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紧紧靠向她身边,她用尽全力,抱住了他的腰,千机缕将两人以状若拥抱的姿势绑在一起。
两人身上都没有了热度。
他却仿佛察觉到,自己胸口有温热在涌动。
“你休想学段清光。”
她喘息着,声音嘶哑地警告。
“我也没风希那般伟大。”
她一点点将手扣紧,低声说。
“我白清欢自私自利舍人为己,哪舍得把我如此完美无瑕的身体,被你带着沉到不见天日的寒渊底,我要你陪我……”
“陪我活下去。”
第70章 夺舍?她早学会了
白清欢醒来的时候,身体陷在逐渐变得坚硬的雪地里,身下的大地虽然依然冰冷,但与先前晃荡的漂浮感不同,变得坚硬踏实起来。
眼睛轻颤着睁开,有细碎的雪沫温柔扑在脸上,久聚的阴云终于被长风掀散,有微弱的光在天穹汇聚,落到雪地后,便变得明晃晃的刺眼。
她的意识依然涣散,狠狠咬了咬舌头,才让痛感唤回了理智。
空气中依然充斥着刺骨的冷,但是和先前险些被寒渊之水淹没的痛苦比起来,温柔了不止百倍。
还好,没在寒渊底下变成冰雕。
看样子传送阵最后生效,她这是又逃过来了。
白清欢以手肘支撑着爬起来,眯了眯眼,视线依然模糊,身体带着灵力透支后的精疲力竭,虚弱感拼命往上涌。
整个视野中,唯独她死死束缚在自己腰上的千机缕格外醒目。
她站起身,紧攥着红绳的这一头,迈着虚浮的步伐,脚下踉跄着往那头走去,也不知道是走得太慢还是此刻着相距太远,又或是身为仙器的千机缕也抵抗不了寒渊的侵蚀断裂了,她视线中只有雪的白色。
直到手中收拢的红绳纠缠了一圈又一圈。
她脚步一顿,终于在雪地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浅青。
然而还没等白清欢悬着的心落定,她就看到他身下洇开的大团血渍。
他的胸腔和腹部几乎被冰凌从背后贯穿,喷涌出的血液又被冻结成冰,半个人都像是被血色的冰晶包裹其中,纠缠的红绳也被困在其中,她甚至担心,若非有千机缕的束缚,他怕是整个人都要碎裂。
段惊尘躺在雪地中,鸦青的发像是绽放的墨团散乱开,苍白的面庞静谧到仿若沉睡在这片冰天雪地中的一朵黑白莲花。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狂跳的心安定下来,摸出诸多丹药。
白清欢的手抖得厉害,然而她的脑子却清醒无比。
“止血丹,回灵丹,白骨生肌丹……对了,还有止痛丹。”
她微微倾身,阴影笼在段惊尘的头顶,左手捏住他的下巴两指一扣用力,强行将他的嘴掰开,往里塞药。
饶是这般称得上粗暴强硬的动作,也未能让素来警惕的段惊尘苏醒过来,更莫提配合她吞咽丹药了。
她半跪在雪地间,哑声威胁:“你再不配合,我就要学凡间的话本里拿嘴喂药非礼你了。”
躺着的人没有反应,白清欢捏了捏他依然冰凉的耳垂。
没变红发烫,看样子他这一次真不是在装死。
可这一次她倒真希望他又是在装作没听到。
她低垂着眼眸,压榨着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将丹药炼化成药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它们被他无意识地吞咽下去。
先前一直没有苏醒的段惊尘,在此刻反倒是微皱了一下眉,眼睛缓缓张开了一条缝。
他的视线许久才聚焦,定定地落在白清欢的眸底,嘴唇轻微地张合了一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好了,伤患闭嘴。”
她低着头,将他唇角沾染的一点药渍揩去,而后轻声:“忍着,会有一点痛。”
并不等段惊尘的答案,她便转身,将他直接背了起来。
刀疤也耗尽灵力重新沉睡到了天倾剑中,她拿起他的剑做支撑,背着他站直身体。
稳了稳,她开口:“我身上的丹药只能给你吊着命,得赶紧带你去羽山寻人救治。你身体倒是天生的仙体无大碍,但是我这具身体可还未飞升,你要不老实点配合,怕真的就要死了。”
他的头搭在她的肩膀,视野中几乎被白色全部覆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迟迟都没有回答。
就像他先前想让她保持清醒,刻意同她说话般,如今絮絮叨叨的人反倒成了她了。
