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修士亦是恍在梦中,无一人敢吭声。
而那少年僧人迎着剑,合手低头一拜,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未见半分恐惧,他阖眼平静道:“世间万事皆有定数,若命里有这一劫,小僧甘愿受之。”
“不,你和她之间确是一劫,只不过应劫的是她而非你。遇见你,算她倒霉。”
空昙怔怔,唇张合两下,终究无言。
白清欢慢吞吞收回剑,转头看向承光寺脸色都被吓得苍白的僧人们,抬了抬眉啧了一声。
“白清欢救他,你们说坏他修行;我杀他,你们又急了,当驴的脾气果然古怪,不好伺候啊。”
迎战了承光寺的僧人之后,白清欢淡然站着俯视众人,拿天倾剑的剑尖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点着地。
清脆如金石相击的浅浅碰撞声中,她一字一句,认真询问。
“还有呢?还有要控诉妖女恶行的吗?”
白清欢一句质问落下,殿中寂然无声。
所有人都震惊看着最上方那位气势逼人的仙君,很是想不通,为何这位出了名难接近的冷傲剑修,今日却毅然站了出来,为那个声名狼藉的妖女说话。
各门派的座席间,桌上人人正襟危坐,表情肃然。
桌下,人人手里都握着传讯玉简。
“今天段惊尘是不是喝到假酒了?”
“我看他是走火入魔了,癫公。”
“有人带了留影法宝吗?今天这一幕不留下来拿出去卖可惜了。”
而青霄剑宗的年轻弟子们,眼中却只有了然,独特的眼神交流在他们之间快速流传——
“果然,他们庚金峰的消息永远最快最真!李师姐不愧是兼修卜算之道的奇才!”
“段师祖他是真爱啊,前脚为爱倒拔天梧树,后脚为爱拔剑舌战众修,他爱得发疯了。”
拦截到这些眼神交流的万本利同样心情复杂。
“原以为段仙君只是冲着白仙子的灵石去的,没想到这位祖宗对白仙子情深至此,甚至不惜拿剑指着承光寺的祖宗!这是爱惨了白仙子啊!”
他目光坚定:“这桩婚事,我万家必须要承办了!”
甚至连丹圣子也抚摸着白胡子,缓缓点头嘀咕:“哟,他们剑修素来讲究心中无爱人,拔剑自然神,自诩为无情道。但是老头我看来,这位段仙君为爱拔剑的风姿也很是不错啊。”
宋兰台幽幽转过头:“师兄……”
“好好好,不夸他不夸他。”丹圣子连忙安抚小师弟,言之凿凿:“他都是学你的,替身,替身罢了。”
宋兰台却没有多言,他看着上方的“段惊尘”双手持剑,意气风发步步紧逼,质问那些佛修的时候,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他原本以为,该这样站出来的人只有自己才对,他会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毅然决然站在她前方,然后阿姊自然清楚世上谁最在意她。
然而万万没想到,段惊尘居然抢了先!
“也算他还有良心。”宋兰台握了握拳,眼中有一些不甘和茫然,“他确实……确实对阿姊有几分真心。”
哪里是几分。
宋兰台看着上方那道和自己相似的背影,对方不曾有半分退缩或是犹豫,对阿姊的所有过往都了如指掌,拿着他的剑为了阿姊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甚至他有种错觉,段惊尘对于白清欢,竟是对他自己的生死一般在意!
原来修真界之前那些暧昧的流言,并非流言,所有人心中都浮出这样一个念头。
众修心中正生出万般猜测,揣度那两人是何时有了私情时,一直冷沉着脸坐在下方的一个方脸修士却忽地推开座椅,一步步走了出来。
白清欢定睛一看,认出了这人。
正是当初口口声声指认她为妖女,咬定那只妖兽同她有关的剑宗刑罚堂执事长老,方略。
方略依然如当日那般脸色冷沉而木然,他站出来之后,于殿中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道友,此次修界大会,我青霄剑宗实则有要事需告知大家。”方略的声音缓慢却响亮,一声声回荡在殿内,“寒渊近年来多有妖兽出逃,这些妖兽都是昔日邪魔麾下妖物,原以为只是封印松动或是镇守寒渊的修士看守不备,但是万万没想到,我青霄剑宗戊土峰峰主,却在一只刚出逃的妖兽身上,窥见了合欢宗妖女白清欢的本命法宝!”
