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 by曲小蛐
曲小蛐  发于:202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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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一寂。
紧跟着,座椅纷纷拉动,朱雀城卫使们尽数捧着满面笑容,一个比一个更甚地朝着为首主位上的那道身影行下大礼。
“恭贺吾主!”
“恭贺吾主……”
“……”
众声嘈杂里,主位上,青铜面具下的慕寒渊终于睁开了眼,眸里清寒至极。
穿过重重衣影,他望见了殿外。
俊美无俦的少年一身薄甲披帔,站在光与影的分界之处,无声地望着他。
不知是离得太远、还是今日的光太过沉黯,叫慕寒渊看不清那人眼底神色。
正在两人隔着整座大殿,一里一外的无声对峙中。
城主府外,传来令兵一边跑入一边传递的急报声:
“青龙卫令使已至北城门,送上降表一份,公宣两域——”
“青龙城新城主御衍,愿尊白虎城新城主慕寒渊,为魔域共主,入主天陨魔尊殿。”
“为示诚意,联两族之新好,青龙城已将长雍公主送至朱雀城外,以结姻亲!”
“…………”
金色令纹化作无数流光,传向两域之内,四海八荒。
云摇僵停在大殿外,望着漫天拦不下的流光。
她仿佛见前路与身后,不知何时已从黑暗里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网,无可逃避地缠裹住了他们,要将他们拖入那个名为宿命的深渊里。
而殿内,主位之上。
慕寒渊紧攥着的指骨徐缓松开。
虚空中,响起了来自黑暗深处的一声魔的低嘲。

朱雀城外。
听说青龙城同时送来了降表与“和亲”的公主,半个主城的人似乎都涌上街来看热闹了。
“这青龙城何时换了位城主的?怎么从未听说过?”
“青龙那边一直是世袭传承,估摸是族内决议的吧。倒是多出来的这位公主,看着当真是天香国色。青龙这会赔了夫人又折兵,算是亏大咯。”
“白虎城主真能接下这位公主?”
“这有何不能的?如此美人,求娶都来不及,送上门来了谁还会往外推啊?”
“你们想得也太简单了,你们忘了,这位公主可是和降表一同送来的,青龙城那边的意思很明确啊——”
“要么同收,要么同拒。”
朱雀城城主府中,正殿上,朱雀卫右使冷笑一声:“青龙城这是一手威逼一手利诱啊,他们当真觉着,吾主拥白虎、朱雀、玄武三部,竟还不敢和他们再战一场吗?”
座下跟着怒声四起:“要我说,就先杀了那队青龙令使与公主祭旗,一举灭了他们!”
“没错!该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这是他们趁夜偷袭两仪城应得的代价!”
“我也附议!”
“……”
“够了。”
兀地,主位上一声清沉话音,压寂了满堂低议。
堂下众人纷纷回神,连忙转过来,朝正中主位微微屈身,以示恭顺听从之意。
“今日起,三部各安其所,不许妄动。更不许在魔域内再兴杀孽。”
慕寒渊起身,向外走去。
“议和的降表收下。青龙城送来的那位公主,就由城主暂且安排在府中吧。”
“啊?”
朱雀城主显然没想到这事情怎么就落自己身上了,他茫然抬头,然而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堂外。
片刻后。
云摇神色沉凝地踏入了落脚的后院院落中。
自从当日得知假作“厉无欢”的御衍掳走了陈见雪,云摇便对陈见雪的前世有所猜测——合她那像是被下了真龙之诅的先天灵体有缺,如今她与长雍的关系已是昭然若揭。
可云摇分明记得,有数位乾门弟子说起过,陈见雪被带离乾门时,已经是濒死之际。
就算御衍从凤凰族强取了凤凰胆,能够为陈见雪续命,他又如何放心将人送到这里来的?
“……还未想明白吗?”
