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而后,便听得那端的哽咽声骤然变成磨牙声。
“段惊尘!”
暗巷,空医馆内。
一群初出山门的剑修们挤在狭隘的屋内,皆探头屏息,目光齐落在最中心的白清欢身上。
她席地盘坐,跟前摆着的是一鼎小小的丹炉——
确切说来,该叫香炉才对。
因为这是李长朝在医馆后面的杂物间翻出来的,拿出来的时候,还用剑气吹了不少香灰出来。
只是剑气犀利,于是本就磕碜的香炉越发破烂不堪。
这样的炉子,真能拿来炼药吗?
众剑修心中同时浮出这样的担忧。
直到他们看到白清欢取出方才买到的灵药,又开始以娴熟的手法处理起那些药材,眼中的担忧逐渐变成了震惊。
这样的震惊在看到白清欢操纵着灵力,将那些药材成功炼化后,变成了震撼。
“嘶——”
“真炼成了,没废!”
“竟然不是在装逼?!”
“段师祖,您居然真的会炼药术!”
白清欢:“一般,略知一二罢了。”
李长朝双目灼灼,看着那明显炼化成功的灵药,颇为意动。
“段师祖这一手炼药的手法真是精妙绝伦,不知道您那位好友是哪个宗门的医修?”
好想知道到底是哪宗的医修这么大气,居然肯教剑修炼药!现在去结识那位朋友还来不来得及?
白清欢收拾药渣的手一顿,目光复杂地瞄一眼李长朝。
这句话听起来,真的很像在试探。
难道愚蠢只是剑修的伪装,警觉才是对方的底色?
她手上的动作只停顿了一霎,而后自然而然淡淡回答,“只是偶然结识的云游散修而已。”
李长朝将下巴靠在剑柄上,苦思喃喃:“是这样吗?我记得段师祖自入了内门后,除了随几位长老外出的几次,似乎都没有出过宗门。究竟是哪路散修,也不知道几位长老是否认识?”
若是有长老也认识,说不定还能介绍一二,这样以后负伤便可自行炼药,省下的灵石又能给本命剑加一次淬炼了!
白清欢:“……”
你这家伙果然就是在试探对吧!
白清欢的警惕性逐渐拉高,面上却半点不显,继续保持着高冷人设。
“是入内门前的散修朋友,已陨落多年。”
宋兰台若是听到这话,怕是又要闹翻天了。
但是无所谓,这话是段惊尘的嘴里说出来的,关她白清欢什么事?
“啊,这……”李长朝又是可惜又是同情地看着白清欢,低声道:“是弟子冒昧了,还请师祖节哀。”
“嗯。”
死了挚交好友的老祖宗不再多言,继续维持装逼状态。
然后,她就听到身后的剑修嘀咕:“还是我见识浅薄了,刚才我还以为,这是医仙谷的炼药手法呢。”
白清欢:……
好警觉的反复试探,好完美的愚蠢伪装。
这个叫李长朝的剑修,真是深不可测!
将炼好的灵药服下后,药材中的生机好似春日野草开始迅速蔓延,悄无声息地治疗着这具身体。
虽说这不是药效更为霸道的灵丹,但是这些灵药液亦算得精纯了。
小破炉中药液被饮尽,白清欢盯着药渣微微出神。
时隔两百年,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真会用到这药方。
毕竟两百年前,小至低级的辟谷丹,大至顶级的破境丹,都是宋兰台亲手炼制了,又挑挑拣拣,选出最圆润光泽的那几粒,捧到她手中。
所以即便她将医仙谷的药谱背完,丹方阅尽,精通了医仙谷的炼药术,也极少有亲自动手的时候。
只不过……
后来两人闹得很是难堪。
难堪到两人已有两百年不曾再见了。
今日一见,宋兰台倒是越发沉稳得体,瞧着是长大了不少。
想来,该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冲动了。
白清欢一边想着前尘往事,一边将药渣用灵力销毁,完成这一切后,她起身。
“走吧,看云舟修得怎么样了。”
至于逛逛北灵城?