“更古怪的事,我宗段小仙君奉命追杀妖兽,然而妖兽逃至合欢宗伏诛后,竟然不见尸身。彼时白清欢恰又闭关不出,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蹊跷。”
方略对着众人再拱手,深深弯腰拜下。
“寒渊邪魔之祸历历在目,昔日覆灭的是仙庭,若是如今邪魔再现世,覆灭的便是修真界了!”
他语气凛然,字字句句听得清晰,抑扬顿挫似叹似骂。
“白清欢疑似与邪魔勾结,放出妖兽祸乱修真界,如此妖女,若是飞升去了羽山上界,定要引来滔天大祸!”
下座众人皆震撼不已,殿中甚至有人慌乱打翻了酒盏,连万本利和宿泠风这些人都是满脸惊骇。
“不对,白仙子为人和善……”万本利眉头一皱,刚想开口替好友辩驳,就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
坐在上端的那些人,青霄剑宗的各位峰主,承光寺的各位长老,医仙谷,应家……这些真正掌握了修真界话语权的人,此时皆面色如常,似是早就知晓了这件事。
“这次修界大会……是冲白仙子来的!”宿泠风怔怔捡起跌落地上的杯子,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
万本利正欲传讯给白清欢通风报信,才刚摸出传讯玉简,就听到“叮当”一声清脆剑响。
白清欢单手撑着桌案,另一只手拿剑重重拍了拍椅子。
“好啊,白仙子果真恐怖如斯!又是勾引佛子让众人不得度化,又是勾结邪魔放出妖兽。我看这样推算下去,当年羽山仙庭倾覆也是她一脚踹翻的。”她唇角微微扬起,笑意却不及眼底。
“所以呢?”她冷冷质问,“所以你们准备怎么收拾她?”
万本利高悬的心忽然又安定了一些,对啊!白仙子还有个究极舔狗段仙君啊!按照那小子的恋爱脑程度,绝对不会放任白仙子枉死的!
方略面对着白清欢冷沉摇头,一字一句好似痛心疾首。
他厉声质问:“段仙君年少无知,这些日子对妖女多有维护,实乃不智。莫非也是如宿泠风那般,被妖女美色蒙蔽心智了吗!”
宿泠风拍桌而起,被身旁大刀门长老用力拉着坐下,但依然愤怒抗议:“不是,凭什么拿我当反例啊!那么漂亮一个白仙子放你面前你迷不迷糊啊!”
白清欢倒是并不搭理愤怒的刀修,只双手持剑,将背脊挺直得好似手中灵剑,神情冷傲面对众修。
她眼神坚毅,掷地有声——
“虽说白仙子才貌双全有勇有谋谦逊有礼风华绝代,堪称修真界千年一遇之灵秀人物,万年一见之绝世大才!但是我段惊尘也算是个人,又怎会如此肤浅,被她美色所蒙蔽呢!”
这话说得太响亮且坚定,以至于殿内外所有声响都化作寂静。
万本利:“……舔得好,堪称千年一遇之舔王,万年一见之舔狗。”
活该段仙君能吃上这口软饭。
应临崖和宋兰台同时沉默,看向假仙君的目光颇为复杂。
宋兰台剔透的眼眸中透露出些许迷茫之色,他低声喃喃:“阿……阿姊现在喜欢这种类型了吗?”
应临崖闻言,本就紧锁的眉头越发难解了。
“好一个不为妖女美色所蒙蔽。”方略重复一遍此话,而后冷冷一笑。
“为防止妖女再施手段,引出妖兽祸害各大灵洲的修士和无辜凡人,我们青霄剑宗的柯峰主在数日前已带着多位正道道友前往合欢宗去捉拿妖女了!为了能够赶上这次修界大会,承光寺诸位高僧更拿出了仙品传送符,此时此刻,想来正道道友们已带了妖女抵达青霄剑宗了!”
白清欢面色古怪。
段惊尘你小子说来真来,还来这么快?
方略目光灼灼,痛心疾首看着上首的假仙君。
他高声疾呼:“段仙君乃是盛德仙君转世,自该不忘盛德仙君是如何陨落的!他是为苍生,为大义,为镇压邪魔以身化剑而亡!段仙君既说自己未曾被妖女美色蒙蔽,便请您持天倾剑斩了那妖女,洗清仙君身上污名!”
