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和超禁欲剑修互换身体了—— by暮沉霜
暮沉霜  发于:2024年05月20日

关灯
护眼

一时间,竟没有妖尸能近她和空昙的身。
泡在血池中的司幽王在听到“合欢宗”和“青霄剑宗”之后,忽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他虽然只是一个凡人小国的王,但是身为昔日仙族的血脉,当然知道许多寻常凡人不知道的修真界消息。
自然也知道,合欢宗和青霄剑宗,都是修真界的宗门,眼前出现的人,是真正的修士。
他身边那些美人,早被这混乱的局面吓得四窜逃出这个血池。
司幽王却紧抱着公主不愿离开血池,他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人,又是恐惧又是祈求:“三位仙长,我乃是司幽一族血脉,是羽山上界后嗣,我们也算是道友,何苦为难我!”
他涕泗横流,“我膝下仅这一女,她寿元将尽,我不过想为她延寿,何罪之有啊!”
空昙如今真正走到了地宫之中,身处血池边缘,嗅着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看着那宫殿顶端密密麻麻倒吊的凡人肉躯,眼中早已噙满了热泪,可是面上的表情却宁静得像是一尊塑像。
他半跪在地上,抬头问那位昔日的贤明君王。
“你说我们为难你,你说你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活,但是你为何又要为难这些人,难道别人的子女便不想活了吗!”
司幽王松垮的脸剧烈颤抖着,他听到这话后像是被触及了心底的禁忌,立刻双眼圆瞪,声嘶力竭开始反驳。
“别人家的子女关我什么事!我司幽一族本该是至高无上的仙族后嗣,本该世世代代在羽山上界定居,享长生得极乐!”
“但是就为了羽山仙庭破碎前留下的一句话,说灭世邪魔残魂碎片坠入南荒,所以那该死的邪魔被镇压在羽山之下还不算,连我们司幽一族也不得不世世代代镇守在南荒!”
白清欢一怔,“司幽一族竟是为了镇压那个灭世邪魔的残魂才定居在南荒?!”
司幽王听到这句问后,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中便带了猩红的恨意。
“哈哈哈哈,你听听,你也是修真界的修士是吧,可是原来你也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羽山上界其他仙族现在风光得意,还和仙庭尚在时没多少区别!你们修真界的修士也还能在修行圆满飞升去仙界,享长生,就连这些凡人也沾了光,可以安定繁衍!人人都好得很,好得很呐!”
“除了我们司幽一族!”司幽王哀痛至极,声音破碎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三千年过去了,那邪魔怕是早就寿元耗尽死了,可被发配到南荒这个鬼地方的司幽一族却也无人过问了,没人接我们回羽山,没人管我们生死了!昔日我族是仙人时能移山倒海,能呼风唤雨,可如今我连救女儿都做不到!”
伴随着他的怒吼,他怀中的孩童似乎也恢复了一些意识,眉心小小地蹙了一下。
察觉到这细微的反应,司幽王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他迅速低头去看孩子,就看到小公主的眼睫颤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睁开的样子。
司幽王见状欣喜若狂,举着孩子想给其他人看。
“你们看,我的公主活了,她马上就要活了,只要她活,我就不继续用药了。”
“我有罪!我的孩子无罪啊!”他狼狈地想要朝这边靠来,嘶声祈求:“你们不要毁了这里,求你们!”
在殷红的血池中,苍白的小公主缓缓睁开眼睛,和司幽王几乎一模一样的紫色重瞳懵懂而无辜。
她像是完全不知道如今发生了什么事情,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冲着父王张开了双手,仿佛是要去拥抱后者。
嘴唇张合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司幽王连忙将头低下,想要将耳朵贴在女儿唇边。
公主纤细而苍白的手捧住父王的脸。
然而下一刻,双手毫不留情用力一捏,那颗苍老且被鲜血染红的头颅轰然破碎。
鲜血溅在公主的脸上,也落在那对漂亮眼睛里。
她缓缓眨眼,挤出紫色的血液,像是滑落两行血泪。
而她的脸上,则露出了强烈的厌憎。
“想为女儿延寿?真是可笑至极!装出这幅慈父面孔给谁看呢!你明明最清楚不过自己的女儿早就死了,区区凡人哪有可能复活?你不是怕女儿寿元耗尽,是怕自己死才是,少拿一具尸体当借口,真恶心!”