笑死,就段惊尘的这点儿身家,在北灵城喝杯灵茶都算是高消费了。
李长朝他们这群剑修也很懂事,没人提议逛街。
在城中买药炼药耽误了大半天,再回城外的云舟坠落处时,风雪已停。
城内北灵城一片繁华喧嚣,城外天地则苍茫如长卷,山石草木皆白,唯独云舟尚未被雪覆盖完,勉强还能看到一团黑。
先前众人分了两路,一路带白清欢去寻大师买药,另一路则去寻器修来修云舟。
方脸修士不愿和白清欢一道,自然选的是后者。
只不过看云舟依然残破,想来还没找到器修,尚未归来。
李长朝几人在雪地里刨出那扇破门,又从芥子囊里取出从暗巷离开时顺手撬下的招牌。他们几人正忙着对比两物尺寸,也不知想做什么。
白清欢没有管他们,目不暇视直接进了另一间大门完好的屋子,抬手,用灵力布了一道禁制。
外界的声音骤然归于寂静。
白清欢环视周围,找了个蒲团懒散坐下。
她抬起左手,将拇指抵在下巴,食指无意识地搭在微凉的唇上,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
这两日从剑修口中套出的各种纷乱线索,在此刻被她迅速归纳整理。
本该闭关的她,离奇占了段惊尘的身体,那么她的身体又被谁占了去?
白清欢在盘曲着的腿上虚虚写了个段字。
会是段惊尘吗?
白清欢微微皱眉,出于某些不太愉快的经历,她对这些不到百岁的毛头小子着实没什么好感。
但若真是他二人交换了身体,那又该是什么原因?
总不能是盛德仙君有个女装梦,上辈子没实现这辈子来圆梦了吧?
打住,这猜测太荒谬了。
白清欢闭眼,脑中清晰浮现出自清醒后,听见剑修们背后议论的每一句话。
他们以为悄声,殊不知她神魂强过他们太多,听得一清二楚。
“……虽说是长辈,但是段师祖毕竟年岁小我们半甲子,又不比我们有过几次做宗门任务的经验。”
“……宗门有些人仍对师祖的身份有疑,不愿他单独执掌一峰,更不愿他接掌盛德仙君昔日所用的清光剑。”
“这次可是段师祖第一次正式执行宗门任务,临出门前,师父千叮铃万嘱咐,要我将段师祖平安带回去的。”
“但是属实古怪,我记得师父曾说过,段师祖乃天生仙体,无暇剑骨,同境界无人可与之争锋。那妖兽纵使出自寒渊,也只是元婴,不该将段师祖伤成这样……”
元婴期的妖兽?
白清欢的思绪到此止住。
确实,她也不得不承认,青霄剑宗虽然尽收蠢蛋,但从不收废物。
段惊尘本身已是元婴期修士,便纵是其他内门弟子,也不该被同境界的妖兽伤成这样,竟昏迷了十多日。
除非他是个空有天赋,却不思进取的蠢蛋加废物。
不过……
白清欢将右手悬在眼前,张开打量。
这原本该是一只骨相极佳的手,骨节修长分明,肤色清透若玉。
之所以说是原本,是因为主人似乎全无爱惜它的意思。
如今,这手上早已被层层厚茧覆盖,骨节甚至也因为长年修行,微有变形,变成更适合握剑的形状。
这都是苦修的痕迹,白清欢不会认错。
不是段惊尘的问题,那就是妖兽的问题了。
所以……
会是那只妖兽让他和她交换了身体吗?
思绪在此刻断了线索。
“若是能和段惊尘亲自谈谈就好了。”白清欢轻揉额角,忽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她自芥子囊中取出一枚传讯玉简。
此乃修士人手一件的基础法宝,只要对方在必物上留下灵力烙印,便能够以声音,文字甚至是画面相沟通。
方才试探过了,李长朝等剑修之中,无一人有合欢宗之人的灵力烙印。
想来也是,青霄剑宗的年轻剑修,怎么可能会有合欢宗长老的灵力烙印——
“咦?”
白清欢轻咦出声,握着那枚传讯玉简的手,忽然收紧。
她此刻在段惊尘的身体里,体内运行的是他的灵力,自然能够清晰感觉到这玉简内的几道灵力烙印……
数量极少。
拢共加起来,居然也就六道。
前五道皆带了白清欢熟悉的强大凌厉剑意,稍一触碰便好似有剑光迸闪。
不用想,这定然是青霄剑宗的掌门和那几位执掌剑峰的长老。
唯独第六道,截然不同。
似春风吹散飞花,那是温和而带了润泽生机的木系灵力。
“……”
白清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修行五百年,她当然不会认错,这正是自己的灵力烙印。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灵力烙印,会出现在段惊尘的传讯玉简里?
