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眼镜君  发于:2024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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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溯鼻翼微微抽动,颤动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孩子,知道你得了这个病的人都有谁?除了你的亲人,应该就只有小舟了,连我和你宋阿姨都是前几天才听小舟说起的。小舟自然不是要害你的人,而这个卖淫组织的头领如果是你二姨或者其他什么人,你身为奕城市局局长的儿子,又何必受到了这么严重的虐待还忍气吞声?除非,那个残忍杀害了你的母亲、警告你绑架你、操纵着庞大的卖淫组织逍遥法外的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奕城市公安局局长黎成岳!”
黎、成、岳——黎溯在心里狠狠咀嚼着这三个字,面部肌肉止不住地抽搐,眼中迸射出岩浆一般炽烈的恨意。
叶予恩面色沉抑,静静看了黎溯许久后垂下眼来:“我们曾经以为,你背着所有人暗中调查你母亲的案子,是因为痛恨黎成岳无能,对他失去了指望,直到现在我们才知道,黎成岳一直破不了 827 案,不是因为他百务缠身,更不是因为他窝囊无能——他是太能耐了,他自己就是那个杀人吮血的恶魔!”
一辆装满药瓶的推车隆隆地划过病房门前的地面,带着一股仓促的疾风由远而近,又渐渐消失。
“在确认了这件事之后,之前的种种谜团也就都能迎刃而解了。黎溯,你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学生,想和奕城市警察权力之巅的人博弈,是不可能赢的,你必须要借助能与之抗衡的力量。恰巧这时小舟出现了,于是你将希望寄托在了她背后的昕阳市局身上。只是,你父亲用他的卖淫帝国作恶多端,笼络权贵,你害怕他的势力早已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临近的昕阳,怕我其实背地里已经跟他同流合污,连小 舟都像你一样被生父蒙在鼓里,所以你不敢贸然亮明身份,只能一步一步试探 ,而你做出的第一步举动就是——抛尸。
“在曲悠扬的案子里,强奸是毛二做的,杀人是胡越做的,而将她的尸体抛到昕阳这件事,却是你到了案发现场后临时想到的。 不,确切的说,绑架靳云霏、抛尸曲悠扬虽然都是你的主意,但是真正实施的人,应该是你那个叫程子昭的好朋友。你们故意将曲悠扬的尸体丢到人来人往的地方引人注意,将昕阳警方卷进那次事件当中,来观察昕阳市局的反应,帮助你们判断我到底值不值得托付。我一早就察觉到,除了犯罪分子和警察以外,有一股第三方势力在暗中想办法将案件往昕阳的方向去引,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这股势力就是你。可惜那次的案件重点仍然都在奕城,昕阳市局只是敲了敲边鼓,没起到多大作用,被逼无奈之下,你只能狠心将目标转移到了小舟身上,拿她的性命做赌注,来逼迫昕阳市局表态。”
黎溯听得出他话语中隐隐的不满,可是此时再解释什么都是多余。他也不为自己开脱,只微微偏过头,不去看叶予恩的表情:“对不起……你说的都没错,是我对不起她,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都认。只是,如果你和黎成岳不是一伙的,你能不能……能不能……”
叶予恩俯身向前抓住黎溯的手,坚定地回答:“能!”

黎溯骤然回头,惶然的双眼正对上他刚毅的眼神。
“黎溯,作为父亲,我的女儿无辜遭人利用险些丧命,我不能没有怨言,”叶予恩说完这一句,严肃的语气缓和下来,“可是作为警察,也作为你的长辈,得知你这样的遭遇,我也实在无从指责。小舟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又何尝不是在亲人宠爱呵护下长大的孩子?如果不是发生这些变故,你本该和同龄人一样好好的上着学,而不是费尽心机去算计这些。我心疼小舟,自然也心疼你,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这次专程来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讨伐你的。”
黎溯难以置信:“您不怪我?”
叶予恩摇摇头,因为一直紧绷着面容,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深邃:“黎溯,要说怪,我们也有事瞒着你,不知道你会不会怪我。其实,小舟出现在你身边并不是偶然,她是我的线人,是我安排她进入奕城二中去调查你的。”
他在黎溯震惊的注视中打开随身的公文包,抽出一张照片来递给黎溯:“黎溯,认识这个人吗?”