“轰隆!”
伴随着此声落下,殿外大门轰然巨响,完全开启。
在灿烂到灼目的夕阳之下,数道被夕阳拉得狭长的影子自雪地蔓延到殿内,一点一点,逐渐接近。
在一众剑修、刀修和佛修的包围之中,一道如白雪般凄冷而破碎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她长发未挽,似泼墨披散而下,在寒风中凌乱飞舞,身上只裹着一件宽大到曳地的外衫,显得越发脆弱而清冷。伴随着距离的拉进,众人也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苍白而淡漠的面庞,眉眼像是凝着一层淡薄的霜雪,神态如她身后雪山之巅的积雪,冷得寻不到半点情绪。
这是极美的一个女修,然而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此刻双手被反缚在背后,身上更是紧紧捆着一根金色的绳索。
“那是锁仙绳!”有人认出了此物的来历。
“传说中甚至能够封禁仙人仙术的锁仙绳,青霄剑宗这次是真准备杀了这个妖女了!”
“但是段仙君能答应吗?他可是为妖女发疯了!”
身后的议论声嘈杂错乱,在无数强大修士的重重包围中,死死捆住的白长老赤脚散发,如未上枷锁的刑犯,一步一步踏向正殿。
在她面无表情被带入殿内时,有修士悄声喃喃:“如此姿容……也难怪段仙君称之为风华绝代,自甘堕为妖女走狗……”
“什么走狗,凡间对此等行径有新的说法,叫舔狗。”
“……”
这几句话落入耳中后,白仙子闭了闭眼,眼中的光终于彻底熄灭,像是失去了所有生的欲望。
她背后的巍峨雪山重重,而她像是其中不幸零落的一片碎雪,摇摇欲坠。
终于,一行人带着假仙子,真仙君上前。
段惊尘缓缓抬眸,视线穿越无数纷乱人影,越过重重距离,与远处的那双眼对上。
白清欢微微睁大了眼,脑中忽然有片刻的空白,接下来便旋于脑海的,便只剩了一个念头。
段惊尘真来了。
怎么来的?
被绑来的!
下一刻,殿中一个身形高挺,面容坚毅且肤色黝黑的修士上前一步。
此人气息强大沉凝,开口瞬间,高亢有力的声音便响彻大殿。
“魔宗妖女白清欢渡劫失败,束手就擒,还请段仙君将其诛杀,洗清污名以证清白!”
下一刻,不知是何时站至殿上的无数人拔剑出鞘,在清越激昂的剑鸣声之中,是更加响亮的声声齐呼。
“还请仙君将其诛杀!以证清白!”
“还请仙君将其诛杀!以证清白!”
“还请仙君将其诛杀!以证清白!”
如海浪山倾般的高呼声中,剑光映在真仙君苍白的面庞上,他双眼中只有颓倦,一句话也没说。
眼看利剑高悬,剑尖尽数指向了白清欢,见到这一幕的万本利急得拍掌就要站起来制止,跟在后方进来的小周与李长朝等人也是脸色一白。
而上方“哐当”几声,满桌灵果灵酒洒落一地。
丹圣子脑子一凉,原以为是自家师弟又掀桌子了,然而转头一看,却发现宋兰台不知何时早就站起来了,方才失态将桌几触翻的,竟是先前一直静坐无声的应临崖。
他玄色衣袍被酒水浸染出越来越明显的深色,而他却恍若不觉,只目光定定,就这样看着进来的那个女修。
宋兰台撞开挡在前方的应临崖,又推开不知为何站了出来的空昙,双眼微红,脚步踉跄就要上前。
然而比所有人都快的,依然是那个自许久之前,便拔剑而起的年轻仙君。
“砰!”
桌上那个灵玉雕琢的酒壶砰然坠地,深红色的灵酒像是血渍四溅绽放在仙君的脚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位最是冷心冷情的仙君带着一身缠绵熏人的酒香,飞身拥住了那个妖女。
白清欢紧紧抱着自己的宝贝身体,生怕她真被戳出几个血窟窿。
此时,众人已是一片哗然。
“段仙君!”
“仙君你糊涂了!”
“段仙君这是何意?!”
假仙君字字清晰:“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她分毫!”
顺便暗暗把嘴贴在对方耳畔,压低声音悄悄问一嘴段惊尘:“你什么时候被绑过来的?”