司幽王破碎的头颅向上,漂浮在血池中。他的嘴张开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永远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自己。
而方才那个公主踩着司幽王的尸体站在血池之中,用冷漠至极的语气道:“你这种又蠢又虚伪的公猪,也配侮辱那位大人?”
她似乎对司幽王方才说的那些话非常愤怒,在提及“那位大人”时,语气却又变得格外恭敬。
似乎正是因为司幽王说那位大人该死,她才恼怒至此。
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得太快也太诡异。
分明还是孩童甜美稚气的音色,但是语气却和先前同司幽王对话的那个“仙尊”一模一样!
谁也没想到,那个蛇妖的神魂居然没有藏在司幽王体内,而是附身到了这个孩童身上。
她抬起头,眯着眼睛先看向了白清欢。
“段惊尘,上次没弄死你,你竟然还敢追到这里来!”
但是下一刻,蛇妖的视线却又被一道剑光吸引了注意。
她的表情有些错愕,蛇妖自然认得那把曾经斩去了自己肉身的天倾剑上,如今它被却被合欢宗那位白长老握着,且用得很是犀利。
蛇妖皱了皱眉,很快,她就像是想通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当初我想夺舍你,没想到恰好边上还有另一道强大的神魂正在入定,竟让她在无意识之中被你这具天生仙体吸引占了先,我说怎么夺舍失败了呢!”
白清欢面无表情,破案了,果然是你这妖怪搞的鬼。
蛇妖笑着偏脸望过来,看着白清欢:“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做什么,我帮你白得了一具天生仙体,你不谢我吗?”
“对,我感谢你和你八辈祖蛇,现在就送你们去团聚。”白清欢神色毫无变动地说着话,双手却早已结成玄奥的阵法。
“千机,束!”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在滔天的血池之中倏地凝出一道红色丝线,像是早早潜伏在了血池之中似的,飞快朝着蛇妖攻去!
“居然这么早就准备好了法宝对付我?”蛇妖眉头紧锁,似乎完全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漏了马脚。
白清欢自然不会解释,从她刚入到地宫开始,在蛇妖与司幽王的注意力都被激战的段惊尘那边吸引了注意时,她就已经在编织千机缕了。
她一开始就将目标瞄准了那位看起来最无害的小公主,而非状若疯癫的司幽王。
原因很简单,一个该昏死的小孩,身上却带着比成年人还要复杂百倍的情感,且几乎全部都是负面的情绪,这本身就不对劲。
然而这蛇妖似乎依靠着血池恢复到了巅峰力量,竟然一闪身避开了千机缕。
她一边飞快闪躲着千机缕的攻势,一边扭过头,用阴毒的眼神瞪着段惊尘。
上百具妖尸,这乃是蛇妖耗尽心血炼制出的底牌,更是耗去了上百个妖兽同类的灵魂。
虽说她不会同情那些没用的废物,但是如今逃出寒渊的妖兽不多,死一个少一个。
妖尸被斩得零碎不堪,像是小山一样堆叠起来。
而持着天倾剑砍碎最后一具妖尸的段惊尘,就这样笔直站立在尸山血海边,此刻不再是那个清冷的仙君,更如修罗降世。
似乎是察觉到了蛇妖的注视,他抬起头,目光冰冷。
下一刻,本该力竭的段惊尘竟然再次化作一道冷厉的影子,一言不发,果断朝着蛇妖扬剑刺来。
蛇妖恨得要死,在血池之中如游蛇般快速闪避着,她口中声音尖利而狰狞。
“你杀了这么多妖尸有什么用,只要这世上还有活人,我就能炼更多妖尸!”
“你能杀完天下人吗!”
段惊尘不说话,目标明确。
血池边的白清欢似乎早有感应,手中十指翻飞,千机缕快速变换,池中的红色细线结成一张巨网。
“唰!”
在千机缕束缚住蛇妖的瞬间,天倾剑的剑刃毫不留情刺入蛇妖的眉心。
蛇妖面上还残留了未消的狰狞扭曲,但是身体却轰然跌入血池之中,溅起无数血花。
白清欢和段惊尘快速地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的脸上都没有战后的笑容,只有凝重之色。
果然,下一刻,血池之中又浮上一具完全陌生的尸体,对方冷厉看着他们,声音不同,但是语气却和方才的蛇妖一模一样。
“这具血池中有成千上万具躯体供我所用,不止是它们,外面还有无数身体等我挑选。段惊尘,你真的杀得完吗?”