黎溯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瞳孔立刻震颤起来。
“他……他……”
见黎溯突然紧张得语无伦次,叶予恩按住他不停发抖的胳膊,沉稳厚重的声音听来让人莫名安心:“黎溯,别害怕,慢慢说。你是认识他的,对不对?”
黎溯艰难地点点头。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不好。从前我总觉得,信任这东西不能强求,要细水长流慢慢建立。假如当初我不那么随性,早一点取得你的信任,也就不会逼得你做出后来这些事情了,所以我也是有责任的。事情发展到现在,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让你完全相信我,那我就没有办法保护你的安全了。” 叶予恩伸手指指照片上的人,“何东旭,前奕城市局局长,也是我的老同学,两年前在围剿一个黑社会团伙的时候不幸牺牲。我跟老何二十几年的交情,说是亲如兄弟也不过分,他的死我一直不能释怀,私底下也做了很多调查。在这个过程中我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老何牺牲后,技术人员竟然在他的手枪上,验出了你的指纹。”
叶予恩凝视着黎溯,声音温沉:“黎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在老何的枪上留下了指纹,却一直没有人来追究,整整两年了都没有人提起此事?”
这的确是黎溯一直悬心未解的事情:“你是说……”
“验出你指纹的人是奕城市局技侦科的秦峥,是我和老何大学时候的师弟,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当年我们都对老何的死心存疑虑,在验出你的指纹后,老秦第一时间告诉了我,是我要他把这件事情瞒下来的。孩子,你想想,假如我和黎成岳是一伙的,那我何不直接把指纹的事情告诉他?如果我当初那样做了,你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吗?”
黎溯有些不能理解:“你那时候还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帮我隐瞒?”
叶予恩目光渐渐飘向了窗外,似乎在回忆自己当时的心境:“那时候我的确也没有把握,只是凭直觉这样做了。后来,奕城方面终于给出了结案报告,报告中给出的结论是老何因歹徒拒捕袭警而死,可秦峥告诉我,那天枪战到最激烈的时候,老何一个人追着歹徒头目上了楼,等到其他人也冲上去时,老何和歹徒头目均已身亡,所以其实根本没有人知道老何究竟是怎么牺牲的。我不甘心让老何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得给他一个交代。而在现场的警匪都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唯一有可能亲眼目睹事发经过的,就只有你了。所以我才会把小舟安排在你身边,期望能从你身上找到答案。
“黎溯,虽然小舟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也没有刻意窥探过你的隐私。而无论你都做了些什么,我始终替你保守着指纹的秘密,黎成岳至今都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还有你一份。孩子,我这样说,不知你现在是否愿意相信我了?”
我……可以相信了吗?
当年,当年——震耳欲聋的枪击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火光与硝烟疯狂肆虐的大楼里,17 岁的黎溯瑟缩在一个柜台后面,神思恍惚地拾起了那把飞落在他脚边的手枪。外面似乎有人正在赤膊打斗,然而黎溯对那激烈的碰撞声充耳不闻。他痴痴盯着手中的枪,像是犯了毒瘾的人找到了海洛因,畏惧又渴求,本能地抗拒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他带着某种隐秘的信仰,哆嗦着抬手将枪口抵在了自己的左肩,右手食指缓缓缠上扳机,闭上了双眼。
按下去吧——黎溯在心里对自己说,打下这一枪,你就可以解脱了。
枪声骤然响起,伴随着热血飞溅的声音,传入耳道直刺心脏。黎溯大惊回头,恰恰看到一个中年男子应声倒地,身体正发出最后的抽搐。
走道另一端,漆黑的枪口犹自冒着袅袅青烟。黎溯从柜台的缝隙偷偷望过去,望向那支枪的主人,结果竟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张极其熟悉的面孔。
“我看到了。”黎溯轻声说。
叶予恩闻言一凛:“你看到什么了?”
黎溯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没有了慌张:“何局长牺牲的时候,我在现场。至于我为什么会在现场,为什么拿他的枪,这些都和案情无关,我也无可奉告。但是当时,我看到了打死他的人。”
叶予恩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耐着心脏的狂跳,一字一字咬的极重:“告诉我,是谁?”