她再熟悉不过自己的身体,可如今背后的重量却轻得陌生。
余光里,看到他垂下来的手已经泛起失血过多的苍白青色。
“醒醒,这里可不适合睡觉。”
过了许久,他像是很轻地笑了一下,声音虚浮如耳语。
“要是不醒,就烦请白长老……将就用一下我这副不够完美的身躯,好好活着了。”
终于等到他的回音,她紧抿的唇终于往上扬了一下。
“我可对用男人身体双修没兴趣。”
“所以说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被这动作牵动得伤口疼痛,闷哼一声后才缓声道:“是将就。”
她背着他继续朝前方走去。
“我白清欢要选就选最好的,从不将就。”
他这一次回答相隔的时间却变得更加漫长了。
“若真是……”
声音越来越轻,她脖颈间察觉到的属于他的呼吸,也失去了温度。
“你再等我百年……不,等我二十年,我就变成最好的来找你。”
她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胸口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酸涩感,过往千年间看着段惊尘无数次轮回的前世画面也开始浮现。
“我可没兴趣再陪一个小毛孩长大。”
“好。”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回答。
她行走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间,长久被阴霾笼罩的寒渊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层层黑云缝隙间竟然能窥见半分瓦蓝。
路上,她遇到了同样被传送出来的其他仙族,他们有古仙族的特殊手段,哪怕在无法辨别方向的寒渊也能锁定羽山所在的位置,白清欢便远远跟在他们身后,朝着羽山走去。
兴许是念及她曾出手带众人逃离,那群仙族没有将她甩开,倒放缓了步伐,让她能够跟上。
白清欢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身边不知何时多了数道身影,她也恍若未觉。
过了许久,直到和云华真人几人碰面,她才回了神。
凤家的仙侍同样跟在后方,他们所剩无几,此时凤翎洛正被一只羽族的走地大鸟驮着,虽说昏迷不醒,但是气息倒比段惊尘好得多。
云华真人:“你身上也有伤,放他下来,我来背!”
白清欢却自他身边错身而过,连句话也没有的沉默拒绝了。
一步一步,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终于浮现出了其他颜色。
一座被削去大半的山峦悬浮在远处的云端之间,带着无法忽视的结界灵光,如一轮难以接近的月亮。
终于看到羽山,绝境逃生的仙族们黯淡的眼中总算迸发出希望的光。
带领着众人从寒渊之中走出的那个年轻女仙族止步。
白清欢在放逐之城中曾经听云华真人提及过,这位是桃家的少主,也是鲜少的仙令还在正常传承的家族,羽山如今还有少量仙桃全仰仗她家。
也正因桃家已有祖传的仙令,在放逐之城的仙令争夺中并不强行出手,所以倒是实力保存得最完整,数十名仙侍竟然大半都在。
桃家少主转身看向后方的众人。
这里面有同样从羽山之中出来的古仙族,也有诸如云华真人这类游走在放逐之城与寒渊中的修士,平素两方互不相干,极少有所牵扯。
“这次多仰仗诸位。”她的视线落在白清欢身上,各大仙族的消息远胜过寻常修士,她自然知晓这位就是盛德仙君的转世。
只是和过去三千年的那些平庸转世不同,眼前的人显然不一般。
桃家少主的眸中有隐约的敬意,她微微低下头。
“羽山于数月前关闭了出入结界,唯有古仙族才能进出,诸位身上皆有伤势,想来正需要一个清净之地疗养,我桃家倒也宽敞,还望诸位赏脸来桃家短住一阵。”
说是赏脸,其实这是她在承诺自己愿意作保带这些修士们入羽山。
各方修士们都是活了几千年的人精,又哪里听不懂这番话里的含义,纷纷拱手应下道谢。
桃家少主对着身旁的仙侍示意了一番。
那个仙侍点点头,翩然飞向云端。
然而良久之后,云端的羽山大阵还是闭合,并未开启。
桃家仙侍神情古怪地落了回来,言语迟疑。
“少主……”
桃家少主皱眉:“怎么回事?”