真仙君好像终于回魂,很缓慢的眨了一下眼。
什么时候?
在围观人群说他是“癫公”,在假仙君大声说“我段惊尘也算是个人”,在万本利说“千年一遇之舔王,万年一见之舔狗”的时候。
托白长老修行刻苦的福,这具身体的修为惊人,听力同样惊人。
段惊尘突然就觉得活腻了,这次是真腻了。
他想,为什么修士的一辈子这么长,这么不容易过去?
真仙君面无表情:“我想死,你们现在就杀了我。”
这人怎么好好的又想死了?
白清欢将自己的身体好好护在怀中,继续低头悄声问:“怎么突然又想不开了。”
段惊尘麻木回答:“因为突然想到了一些难过的事。”
“我以前也这样,遇到难过的事情就想一了百了,但是你猜怎么着?”
难过的段仙君勉强提起一丝求生欲:“你说。”
白清欢苦中作乐的本事一流,甚至在被拿剑指着的情况下还能笑出来:“我发现自己了不起哈哈哈!”
段惊尘:“谢谢你在百忙之中耍我。”
在外人眼中,这幅画面则大不相同了。
意气风发的年轻仙君毅然决然将落魄被擒的妖女护在怀中,在他飞身奔向她的瞬间,她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眸如春水融雪,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千夫所指之时,唯独他不惧世俗不畏流言与她并肩而立,镇定自若低声宽慰着她。那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整个殿中其他人都得黯淡,唯独他与她的身影在散发光芒!
“剑神在上……”跟着押送队伍慌忙进来的李长朝看着这一幕,险些忘了呼吸,脸上泛着奇异的红光:“我何德何能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此生也是可以安息了。”
小周使劲掐李长朝的胳膊:“师姐你先别安息!好像快打起来了!”
不是快要打起来,而是气氛着实剑拔弩张到极点了。
押送着假仙君前来的那个强大黑脸修士如今脸色越发黑,他握紧手中灵剑,痛声道:“段仙君此举,是将盛德仙君累世英名弃之于不顾了!”
白清欢认出这人的身份了。
眼前这人正是那位很上道,让孙子把息壤送过来的戊土峰柯峰主。
她暗道,老小子,你这一剑下去盛德仙君才要被你气活。
眼看“段惊尘”依然执迷不悟,柯峰主眼底只剩下了失望,他视线一转,痛心疾首盯住了“白清欢”这个妖女。
“你竟引诱仙君至忘祖背宗的地步,果然是邪魔手下的妖女,今日我便要替修真界替天行道!段仙君,今日得罪——”
白清欢正欲挽袖子开始第二次大战,意外却发生了。
“住手!”
一道略显清瘦柔弱的浅青色身影飞快冲上前,宋兰台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在柯峰主准备下令动手的时候,他直直挡在了“白清欢”的前方。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身形却牢固得没有再挪动半步。
“宋长老?”柯峰主和一众正道修士都怔了一下,如何也料想不到一介医修为何会闯出来。
宋兰台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敢回头再看白清欢一眼,只记得对方那求生欲全无,近乎破碎的样子。
他的手在袖中逐渐紧扣在掌心,心中的所有慌乱于此刻都变成了豁出一切的坚定。
“诸位道友,此事内有隐情。”宋兰台抬起头面向众人,他的脸上终于又露出那温润而亲和力十足的笑容,这些时日在心中不知斟酌了多少句的话语,也总算在此刻从容说来。
“诸位因妖兽身上有白长老的本命法宝,便认定此妖物与她有关,说来,此事白长老确实无辜,却是和在下脱不了干系。”
丹圣子脑子一懵,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猛站起:“兰台!”