黎溯也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回答他:“黎成岳的心腹,奕城市公安局刑侦队前副队长、现任队长,卫明!”
杀死何东旭的人不是“屠刀”,而是卫明。
黎溯躲在柜台后准备对自己开枪的时候,丢了枪的何东旭和同样失了武器的歹徒正在不远处打得你死我活。而就在何东旭刚刚制服歹徒,正欲起身之时,埋伏在暗处的卫明突然一记冷枪,毫不留情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卫明自以为躲开了重重监视,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一切,都真真切切地落入了黎溯的眼中。
黎溯无法再扣下扳机了。
卫明杀了何东旭,他杀了何东旭……
那时候距离冉嫣去世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黎溯还深陷在悲痛中无法自拔。虽然他和黎成岳的关系一直不算特别亲近,可在冉嫣去世后,黎成岳就是他唯一的直系亲人,黎溯曾一度将父亲视为所有的希望和依靠。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这件事只是卫明一个人的主意,黎成岳对此毫不知情——一定是这样的,自己的爸爸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呢?然而,他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何东旭牺牲, 最终接任了局长位置的人正是黎成岳,也就是说,他才是何东旭死亡最大的受益者,卫明的所作所为一定是黎成岳授意的!
他忽然想起冉嫣出发去执行任务之前对他说过的话:“黎溯,你是警察的儿子,你投生在这个家庭里,就注定要扛起属于你的责任……妈妈总有老的一天,总有不在了的一天,我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黎溯,妈妈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了!”
她明明有作刑侦队长的丈夫,却说自己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了——她早就已经怀疑黎成岳了!
可恨!可恨!我为什么就没有听出这么明显的话外之音,为什么没有拦住她让她以身犯险!我当时为什么不肯乖乖答应她,为什么在她临走之前还要和她吵架寒她的心!前路吉凶难料,而唯一的儿子还这么没用,她走的时候该有多么不甘,多么绝望!
妈妈!妈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妈妈……
17 岁的黎溯跪在冉嫣的遗像前,泪如大雨倾盆。

叶予恩立在窗前,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医院门前的马路上。从这个高度看过去,人与车都渺小得像个玩物,各自为了一点世俗的目的而匆匆川流。
那是活着的人已经习惯甚至有些厌倦了的稀松平常,也是死去的人再也无法见到、感知到的烟火人间。
“谢谢你,黎溯,”叶予恩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由衷地说,“今天来之前我很忐忑,因为在老何这件事情上,你就是我最后的希望。如果连你都不能帮我,那我就真的只能一辈子对不起我的好兄弟了。两年了——我想这一天已经想了两年了,黎溯,真的很感谢你。”
他背对着黎溯的病床,只留给黎溯一个高大宽阔的背影。黎溯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点敬畏之情:“叶叔叔,对不起,我明知道何局长是怎么死的,却一直不敢说出来。”
叶予恩转身走回黎溯的床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说出来是对的。黎成岳在奕城警界一手遮天,凭你一个人,是不可能给老何伸冤的。”
“可是……”在确认了叶予恩的立场后,黎溯觉得心里似乎轻松了不少,但更深的愧疚也随之而来,“如果我能早点相信您的话……”
叶予恩摇头道:“大家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小舟在你身边和你相处了这么久,我也不敢随随便便就相信你。”
黎溯突然想起什么,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些事情小——叶老师也都知道了吗?”