一道声音兀然从身前不远处荡来。
云摇抬眸,对上树下凤清涟抱臂冷颜的侧影。
那人拿凉飕飕的奚落眼神刮过她:“只要你放下了对慕寒渊的在意与感情,这局势就再清楚不过了。”
“你说,我听。”
云摇此刻的平静近乎暗潮汹涌,反倒是叫凤清涟有些不自在了。
他放下抱臂的手,“从朱雀、白虎、玄武三部聚于天陨渊前开始,这十万魂火性命血祭旧日魔尊殿的计划,就已经在这位魔域共主的囊中了——他若不是想讨你欢心,兴许已经叫两部弃降者不理,令玄武十万精兵命丧天陨渊,以重启魔尊殿了。”
“……”云摇眼神微晃。
那日浴池中,慕寒渊改口前冰冷的令声犹在耳畔。
[白虎部从不受降。]
[全都杀了,葬入天陨渊。]
这就是慕寒渊……或者说那个生了魔心时的慕寒渊,最初的计划吗?
“若此计不成,他也备了后手。”
凤清涟冷笑:“那便是如今局势——虽不知道你的这位好徒弟究竟许给了青龙部什么天大的好处,但只须提前布置,叫青龙部趁虚而入,杀刚刚整编尚未磨合的朱雀、玄武二部一个措手不及,那便同样是十万魂火丧于天陨渊。结束之后,慕寒渊可就顺理成章坐上了这魔域共主的位置。”
“而事到如今,再送来陈见雪,届时便以青龙城公主的名号嫁入魔尊殿——你该知道,无论是慕九天,还是陈青木,甚至是萧九思他们背后那一众仙门,都绝不会允许一个魔头如此肆意妄为。魔域共主与陈见雪,都可以成为他钓起这场两域血战的一颗饵!”
“他要的就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你还不明白吗?”
“……”
云摇听罢,默然未语。
凤清涟放淡了神情:“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你若还要执迷不悟,认定他是无辜之人,那我——”
“谢谢。确实是你提醒了我。”
凤清涟一愣:“你不再相信他了?”
“不,我更信他所说了,他没有骗我,”云摇抬眸,在凤清涟面上怒意显行前,她出声问,“你就没发觉,你说的这一切布置中,全都有个怪相?”
怒意停滞在脸上,凤清涟强忍着:“什么怪相?”
“你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慕寒渊,分明有一举拿下四大主城的实力,却偏偏要费尽周折,耗上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在四大主城间极尽克制地行事……”
望着凤清涟微微变了的脸色,云摇终于展露了来这儿以后的第一个笑,尽管浅淡得并不明显:
“他不信任任何一个人,甚至——他最提防他自己。”
云摇道,“你说的讨我欢心,也并不准确。他是备下了第二套方案,却不是用来讨我欢心,而是用来防备他自己的。”
凤清涟沉下眼:“你什么意思?”
“如果……慕寒渊有两个呢。”云摇听见自己声音不自觉放到了最轻。
像是生怕一语出后,石破天惊。
“不可能!你要为他辩解也该想个正常的理由!!”
凤清涟怒声说罢,神色却一点点僵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云摇说得似乎是最离谱、但又最能补合这一整套诡异迂回的战术下那个逻辑基点的问题——
这一切总是有哪里显得诡异,除非,慕寒渊在提防一个最“亲密”、最知悉他每一步行径、又最与他极端相反的自己。
“你看,你分明也觉得我说的对。”
云摇足够熟悉凤清涟,一个眼神就能猜到他现在的复杂心绪。
多了个人知道这件离谱的事,似乎让她还轻松些了。
凤清涟颧骨抖了两下,才狠声问:“若真若你所说,慕寒渊有善恶双相之分,是他的恶相与御衍合谋,那他的善相为何不提前说?”
“若是他的善相并不知道呢。”
“怎么可能?你方才还说,他们互相知悉,互……”
凤清涟自己停住了话声。
几息后,他含恨咬牙:“御、衍。”
“是啊,别忘了那位最擅神魂之术的真龙陛下。”
云摇轻狭起眸,望着不远处的亭下。
“在蔽人心魂的手段上,怕是仙界也未必有多少能与他一敌的。”
她眼底映着的亭子中,落地的花泥凝回花瓣,又飞回枝头。入秋的枝木洗去枯槁,重缀上绿油油的叶片。
秋色褪尽,如时光倒转。
三个月前。
琴音交织着盛夏的虫鸣,流淌在夜色弥漫的花丛间。白衣雪发的琴师坐在石桌后,孑然孤独的清影投于地面,一人伴着月色抚琴。
直到远处,一声极低的,比虫鸣都更隐没于夜色中的动静传入他耳中。
慕寒渊眼眸未抬:“既然来了,不现身吗?”
