷地侧身躲过,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一肘痛击他肋侧,又飞起一脚狠狠踢向他腹部。歹人落地的一霎,叶轻舟扑上去就要夺他的刀,奈何那人力气极大,不仅没有被夺下武器,反而紧紧钳制住了叶轻舟,一个翻越将她压在地上,举起刀就要向她的心口刺下去!
叶轻舟眼见着尖锐逼人的刀子悬在头顶,正要徒手去接,突然间背后贴着的地面上传来由远及近咚咚作响的震颤,一道人影猛然飞扑过来,将歹人生生推出了一米多远!
叶轻舟还没来得及起身,那人已经和歹徒激烈地厮打起来。叶轻舟定睛一看,第一反应是心中一热——是黎溯,黎溯回来了!紧跟着又是一阵激寒——那人手里有刀,万一黎溯被他伤到一星半点,后果不堪设想!
叶轻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和黎溯并肩作战。对方似乎是个专业杀手,出手利落而狠辣,即使黎溯和叶轻舟都有功夫在身上,应对亦是十分吃力。几番缠斗下来,叶轻舟终于抓住机会揪住对方,黎溯趁机劈手夺下对方的刀,正要挥刀而去之时,歹徒突然奋力挣脱,黎溯刀锋一偏,没能刺中人,却划开了他的背包,一沓纸片样的东西嗖地从裂口出散落出来,噼里啪啦地洒了一地。
歹徒阴森的眼睛骤然迸射出凶悍的光芒,一记重拳将黎溯狠狠打倒在地。这时,街道一端隐隐传来两道光,歹徒狠戾一笑,飞起一脚将叶轻舟踹向马路中央,叶轻舟才刚堪堪稳住脚步,一辆轿车已经风驰电掣地朝她撞了过来!
又是飞车杀人!和杀害毛二的手段一模一样!
叶轻舟头脑中一片澄明,可身体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刺眼的远光灯中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小舟!”
和那划破天际的吼声一起,她的身体被一道强大的力量裹挟着急急向后倒去——是黎溯!
黎溯用自己的身体将叶轻舟牢牢护在身下,两个人因为飞扑过来的惯性齐齐摔倒在马路边。叶轻舟磕得眼前一黑,却在朦胧之中遽然看见歹徒就站在她眼前,手中的刀眼看着就要刺进黎溯的后背!
叶轻舟绷紧肌肉,抱着黎溯迅速向侧面翻滚,几乎同一刹那,歹徒的刀斩破空气狠狠剁进了他们身侧的砖缝里。那刀上本就有倒刺,又插得太紧,一时间竟没办法拔出来。黎溯看准机会,对着歹徒的脸就是一拳,叶轻舟也紧跟着起身加入,局面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只是歹徒经过专业系统的训练,水平还是远在二人之上,双方你进我退,依然打得难分高下。电光火石间,歹徒一个闪身挣脱二人的包围,拔腿向马路一侧飞奔而去,黎溯和叶轻舟刚要去追,而那人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突然驻足回身,手里赫然举着一把枪,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叶轻舟!
饶是叶轻舟见过的世面不少,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然而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眼前的一切却猝然消失,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站在她侧旁的黎溯猛地一个转身,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枪口!
无比熟悉的洗衣粉馨香,又一次包裹了叶轻舟。
从前那样让人留恋和安心的气味,此刻却在叶轻舟心底掀起了摧枯拉朽的巨大恐慌——
不!不!不!
“砰”的一声,震彻夜空。
空旷的街道回音阵阵,冷色的树叶沙沙作响。叶轻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随即一切都陷入了荒原般的死寂。

六的昊大大新做的篇首图!!太喜欢了!!