叶予恩挑起眼皮看了黎溯一眼,缓缓叹出了一口气:“黎溯啊,你还是太低估小舟了。你以为这些事都是我推理出来的吗?这都是小舟告诉我的,在得知你伤势的那一刻,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果然……
“她一定恨死我了吧。”黎溯露出一点自嘲的笑,还没成型就垮了下去。
叶予恩没承认也没否认:“小舟当初没有考警校,一方面是她自己不喜欢体制内的束缚,另一方面也是我觉得她的性格不适合做警察,这孩子心眼太实诚了。她对你的心意,连我一个老头子都看得出来,我不信你这个当事人会毫无察觉。你可知你这次被绑架是怎么得救的?组织里的人明明白白告诉小舟你不会死,可是小舟她舍不得让你多受一点点罪,她跑到唐宫楼顶上去闹跳楼,联合警察包围唐宫,让他们不得不把你交出来。唐宫的负责人试图蒙混过关的时候,小舟为了逼他就范,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楼外,就剩两个脚尖踮在楼边。就算她平衡能力再好,那个姿势也随时都有掉下楼摔死的危险。黎溯,你利用小舟是逼不得已,这里面也有我们的过失,我们都不怪你。那抛开这件事不谈,小舟这样用心待你,你对她有没有……”
“我没有,”黎溯像是害怕听到叶予恩把话说完一样,脱口而出打断了他,“叶叔叔,小舟是个好女孩,是我对不起她。可是我现在没有其他任何想法,我只想给我妈妈报仇。”
他久久地垂着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插着留置针的手一直在紧紧地攥着被单。时近傍晚,来医院陪护探病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走廊里的嘈杂一阵高过一阵,唯有黎溯这间病房安静得格格不入。
黎溯的答复当然不是叶予恩想要听到的那一种,可无论这回答是否出于真心,都是黎溯当下的选择,他也不多勉强:“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还是交给你们自己处理,我就不多问了。但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你我要复仇的对象都是同一个人,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算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你要相信我,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的安全。”
黎溯收拾起凌乱的心思,勉强笑了一下:“叶叔叔,谢谢您。只要能抓住他,揭露他的罪行,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叶予恩有些怜惜地看着他:“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你还年轻,等到事情都了结了,就回去好好读书,以后的路还长。”
黎溯在心里苦笑,他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叶叔叔,”黎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正事,“究竟怎么才能扳倒黎成岳,您现在想到办法了吗?”
叶予恩面色从容:“不急,咱们这个战壕里还有一个人,等他来了咱们一起说。”
话音刚落,病房外传来铛铛铛的敲门声。叶予恩笑着指指门外:“说曹操曹操就到——进来吧!”
开门进来的人是郑潇。叶予恩见了他便招招手,叫他搬了把椅子在自己身边坐了:“小郑警官,辛苦你跑这一趟。”话毕又向黎溯笑语:“郑警官你认识吧?说起来有点好笑,你们两个人都对我有所企图,又都不敢相信我,一个两个的全都在我这兜着圈子试探,是不是我这长相看起来就特别不靠谱啊?”
郑潇闻言微微红了脸:“叶副局,您言重了……”
黎溯也有些讪讪,跟郑警官像两个犯了错正在被家长教育的小孩。
叶予恩却心宽地笑起来:“我开玩笑的,别当真。你们俩谨慎点是应该的,我这趟跑来奕城也就是为了向你们俩自证清白的。刚才我已经和这孩子把话都说开了,接下来就是郑警官你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把这孩子做的事情都跟你说说——黎溯,我就直言不讳了啊。”
接下来的三分钟里,叶予恩竹筒倒豆子一样地把黎溯为了给母亲报仇而转移曲悠扬尸体、找焦栋梁逼供、偷换张潮手中的照片、绑架靳云霏、寄花瓣项链、用甲油胶碎片迷惑外界视线的事全说了出来,末了感叹了一句:“现在的孩子本事真不小,看着他们,我就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郑潇目瞪口呆地听完叶予恩的话,像从来没见过这位“本事真不小”的少年一样对着黎溯惊奇地盯了半天,直到将这些事实完全消化掉,才收回目光回应叶予恩的话:“的确。不过叶副局不用吃心,您女儿的能耐一点都不比黎溯差。”
叶予恩:“小舟贪玩,不比黎溯沉稳。不过这孩子玩归玩,大事上不糊涂,这点随我媳妇了。当年她妈妈……哎呀,扯远了,扯远了,小郑警官,咱们该说你的事了。”