“……”
寂然许久,一道身影从花木后显现。
“放心吧,没有任何埋伏,这里只有我。”慕寒渊依旧不曾回头,像并不在意来人身上可怖的煞气与杀意。
御衍一直走到亭下,白衣琴师的对面。
他眼神微动,似乎有些不习惯地打量过慕寒渊凌白盛雪的长发,还有那张摘下了青铜面具后,从眼尾迤逦的血色魔纹:“仙域传闻不假,你果然入魔了。”
“入魔?”慕寒渊戾然笑了,指骨下弦音微凌,“我生来便是世间最大的魔头,谈何入魔?”
御衍对慕寒渊的话中深意并不感兴趣。
他今夜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
“你在信中说,与凤凰胆的续命不同,你能够真正地救活她,”御衍紧紧盯住了白衣琴师,“此话当真?你即便入魔,又怎么可能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我知道有那样一件神器,它连时空都可以逆转,区区一个人的生死,又有何不可?”
御衍面色微狞:“你耍我?凡界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神——”
慕寒渊低声笑着,按住了琴弦。
他抬眸望去:“你从来到这里前,就已经依我所说地,施下了神魂之术——你觉得我可曾受你蔽惑呢?”
不知被提醒了什么,御衍眼神一变:“你当真是慕寒渊?”
“不然呢。”
“我虽然不能蔽你神魂,但却能察觉到,你识海中分明还有一道神魂!而我若所料不错,他才应该是真正的慕寒渊,”御衍沉声,“你到底是谁?”
“他是慕寒渊,我同样是。”
“信口胡言!你既知我最擅神魂之术,就更应该知道我能够探查你神魂中细微所在,那还当我是乾元界这些不曾见过仙门的凡夫俗子吗?”
御衍眼角微搐,神色警觉。
“你神魂上分明有天罚烙印——那是非得仙界允准飞仙,而强破天门、杀入仙界之人,才会在神魂内烙下的天罚之印!即便是神魂转世也不能将之抹除。”
“那又如何。”
“若你也是慕寒渊,那为何他的神魂上不曾有,而你却有?!”
“因为……”
慕寒渊覆着长琴,低笑着缓抬起眸。
“我是未来的他啊。”
“……噗。”
仙力强摧之下,云摇眉心金红二色涌动,神魂之力的剧烈冲击在她识海中如摧枯拉朽。
她终于再未能压住,一口血色扬落花土之中。
凤清涟脸色骤变:“云摇你在做什么!”
他慌忙上前要去扶,却见跪地的云摇骤然仰颈,她眼角血色微渗,神色一时近乎骇然。
一只苍白的手掌竖起,狠狠拦在了凤清涟身前。
无形的光膜从二人之间隔绝开来,犹如时域与空域的错隙,透着可怖的仙凡有别的天谴之力。
隐约而暴怒的雷声像是在整座天穹之外响起,犹如天怒,抗斥着云摇敢在凡界妄动仙法的悖逆之行。
云摇仍旧死死盯着不远处的亭下。
从天而降的天谴威压被她视而不见。
虚空之中像有无形之力,扭曲着她所见的画面、所听闻的声音。
“……好,只要你能做到,我便依你信中所言……”
那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如水中幻影般波荡。
御衍从亭下起身,在没入夜色前他回过头,似乎问了慕寒渊一句什么:
“既然你甚至能……那你还何必……大费周章……”
云摇咬牙,扛住了天谴威压,扭过头,狠狠望住了那道白衣雪发的模糊身影。
那人抚琴,轻声而笑。
笑意里像是被扭曲上一丝极尽沉寒可怖的戾意。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要乾元界人魔两族俱灭……”
“……乾元界乃天弃之地……”
“……所以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彻底灭杀一个人……不,是一位神君。”
“——!”