似乎是验证她这句话,在这具身体被段惊尘一剑斩碎的瞬间,血池另一端又浮出蛇妖的身影。
她带着讥笑看向段惊尘。
“你看,你毁了我身体一次,我就要杀千万凡人来重塑肉身,段仙君,你说这些凡人算不算是因你而死呢?”
蛇妖这句攻心之计才刚说出,便听到一声响亮怒骂。
“你少在那儿放屁!”
白清欢十指翻飞,目光死死盯着蛇妖,操纵着千机缕围堵后者的逃生之路,嘴上也不歇气。
她现学现用,毫不客气反驳:
“少欺负小孩不懂!这生灵祭坛是以血肉生机来恢复残魂的,根本不是什么重塑肉身!别笑死人了,杀了十多万人放血弄个池子能塑个什么肉身?你是毛血旺妖转世吗!”
这句响亮骂声落下的同时,段惊尘的剑也速度不减,同时刺向了蛇妖的心口。
他心性之坚毅,远非常人可想像。
能在尚未踏入修行路,以凡人身躯,扬刀斩下“仙人”头的那个少年,在见识到更广阔也更残酷的修真界之后,又岂会因一句言语动摇。
更何况,还有她毫不犹豫的维护。
蛇妖面色一凛,神魂果断舍弃这具身体,飞快离体。
就在蛇妖准备钻入下一具躯体之时,地宫之中,一阵清亮空灵的铃铛声音悠然响起。
在血池边缘,一直被蛇妖忽视的,那个褪去灵力伪装后看起来也只是个寻常十八岁少年的小和尚,如今正赤着脚,走向血池。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华丽的昙花禅杖,地宫顶端不断滴落的鲜血打在禅杖上,也落在他的头顶,将它们都染作了红色。
分明是很血腥的一幅画面,然而空昙清秀的面容上却只有宁静。
他双目依然睁着,像是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眸底带着淡淡的悲悯。
无声的泪从颊边垂落,他拄着手上被血浸染透了的禅杖,一步步走向血池最中央,琉璃渡魂铃叮铃作响,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地宫之中,变得越来越快。
空昙身上分明没有任何灵力的波动,但是以他周身竟然出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金光。
他口中喃喃诵念着玄奥的经文,整个人已经完全进入了血池,按说该被鲜血浸透,然而他身上发出的那道金光竟然变得越来越强盛,像是在空昙的身边凝聚成了一道金光罩。
这层金光不断蔓延扩大,几乎笼罩在整个地宫。
在金光之中,那些被吓得昏死过去的活人们气息逐渐平和,安宁沉睡过去。
而蛇妖的神魂却仿佛触碰到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开始飞快往后退。
“这是功德之力!你这秃驴到底是承光寺的什么人,竟然身负如此宏大的功德之力!”
空昙并不回答,而是依然垂泪诵经。
他身上的金光将蛇妖笼罩,后者的神魂竟然无法挣脱这层无形的束缚,只能化作一道看不清模样的黑雾在金光之中乱窜。
千机缕亦是化作一道绮丽巨网,在金光之外又加了一层束缚。
而此刻段惊尘手上的天倾剑已然杀至,他自空昙身边闪身而过,利落斩向蛇妖神魂。
一阵凄厉的嘶吼声从黑雾之中传出。
“你们杀不掉我!杀不掉我!”
“大人终将会带着我们杀回来!”
“那位大人马上回来了!你们这些背叛他的修士,羽山的所有虚伪仙族,你们全部都该死!”
蛇妖的这丝神魂在金光与剑光之中变得越来越稀薄,最后彻底湮灭。
白清欢十指一松,千机缕化作红光,重新凝回她的腕上。
一身肃杀气息的段惊尘也落回了她身侧。
白清欢抬眼,看向仍在血池中站着的空昙。
方才那道耀眼的功德金光已经消失了,而他则双眼紧闭,脸色苍白。
“小和尚?”