“守护仙阵的各大仙族说,如今战神仙令落到了妖部手中,且应临崖又叛变,羽山已到了存亡之际,若是生于羽山长于他们眼底的古仙族尚可通行,但若是想要带外人入内,绝无可能。”
“这……”
仙侍将头埋得更低:“还有,家主方才也发令让您速速归家。”
听到这样的话,桃家少主面露错愕。
她眉头紧锁,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再次抬头看向白清欢。
那张脸冷得没有任何表情,在方才仙侍的话落到她的耳中,她也没有任何惊慌,只能眯着眼抬头看向上方的羽山。
桃家少主沉默片刻后,却没有动。
“现在寒渊早已成了妖部的天下,他们这状况也无法横渡寒渊回到修真界,唯能入羽山养伤这一条路可行,否则必死无疑。”她低声:“我们欠了别人的命,这是因,我自当保住他们的命,此乃良果。”
顿了顿,她转身走向白清欢。
“你背上的人气息将尽,以此物可延缓她身上的生机流逝。”
她伸出手,递出一粒小小的青涩桃子。
羽山早已不是昔日的仙庭,三千年不曾办过热闹的仙桃宴了,桃家的仙桃也从百年一熟变成了千年一熟,结出的果子也又小又涩,即便她是少主,能拿出的仙桃也不多了。
白清欢接过果子,微微颔首:“多谢。”
“你若信我,就等我片刻。”桃家少主认真道:“我先回羽山,自会想法设法开启仙阵,带你们进去。”
白清欢很轻地点头。
桃家的人消失在原地,凤家的侍从略迟疑地看向白清欢。
他们还记得,凤翎洛在昏死过去之前,似乎对眼前这人很是亲近,更对他们下令要死死保护这人。
白清欢看懂了他们的犹豫,淡淡道:“带凤翎洛先回羽山吧,他双翼被折,再不回去怕是保不住翅膀了。”
凤家的人颔首,带着凤翎洛快速飞向了羽山,消失在结界那端。
“你真敢信这些仙族的话?”云华真人瞪着白清欢:“那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白清欢面无表情:“不然呢?你觉得我们现在和他们动手,引来里面其他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他们是帮谁?”
云华真人咬牙,双目通红地看着她背后的人。
“可是他该如何是好!”
他想说,可是段惊尘的伤快要撑不下去了。
白清欢却缓缓地将他放了下来,把仙桃炼化为汁液送到他口中,垂眸道:“没关系,他撑不住了,就换我来撑。”
云华真人听得怔愣。
“换你来撑?你怎么……”
他猜到了什么,临出口的质疑戛然而止。
白清欢没有多解释。
他们来羽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羽山之中还留存着古仙庭中能够夺舍和交换神魂的仙术仙阵吗?
她既然在那幻境中学了不少高深的仙术和仙阵,甚至都能用古仙阵带众人逃离放逐之城了,又怎么可能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呢?
早学会了。
身后的云华真人嗓音涩哑,艰难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好歹比他多修炼了四百多年,虽说不如他能打,但神魂倒是略胜一筹。”她将他额上粘连的发丝认真拨到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想来总能比他多支撑一阵时间的。”
“你倒是……”云华真人纠结了许久,最后忍不住嘀咕:“倒是对他情深意重。”
“人生在世百千年,总是会出现一些在意的人和事,且教人为其付出千百倍代价也不觉损失,只尤嫌不够。”白清欢低垂着眼眸,像是在对自己说:“或是钱财法宝,或是美名信徒,或是权势地位,或是哪个具体的人,哪里就叫情深意重呢,只是我为人偏执固执,想要的一定要马上握在手,不想等虚无缥缈的下次或是来世而已。”
也不知云华真人听懂她这番剖白没有,他看向上方的羽山。
“但是不管你换不换回来,这都得找地方闭关养伤,谁知道我们到底能不能进羽山。”
白清欢却平静道:“没事,他们若是不愿意放我进去,我也不介意在夺舍他之前,先去夺舍了上面守门的。”
“嘶……你可小声点说,这词现在可是忌讳,你怎么张口就来?”