巨响在叶轻舟脑海中留下一阵令人眩晕的嗡鸣,仿佛震碎了她的鼓膜,也震碎了她的心。
然而那颗要命的子弹并没有射穿黎溯的心脏,而是擦着他脚边一头扎进地面,激起一片沙土飞扬。黎溯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身体一震,却没有任何痛感袭来,他疑惑地松开叶轻舟回头看去,只见那歹徒举着枪趴在地上,枪口似乎还冒着青烟,而他背上插着一把匕首,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起伏。
在他的身后,一名身长玉立的男子站在金红色的光晕之下,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灵。
男子并没有向他们走来,而是蹲下身去,捡起地上掉落的纸片,借着路灯的光柱仔细地看着。叶轻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又将探寻的目光转向黎溯,黎溯却对那个男人视而不见,反而几步冲到歹徒身边,翻过他的身子大喊:“喂!喂!醒醒,先别死!先别死!”
可惜太迟了,插在他背后的匕首正中要害,他瞪圆了的双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生气了。
黎溯颓然松开他,失神片刻后突然冲灯下的男子愤怒地大吼:“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了他?!”
男子丝毫不将黎溯放在眼里,自顾自地一张张收集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片,拿一张看一张,最后径直走到叶轻舟面前,声音亲切而温然:“小舟,你被人盯上了,叶叔叔和宋阿姨也是。”
他递过来的一沓纸片全部都是照片——她自己的照片。
她看见这一个月一来的自己,一只脚踏在奕城二中入口的台阶上正欲上去,站在超市的收银台前排着队,在平房区入口扎头发,坐在新世界生态园的树底下被几个学生拉扯……再望一眼地上那个男的,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可他已经拿相机当枪口瞄准自己一个月了!
叶轻舟心底大骇,她竟然被人跟踪了一个月都毫无察觉,她真的粗心到这个地步了吗?
然而手上再一翻,下一张照片拍的 地方在昕阳,照片里的人是叶予恩和宋美辰!
杀手的目标难道是她全家?!
她心脏失重一般狠狠一坠,吓出了一身白毛汗,把手里的照片往眼前人身上一怼,连忙哆嗦着手给宋美辰打电话,嘟嘟几声的功夫里,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冷透了。
还好那边很快传来宋美辰粗鲁的大嗓门:“啥事儿,说话!”
叶轻舟差点直接掉下眼泪来。
她松了口气,让宋美辰把电话给叶予恩,言简意赅地跟他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叶予恩当即叮嘱叶轻舟联系卓豪,立刻去市局等着,他和宋美辰现在就启程回昕阳。
打完电话,心回到了肚子里,叶轻舟才发觉那男子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他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儒雅书生,面若冠玉,目似含情,指比弱柳,行如扶风。叶轻舟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从他的眉眼轮廓中,看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影子。
他对着叶轻舟温柔一笑:“小舟,你不认识我了吗?”
叶轻舟终于辨认出他的声音:“闻君哥哥!”
黎溯听了这一声呼唤,难以置信地朝男子看去。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自作主张杀了这歹徒的男人,竟然是叶轻舟暗恋了多年的对象,余闻君。
余闻君宠溺地摸了摸叶轻舟的头发:“小舟,好久不见,你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叶轻舟却迟迟没能从惊骇中回缓过来,只怔怔地问:“闻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余闻君双手插进长风衣的兜里,只这样简单地站着,亦是风韵翩然:“刚回国没多久,今天的事也是偶然,还好救了你。”
叶轻舟语言功能发达,不管对领导、对长辈,还是对半生不熟、阔别重逢的朋友,她都能连篇累牍地扯出一大堆废话,可眼下面对余闻君,她竟然连一句最基本的寒暄都说不出来,脑中各种疑问乱哄哄地挤成一团,挤得她都不知道该从哪头开始捋。
这时,她突然瞥见跪坐在歹徒身边黎溯,心里一个激灵,越过余闻君蹬蹬蹬地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问:“黎溯,你有没有流血?”