白清欢愣了一下,段惊尘轻拍天倾剑,剑灵刀疤从剑中奔出,将空昙叼了回来。
她拍了拍小和尚的脸,躺着的空昙眼皮子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
他眨了眨眼睛,眼底还有未散的茫然。
“啊段仙君……我们不是在那个小屋子里吗?这是哪里?”
小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按着昏沉的头爬起来,然而在看清眼前的那恐怖血池后,双眼骤然睁大:“这是什么?!”
他像是第一次看到眼前这个恐怖的地宫,眼底又是愤怒又是悲伤,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白清欢和段惊尘齐齐怔住,面带异色看向空昙。
“你忘记先前发生的事了?”白清欢觉得有些离奇,空昙分明是和他们同时来的,而且先前甚至是他出手困住了蛇妖的神魂。
可是看他如今的样子,倒像是忘记了刚才发生的所有事。
空昙愣愣回头:“段仙君所说的是何事?”
白清欢垂眸抿唇,试图从空昙眼中看出什么。
他分明应该听到了蛇妖的话,哪怕是再蠢的人也该知晓,眼前的人是白清欢而非段惊尘。
可是,刚刚他却依然唤她为段仙君。
白清欢死死盯着空昙,她腕上的千机缕没有反应。
空昙身上,并没有说谎时会有的心慌紧张情绪。
如果他不是真的失忆了,就是心机深沉到难测的角色了。
段惊尘缓缓皱眉,给佛子下了个诊断:“他脑子出问题了。”
白清欢深深再看空昙一眼,问:“你果真不记得了?”
小和尚重重点头,眼中已经有了些不被信任的无辜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骗你们做什么?”
“你刚刚像换了个人,还出手配合我们诛灭了蛇妖。”白清欢三言两语提了一下先前的事情,略过蛇妖说的那些话,心中依然保持着对空昙的警惕。
空昙睁大了眼,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模样。
只是现在麻烦的不是空昙,而是这个千疮百孔的司幽国,还有这个恐怖地宫。
“这座生灵祭坛该怎么摧毁?”白清欢看向空昙,询问道,“不能让它继续留存下去,否则还要被邪魔的走狗用来恢复它的残魂。”
然而空昙却是更加迷茫地看回来:“什么是生灵祭坛?还有什么邪魔走狗什么残魂?”
“……”
这个血池名为生灵祭坛这件事,还是空昙刚刚告诉白清欢的。
他是真忘得干干净净。
白清欢没法,只能对段惊尘叮嘱:“你先去将地宫中的其他妖尸给解决,这里萦绕了太多枉死的灵魂,恐怕要生出无数怨灵,我来解决这里。”
小和尚还在摸不知何时变回去的光头,又虚心请教:“妖尸是什么?”
段惊尘并不搭理空昙,他只看着白清欢,“此处恐怕有近十万数将生的怨灵。”
白清欢瞄了一眼空昙,“他脑子出问题了,但是嘴好像还能念经,有他当帮手,应当没问题。”
段惊尘抿抿唇没动,幽黑的眼眸看着白清欢,像是并不放心的样子。
“别耽误,那些妖尸兴许察觉到蛇妖死了,怕是要生乱。”
他终于还是轻颔首,拎着天倾剑转身离去。
白清欢:“等等,地宫的出口还没找——”
话音未落,段惊尘手中的天倾剑已经挥出去了。
在不需要掩盖动静的前提下,一道新月似的凌厉剑气轰然斩向地宫的墙壁。
转瞬间,一条光洁平整的地道赫然出现。
段仙君站在地道口,迟疑回头看向白清欢,“什么?”
“……没事了,你就这样去吧。”
段惊尘离去后,白清欢将面无表情看向空昙,语气冷了下去。
“好了,你不用装了,我都知道了。”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片刻后,空昙懵懵然抬头,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
“啊?我?段仙君你刚刚说在和我说话吗?”
