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说到底还是个耽于过往的废物。”应星移站直身体,眼底半点温度也无。
“是。”逐星迅速低下头,她沉声问:“那敢问大人,此次凤家之人似乎也来了放逐之城,带队的甚至是和应临崖关系匪浅的凤翎洛,先前他一直不同意我们对其动手,如今……”
应星移平淡答:“和废物关系匪浅,与我又何干?”
逐星没有抬头,许久之后,她终于长呼出一口气。
“是,逐星明白了。”
放逐之城之中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所有人都清楚,一块强大的仙令足以让一个资质平平的修士变成天才,更能让一个在走下坡路的家族重新崛起。
在这样的利益诱惑之下,这里根本无同盟可言,全是敌人。
凤翎洛的突然加入,在云华真人和其他老怪物的眼中简直匪夷所思。
偏偏他始终站在白清欢和段惊尘跟前一副好小弟的模样,全然没有要走的姿态。
云华真人费解:“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幻境里认识的,我和小白的前世是……好友。”凤翎洛主动回答,只是对上那张本该属于段清光的脸,他的话也没忍住迟疑了一下。
云华真人指了指段惊尘:“那你俩呢?”
凤翎洛沉默了片刻,认真道:“上辈子,他也是我嫂子。”
当年是年纪小看不懂,现在大了回味一下,段清光和风希之间的氛围他若还不明白,那真白活三千多岁了!
“……”
简短的对话之后,凤翎洛还是选择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
他还保留着遇到事先找小白商量的习惯,主动先说起了自己这行人来此地的原因。
“不久前,这附近就有仙令气息隐约浮现。在仙庭损毁之后,许多仙令都失踪了,余下的这些仙族们都想得到一块仙令。”他视线掠过后方其余人等,毫不客气地捏了道术法将声音隔绝,只让白清欢和段惊尘能够听见接下来的话。
“而且羽山和妖部之中都有传言,此次现世的恐怕不只是寻常仙令,还有当年属于应星移的战神仙令,因为昔年的战神宫废墟竟然有灵光浮动,这是仙令出现的征兆。”
凤翎洛的脸颊上已经彻底褪去婴儿肥,轮廓瘦削,眉眼之间染着深沉的冷意。
“所有仙令一旦认主,其中都留存着一丝持有者的分魂,我们凤家此行的目的也在此。”
“所以你要我们帮你?”
凤翎洛却闭了闭眼,哑声:“不,我只想要你们别参与接下来的仙令争夺了。”
白清欢皱眉:“为何?”
“小白,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是我愿意信你和……神女。”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也请你信我,待会儿你们束手旁观便好。”
他定定地看着白清欢,等待她的回答。
雪光凄寒,映着他苍白的脸,暗红的眼眸底是深切到极致的恳求。
她情绪尽数敛内,摩挲着腕上的千机缕,忽而转向段惊尘。
“你怎么看?”她做事喜欢同人商量着来,不喜欢强作决定。
他半侧肩膀被雪掩着,很轻地对着白清欢点了点头。
她了然,终于应下:“好。”
语罢,又没好气道:“束手旁观我可做不到,你要真死了,我高低把你尸体捡了拿去拔毛卖钱。”
这话却让凤翎洛鼻子一酸,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受过这熟悉的口头欺负了,竟忍不住弯着眼笑起来。
“你想得美,我死了也不便宜你。”
而外面竟然又有两枚仙令出现,而这次却只有放逐之城里面的本地人和一些仙族在争夺,妖部倒忽然消声觅迹了。
但是白清欢知晓,妖部显然也是将目标集中于那块战神仙令上了。
外面的众人已经为了天顶出现的数块仙令出手了,这一片冰冷的霜雪之间迸发出无数道耀眼的灵光,像是一场盛大的烟火,只不次这烟火绽放的代价太大,每一次耀眼的光芒闪过,与之伴随的必定是一个试图抢夺仙令的人的陨落。
雪越下越大,然而雪落地的速度却赶不上鲜血蔓延的速度。
很快,积雪便被血腥味浸透。
几块仙令陆续落入那些人的手中,他们拿到仙令已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同时也彻底退出了对战神仙令的争夺战。
终于,在雪快要将整个放逐之城尽数淹没之时,天空中逐渐有一道金红色的光芒亮起。
它炽热耀眼得像是一轮染血的太阳,只是看一眼,其中的凛冽杀意便让人心惊胆战。
“是战神仙令!”