她轻哧一声:“我本来就是妖女,难道还管什么名声?”
白清欢倒是已经做好了不讲武德的准备,却没想到原以为会一去不复返的桃家少主,这次竟然真的回来了。
羽山的仙阵缓缓开启,身着碧衣粉衫的桃家少主匆匆归来,对着白清欢先浅浅地一行礼。
“小仙君。”她张口换上了尊称,轻轻地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表示事情已经成了。
跟在她身后的,则是几个身着银色战甲的仙族之人,约莫是镇守羽山结界的,扮相倒是和前世幻境中的仙将们相差无几,只是无论是周身的气势还是实力都远逊色于前人。
他们站定后,面上非但没有先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还对众人露出了亲和的笑容。
“倒是不知晓您几位原来是医仙的故人,有医仙作保,即便是羽山有规矩,也自当是要破例的,请,我这就带诸位去医仙宫。”
云华真人捏着胡子皱眉,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白清欢先一步往前。
“嗯,有劳带路。”
她已经将段惊尘身上的血污清理干净,背着他,步履坚定地往羽山之中去。
桃家的少主落后半步跟在白清欢的身侧,低声说起了经过。
“小仙君,原来是有人将放逐之城的变故先一步传回了羽山,里面一些老家伙们生怕应临崖和妖部的人夺走了战神仙令要直接杀入羽山了,所以在知晓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下令彻底关闭进入羽山的通道,现在不只是外人不可通行,连羽山之人也轻易不可出入了。
我本是想先回桃家,寻家中长辈和另外几家与我们交好的仙族求情作保,带诸位进羽山,却不曾想刚入羽山,就看到医仙所遣来的人正等候诸位呢。”
白清欢一直保持沉默。
她先前从云华真人口中知晓了羽山的一些事。
例如,像云华真人这般从修真界飞升去羽山的寻常修士,在多数情况下是不被欢迎的外来者。
但是那位医仙却是个少见的例外,只因他飞升之后,便得了医仙令的传承,成了真正的医仙,更因为他知晓如何炼制增寿丹。
世人求长生,仙族也难免俗。
便是生来就拥有凡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寿命,但终究还是有尽头,拥有过长生的人更畏惧寿元将近的威胁,医仙所炼制的增寿丹也好,能够再提升资质的洗髓丹,无一不是他们渴求之物。
桃家少主又是好奇又是庆幸道:“对了,来迎接诸位的似乎是医仙的关门弟子,想来与小仙君是旧相识了。”
都不用她解释,待穿过那道如水幕板的结界之后,白清欢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宋兰台依旧穿着那身浅碧色的竹纹外衫,在那片弥漫的朦胧灵雾中静静站立着,面庞清隽秀雅,竟比身旁那些仙族的气质更加出尘,只是眉梢微微蹙起,浅色的唇紧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直到他看到进入到羽山中的重重身影,又于其中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后,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即便是早从仙族之人的口中听闻了放逐之城中的惨况,但亲眼目睹,他还是失了神。
宋兰台下意识地往那边跟过去。
即将出口的话将出,却又咽了回去。
他环顾周围,意识到身边全是那些不好应对的仙族后,手指死死扣着掌心,面上倒是适时地露出极亲和的得体笑容。
“师父正愁炼制增寿丹的药材不够,其中一味药又独独修真界才有,只得劳烦小仙君和真人横渡寒渊送来了。”
他对着这边微微倾身一拜,将颤抖的手与苍白的面容同时掩在宽大的袖袍之下。
白清欢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这一次替众人解决这麻烦的,竟会是宋兰台。
再起身后,宋兰台神情已经恢复了从容。
他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些仙族,侧身面向白清欢,哑声道。