“……没事了。”
白清欢性情谨慎多疑,所以刚刚又诈了他一手。
如今她确定了,眼前的空昙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小和尚,他是真的丢失了那段记忆。
白清欢收回落在空昙身上的视线,她手中握着千机缕,表情凝重。
生灵祭坛之中不知埋葬了多少被折磨惨死的亡魂,更不知积累了多深重的滔天怨恨。
她无法一次性将这些怨恨全部清除,只能够慢慢来了。
只是这次需要小和尚共同出手,所以也不好再给他一拳,请他昏倒了。
就在白清欢思索之际,她身后的空昙原本清澈的双眼,却忽然变得迷茫失神起来,身上的气息逐渐变得混乱。
他又看到了,在花溪村的大雪中曾经看到过的,那些似真似假的幻觉。
只是这次的画面比上一次多太多,也清晰得太多。

第35章 段仙君的灵石
在羽山仙庭坍塌破灭之时,天地五行混乱,洪水地震齐至,狂风暴雨不断,天地仓惶若灭世。
修士们尚且如丧家之犬,凡人更是堤下蝼蚁,无一处可谋生。
有僧人在破碎的废墟之下长跪不起。
“小僧发下宏愿,愿渡尽世间万般苦难。”
“为此,愿行千万里路,轮回百世不休,尝世间百态,历千种磨难。”
空昙耳边始终萦绕着这一句话。
他像是旁观着一个陌生人,却又像是亲眼看着自己。
有时,僧人变成一棵树。
种子自干涸干旱的大地深处中苦苦挣扎数年,在荒凉的谷底却也看不见一缕天光。它时时刻刻用力汲取水份,才能让枝干生长半寸,于是拼命将根系扎得更深,竭力延展枝叶,在即将触碰到阳光之时,被一斧劈断树干,轰然倒下。
有时,他变成一只鸟。
为躲避天敌生在雪山之巅,想要觅食却要飞至山脚。它从千丈高山上一跃而下,羽翼未丰的翅膀在蓝天下展开,经历无数次摔打跌撞,终于抵达山脚,却又被另一只早早等候的雄鹰叼走。
还有时,他变成一条狗,变作一只猫。
行走在街角巷尾,有人爱抚有人厌憎,想要换取食物就要翻肚打滚,亮出自己最柔软也是最致命的腹部。终有一日被带回家,然而等待的却是烧水剥皮。
更多的是变成人,人的苦难似乎有千万种,各不相同。
他有时会变成她。
是好心帮人却被锁链拴着脚踝绑入黑屋,肚腹十年间从未瘪下去,年迈色衰后终于逃出去,却发现自己成了世人口中的□□,被言语和沉塘的水一起淹没。
他有时也变作孩童。
是为父母浣衣,却被拐卖去异乡做了奴仆,吃了万般苦头攒够了赎身钱回乡,才知道那日父母得了两吊钱,一吊赌了,另一吊给幼弟置了新衣。
有时,他也身处高位。
是亡国前最后一位君王,年少英才却挽不回几百年积攒的雪崩,苦心救国只换得白发呕血,吊死在城门上,史书上得了昏庸二字为评。
或是垂老挂帅的将军,和老马在奔赴守国的战场上,却被君王道道金令召回受死。
那些破碎纷乱的画面岂止十世,数千年的画面涌入脑海内。
他好像从未看过光的样子,所有的画面都蒙上了一层名作苦难的黑纱。他如深陷在泥潭中的一只游鱼,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挣扎,换来的都是更绝望的窒息。
他想要渡尽世人,可从未有人渡他。
空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清秀的五官时而露出孩童才会有的天真茫然,时而露出苍老之人才有深沉暮气,种种神情扭曲着竟然出现在一张脸上,而他的气息也越来越混乱。
正在调息恢复体力的白清欢敏锐地察觉到了后方的不对劲。
她在空昙身上,竟瞬间感应到了不弱于血池十万枉死亡魂的强烈情绪!
白清欢深吸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你小子别真是被这个大场面吓得脑子出问题,要和话本子说的那样黑化堕魔了吧!”
她走到怔愣的空昙跟前,在给后者一拳和先温和喊两声之间犹豫了一下。
先选了后者。
“小和尚?空昙?铁蛋?小秃驴?”
