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 by曲小蛐
曲小蛐  发于:202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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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慕寒渊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分明记得,在她走火入魔前,眉心封禁的恶鬼相本体已然是一副即将爆发的暴走状态,她闭关多年也苦压不成,近年更是深受反噬……
可怎么一“觉”醒来,这眉心邪焰虽然仍有余威,但好像,温和了许多?
“云摇。”
那是慕寒渊第一次唤她名姓,声音里都满透着绝望而冰冷的情绪。
他侧身望她:“你便连作伪的解释都不愿给我一句?”
“没什么好解释的。”
云摇撑着出声,懒靠在青石上,“你那么聪明,我若是编故事给你听,你听出了破绽,还要再追问我。我懒得费劲……你怎么猜的,就怎么是好了。”
“…………”
可若她说了,他会信的。
他定会叫自己相信。
袍袖下,慕寒渊指骨根根攥紧,脉管绽起,捏起指骨将碎的颤栗。
半晌,他蓦地松开了手。
“好,”那人背过身,“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云摇无声。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慕寒渊垂眸,低哑着声:“不堪信任的恶鬼,任你驱使的工具,还是……”
最后一丝希冀被他死死捏在指间,那是藏着她一缕青丝的玉琴。
“……”
当他是什么。
当然是,三百年前她就说好要护一辈子的独苗徒弟啊。
云摇想。
可惜今夜之后她再没资格这样说了。
但也算一辈子了。
毕竟按她在关内的推算,最多半年,是她在恶鬼相邪焰下能够支撑的最后时数。
半年之后,她便会耗尽本源,还身魂于天地。
她死的时候,他还能活得好好的,怎么不算是护了他一辈子呢。
仰面靠在青石上,云摇一边想着,一边被自己的无耻逗笑了:“重要么,寒渊尊。怎么三百年过去,你依然像当初那个少年一样,没半点长进?”
她像是轻嘲他幼稚,浅薄,侧过脸来看他。
慕寒渊面前那轮术法勾勒的水镜上,温泉里像绽开一片艳丽又蛊人的红,她白皙的面颊勾着笑,乌黑染红的眼眸里满是足够杀他千百遍的薄凉。
“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
琴声如杀。
悯生玉琴在慕寒渊指间透出难以承受的绝鸣。
只是那道弦音所成的灵力,终究在青石前堪堪停住——抵着纤细白皙的玉颈。
一截青丝随风而断,滑落下去。
它落进了云摇的锁骨窝里。
她却像毫无察觉,清凌凌地笑起来,随手抹去:“不再深一些?”
“……”
慕寒渊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洞府。
万籁俱寂,温泉之上的流雾里都沁着入骨的冷意。
而自慕寒渊的气息从天悬峰离开后,云摇连灵台识海都觉着清明了些。果然这邪焰本体与慕寒渊体内的血色丝络依然纠葛至深,不能断绝。
反倒是因为她闭关未制,深受其害,叫它对她的影响都变本加厉了。
云摇嘴角的弧度平了下去。
寒风一拂,云摇周身浸冷,下意识地哆嗦了下。
以她的修为境界,竟都能觉察到寒暑了……果真是本源枯耗,寿数将尽了。
云摇自嘲地抬眸,望着枝桠之上的那轮清月。
“…晚节不保啊。”
月下水声忽作响。
清云流淌过后,一道披着浅红薄纱的曼妙身影,已经站在了温泉旁的青石上。
云摇不抱希望地自探灵府灵海,结果探回来的结果,却叫她微微讶异地挑眉。
她原本摇摇欲坠的半步渡劫境界,不但没有跌落,反而还稳上了一寸。
即便没有恶鬼相本体邪焰作祟,这渡劫境前的一寸,也抵得上她几十年苦修了。
可她本源枯竭、将死之数已是事实。
这具身体已像是一截无根之水,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进境呢?
云摇停在原地,思索半晌,最终神色微妙地,她慢慢回身——
目光定在了身后那片温泉里。
更准确说,大约是穿过了温泉之上的水雾流烟,定在了不久前在这温泉里做尽了荒唐事的两道虚影之上。
血色丝络在交织间影绰。
——无根之水,既得短暂生息,那必是外力灌溉。
“……不是吧。”
云摇转回来,即便她自诩历经世事无常,此刻也在内心得出的结论下,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面对。
摸着眉心的邪焰,云摇心情复杂地披起轻纱,向外走去。
出了这方在天悬峰上单独封禁的温泉境,数道剑讯便已经迫不及待地绕着她身周盘旋。
像是一只只金色蝴蝶在夜色里缀上她衣裙。
云摇在其中寻到了掌门师侄陈青木的那只,随手拨开,见金光在身前迤逦而下。
[小师叔,天音宗前来拜访,不知您近日是否见了寒渊尊踪迹?]
云摇:“。”
哪壶不开提哪壶。
按下那点不明显的心虚,云摇匆匆发回了剑讯:“昨日迎沐大典,他不是还在吗?”