黎溯看看她,又看看转过身来望着他们的余闻君,低头挣脱开叶轻舟的手,退开一步淡淡地回答:“我没事。”
在他们身后,一阵响亮的鸣笛声迅速靠近,是卓豪带人赶来了。几名随行的刑警忙着移走尸体、清理现场,卓豪开车带他们三人先回市局。黎溯也不问什么,直接一声不吭地钻进了副驾驶,叶轻舟和余闻君便一起坐在了后排。
到昕阳市局后,几个人被带到不同的房间单独问话。叶轻舟是这起事件的中心,被盘问的时间也久一些,问讯结束出来的时候,黎溯已经在走廊里等她。
余闻君的情况则有些特殊。当时形势危机,他出手相助本是义举,但将对方一刀毙命,这事情的性质就不太好说了。叶轻舟纵然担心,但也不好坏了规矩,只能坐在走廊里耐着性子等待,间或逮住路过的认识人问上一二。
“闻君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等待的间隙,叶轻舟头靠在墙上喃喃地问,“他的家人应该还在弘城老家呢,他回了国为什么会到昕阳来?”
黎溯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当然是为了看你才来的。”
叶轻舟没有觉出黎溯的异样,依然眉头紧锁:“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事情未免也太巧合了。”
黎溯哼笑一声:“不是巧合就是命中注定,他注定就是会在那个关头出现救下你。”
叶轻舟此时的关注点并不在男女之事上,也没留意黎溯的弦外之音,只是听黎溯说来说去都说不到点上,便索性闭了嘴独自默默思索。黎溯大概觉出自己的失态,终于言归正传:“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叶轻舟揉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不甚走心地答道:“大概是在外面打架的时候跟人家结仇了吧。”
但她心里很清楚,最近这段时间她根本没有打过什么“野战”,就算打了也绝不会惹来这么大的阵仗。她的生活几乎是天天绕着黎溯转,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是她的寸步不离耽误了那些歹人对黎溯的企图,所以他们无奈之下选择了痛下杀手。
可是,她毕竟是叶予恩的女儿啊,那些人真的无所顾忌吗?
“你不用太担心,叶叔叔是局长,你喜欢的人也回到你身边了,他们都会保护你的。”黎溯在一边劝着。
不,不是这样的。叶轻舟已经过了事事依靠父母的年纪,他们的日渐老去反而是叶轻舟最深的担忧。至于余闻君,虽然他曾经是叶轻舟童年里最重要的人,可七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扯开了一条深深的鸿沟,长久的分别和彼此已经改变的模样让她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现在面对余闻君,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更多的是无措。
假如叶轻舟能从自己的思绪中分出一点注意力在黎溯身上,就会发现黎溯并不只是单纯地在安慰她。他的眼中带着一点隐忍的轻愁,凝望了叶轻舟许久,只可惜叶轻舟专注着自己的心事,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黎溯收回自己的目光,掩饰好遗憾的神色,若无其事地说:“那你在这里接着等余闻君吧,我先回奕城了,明天还要打工。”
叶轻舟脑子被一堆事情占据着,竟然没有发觉黎溯语气中淡淡的失落,只随口叮嘱:“嗯,打车过去还能赶上末班高铁,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黎溯“嗯”了一声,缓缓朝楼梯口走去。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来,看到叶轻舟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两眼空洞地发着呆,对他的离开全然不在意。
他心头漫过许久不曾有过的悲伤。
“叶轻舟。”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唤她。
叶轻舟猛然醒神看过来,见黎溯眉眼微蹙,正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叶轻舟,我走了。”
他留下这句话,随即转身咚咚咚地跑下楼梯,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叶轻舟对着空荡的楼梯口愣了好一会,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把脑子里的一锅粥先放到一边,开始仔细回忆从出事到现在黎溯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想着想着突然发觉,他和她说的话,总在有意无意地提起余闻君。
直到这时,叶轻舟才终于从黎溯刚刚的种种言行中咂摸出一点隐藏着的情绪。其实不只是刚刚,从余闻君出现的那一刻开始,黎溯的表现就有些别扭,有震惊,有不甘,还有对余闻君没有来由的敌意。
难道他……在吃醋?