“师兄!此事你应该也知晓才对!”宋兰台打断丹圣子的话,继续道:“道友们兴许不知晓,我与白长老也是故交,在我幼时更是受其大恩。”
宋兰台的笑容温和,说到这句的时候,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还是个半大少年时,白清欢牵着他的手送他去医仙谷的光景。
“小兰台啊小兰台。”她半弯下腰,揉着他头顶的软发,笑眼弯弯:“可别到处说你是阿姊养大的,不然那些人要妒忌得发疯,会孤立你的。”
他以为那句话是白清欢的玩笑话,也曾因为她鲜少来医仙谷看自己而怀疑自己又一次被丢弃。
为此,他和她闹过无数次。
后来他才明白,她那时候正是被正道诸多修士唾弃为妖女之时,将他悄悄送去医仙谷也是她当时能给他的最好保护。
宋兰台继续道:“白长老为人心善,怜我年幼无知,曾护我多时。”
两百多年前,他是国破家亡,被叛军追杀到只剩下半口气的小皇子。本该保护他的暗卫将他身上的所有值钱东西扒下,将他丢在燃烧的皇宫废墟之中逃走。
他躲在冷宫的一口倒扣的水缸之下,虫子和老鼠从水缸缝隙中钻进来咬着脚趾,他却连哭都不敢哭。
外面的硝烟血腥与嘶喊哀嚎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直到有人将水缸抬起,将天光放入这狭隘角落,又小心把他抱在怀里。
她笨拙哄着孩子,后来的无数个长夜,也翻来覆去也只有和那日相同的一句——“别怕别怕,阿姊在,阿姊在。”
而如今,他也在心中反反复复,无数次对她重复相同的一句。
阿姊别怕,我在。
宋兰台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平静。
“千机缕确实是白长老的本命法宝不假,但是因这层缘故,她曾经赠过我一截千机缕。”宋兰台抬起手,将衣袖往上拨开,露出皓白无一物的手腕,“曾与我有旧的诸位道友们想来也记得,以往我腕上曾系有红绳,那便是白长老所赠之物。”
宋兰台歉然一笑,“但是惭愧,数月前我曾私下去过一趟寒渊寻找药材,却不慎遗失了这段千机缕,想来柯峰主与诸位道友在妖兽身上找到的千机缕,便是我遗失之物。”
众修哗然,宿泠风刚扶正的酒盏再一次打翻了。
刀修震惊:“嘶……宋兰台也癫了?!”
万本利吸气:“好家伙,又来一条!”
确实像是癫了,所有人都在震惊,宋兰台和白清欢的关系在修真界其实也不算太大的秘密,不过这二人在这两百年间近乎零交往,而且宋兰台又是这千年间天赋最为惊人的医修——没有人会想得罪一个医修,毕竟修真界如此危险,谁都有求到医仙谷的可能。
所以,就算他是白清欢亲儿子,只要他不吭声,这事儿也绝对攀扯不到宋兰台身上。
可是他竟然在这时站出来表明二人曾有私交不说,甚至还直接将已经那口本来已经扣死在白清欢头上的黑锅强行夺了过去,给自己背上了!
丹圣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师弟终于还是真疯了!
宋兰台:“此事与白长老无关,便是要审也该审我宋兰台。”
丹圣子:哦豁,可以去物色新的下一任谷主人选了。
宋兰台说完,殿中已是寂静无声。
他微微侧过头,终于鼓起勇气,一双桃花眼饱含万般歉疚和情义望向身后的白清欢,然而对上的……
是那个讨厌的段惊尘的脸。
那小子还睁大眼一副错愕且惊讶的模样,好像很震惊自己会站出来似的。真是可笑!就准你段惊尘护着白清欢?现在你最好看清了,我才是最在意白清欢的人!
宋兰台脸上的柔弱和温情一秒收起,对着假仙君熟练来了套冷笑哼声翻白眼三连,飞快又扭过头去。
白清欢:“……”
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子还挺擅长变脸这门凡间绝活呢?
不过看着正前方笔直站立的那道单薄背影,她心中也生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因为白清欢比谁都清楚,妖兽身上的那段千机缕,与宋兰台毫无干系。
数日前,宋兰台在云舟之上突然发疯掀桌,白清欢强行将他撂翻扣住手腕的时候,分明看到那时候宋兰台腕上还系着她当年送的千机缕。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将嫌疑往自己身上揽,兴许就能免了她的罪责。
他到底知不知道,和那只邪魔扯上关系是多危险的事?
白清欢上前一步,拍了拍宋兰台的肩膀:“退下去。”
宋兰台没好气,肩膀用力一扭甩开假仙君的手,冷哼:“休想!”