白清欢握着玉简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自己究竟何时和段惊尘有过交集。
天可怜见!
因为醒来后诸事繁多,她根本无暇细赏新身体,所以连段惊尘长什么样都还不知晓,更别说和这人熟络到互换灵力烙印了!
就在这时,芥子囊中又一物吸引了白清欢的注意力。
那是一柄极品灵剑。
幽黑无光的剑鞘修长,无一纹饰,同色的剑柄亦无配饰或是剑穗,空荡干净。
不过,剑柄上却莫名刻了道小小的,不起眼的爪印,似孩童涂鸦之作。
原本满是肃杀之气的一柄剑,在此刻突然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那一刻,白清欢脑中似闪电划过,飞快翻出记忆中的某道画面。
那是灯火通明的万宝阁拍卖场。
台上正拍卖物品,她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逐渐靠近。
终于,一位漂亮的少年路过她的身边。
彼时拍卖已进行大半,夜色渐深,阁内烧灯续昼,点点明光高悬,竟似吹落星雨。
少年素白的衣衫流转着斑斓错落的光点,光影流转间,他恍如一只年幼而矜贵的白鹿,在春日重重花影的林隙下行走。
可他是那样瘦弱清冷,腰间别着的极品灵剑,又是如此沉重肃杀。
唯独剑柄上刻的小小爪印,符合他的年纪。
他目不斜视,在她旁边的空位坐定。
落座时,带了轻轻的风。
白清欢的几缕散发被这风带起,她也因此微微侧过身,朝他望去。
灯火下,两人视线交错。
片刻,她开口了——
“小友,借点灵石,明日连本带息还你。”
“此地不便喧哗,留个灵力烙印,我们文字细说。”
“……”
灵力烙印留了,借灵石的事也在传讯玉简中详说了。
只是,可惜了——
那漂亮少年后背绷得挺直,手紧扣在剑柄上,苍白指缝间,小爪印半隐半现。
他抿了抿嘴,冷漠转过头去。
“不借。”
白清欢想起这段往事,心中也是有些异样。
当时借钱被拒,她也没作纠缠,又因忙着拍其他法宝,没有抹掉这灵力烙印,事后更是彻底抛之脑后。
没想到对方也还留着呢,想来也是忘记这烙印的存在了。
不知名的墨色长剑,此刻正被白清欢拿在手中打量。
她轻抚这把剑,哪怕不曾出鞘,此剑锋芒亦似溢出,通体冰冷透骨,激得她指腹也轻微震颤了一下,似是在抗拒她的触碰。
好厉害的一把剑,白清欢微微扬眉。
段惊尘如今穷成这样,该不会是用所有身家换了这把剑吧?
她心中才转过这个念头,手中的黑剑却忽然往下一沉。
与此同时,剑上迸发出一道的幽光,裹挟着骤然自剑上爆发出的疾风,一道巨大黑影凭空出现,毫不犹豫冲着白清欢直直扑咬过来!
那是一头半虚半实的狼型巨兽,通体漆黑如长夜,只头顶生了一簇新月状的白毛。
巨兽身形庞大,几乎将云舟的屋子占据,金黄色的双瞳死死盯着身下的白清欢,隐约浮动着杀意。
它已然察觉出,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不对劲了!
然而异况突生。
也不见白清欢如何动作,正朝她飞扑而来的凶兽动作骤然一顿,她身若蛟龙一转,再抬手一抓,单手握住了巨兽前爪。
下一刻——
“轰!”
一个完美的单手抱摔,白清欢竟就这样将凶兽狠狠砸在了地上!
那一刻,凶兽原本充满狠厉的眼神也出现了片刻的僵滞,待它回过神后,往日那只熟悉的手,已经毫不留情扣在了它的脖颈处。
她身上的神魂力量强大到不可思议,竟就这样将它禁锢了动弹不得!
白清欢居高临下看着这凶兽,赞了一句:“好凶的大狼剑灵。”
凶兽龇牙低吼:“呜汪!”