叶轻舟有些懊悔,自己在这方面不是个粗心的人,黎溯刚才的暗示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她竟然都毫无察觉。她想要跑去追上黎溯,可还没下楼,后面突然有人叫住她:“小舟,查到那个人了!”
是卓豪。
叶轻舟站在楼梯口,左边是黎溯离开的方向,右边是手里捏着一沓资料的卓豪。她到底还是经事太少,不知道有时候向左向右,走向的是完全不同的结局,只微微犹豫了一下,就朝卓豪那边奔过去了。
那是她这一生做过的,最后悔的选择。

六哥排面!!!!
“张潮,男,34 岁,奕城人。无父无母,在奕城福利院长大,18 岁离开福利院后去了泰国,在那边曾经加入过一个暴力组织,精通拳击、射击等技能。2013 年回国后没多久就牵扯上了一起命案,中间具体过程不清楚,但最终张潮无罪释放,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是无业游民状态。不过他住的地方,”卓豪指了指资料中间一行字,“是奕城很有名气的一栋单身公寓,月租金一万二起。”
叶轻舟明白他话中所指:“这个人应该是长期专门做‘买凶杀人’的‘凶’,靠佣金在外面逍遥。所以他犯下的案子绝不止今天这一起,往前查,总会有迹可循。”
卓豪却皱紧了眉毛:“他之前一直在奕城活动,这次是他第一次来昕阳。奕城那边的案子不是我能插手问的,等你爸回来吧。”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叶轻舟坐在卓豪旁边,将他打印出来的资料又逐字逐句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线索,转头又去看现场的照片。那个叫张潮的男人长着一个形状不规则、像土豆一样坑坑洼洼的 脸,黑色毛线帽下面钻出一条蚯蚓似的疤,一直歪歪扭扭地延伸到眉毛下面。叶轻舟看着他的面部特写,心里想,真是一个丑陋、凶恶又乏善可陈的男人。
然而这种评价对于破案并没有什么帮助。叶轻舟有些泄气,正打算打个电话问问叶予恩他们到哪了,手中的照片落在桌面的一瞬间,她却突然余光一瞥,看到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么小、那么不起眼的一个物件,叶轻舟差点就要错过。她心中咯噔一下,将照片举到眼前仔细去看,然而这张照片只拍到了那物件的一半。叶轻舟连忙又去翻其他的照片,动作迅疾地抽出一张正面特写,这一次,那小小的东西终于完完整整暴露在镜头下,无所遁形——
张潮外套上的,云纹拉链。
郑潇这天值班,接到叶轻舟电话时手边没什么要紧事,于是一边听她说,一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图片我已经微信发给你了,你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东西?”叶轻舟在电话那头问。
郑潇按下免提,又点开叶轻舟发来的图片,那个挂在张潮胸口的拉链和赵东亮死亡时攥在手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所以,这应该是一个组织里人员身份的象征,”叶轻舟更加肯定了自己当初的判断。本来她还想把曲悠扬花瓣项链的事情也告诉郑潇,但害怕牵扯到黎溯,最终还是没有提。
“焦栋梁都交代了什么?”叶轻舟又问。
郑潇:“他交代的都是你没兴趣听的。”
叶轻舟虽然失望,但也不意外:“事关重大,他不肯开口也正常。郑警官,你们可以不可以申请搜查焦栋梁的家?我有种预感,焦栋梁很可能也有这枚云纹拉链。”
郑潇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可以试试,但希望不大,毕竟他明面上犯下的事只是持刀伤人,而且还是黎溯挑衅在先。不过,你可以就当他有云纹拉链,继续你的推理,因为就算我们在他家找到了那东西,一切没凭没据,也撬不开他的嘴。所以,你大可以按照这个假设先随便头脑风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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