不过须臾,陈青木的剑讯就发了回来。
“昨日?小师叔是又闭关了吗?迎沐大典已经是五日之前的事情了啊。”
云摇:“…………”
云摇:“?”
几日????
如遭雷劈的震撼里,云摇恍惚有点明白了就算修为境界有涨、为什么能涨上足足一寸的原因。
……到底她和慕寒渊哪个更禽兽啊。
那夜在天悬峰诀别之后,慕寒渊便没有再出现在云摇面前了。
听陈青木说起,他似乎是受仙域西南的天音宗所求,去了一个名为藏龙山的地界。那里不知缘由地起了覆山瘴气,几日之内便向外绵延到方圆百里,为祸不少。
考虑到慕寒渊离开前那一夜,云摇颇有些担心。
直到消息传回——
说藏龙山里竟有个极为危险的秘境,险些让所有仙门弟子葬身其中。
所幸那位游历世间的红尘佛子也经过,以往生目识破了山里的葬龙之城,同寒渊尊一起,解救了一众仙门。
不过遗憾的是,寒渊尊在秘境中,为了救下各家弟子受了重伤。
弟子们第一时间将他送回了乾门。
若是一个月前,事关寒渊尊,自然是要交给掌门陈青木疗伤决议,然而如今天下皆知,慕寒渊的师尊云摇,在这个月初已经出关了。
于是……
云摇面无表情地读完了陈青木传来的掌门剑讯。她抬头,对上了堂中那几个在她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的年轻弟子。
“…你们刚刚说,把慕寒渊送哪儿去了?”
“按、按掌门令,”为首那个叫丁筱的女弟子小心翼翼,“寒渊尊已经被送到了师叔祖您的洞、洞府外了。”
云摇:“……”
难怪从方才起,她就忽觉着灵台间恍惚混沌的感觉来得猝然又熟悉。
云摇靠在椅里,半阖着眼,指尖捏得微微泛白,声音听着却依旧慵懒:“算了,我不擅疗伤,还是将他送去你们掌门那里吧。”
弟子们对视了眼,却不敢稍驳,应声道:“是。”
“弟子告退。”
“……”
眼见着几人作了剑礼后,就要转身,云摇眼皮忽跳了下,出声问:“你们就把慕寒渊一个昏迷着的人,直接丢在我洞府外了?”
弟子们一懵。
丁筱反应最快,惶恐转身:“弟子们不敢。寒渊尊这一路都由见雪师姐照料,绝不会有半点怠慢。”
“见、雪?”云摇缓声重复了遍。
她尾音上挑,俨然是个问句。
弟子们迟疑间,另一个叫何凤鸣的男弟子微微仰首:“师叔祖闭关这些年,寒渊尊一直在掌门门下修行,与见雪也是师兄妹相称,相处百年来,感情甚笃,她会照顾好寒渊尊,师叔祖不必忧心。”
“……哦,”云摇轻笑起来,左手一勾,腕上金铃手串清凌凌地作响,她懒撑着雪白下颌,红唇微勾,“你的意思是,陈见雪与他相处百年,轮不到我这个三百年不曾管过他的师尊来过问,是么?”
“——!”
何凤鸣显然也不曾想到这个传闻中不理俗事的小师叔祖竟然如此敏锐,他一句隐含的不平之意,她竟三两句拆解明白。
尤其是那慵懒的一眼望来,眸里却含剑光万千,惊得何凤鸣脸色煞白,惶恐低头:
“弟子不敢。”
云摇轻嗤了声,从圈椅里起身:“不敢?我看你跟着你师父闲散惯了,掌门你们都不放在眼里,还能有什么不敢。”
“弟子失言,弟子知错!万望师叔祖莫要怪罪——”
以何凤鸣为首,一众弟子惊骇之下,大约是想起了某人三百年来未曾断绝的传闻,纷纷冒着汗白着脸行起了跪拜的周全礼数。
云摇视若无睹,错身而过时,只随手将丁筱一道灵力拉了起来。
“不用你们送了。我自己的徒弟,还是我自己管。”
“否则再过几日,我看都要被抢了徒弟,成了个可怜见的孤家寡人了吧?”