有人没忍住喊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变得越发灼热,谁不知道战神仙令造就了一个强大到足以颠覆羽山的应星移。
人人都骂应星移,人人也都想做应星移。
几乎在战神仙令出现的瞬间,城东最边缘的一处高楼顶端,属于妖部的十多道高大身影终于浮现,隐隐可以看到原本站在最前方的逐星竟已退至侧后方,此刻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道极其高大的身影。
光芒越发耀眼,映亮了整个峡谷。
原本幽蓝色的眼眸在光芒之中几乎被全然映成了金红色,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在脚踝,精致秾丽到妖冶的面庞微微上扬着,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所有人。
“应临崖……”
凤翎洛幽幽喃出那个名字,眼中情绪复杂。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他,遥遥望了过来。谁也没有先一步发动攻击,而是就此僵持对峙。
直到高高悬于天顶的光芒往下坠落的瞬间——
“唰!”
两方人马几乎同时飞掠向那道光芒。
“锵——”
一道凤凰的清鸣声响起,峡谷之中的温度骤升,连纷飞的暴雪竟也被汽化消融。
天地间最后一只火凤凰引颈清唳,羽翼如燃烧的火焰,化作一团炽烈的火光猛飞向那团金光。
然而对面的妖部之中也几乎同时飞出一道冰蓝色的巨大阴影。
那是一头大得可怕的双翼应龙,身上鳞片流光溢彩,唯独胸前有道丑陋的疤痕,冰冷的霜雪气息让刚起的炽热又骤降下来。
风眼与龙目短暂相接,而后又同时错开,看向那块战神仙令。
下一刻,二者同时冲向那道金光,带起的可怕气浪甚至让整个峡谷也跟着震颤起来,山壁间很快出现了巨大的裂隙,大大小小的碎石铺天盖地地坠落下来。
下方的妖将们和凤家侍从们早已对上,只是这一次妖部怕是有大半的妖将前来了,凤家血脉本就零落,这些旁支的羽仙族们很快便落了下风。
见到这一幕,白清欢挽了袖子,面无表情地摸出千机缕。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却看到段惊尘已经拔了天倾剑,竟是准备动手的样子。
“你要帮他?”
他漆黑的眼眸清透,沉声答:“我没打算帮他,我只是想杀妖兽。”
在他身后,云华真人早就错身杀了出去。
“淦了!别以为那小子叫你一声嫂子你就心软准备帮忙了,我才是只想杀妖兽!”
刀修老祖冷笑着拔刀而起:“滚吧,别挡着我杀妖将的道了!”
白清欢紧皱的眉微微一松。
有这么一群人在,修真界看样子完不了。
逐星挥鞭狠狠打飞一道影子,她也发现那边的段惊尘和白清欢了,只是她这一次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复仇的冲动,而是死死盯着天穹上的激战。
她仍在怀疑,不敢信醒来的人真是应星移。
直到上方,属于火凤的那道光骤然熄灭。
凤翎洛倒飞撞落在山壁上,他已经恢复了人形,脸色白得吓人,唯独口中大口大口地往外溢着鲜血,看样子伤势极重。
同样飞下来的还有应星移。
冰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稳稳落在地上。
手上握着的,是那块耀眼的战神仙令。
第68章 被困寒渊
凤翎洛跌落在雪地中,巨大的羽翼缓缓收拢化作人手,身上华美的羽毛也逐渐褪去,在激战中被撕扯下的羽毛像是一场凄美的红雨,在此刻才缓缓坠落回他身上。
他竭力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对面的人。
应临崖的状况也不算好,眼睑下的龙形图腾花纹被凤翎洛的羽毛从中割伤,殷红的血流顺着苍白的面颊汩汩淌下。
他眼神漠然,与凤翎洛对视。
后方妖部与仙族仍在殊死相争,有人想要趁机杀过来,但是即便是负伤,两人身上的压迫感还是强到让人难以接近。
“咳……”凤翎洛捂着嘴压抑地咳嗽了两声,鲜血从指缝中泄出,分明是极其狼狈的模样,可是语气冷得像是在质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应临崖的发在风中飞舞,幽蓝的眸子被雪色浸得更加冷,他答:“当然。”
凤翎洛:“可你应该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你觉得是死路,我却觉得这是唯一的生路。”
“你……”凤翎洛拿胳膊支起身体,手逐渐握紧,他哑声道:“还来得及,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应临崖一言不发,那双微微上挑的冷艳眼眸波澜不惊,目光冷沉得如一潭无波的死水。
修长的脖颈间,微挺的喉结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他逆着身后绽开的灵光站立,身上的一袭黑袍却将所有光都遮蔽了,他像完全融入了寒渊冷冽的雪夜之中,昏昏暗暗中,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能回头的是应临崖。”
他语气淡淡。
“我是应星移。”
妖部为这次的仙令争夺不知做了多周全的准备,几乎在拿下仙令的瞬间,逐星便一甩手中的长鞭。
“啪啪!”