白清欢挑了一下眉,立马改口:“哟,原来是好凶的小狗剑灵。”
手下的大狗还想挣扎扑咬,白清欢亦不留情,手上力道逐渐发狠。
然而就在这时,自她醒来便一直沉寂的传讯玉简蓦然闪过亮光——
一道音色熟悉,却又截然不同的喝止声骤然出现。
“放了它!”
同时出现的,是一道灵力构成的虚影。
赫然是只穿着一身素白寝衣,头发也披散在肩的白清欢。
没人会在闭关之时盛装打扮,白清欢自然如此,眼前的虚影赫然还是她闭关入定前的装扮。
是她,可却又显然不是她。
因为那眉眼间的凛冽寒意,还有那几乎瞬间撕破距离与虚实迎面袭来的强盛杀机,太浓烈了。
只是对上眼神,便似利剑悬于眼底。
也只是这一眼,白清欢便确定了。
如今在她体内的,绝对是那位天生仙体,无瑕剑骨,百年间盛名正起的段仙君。
只不过……
她想起多年前那惊鸿一瞥,雪白小鹿般的漂亮少年,现在竟是这般模样了。
“咳……”
段惊尘压抑低咳一声,似乎才清醒,带着明显的喑哑与低沉。
然而,他的眼神却无半点涣散或是失神,甚至都没有看到自己身体的震惊和慌乱。
只有同那只巨兽如出一辙,自睁眼那一瞬便出现的狠厉与戒备。
在看到虚影的那一刻,白清欢手下的凶兽呜呜叫了一嗓。
剑灵与主人定下的是神魂契约,二者心神相通。
所以灵剑自芥子囊取出的瞬间,剑中的剑灵便知晓眼前的主人神魂不对,已然是被不知哪方的魑魅魍魉占了身体。
剑灵本就是灵体,强的便是神魂力量,只是没想到这次的对手格外棘手,境界直接碾压。
也是因神魂契约的存在,在剑灵陷入困境之时唤醒了段惊尘。
隔着千万里的风雪,他与她此刻悄无声息,沉默又警觉地用对方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那端的段惊尘,看到的同样是一道虚影。
他默然注视着“自己”。
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灰衣,不过上面血渍与尘埃却已拂净。清隽到好比用上好水墨勾勒成的面庞上,哪怕眼底同样隐约戒备,姿态却依然保持着漫不经心的从容优雅。
莫名的,便是一派气定神闲的写意风流。
甚至于,她一手压制着剑灵,另一只手还抽空同他懒懒一招。
“段仙君,久仰。”
然而段惊尘却没有回应。
几乎在白清欢的问候落下的瞬间,他手上便多出一把镶满了精巧宝石的短刀——
这刀,是白清欢榻前矮桌上放着,偶尔拿来切药材的。
而此刻,段惊尘面无表情将此刀抵在了自己脖颈处,动作熟稔到仿佛抹过一百次脖子了。
刀上寒芒与柄上宝石的璀璨交错,映在纤细又脆弱的脖颈上。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甚至当着白清欢的面,很不客气地将刀往下压了压。
而后,缓缓掀开眼皮,终于不冷不热的回应了问候。
“久仰,白长老。”
两人之间,初见时的平静气氛骤然收紧,只剩下全然的剑拔弩张。
即使二人都清楚,对方不该有算计自己的理由。毕竟二者的身份也好地位也罢,似长夜的月与正午的日,皆孤高却又相距甚远,毫无利益恩怨牵扯。
但是人心难测,谁说得准呢?
他们此刻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解释清楚事情的缘由。
说实话,白清欢有些讶异。
她曾听过不少段惊尘的传言,可从没说过他是如此凶狠不要命的模样。
白清欢食指弯曲,用指关节轻轻碰了碰那柄剑,然后利落的将它握于掌心,反手一横,同样将之架在了脖子上。
她微笑提醒:“虽不会剑术,但是抹脖子我还是会的,谁先断气还不一定呢。”
段惊尘的反应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随便,反正活腻了。”
年近百岁,对于寻常人来说算是高寿了,不亏。
自踏入青霄剑宗那日起,他这条命便被整个修真界捧着,捧得太高,所以一直悬在半空中,从未落在实处。
死对他而言,已然褪去所有未知恐惧了。
白清欢若有所思垂眸,颔首:“都说剑修不怕死,果不其然。”
她一边说着,一边以极好商量的姿态,轻轻掂了掂这柄沉重的灵剑,将它从脖子边上移开。
然后灵剑下移,最终,剑锋停靠在了脐下三寸处。
段惊尘:“……”
白清欢微微一笑,温和而又客气地开口了——
“喜欢玩威胁这套是吧?巧了,我也喜欢。听好了,段仙君。我这一剑下去你将会失去你最亲密无间的兄弟,而你,说不定有幸能成为我最亲密无间的姐妹。”
“段仙君,现在还是觉得活腻了吗?”