郑潇颔首恭听。
“你一共找上我两次,第一次是在曲悠扬坠楼身亡之后,你打电话到我的办公室来,将现场勘查中提取到四个脚印的事告诉了我。现在咱们已经知道了,那四个脚印除了毛二和曲悠扬的之外,剩下的两个一个属于犯人胡越,另一个则是黎溯留下的。但重点是,你身为奕城人,有了消息不去跟奕城市局沟通,而是舍近求远找上了我,这只能说明你不信任奕城市局,而不信任的原因咱们之前已经说过了,是两年前钟毓秀意外身亡的事情。在曲悠扬案顺利告破后,按道理我们之间就再无交集了,可是没过多久你又一次找上了我,那一次是因为发生了苏子安被人谋杀的案子。你的心结,从始至终都是钟毓秀的死,我当时就在想,苏子安和钟毓秀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肯说,我就只好自己去查,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钟毓秀,1987 年生于奕城,2009 年在奕城大 学毕业后因学业出色留校任教,2010 年与同校文学院的导师沈燕南结婚,两人育有一子。2014 年,沈燕南意外离世,没有亲友可以投靠的钟毓秀外出工作时便将孩子送去一家名叫‘破晓’的幼儿托管机构。巧合的是,在苏子安被杀后没多久,他的妻子陆沁怡也成为了‘破晓’的一员,这是苏子安和钟毓秀之间唯一的交集。据我所知,‘破晓’是一家专门帮助单亲妈妈和她们孩子的半公益性质的机构,目前总共收留了来自全省各地的约五十对母子,抛开因病去世的人不谈,由于丈夫非自然死亡而进入‘破晓’的单亲妈妈共有六人——尹思源,云朵,周乃涵,钟毓秀,濮玉和陆沁怡。我想,‘破晓’如果真的有猫腻,问题大概就是出在她们六个人身上了,于是我派人对她们一一进行了调查。其中尹思源比较特殊,她是‘破晓’创始人凌霜的闺蜜,丧夫比较早,在‘破晓’成立之初就一直参与机构的运营,如今仍是机构里的顶梁柱。而剩下的五人都是后期逐步加入的,她们丈夫的死因,实在很值得琢磨。
“咱们按时间先后顺序来说吧。第一个,云朵的丈夫魏海洋,普通打工族。三年多以前他卷入一起奸杀未成年少女的恶劣案件,被列为重要嫌疑人。但是在警察上门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中毒身亡了。”
“畏罪自杀吗?”黎溯问。
叶予恩嘴角微微一动,不知道算不算笑了一下:“官方给出的结论是这样的。”
言外之意就是,真相并非如此。
黎溯追问:“有什么疑点?”
“疑点就是,”叶予恩眼中精光一闪,“那起奸杀案最开始的嫌疑人并不是魏海洋,而是——后来‘唐宫’的杀手,一周前刚刚死在昕阳的,张潮。”

黎溯意外地看了郑潇一眼,郑潇没动,他又看回叶予恩。
“你的意思是,魏海洋其实是张潮的替死鬼?”黎溯问。
叶予恩目光锐利地回视他:“那么,究竟是什么人有权利、有能力让已经被警方锁定的张潮平安脱险,还安排了一个替死鬼给他?张潮自由后成为了‘唐宫’的杀手,这会是偶然事件吗?”
黎溯突然就不说话了,他已经明白了叶予恩的弦外之音。
“咱们再说这第二个,周乃涵的丈夫金书奇。”叶予恩继续说下去,“金书奇的案子,小郑你应该比我清楚得多,这个人婚内出轨,有个私生子,在给私生子办完百日宴回家的路上酒驾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他这场车祸里面有没有蹊跷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件事情值得注意。金书奇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唐宫 KTV 附近的楼群都在他公司名下,唯有‘唐宫’这块地一直拿不下来。为了让自己的产业版图变得完整,据说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不惜雇人去寻过‘唐宫’的麻烦。”
他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郑潇和黎溯都一言不发地紧盯着他。
天色越来越暗,叶予恩伸手按下黎溯床头的电灯开关,骤然亮起的白光晃得人眼前发晕。
“接下来出事的,就是钟毓秀的丈夫沈燕南了。关于这起案子的细节,等会还是交给小郑你来说,我想说的是沈燕南这个人。他是奕城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导师,曲悠扬曾经差点就成了他的学生。只不过这件事遭到了沈燕南本人的强烈反对,他几次去找院领导反应无果,后来人突然就没了。”
“就因为他不肯收曲老师,结果就被杀了?”黎溯觉得这个动机有些勉强。
叶予恩看看他,又看看郑潇:“这里面的玄机,小郑警官才是最清楚的。咱们接着把这个话题说完。下一个死者,濮玉的丈夫占长春,《奕城晚报》的记者。这个小伙子原本在报社的口碑还蛮不错,但最后的死因却非常难堪,是‘作过死’。”
黎溯到底还在学生年纪,一下子没明白“作过死”三个字的含义,叶予恩也没给他时间细想,紧接着说:“而这个人身上值得玩味的点就在于,他生前采访过的最后一个人,是黎溯你的同班同学,苏蕾。”
“苏蕾?!”