像是暴怒的九天惊雷砸入识海。
云摇终于再扛不住天谴之力的可怖威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在最后一线天光消散于眼前之前。
云摇倒地,模糊望着的院落洞门下,一道面染薄怒的身影从月下踏出。
恍惚间,她瞥见了他身后如雪的发色。

意识回到身体的第一刻,云摇就觉察到了从眉心传来的剧烈痛意。
像是将根钉子劈进了眉心里,头痛欲裂。
她扶榻起身时,甚至还感觉到了不知多久没有过的凡人才能体会的晕眩。
云摇扶住了额。
她知道这是仙格受损的表现——硬扛着天谴之力,也要在凡界施展仙术,到底还是太过勉强了。
作为惩戒,怕是短时间内,仙格都不能再用。
但好在至少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云摇有些心情复杂地垂下手,慢慢下榻。
她终于能够确认,慕寒渊识海内确实存在着另一道可与他相互交替的神魂。
而那道神魂的来历……
[你神魂上分明有天罚烙印——那是非得仙界允准飞仙,而强破天门、杀入仙界之人,才会在神魂内烙下的天罚之印!即便是神魂转世也不能将之抹除!]
[因为……]
[我是未来的他啊。]
想到回溯仙术带回眼前的那些画面与声音,云摇便觉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未曾料及,原来“回”到乾元的不止是她,更还有前世那个入了魔从了恶的慕寒渊。而若御衍所探查的天罚烙印无误,那前世,慕寒渊当真是硬生生斩破天门,杀入了仙界。
等等,如此说来……
刚提上鞋袜的云摇神色微变。
她忽然想起了这一世离开藏龙山、前往梵天寺前,她在浮玉宫行宫偶然做的那个“梦”。
“梦”里,身为小仙云摇的她,在仙界也同样见到了魔尊恶相的慕寒渊。
莫非——那根本就不是一场梦?
那她之所以会再次“回”到乾元、甚至回到一切发生之前,是不是也与她所失去的那段仙界记忆有关?
“——你醒了?”
身前兀然响起的女声,叫云摇一愣。
她直起身望过去。
看清走入屋内的女子的脸庞,云摇一时间更是有些恍若梦中:“…陈见雪?”
将铜盆搁在桌上,女子闻言不解地回眸:“你,是在喊我的名字吗?”
“……”
云摇眨了眨眼。
分明完好无损的,看起来一根头发丝都没少的陈见雪就站在她眼前,可对方望向她的神情与眼神……
却完完全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哦,等等。”云摇想起什么,从储物法器里拿出支丹瓶,倒出一粒丹药后,将它送入唇间。
直到一旁的铜镜里,俊美无俦的少年变幻成了女子模样,云摇才重新看向愕然地睁大了眼的陈见雪:“现在呢?现在你能认出我了吗?”
“……抱歉。”
看完了大变活人的把戏,陈见雪似乎消化了几息。
然而她望向云摇的眼神依旧陌生得毫无作假:“前段时间,我在长仪山脉那里不慎坠了崖,哥哥说我摔伤了脑袋,所以记不得前尘往事了。”
“哥哥?”云摇差点替师侄陈青木咬碎了牙,“你什么时候多出了个——不是,你哥哥是谁?”
陈见雪赧然一笑:“啊,原来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吗?我是青龙城来的,我哥哥是青龙主城的新城主,御衍。”
云摇:“…………”
“????”
情人变兄妹?
他们龙族都玩这么花的吗?
云摇心情复杂地拿起来旁边的一盏凉茶,给自己硬生生灌了下去,熄灭心底翻涌的火舌。
陈见雪察言观色后,有些小心翼翼:“你方才喊我的那个,是我从前的名字吗?”
“……你的好‘哥哥’没跟你提过?”云摇捏紧茶盏,没表情地问。
“哥哥说,我刚摔伤醒来不久,强行回忆会造成识海受损,让我不要去想。”陈见雪微蹙起眉,“但我还是想知道我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呢。”
那你经历得可太多了。
仙域说书的都能给你写一本奇闻传记了。
云摇压下心底对这对不省心“兄妹”的腹诽,默念了三遍正事要紧,便稍整神色,她转向陈见雪:“是慕寒……白虎城城主让你来这里照顾我的?”
“是啊,”陈见雪点头,抬起手里铜盆内沾湿的布巾,“我本来见你面色红得厉害,想给你扑点凉水降降温的。”
“那是仙术反噬,你给我泡海里也没用。”
“……啊?”