想在这时候抢夺阿姊的注意力,段惊尘这厮真是其心可诛。
白清欢:“……”
她不好和这死犟种多说,只能转头看向那些还围着自己的正道修士。
“柯峰主方才的意思,是白清欢之所以被怀疑和邪魔勾结,就是因为她的法宝出现在妖兽身上是吧?”不等那些人承认,白清欢已经气定神闲的握着天倾剑上前几步,几乎和那个柯峰主面对面。
后者皱眉,点头冷冷道:“确实,但是现在宋长老也有嫌疑……”
“有嫌疑的又岂止宋长老一人呢?”白清欢微微抬高声音,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头,她敛袖转身,镇定面对着殿内所有人,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毕竟,收到白长老千机缕当礼物的,可不止宋兰台一人啊!”
宋兰台眼睛倏然睁大了一些。
什么?!
阿姊还给把本命法宝分给其他人当礼物了?!!自己竟然不是唯一收到这礼物的人?!
“要真这样算的话,那在座的诸位中和邪魔勾结的怕是有点多了,比如——”白清欢挑眉,懒得卖关子,直接开始点名:“甲木峰的林峰主。”
原带着和气笑容看热闹的林儒风神情一怔,颤巍着拿手指了指自己:“我?”
宋兰台眼睛再睁大,茫然盯着虽说也算是儒雅英俊但是明显上了点年纪的林儒风。
不是,他??
白清欢却没有就此停留,而是毫不停歇地继续念了下去:“丙火峰的严峰主,刑罚堂的方执事,还有大刀门的上官带刀长老,星算门的诸葛副门主,天音门的大长老……”
参加修界大会的几个大宗门中的领队人,在此刻被一一点到,被报出名字的人都一脸茫然无助。
“我们不曾和妖女有旧!”
“仙君怎可胡乱攀扯,众所周知我和那妖女曾有仇怨,她的法宝怎么可能会送给我!”
而白清欢却面色不改,唇边露出冷静笑容,转身面向那些佛修。
“还有,承光寺的诸位大师。”
被视线锁定的佛修们几乎瞬间反应过来,为首的空无大师垂首,神情温和道:“段仙君玩笑了,承光寺与白长老并无任何私交来往,又如何收到白长老的赠礼?”
“是吗?”白清欢漫不经心走到一方桌案前,随意拿了个了灵果在掌心抛了又接,偏着头看佛修:“前几天白长老送我的灵果,你们吃得不是挺开心吗?”
众人齐齐怔住,尤其是承光寺那些人手收到一颗烂果子的佛修,更是不解其意。
但是很快的,终于有人从这段话语中反应过来。
“那包油纸的红绳!”
“不对,难道说那是白清欢的千机缕?”
“疯了吗?谁家正经修士拿本命法宝当寻常草绳用!”
“没记错的话,她的千机缕是仙器吧?!”
“欸,没错。”白清欢淡定至极,将灵果抛给脚边的刀疤,眸色沉静看向众人:“白长老就是这样一个大方修士,素爱用本命法宝当寻常绳索用,这百年间不知道送了多少根千机缕出去,你们不也收到了吗?”
“不是说有千机缕的主人就是和妖兽有勾结,不是说这是邪魔的走狗吗?”她耐心扫过所有人,好脾气地问众修:“在座的诸位道友,请问白清欢送你们的千机缕呢?要不现在拿出来证明下清白?”
方才被点到名的所有人此刻的表情都颇为精彩。
在脏水没有泼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够当个冷静的看客,但是现在火烧到了自己眉毛上,没有人能坐得住了。
白清欢心知肚明,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千机缕来。
因为她除了交代刀疤跟着去送灵果,还交代了这条头号走狗记得叼走所有包扎油纸的红绳,众修当时只顾着给仙君面子,拆了灵果品尝夸奖仙君好意,哪里会留意其他?
怕是这些长老们自己都忘记了,当时不少人还夸仙君的细犬聪颖,知道替人收拣垃圾呢。
大刀门的那个长老当时收了仙君的果子夜宵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气急败坏:“段仙君为了给妖女脱罪,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其他人被一道拖下水的修士也纷纷坐立不住。
“段仙君凭什么说那破绳子是妖女的本命法宝!”
“就是!那不过是寻常红绳罢了!哪里像是仙器!”
假仙君应对得从容不迫:“那道友要不拿出来对比一下呢?突然不吭声是因为拿不出来吗?那你凭什么说它不是呢?”
承光寺的空无大师皱眉:“段仙君岂可胡搅蛮缠,纵使我们昨夜收到的那根破绳子是妖女之物,但是那妖兽可是在数月前就从寒渊现身了,与我们有何干系?”
“是啊,上一只妖兽和你们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