两声鞭响在空气中爆破炸开。
这仿佛是一道信号,原本还在战斗的那些妖族之人目光瞬间变得越发凶狠,竟不要命地化作了完全的妖形,如赴死般挡在了最前方。
“战神仙令已夺得,任务完成!”
“护住大人撤退!”
“大业将成,虽死不悔!”
他们的攻势完全没有留退路,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死战竟生生地挡住了想要追杀应星移的其他人。
“轰隆!”
段惊尘化作一道凌厉的霜白剑光飞掠向最凶悍的那个妖将,在对方即将咬向云华真人之前,从侧翼将其头颅斩下。
云华真人下意识想要将迸溅了一脸的鲜血擦掉,但是一抬手就看到自己手上早就沾染了无数血渍和肉泥,他只能放下。
用力甩了甩手,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段惊尘:“你小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强了!”
段惊尘挥剑的动作不停顿,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继续斩向涌上来的妖兽。
“幻境中顺便修炼了几年。”
“不是老夫在幻境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那可是盛德仙君的师兄,也没能靠着个幻境突破,你凭什……”云华真人的话音说一半又吞回去了。
哦忘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进入的幻境,怕就是盛德仙君本人的记忆。
旁边的刀修也陷入了苦战,和寻常人类修士比起来,妖部的人和古仙族一样,拥有远胜过其他种族的强大体魄。更何况这些妖将不知道在寒渊之中修行了多久,个个都是难缠的主。
“这些妖部的家伙都疯了!”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怒道:“他们就不怕死吗?!”
回答他的竟然是那个妖将,后者瓮声瓮气道:“为大业而死,这是勇士们莫大的荣光!”
段惊尘面无表情扬剑斩下:“那劳请你们全部死绝,我给你们妖部送匾额造高碑。”
“……”妖将似乎愣了一下,然而脑子都没来得及动,就被砍下了头。
妖将们的身体高耸如小山,在放逐之城的废墟之中投下绵延的阴影。
在它们身后,已经亮起了传送的光芒。
逐星回过头来,面上的笑容狂放而肆意,她面向所有仙族人高声道:“你们等了三千年死,如今总算如你们所愿了,今日,你们便全部死在寒渊之中,切身体验一下我们妖部的痛吧!”
应星移微微一顿,忽然沉声问:“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那些人会来争夺战神仙令,所以提前为他们准备了一点大礼。”
这回答让应星移微微皱眉。
“你想犯险将他们一网打尽?”
“犯险?这个词倒是第一次听您提起。”
然而逐星回头,仰头瞬也不瞬地看向他,眼中跃动着堪称疯狂的光彩:“大人,我只是随时做好了带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准备罢了,这不是您教我的吗?”
她一顿,偏着头继续盯着他,试图从那双眼里寻出微妙的情绪变化:“还是说,您现在也变得畏首畏尾了?”
毫不遮掩的试探让应星移的视线骤然冷下去。
“别用这种可笑的话来试探我。”
他转身,身影逐渐消失在传送阵中。
逐星抬了抬眉,迅速低头跟在他身后离去。
几乎在他们消失的瞬间,留下断后的妖将们见识到这一幕之后,本就庞大的身体竟然如吹气般继续膨大起来,更有妖将已经大口吞噬起脚边的尸身,汲取其中的血肉力量,全然不管是仙族还是同族!