段惊尘:“……”
不但活腻了,突然还更想死了。
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拿着剑的白清欢不紧不慢:“你活腻了,你的同门应该也有点腻,我出去让大家看点乐子解解腻。”
乐子是什么,不言而喻。
在许久的僵持之后,段惊尘先将短刃从脖子上移开了,甚至很自觉地抛到一旁。
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明确的答案。
“这件事与我无关,我夺舍你也没有理由。”
也是,纵使白清欢已经修炼到了渡劫境,再往上便可飞升,去往仙人所居的羽山上界了。但是对方是段惊尘,飞升对他而言是回家,是生来就注定的坦荡大道,哪需要抢别人的路走呢?
相反,和声名赫赫的他比起来,同样名声响亮的白清欢,在不少正道修士眼中,还是提之色变的“妖女”。
段惊尘抬头,他的目光澄净,没有一丝隐藏的多余情绪。
收起了杀意的他像是一张白纸,自然也没有某些所谓“正道修士”打量白清欢时,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上下唇张合,用她清冷如碎玉的声音和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平淡无波继续道。
“上月,寒渊之中出现了数只妖兽,宗门派出数队弟子追剿。其中有一只元婴期的蛇妖行踪诡谲,长老请我出手诛之。”
白清欢好奇:“请你出手你就出了?你能这么好说话?”
段惊尘:“不能,所以我没出。”
“那最后怎么还是你来追杀妖兽?”
“因为第二天我看到宗门发布了一条高额悬赏任务,内容就是追杀这只蛇妖。”
“……”
懂了,合着是被精准诱捕了。
段惊尘后来的经历,同白清欢从其他剑修那儿听到的大差不差。无非便是蛇妖行踪莫测,他们这群人从北灵洲追到了一路东灵洲,最后,在合欢宗附近的西山将其诛杀。
“可是那关我什么事?”想起剑修们先前透露的,他们曾怀疑妖兽和自己有关这件事,白清欢冷冷道:“难不成你们是怀疑我是蛇妖变的?”
“他们确实是这样猜测的,说你貌美不似人,且生性……极好美色。”
段惊尘原本是麻木复述着旁人的话语,但是在提及某个词汇的时候,他却为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临到口的那个字眼被他直接略过。
如此这般说出来,倒是全在夸白清欢貌美的好词。
白清欢轻嗤一声,她镇定自若道:“好美色怎么了,色是刮骨钢刀,但是我们合欢宗的人个个铁骨铮铮,根本不怕刮。”
段惊尘陷入短暂哑然,嘴唇不自觉的微微扬了一下,然后很快又向下压回去。
继续不带感情色彩地转述:“那只妖兽的身上,绑了你的本命法宝,还被多位修士同时认了出来。”
他似乎想起什么,抬起了手——
方才拿短刃的那只手上,有一抹极艳的红色打他眼底晃过,此刻一看,皓白腕上正系了一截极细的红绳。
这根红绳乍看平平无奇,细看才发现它好似暗藏了点点细碎星芒,每一丝一缕都在流转着浩瀚蓬勃的强大灵力。
这显然是一件仙器。
千机缕,修真界无人不知,此乃合欢宗白长老的本命法宝,水火不侵刀剑难断,只有白清欢本人能操纵它。
先前那个方脸剑修,曾提及过此事。
段惊尘道:“我亲眼看过那东西,和如今我手上的,确实相差无几。”
白清欢想了想:“这千机缕也不是只我一个人有的,我曾经将其分出过几小截送人了。”
这话一出,段惊尘皱眉,上下打量白清欢:“你将仙器送人?”