“没什么。”
云摇轻叹,抬手,揉了揉思绪纷乱的脑袋:“你还记得,你坠崖昏迷之后,是谁怎样救了你吗?”
提起这个,陈见雪面色微红:“哥哥说,是白虎城主救下我的。”
云摇一默。
按昨夜的仙术回溯来看,御衍这话倒是算不得假,陈见雪能如此完好、没有半点气息消亡之像,怕是与慕寒渊恶相所提过的“神器”脱不开干系。
只是验证了这件事,反倒叫云摇心里一沉。
能称得上“神器”二字的,即便是在仙界,也是极少数。
而“起死回生”“逆转时空”……拥有这等神效的神器,据云摇所知,三界之内更是绝无仅有,唯存一件——
那便是司天宫中供奉的,司天宫之主、起始神君的两件本命神器之一:往生轮。
云摇在司天宫当职时,曾奉命照管过它一段时间,对这件神器的气息还算得上熟悉。
“我能探一下你的灵脉吗?”云摇问陈见雪,“最多二十息时间,我会小心一些的。”
陈见雪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嗯。”
“……”
云摇搭上陈见雪手腕,阖眸,以神识探入陈见雪的灵脉,追溯其中可能留存的神器气息。
片刻后。
云摇倏地睁眼,同时面色也难看到了一个极致。
竟真是往生轮。
仙界八方神君之首、执掌三千小世界的司天宫之主、起始神君的本命神器之一!
——神器往生轮怎么可能会在凡界?
甚至还是乾元界这个无法沟通仙界的天弃之地?!
陈见雪似乎被云摇的神色吓着了,连忙收回手腕:“你怎么了,为何脸色这么难看?是我的灵脉,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云摇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她抬手,攥住了陈见雪的:“你之前说,你是从哪里醒来的?”
陈见雪面色为难:“我记不得前尘往事了,所以都是听旁人说的。负责看护我的青龙卫提起过,就在长仪山脉附近。”
云摇蹙眉。
她在慕寒渊身周并未察觉到往生轮的气息,而且那等神器,既非其主,便也绝不可能随时带在身边。
本想指望借着陈见雪找到它所在,但依她所说,长仪山脉位居魔域东域,横贯南北,并作为青龙城与玄武、朱雀两大主城的分界线。
若想沿着长仪山脉去找神器往生轮,那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啊,对了,”陈见雪忽想起来,“我醒来时,还听青龙卫说起过,山外不远处,有个叫两仪城的地方,正在混战。”
“两仪城……”
云摇面色陡然变了。
两仪城,天陨渊。
那滔滔魔焰之下,叫她觉着仙格都随之栗然的、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原来那就是神器往生轮。
思及此,云摇再坐不住,她直身便向外走去:“我须得出去一趟,若是慕——白虎城主来问起,你就说我身体不适,正在房内休息。”
“啊?…等等。”
陈见雪慌忙追身上来,拦下云摇:“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要不是仙格受损,识海也随之震荡,云摇现在恨不得一息就去到万里之外的两仪城天陨渊。
如此情况下,她自然没耐心和陈见雪虚耗:“我实在有件急事,片刻都缓不得。其他事留待我回来后再说,最多两日,我一定赶回来。”
陈见雪却急了,一把拽住云摇,同时脱口而出:“你朋友可能熬不过两日了!”
“——”
已经走到门前的云摇身影骤僵,几息后,她回眸,“什么…朋友?”
陈见雪面色为难:“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就是那位救了我的白虎城城主要我等你醒来后,告诉你的。他说你有位见不得光的朋友,那夜刚好撞到了他手里,如今就在朱雀狱内受刑呢。”
“……凤清涟?”
云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昏迷了多久?”
“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陈见雪犹豫了下,“但他让我来照顾你,就已经是十日前的事了。”
云摇:“——!”
仙术反噬的天谴之力竟伤她仙格至此。
可见她窥破的天机对乾元界的未来命运有多至关重要。
“朱雀狱在哪儿?”
陈见雪有些担忧:“你要做什么?”