白清欢抬手在空昙眼前晃,他的五官却依然狰狞而痛苦,豆大的汗水自额头不断滑落,然而失神的双眼却逐渐聚焦。
伴随着她的呼唤,那些灰色沉重画面开始飞快倒退,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段静谧安宁的画面。
温润的细雨之下,有个女子坐在墙头,慢悠悠晃着脚,她看到了跌在泥坑中的他。
那时的江思量额上带着被同窗砸出的伤口,一身血污,脚下也是被雨淋湿的污泥和腐朽的枯枝烂叶。
视野明明都是黑暗的,可他就能看到。
有一只像白雪干净的手,深入污秽的泥坑中将他拉出,又给他擦去脸上的血痕;她带走了摘的那支海棠,却不忘在他的发上簪了另一朵盛开的海棠。
她像是捧起了那只将要死在泥潭中的鱼,把它放回了干干净净的水池中。
千百次轮回中,那是唯一一只对他伸出的手。
而后,那只手一次,两次,出现了无数次。
每次他眼前的世界又要变成黑白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将他带回另一个绚烂鲜活的世界。
他在过去三千年中,所见所得全是苦难,唯独在那十年里窥见了天光。
“我……过不来。”
空昙张了张嘴,最后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是一句语意不明的低声喃喃。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而拥挤,像是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盛了上千颗佛豆,如今其中最平平无奇的一粒,却拼命地想要挤到最上面来。
“你送……及冠礼……”
他每说一个字,都磕磕巴巴,像是初学说话的孩童第一次开口,微弱而又含糊不清。
可是白清欢看着他的眼神,却怔愣在了原地。
“我一直带在……很……喜欢。”
她听懂了。
他所说的是。
“你送我的及冠礼,我一直带在身上。”
“很喜欢。”
但是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到最后也没有说清楚。
在说出最后这句话后,苍白得和肤色融在一起的唇,很费力地往上扬,像是想要露出一丝笑容。
想来那该是温文尔雅的,又带了些书呆气的干净笑容。
可惜话未说完,笑容也尚未完全露出,空昙的双眼却再度变得失神,在茫然眨了眨眼后,他身体摇晃着站立不稳,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白清欢却没有拉住他,而是表情有些复杂地站立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小和尚嘶嘶吸着冷气揉屁股。
空昙倒也没有怪对方不拉自己,而是先满脸愧疚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幻觉,走着走着就开始做梦,醒了以后,到底梦到了什么又死活想不起来了。”
白清欢依然不言不语,她眉头紧皱,空昙觉得对方似乎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他也拿了手在她眼前晃,“段仙君,你怎么了?”
她神情淡然,很快收回视线:“我要打坐调息一会儿,白仙子借了她的法宝,我待会儿用秘法配合你渡这些冤魂,你最好别在那时候又突然做梦。”
空昙赶紧认真点头:“好!我到时候要是再走神,你就给我一拳吧。”
他也赶紧背对着白清欢盘坐在地,诵念着经文想要平复那古怪的心情。
就在这时,背后的人却忽然开口。
“小和尚,你这佛子身份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要轮回十世才能成佛吗?”
空昙一听,拿手抵着下巴开始回想着自己在承光寺里从小听到大的话。
“不是哦,段仙君,寺里的老师父们都跟我说过这件事。昔日有一个佛修,眼见仙庭覆灭后人间疾苦,所以发了前所未有的宏愿,要以自己的无数来世换得一世功德圆满,以求有朝一日可渡尽众生。”
“我们佛修,立下的愿越是宏大,身负的因果业力也就越多。所以他在圆寂之前,修了承光寺,又留下遗言给后人,说是当他的无数个转世中,有十世会在死后留下舍利,集齐十颗舍利之时,便算功德圆满了。”
“要算起来的话,三千年轮回肯定不止十次了。”
“所以其实我觉得自己不算真正的佛子,我只能算是佛子漫长轮回之中的一小片碎片而已。”
空昙仰着头,漆黑清亮的眼睛看着地宫那些狰狞血腥的尸体,眼中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唯独只有怜悯。
“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佛子的第十世,因为我要是死后没有舍利,就说明我这一世修行依然不到家,功德还未积攒够,那自然会有下一个我成为佛子。”
他正说着话,身后的白清欢忽然低声问。
“所以,你的第九世身……身亡后,烧出舍利了吗?”
空昙愣了一下,“我对前世的那些其实都不清楚,但是第九世的那位……倒是听师父们说过。”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又开始浮出那种隐晦的刺痛。
小和尚忍了忍,清澈的声音继续说。
“第一世那位立下宏愿的佛修,传了寺中后人秘法,不但能够让他的亡魂死后返回承光寺等待下一次轮回,还能够让后人能够知晓每一世轮回的定数……就是你们所说的命运。”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