云华真人见到这一幕后目光倏地紧缩,他在寒渊这么多年,没少和妖部打交道,对这些家伙的手段也算是有所了解。
“他们献祭了寿元换取力量,这是准备拖着我们一起去死了!”
峡谷这片天地本不算狭隘,然而当这些妖将们的身体逐渐变大之后,竟然让它显得拥挤起来。
高耸陡峭得好似刀削的山壁被这激烈的战斗轰击出无数裂隙,地上震颤不断,整个放逐之城竟是开始塌陷,山壁和地底本就是岩石和冰层,如今破碎后开始涌入冰冷湍急的水流。
更要命的是,作为唯一通道的那道峡谷缝隙,竟然开始缓缓闭合!
“妖部的疯子想把我们活埋在这里!”
“该死!寒渊的冰层被他们击破了!不止是活埋,这是想将我们困死在寒渊之底!”
“连应星移当年都没能从寒渊之底逃离,我们该怎么办?”
云华真人怒声道:“寒渊之水会吞噬灵力,一旦陷入其中就无法逃离了!速速撤离!”
白清欢双手快速操纵着千机缕,强行阻止了正前方的山壁破碎的速度,然而寒渊之水还是从那些缝隙中不断外泄,眼看着就要没过下方的建筑了。
她食指一勾,牵动着一道红绳飞向下方,在雪泥中束缚住昏沉的凤翎洛,将其拉到了自己的手边。
凤翎洛的眼神有些涣散,他狼狈躺在白清欢的脚边,嘶哑开口:“小白,我……”
她往下斜睨一眼,快速收回视线:“行了不用再说了,先活下去再回去和我好好解释吧。”
话音刚落,段惊尘已经掠向这边。
他同样看到了半死不活的凤翎洛,脚步一顿,一把将其抓起往后一丢。
“等等,神……不是嫂子你要做什么?”
紧随其后的刀疤稳稳落地,大嘴一张熟练叼住了凤翎洛。
“先把他带着躲好。”他简短说了这句话之后,便果断奔赴白清欢身边,持剑挡在她前方。
“我以为你懒得管他。”
“我对他印象不深,但是我记得在前世幻境中,他找了你百年。”他没有回头,嗓音清冷却坚定:“所以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白清欢的呼吸颤了一下。
从凤翎洛现身开始,那小子就全然没有遮掩两人之间的熟悉和亲近。她原本以为段惊尘会表现不满或是追问两句,可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质问她一句。
他挡住又一只朝着这边奔袭来的妖兽,沉声提醒:“小心。”
白清欢手上动作同样不慢,十指翻飞,操纵着千机缕阻止着又一块巨石的坠落。
只是寒渊之水涌入得越来越多,空气中的灵力变得越发稀薄,城中的厮杀已经快要落幕,冰冷透骨的水流之中漂浮着无数断肢残躯,血腥味冲天。
在第一时间就想朝着峡谷上方飞去的老李头狼狈落下,抬着头无望地看着完全闭合的上方。
“出不去了。”
云华真人一把把他捞起,将其挂在一块突出的岩壁上。
“我们这回是真被困死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灵剑,因为灵力不足,连它都已经黯淡了许多。
峡谷近千米厚的冰层已经完全闭合,只留下这一片幽暗的死城,温度已经低到了呼吸都困难,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此处的任何一个飞升强者都能击穿冰层带领众人出去。
但奈何这是寒渊之下。
在羽山出现之前,寒渊几乎淹没覆灭了整界。
逐星和妖部果然决绝,竟然不惜以这么多位妖将为代价,彻底将他们困死在此处。
她这是想要让羽山仙族和修真界的修士们,都切身体验到应星移的肉躯被镇压在寒渊三千年的痛苦!
“不,还没完。”
白清欢紧了紧手,低声道:“小段,给我争取半个时辰……不,一炷香时间。”
“我来布阵,带大家出去!”