“劫狱,救人。”
云摇面色冷极。
她已经能够断定,这十日内,或说在她昏迷之时,慕寒渊识海内占据为主的就已经是恶相了。
凤清涟在他手中绝讨不得好,她若不尽快将人救出……
“才刚醒来,就想着要怎么离开了吗?”
云摇面前,这座寝阁内的正门被人从外面霍然拉开。
一道玄色衣袍,雪白长发的身影,逆光站在了她身前。
青铜面具遮蔽了原本神情,云摇惊回身而抬眸时,正撞入了面具下,那人漆晦如墨的眼底。
细微的魔息将他瞳孔描上一圈血色。
隔着青铜面具,那人临睨着她,笑意低哑、沉戾而又如蕴着亘远的怀缅:
“师尊,我们已有千年未曾亲见了——当真不留下来,参加徒儿明日的大婚之典吗?”

慕寒渊的忽然出现,惊到的显然不止云摇。
旁边,陈见雪慌忙上前:“尊主,她应是昏睡久了,口不择言,您……”
“出去。”
慕寒渊冷声,一眼都不曾往旁边落,只是目不瞬地凝视着云摇。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靠近这座院落一步。”
“……是。”
陈见雪迟疑地看了云摇一眼,还是不敢违背,做了礼便离开了屋子。
房门在云摇面前不远处关合。
室内归于寂静。
“慕、寒、渊。”
望着面前雪发玄袍的青年,终于回过神的云摇只觉得身后都生凉:“若你真是千年前的那个人,那我早已不是你的师尊了。”
“是么?可我还是很想知道。”
慕寒渊却笑,他抬起袍袖像要来揽身前的红衣女子,可惜被她身影一晃,便向后退避了过去。
他也并不遗憾,就垂下手停在那儿,漆眸如海地临睨着她:“师尊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想起来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这一世那个天真、无知、愚蠢——蠢到竟然对世间苍生怀有可笑的悲悯的徒弟呢?”
“……”
对上青铜面具下那人眼底纠葛至深的疯狂,云摇只觉得连眉心的仙格都跟着痛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
“前世种种,是我一错再错。但我以为我以一命还你,该够解你执念了。为何你还是如此恨我?”
“因为你根本不懂——!”
慕寒渊忽然暴戾地近身,扼住了云摇的肩,他死死凝着云摇的眼:“即便到这一世、你却还是不懂!……我从不恨你要杀我,我只恨你抛下了我。”
他的声线在沙哑下透出几分难察的颤栗。
又像是两道重叠的魂音。
云摇吃痛,愕然抬眸。
在慕寒渊的眼底,她果然见到了黑白两色如太极阴阳般首尾相逐的游鱼。
所以,这一句也是他想对她说的吗?
“慕寒渊,你能听到,对吗?”云摇放轻了声,“这一次,我没有真的抛下过你。你该知道的,我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是只有那样,我才能从仙域所有想要你死的人手中救下你、保全你。我如果真的想要放弃你,又怎么会来魔域?”
“——”
扼制着她肩的指骨颤着一点点松懈。
近在咫尺的青铜面具下,那人痛苦地紧阖上眼,握拳的手垂扣在云摇身后的桌沿上。他手背上的青筋抻起暴烈的力度,像是在遏制着神魂深处剧烈的撕扯与挣扎。
慕寒渊的身影似乎被巨大的痛苦压制着,一点点低伏下来。
云摇不敢妄动,只望着他,直到他慢慢伏在她的肩上。
靠在她颈侧,那人一动未动。
云摇连呼吸都放轻了,试探:“慕寒渊?”
“……”
“…寒渊?”
“……”
靠在她肩上的人像昏睡过去了,云摇抬手,想去触碰他将要滑落的面具。
然而指尖尚未触及冰凉的金属,她手腕就被蓦地攥住。
“师尊,你还真是偏心。”
低哑沉戾的声线,叫云摇的心一瞬就跌了下去。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惜慕寒渊已经攥着她手腕,从她肩前慢慢直回身。青铜面具跌落下去,砸在云摇的脚旁。
她看清血色魔纹如冷玉血沁般,描摹过慕寒渊凌长的眉眼。
将这张清绝谪仙般的面孔都衬得秾艳妖异。
“可惜,你的那位乖徒弟,恐怕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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