语气震愕之余,竟然有一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曾有几位前……”
白清欢表情略微有些古怪,但是很快就又恢复了自然,“咳,几位挚交好友曾帮我淬炼过这件本命法宝,所以分他们一小截当纪念罢了。”
同理,她手里也有不少纪念品。
至于被分出来的那几段千机缕,虽然看着和她手上的相似,但是此物离了白清欢根本没什么作用,确实也只能当个纯装饰的纪念物。
段惊尘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折缘由。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澄澈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白清欢。
“白长老,你还缺挚交好友吗?”
段仙君如是问。
他听罢,神情依然淡淡,点头:“那有劳了。”
两人异常平和的进行了这段诡异的交流,而后,继续说起了正事。
“除了身上的千机缕之外,那只蛇妖还有什么异常吗?”
段惊尘:“虽然这样说起来,很像是在给自己的负伤找借口,但是,我感觉它实力远不止元婴期。”
白清欢斩钉截铁道:“我信你。”
若她和段惊尘互换身体的事真是妖兽导致,那绝不该是小小元婴期妖兽能做到的。
不过话音落下,本该继续对话的段惊尘忽然安静下来,眉眼低垂,隐下眸中瞬息而过的微妙,面上复归为木然。
他不紧不慢道:“你先把天倾剑拿开,再说信我。”
原来这把剑叫天倾。
白清欢将剑往边上挪了半寸,从容自若道:“不过你说那妖兽不是元婴期的,又有何依据?”
段惊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眉间微拢。
过了会儿,他才认真抬起右手,张开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小段距离。
“半年前,我曾和庚金峰的峰主一战,他的实力,大约这么多。”
似乎是因为提及了战斗,段惊尘方才那副木然无波的模样,也有了微微的动容。
他非常严谨地将手指的距离张得更大,几乎是方才的两倍,继续开口:“那只妖兽,大概有两金。”
非常古怪的说法,但是白清欢听懂了。
“你是说,那妖兽至少有两个庚金峰峰主的实力?”
段惊尘将手放回,恢复了淡淡的模样。
“嗯。”
白清欢坐直了一些。
如果是寻常的宗门长老,那并不足以让白清欢侧目。可被段惊尘拿来做衡量单位的,不是旁的宗门长老,而是青霄剑宗的峰主。
青霄剑宗有五峰,各修五行剑法。
如今的掌门身兼壬水峰峰主,乃是唯一一位自斩仙途,飞升后依然镇守在寒渊之中的飞升境前辈。
其余四峰峰主实力稍逊,却也绝非寻常修士可及,皆是渡劫境的修士。
“竟有两位峰主的实力?”白清欢陷入沉思,扣着剑灵的手松开,转而摸向了下巴。
剑灵大狗目光一凛,尖利兽牙亮出,“嗷——”
白清欢头也不抬,警告:“别狗叫。”
段惊尘这次没有替剑灵求情,只是言简意赅地劝:“趴下,你打不过她。”
“呜!”大狗呜呜一声,双爪抱头尾巴夹紧,老实趴下了。
白清欢没理狗,继续思考。
妖兽多狰狞恐怖,她目前审美尚且正常,不曾有过和一位长相抽象的妖兽来一段旷世人妖恋的想法。
所以这千机缕不可能是她亲手送的。
这样算来,也只能和那几位前道侣有关了。
白清欢心中浮出些许微妙,若真和他们有关,其实倒也不奇怪。
当初她和那几位没有一个是体面结束的。
他们在世人眼中皆如孤星,本该高悬在长空的各个方向,偏在她这里染了一身的尘埃。
他们记恨她是正常的。
正如她也记恨着其中几个名字。
她和那些人可谓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借用段惊尘的身份倒是正好。
“那蛇妖或许是冲我来的,千机缕的事我会查清的。”
注意她听见云舟之外有隐约的喧哗声,似乎是有其他人朝这边来了。
尽管早布了隔绝声音和窥视的禁制,她依然警惕异常,不敢再耽误太多时间。
白清欢加快了语速:“如今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若敢私下同你们青霄剑宗的人报信,我也不介意和段仙君玉石俱焚。”
互换身体的事确实绝对不能让青霄剑宗的人知道,尤其是那几位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