温度越来越低,灵力却越发稀薄。
上方的冰层早已完全合拢,放逐之城的这片空间中不但一直在往下坠落冰块和石块,涌入大量的寒渊之水,甚至连下方地面的冰层也开始开裂,坚冰凝成的地面也逐渐破碎,众人唯能站在浮冰上苟全。
整个放逐之地中的仙族所剩无几,上一刻还在为夺得仙令而狂欢的那些人,却因为早早耗尽了余力,在这场突来的灭顶之灾中无法自救。
余下的人或是疯狂凿击上方冰层想要逃出去,或是不断尝试各类法宝,然而除了让冰层碎裂的速度加快之外,毫无作用。
先前还在和妖将痛快死战的老怪物们,在此刻也颓然站在浮冰上。
老李头大声道:“神婆子,你快算算到底怎么出去啊!”
神婆子的脸色却苦涩黯淡得不像话,她低声道:“算不出来了,寒渊能够隔绝吞噬灵力,我感应不到日月星辰的位置,无从施展星算之术。”
旁边,一个仙族高举着符篆,催动了无数次皆是失败。
见到这一幕的阵道老祖低头,看着猩红中泛着黑气的血污,绝望道:“那妖将早想到了这层,这些妖将的尸身和血污会让法宝和符篆内的灵力也失效,我们现在是真的逃不出去了!”
然而还没等她叹息声出来,就被段惊尘一把抓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阵道老祖一低头,就见白清欢正盘膝跪坐在一块浮冰上,似乎正在勾画着什么。
“小白,你这是……”
“古仙阵中的短距离传送阵,搭建阵法需要的时间不需太多,而且昔日仙庭的阵法并不受妖兽气息影响,你帮我。”
“等等,我跟你说过我并不精通古仙阵,而且此地灵力已经枯竭到无法维持,纵使此阵能够让我们逃离,我也是有心无力。”
“无妨,我有心有力。”
简短的对话落下,白清欢还不等阵道老祖反应过来,她已经咬破手指,凭借着遥远的记忆,以血在白衫上绘制起当初默记下的阵法。
“撕拉!”
她将阵图塞到阵道老祖的手中,“去指挥其他人布阵。”
阵道老祖早在先前见识过羽仙阵时,就对白清欢的阵法造诣没质疑了,想到此法是唯一的生路,自是准备照做。
“等等,此时的灵力能够催动——”
话音未落,段惊尘已经先一步抛出数个小芥子囊,沉声道:“拿去,记得让他们平摊了偿还。”
数量可怕的极品灵石一出,此地原本枯竭的灵力竟然瞬间回升许多。
“但是他们若不听……”
段惊尘头也不回,“刀疤!”
驮着凤翎洛的一道黑影快速奔了过来,刀疤低吼了一声,被颠簸得半昏不醒的凤翎洛死死抓着剑灵的毛,嘶哑道:“有我在,他们不敢不听。”
羽仙宫虽不复存在,但是凤家积攒的余威尚存,凤翎洛更是羽山出了名的记仇疯子,饶是他如今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竟也是震住了那些仙族。
而白清欢屏住呼吸,开始布置最复杂的阵眼。
她身处的这块浮冰并不算稳定,上方不断坠物,下方寒渊之水激荡。
就在此时,一道阴影笼罩在白清欢跟前。
段惊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在模糊的光影中,他正低头看过来,垂落的墨色长发像是流动的黑纱,将后方的混乱全部遮挡。
他挥动着天倾剑,将所有朝她落下的坚冰与巨石尽数击碎。
“你……”
“你安心去做想做的事。”他低垂着头,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镇定,“有我在。”
白清欢无暇多言,只能低着头竭尽全力,试图在寒渊之水淹没整个放逐之城前,将最后救命的传送阵布置完毕。
她眼前的光线越来越黯淡,周遭充斥着被寒渊之水吞没的人的绝望声音,鼻翼间萦绕着浓郁的血腥气。
温度已经低到了极致,她身体内的血液仿佛也逐渐停止流淌,手上动作变得无比缓慢,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
先前操纵千机缕延缓冰层破碎时,她就几乎耗尽灵力了。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清淡的熟悉冷香靠近,同时被渡入的,还有他的灵力。
段惊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还没问我幻境的事。”
她朦胧的意识被他的声音唤回,一边继续完善阵眼,一边下意识回:“什么事?”