叶予恩:“是的。正常来讲,他人死了,未完成的工作应该有人接替,但是因为他死得太不光彩,报社的人都以为他是个藏得很深的伪君子,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写出来的东西,所以苏蕾的采访稿就被直接丢弃了,报社为了自己的名誉,也再不许人提起这件事情。”
郑潇不明白黎溯为何那么吃惊:“这个叫苏蕾的学生,有什么问题?”
叶予恩没理会他,仍然对着黎溯说:“在张潮出手前的那个周四晚上,你曾经打电话给你的同学询问苏蕾家的地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你应该已经成功掉包了组织要杀害的女孩的资料,结果发现组织原本要处死的人正是苏蕾,所以你准备登门拜访把情况告诉她,让她早做打算。所以,这个苏蕾也是卖淫组织里的一员,对吧?
“只是你的苦心似乎白费了。有件事还没告诉你,在你刚出 ICU 那天,有人往你病房里寄了一束花,花束上喷了苏蕾私有的香水。但我并不觉得那是苏蕾送给你的,因为她如果远走高飞了,就根本没机会知道你被绑架受伤,更不可能准确知道你的病房号。寄这束花的应该是那个组织,组织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他们已经找到并重新控制了苏蕾,你救不了她。”
黎溯惊疑不已:“你的意思是,苏蕾她已经……”
“我来之前问过奕城这边,近期没有少女失踪或遇害的报案。但苏蕾家一直没人,目前最大的可能,是组织把她们一家囚禁起来了。她的下落,警方会去查,你先别担心。”
黎溯从震惊中回缓过来,点头应了叶予恩的话。他暗暗想,占长春的采访,会是苏蕾被组织追杀的原因吗?
“你们应该都明白我要说什么了吧,”叶予恩目光从二人面上扫过,“从魏海洋到占长春,这四个死者,都跟同一个人有利益牵扯,这绝不可能是巧合。不仅如此,就连‘破晓’老板娘凌霜的丈夫田长青也是被人杀害的,当时那起案子的负责人,就是黎成岳。我想,田长青的死,应该就是这一切罪恶的开端,凌霜和黎成岳在那样一个契机下意外结识,从此开始狼狈为奸。至于最后一个死者苏子安……”
郑潇接口道:“是因为金书奇的父母雇佣他去调查周乃涵,所以才被‘破晓’的人灭了口。”
叶予恩转身面向他,言辞郑重恳切:“郑警官,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越俎代庖的瘾,之所以插手奕城的事情,完全是为了老何。如果我真的和那个人有勾结,那么我根本不会暗中保住黎溯的命,更没必要花这么多时间跟你互相试探,直接让你像这几个死者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岂不省事得多?所以现在,你是否愿意相信我,把‘1104’案的真相说出来了呢?”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郑潇身上。
黎溯的种种意外举动,叶予恩的一番阐述分析,惊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震颤,将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汇集成一场狂浪的海啸,搅动着沉睡海底的浊流。沉默良久,他终于心潮平息,在两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缓缓开了口:“‘破晓’妇幼之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寡妇联盟’。它的真面目其实是——杀夫联盟!”
两年前的 11 月 2 日那天,连月的晴好天气忽然中断,乌云从早上起就一直沉沉笼罩在奕城上空。郑潇正坐在电脑前跟月度报告较劲,忽然敲门声响起,他抬头看去,恰恰撞上了钟毓秀惊惶的双眼。
小警员将钟毓秀带到郑潇这里就离开了。郑潇像之前无数次接待报案人一样,照例指着椅子让她坐,正要开始那些没什么实际意义又必须要说的开场白,钟毓秀却反手锁上门,两步跨到郑潇身边带着颤抖的哭腔说:“警官,警官,帮帮我,我丈夫被人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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