“还请……请段仙君随我来,医仙宫中已备好一切,千言万语,日后慢慢细诉便是。”
他视线不敢落在身后那具气息几近于无的身躯上。
只怕再多一眼,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就会彻底崩溃。
有医仙在羽山中唯一的弟子宋兰台亲自相迎,加之这位似乎大有成为下一位医仙的潜质,那些仙族果真没有再为难他们。
无伤的修士们被桃家少主邀去了桃家,而白清欢和云华真人则是护送着段惊尘前往医仙宫。
这一路上,白清欢等人畅通无阻。
羽山在旧日的大战中损毁了大半,如今所剩下的只是一小块地方,但也足够这些仙族们苟延残喘了。
白清欢亲眼看到了仙庭的坍塌破灭化作废墟,不过眼前的羽山却又新建起重重华美宫阙,仙殿高楼耀眼生辉,仙树繁花秀美,灵兽仙鹤穿云而过。若非这里的灵力远逊于旧仙庭百倍不止,倒和仙庭无甚差别了。
宋兰台对羽山很是熟悉,走在前方。
与之并肩的白清欢垂眸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多谢。”
“我并非为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却是颤抖的:“我以为你比我强,总该比我能更好地护住她的,你知晓我做了多少次决断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可是你没有。”
宋兰台眼尾通红,深深地看着她。
“你没有护住她。”
“不是的。”素来懒于和宋兰台辩驳一句的她这时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这一次你说错了。”
宋兰台却只当她在狡辩,神色冷冽地瞪了她一眼,加快了脚步。
医仙宫位于羽山东侧一角,和那些华美的仙府宫殿不同,此处倒是和修真界中的医仙谷相似,种满了青翠秀挺的修竹,山风吹过,竹叶娑娑笼着一座清幽小院。
白清欢和宋兰台的师父曾有一面之缘,便是当初送年幼的宋兰台入医仙谷时见过那一面。
再往后那位前辈早早飞升,从此往后打交道的都是丹圣子了。
她也对那位前辈知之甚少,倒是云华真人沉着脸叹息:“咱俩这两日速速去找那些仙族和修士们要账,我再看能不能从老李头那里抢个百十万的灵石吧。”
白清欢:“为何?”
“越是厉害的医修心越黑,你懂吗?”
“云华真人数百年不见,这张嘴倒还是和往昔一样欠治。”
一道慢悠悠的嗓音从后方传来,白清欢回头,便看到宋兰台跟在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白发老者身后。
只不过和云华真人那通身凌厉的煞气相比,这位脸上倒是堆着温和慈祥的笑容,瞧着不像是修为大成的医仙,倒更像是自家长辈。
被叫做老疯子的云华真人此刻也沉默了,提防地看着医仙,居然没有硬气和其呛声。
医仙的下句话道出了内幕。
“三百年前真人欠我的一百八十万灵石丹药费,如今可凑齐了?”
云华真人:“……”
医仙看着云华真人,意味深长地摇头叹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三百年也没凑齐一百八十万,云华真人这次却是让老夫失望了。”
云华真人沉默了片刻,最后抱着手中剑哑声道:“灵石老夫自当会去凑齐,但是这次你先出手救那小辈,要多少灵石你随意说,我大不了去把羽山那些古仙族们全抢了。”
医仙眯着眼笑得慈爱:“倒是怪了,这小女娃瞧着有点面熟,没记错的话倒是合欢宗的一个后辈,怎么就面子大到让你青霄剑宗的掌门低头求情了?”
云华真人面无表情:“你就说救不救。”
“不用你说,我也是要救的。”医仙看看白清欢,又看看她背上背着的人,温吞道:“早在放逐之城出事的消息传回来的第一天……哦不对,早在我这小徒弟传送来羽山的第一天,他就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抱着我的腿求我一定要帮忙护着他那位合欢宗的好姐姐,好让他也能尽尽心,别让她真的被剑宗那位小仙君给拐走了。”
宋兰台抿了抿唇,垂着手立在后方,焦急地哀求催促。
“师父,要说什么待救完人再说也不迟。”
“我且问你,你真想救他?”医仙指了指昏迷的段惊尘,意味深长道:“我救了他,你日后可莫要后悔。”
宋兰台坚定点头:“自然,我唯此所求!”