“我变成了段清光,经历了他的一生。”
“知道,我可没少偷看呐,原来你上辈子不是老头子。”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分明已经因为寒冷而浑身僵硬起来,但是调笑的语调却不收敛,“仙君……每一世都生得清雅俊秀,深得我心。”
他声音微微喑哑:“真的深得你心吗?”
“是啊,一眼万年懂不懂。”
他同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以此让她保持着神志清醒。
仙阵的其他几处似乎尚未完成,传送阵依然黯淡无光。
白清欢却已经没有余力再去顾及那些了,她已经竭尽自己所能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是死是活也只能看其他人争不争气了。
她将阵眼的最后一处勾勒好后,瘫软脱力坐在了越来越狭小的浮冰之上,她灵力耗尽,若非还有这块浮冰,怕是要直接坠入寒渊之水中化作冰雕了。
在浮冰上,她艰难地勾住了段惊尘的衣角,轻轻扯了扯他,试图靠着说话转移注意力。
“你既是当过段清光,那你……那你能不能说说,你是不是喜欢风息神女啊?”
到此刻,他竟然还能保持理智,无比郑重地纠正她的说法。
“是段清光喜欢风息神女。”
不是段惊尘。
她听懂了这未说出的后半句话,忍不住笑,“是,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他喜欢她了。”
“嗯。”他沉闷地应了一声。
她声音很轻很轻道:“我以为如仙君这般无欲无求,清冷如谪仙似的人,是不会动凡心呢。”
他过了许久后才开口,声音称得上是平静地再次强调。
“他是他,我是我。”
她拉着他的衣角不放,仰头看着他。
“所以,那你呢?”
黑暗之中,她的身体几乎已经被寒气彻底笼罩,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冷得胸腔刺痛。
段惊尘的声音变得模糊了许多。
他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影子朝她靠去。
“我从不是什么无欲无求,更不是什么清冷如谪仙的人。”
“那你是什么?”她低声问:“总不能是庸俗不堪,见色起意的人吧?”
她分明触碰着他,可是却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他垂落的头发也逐渐冻结成冰凌,眉毛和睫毛上都染上了霜白的冰花,整个人几乎要化作一座冰雕,可是他却始终站在她头顶,半步未离。
两人的意识似乎都到了能支撑的终点。
饶是这般戏谑的对话,也要等上许久才能等到对方的回答。
而这一次的等待,尤为漫长。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近乎耳语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混着滴答淌落的血腥气息,落到她的耳中。
“自十七岁起,段惊尘就是个庸俗不堪,见色起意的人。”
她听着这句话,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忽地涌上来。
十七岁。
那不是段清光和风希的故事,那是属于他和她的起点。
她是如此聪颖而善察人心的人,又如何听不懂这一句堪称直白的剖心之语。
然而下一刻,费劲全力说完这句话的段惊尘却似乎终于脱了力。
上方又是一块巨大的冰凌坠落。
他快要冻成冰块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动了一下。
白清欢缓缓抬起头,只看到他正双手支撑着山壁,以□□生生地填补了这块山壁后的缝隙,在他身后,寒渊之水如山洪般不断冲击着他,似乎随时要将他击碎。
寒渊之水不断涌入灌满底穴,碎冰上浮,而上方的冰层随着寒气不断坠落。
他的灵力同样耗尽了,甚至到后面身体都动弹不得,无法挥剑,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替她挡下所有,然后若无其事的和她说着话。
终于,他的身体在寒渊之水的浸泡与冲刷下变得僵硬冰冷。
在黑暗之中,段惊尘始终低着头,注视着她的方向。
他被冻结的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视线被眼睫上凝结的冰晶遮挡了大半,模糊不堪。
他看到逐渐有仙阵的光芒开始被点亮,终于布置好的传送阵似乎正在缓缓启动。
然而他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沉重,血液与心跳都开始停止流淌,身体像是被沉重的巨兽拉扯着,无法控制地往寒渊之中沉没坠落下去。
他已经被寒渊淹没了大半。
然而就在这时,一根不知何时系在了他腰上的红绳却倏然收紧,强行将他从水底拉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