“行。”医仙点点头,“把这人带进去吧,三日后再来寻我。”
白清欢一行人暂时在医仙宫中安顿下来。
羽山依然紧闭,这两日间不乏其他古仙族的人遣了仙侍来此,或是想要打探放逐之城那场仙令争夺战的详情,或是想要试探他们这群人的底细,又或是单纯想拉拢云华真人以及盛德仙君难得有出息的转世。
面对这些苍蝇,倒都是宋兰台出面,八面玲珑地将人打发回去了。
在除开与白清欢有关的事情之外,他做什么都克制圆滑,虽说修为不高,在羽山之中倒是难得的好人缘。
“轰隆——”
天穹上方又闪过一道雷。
自仙庭倾覆之后,羽山也不再是高悬在世外的仙山,没了各方星辰仙君当值,其实和修真界的一处寻常洞天福地也无甚区别。
天上几粒星点忽明忽暗,竹林小院里突然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白清欢坐在屋檐下方的门槛上一动不动,天倾剑被横放在膝头,刀疤化作小犬匍匐紧贴在她脚踝边,而她低着头,低垂散落的发将面庞遮挡大半。
宋兰台又将两个仙侍应付走,撑着一把素白的墨竹骨伞,肩披草绿薄衫,于斜风细雨中缓步归来。
他在檐下收了油纸伞,抖落上面的雨水,没有看边上那人,而是默然等待着。
这几日间,宋兰台以为自己会情绪失控质问那位段小仙君,也以为自己会失态作出不理智的事,甚至以为自己会拼死将他撵出去。
可是都没有。
说来也怪,他就这样和不远处那人处在同一片屋檐下面时,眼前浮起的,却是多年前和白清欢同坐于小院中的场景。
他本该焦躁不安的心,竟然荒谬地在雨声中安定下来,甚至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居然忘记阿姊还命悬一线正被救治这件事了。
想到这里,宋兰台忽然甩了自己一巴掌,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
白清欢脚畔的刀疤抬起头,茫然地歪头:“嗷?”
她没法回答刀疤的疑惑。
因为她也想不清楚刚才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的宋兰台,怎么就突然抽他自己一下,又怒气冲冲地冲到雨幕里淋雨了。
她又低下了头,木然地盯着洇湿的鞋边和被雨滴砸出的无数涟漪。
这样的动作她保持了三日了,说来也怪,连身处幻境都要自己找点乐子,连狗都能拉着闲聊的人,这三日间却一直没有开口,像是忘了说话。
直到后方笼罩的结界消散。
有压抑咳嗽声从内间传出,几乎轻微得快要被雨声盖过,然而她僵硬滞愣的脸却动了一下,还未等刀疤站起来,她便猛地起身朝里面赶去。
被带起滚落到檐下水坑中的刀疤一个翻滚爬起来,迅速甩掉身上的水渍,“汪”的一声连忙跟上。
宋兰台怔然抬头,看到医仙从屋内施施然走出来,狂喜之色顿时浮出,脚下踉跄着跟了上去。
“师父!”方才还从容温和的宋兰台磕磕巴巴地问:“我……她……好了吗?”
“呵,你一听到你的好姐姐受伤,也不管轻重,就先打了我的名号去各个古仙族中搜罗了无数仙材灵药,若这还救不活,那我的医仙令怕是该还给天道了。”
宋兰台紧抿的唇在听到最后一句后,倏然一松,无法抑制地往上扬。
“啊还好……阿姊没事了。”
他下意识就想要追着进去,却猛地想起自己如今的狼狈模样,生生止了脚步。
“我得先去换身得体的衣服才行,还有近来不曾注意仪容,师父你那儿还有美颜丹吗?对了还有熏香……”宋兰台又喜又急,医仙看着自家小徒弟这般姿态,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他冲宋兰台挥挥手,却没将他带到屋内,而是将其引着去了不远处的一处草亭中。
“你既是满心满脑都是她,那为何不第一时间就先去看她呢?”
宋兰台微微愣了一下,迟疑答:“我自是想的,但是我这副模样并不好看,我怕她见了我这样不好的样子心生厌恶。”
“所以就不去了吗?”
“自然不是!”他一听便急,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无比认真解释:“我只是想用最好的模样去面对她,不想让她讨厌而已。”
“所以你当年同她置气,缩在医仙谷再不回合欢宗,也是想变成所谓最好的模样?”
宋兰台的挺直的身躯像被重创了一下,顿时萎靡下来。
“师父你怎么……”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吧?可别提了,你那好师兄当年每到半夜就同我传讯,急吼吼地问我‘师父啊,小师弟怎么又哭了,到底该怎么哄啊’,可没少害我炸丹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