“……”
丁筱瑟瑟不敢言。
唯有被拂起时,她下意识抬首,对上了云摇的眼。
像是错觉,她见到了一丝入魔般的血色,掠过了女人乌如琉璃的眼底。
不等丁筱看清,这道身影已经在他们面前的堂中消失。
与此同时。
天悬峰,云摇洞府外。
那抹刺眼的红,在青天白日下,像一斩锐利的剑芒,劈开了漫山青雾。
云摇现身的第一刻,就看清了云海前那幅图景——
碧云晴空,树影迢迢。
树下,两道白袍袍尾相叠。
芳心慕艾的少女正微仰着脸,用指尖拨开了树下阖眸的慕寒渊落在睫前的额发。
而几日前,还在她面前一副冷如冰霜模样的青年,此刻长睫垂阖,薄唇微微抿起,睡得安然,像是沉湎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
还真是……
天造地设。
云摇眼底那抹血色愈浓。
耳边不知何回响起的魔音如蛊。
【你还记得,你已经失去多少人了吗?】
【如今,就连你最后一个至亲至爱之人,他们也要从你身边抢走了。】
【本该只属于你的最后一个!】
“……不可以,”云摇低声重复,眸中乌红缠叠,“他只能、是我的。”
话声落时。
红衣骤然掠向了树下。

尤其是陈见雪。
她连忙从慕寒渊眼尾处收回手,近乎仓皇失措地起身,然后陈见雪退了半步,才想起什么,转过来朝着云摇的方向有些慌张地行了个剑礼:“弟子陈见雪,见过师叔祖。”
“……”
云摇眼底乌红未褪,余光之尾淡淡曳过陈见雪面颊上浮起的薄红,她唇角轻勾起来。
最终还是望定在了慕寒渊身上。
世人皆誉清正渊懿的寒渊尊,此刻也已从花树前起身。气息比起平日略沉了些,似乎伤势未愈。
云摇眼波流转,含笑轻声:“你方才,便已经醒了?”
“……!”
慕寒渊还未说什么,陈见雪面色已更沁上一层红。她攥紧了手指,有些惊悸又赧然地看向云摇,一副做了坏事被师门长辈抓了包的模样。
只是在这一刻,当她真正看清了传闻中这位以一人之力护得乾门三百年名声不坠的小师叔祖,陈见雪却有些怔住了。
乾门七杰皆是年少便入金丹境,容貌便定在了十七八岁的模样,这她是知道的。
但比起那些虽容貌年轻但自恃长辈威仪的长老们,面前这位小师叔祖的言行神态,一举一动,却端也是一副少年人的灵动模样,甚至连此刻看她的似笑非笑的神色都带着些玩味。
而且似乎还有点……
不等陈见雪辨明云摇望着她的眼底,那点略让她不安的情绪是什么,就听得耳旁,慕寒渊有些冷淡的清声响起:“见雪,不可无礼直视。”
“……是,师兄。”
陈见雪讪然低了头。
“三百年不见,我倒是不知,寒渊尊原来已经长进得……这么会心疼师妹了?”云摇话间上前,不避讳地走到树下,她那片被山风拂得猎猎的红裙艳色,像是要淌下来,映得慕寒渊的白袍都微红。
慕寒渊微微冽眉,眸色沉墨般晦下,不语望她。
这默然间,花树下忽起了风。
慕寒渊垂坠如墨云的长发也被拨乱了几缕,缠过他的暗纹雪袍,还未再作乱,便被云摇抬手按住,但她并未为他拂开,却是拿指尖将那缕长发绕了两圈,在他身前勾缠住。
乌色攀缠着纤细指尖,骀荡又勾人。
“——”
慕寒渊眼神微沉,几乎是擦着另一侧,陈见雪闻声抬眼的刹那——他侧过身,将云摇的单薄身影连带她的悖伦之举,一并挡在了身前。
“师、尊。”
慕寒渊抬起晦沉的眸子,对上了云摇恶意得逞的笑眼,她那像拿花汁艳色勾抹过似的唇还在他眼前微微张合,再恣肆骀荡不过的神识传音,就轻飘飘都入了耳中。
“怕什么?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随云摇传音入耳,她勾缠着他长发的右手抬起,五指纤纤,已作势要抵上他心口。
“……”
眼底最后一笔墨色拓落,慕寒渊阖了阖眼,声线清哑:“陈见雪。”
“师兄。”陈见雪忙垂下头,应声。
“你先到奉天峰,代我向掌门回述此行历练。”
陈见雪愣了下,抬头:“那师兄你?”
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得到慕寒渊的背影。而本该同在树下阴翳里的那个红裙灵动的小师叔祖,却像是被他的身影完全藏起来了似的,遮得严严实实。
明明就在他身前,却藏得让旁人连半寸衣角也见不得——陈见雪心里莫名古怪起来。
“……”
云摇的手掌终于还是覆了上来。
就抵在慕寒渊心口位置,胸膛正前,他垂眸去看,眼底晦如风雨。
她的手和人一样,生得极漂亮。虽细,却蕴力,像落了雪的修长舒展的梅枝,美而不屈。兴许是握剑的原因,她指节比其他女子都要分明一点,但并不突兀,反倒是透着那纤白里最勾人的一寸薄红。
即便时隔如此之久,他还是能无比清晰地记起,那夜他入身后这座洞府为她燃香沏茶,然后被这只手勾住,拉入幔帐之中。
后来他眼前的每一帧画面他耳边的每一声喘息都如刀刻斧凿般深镌脑海中,日日夜夜梦里梦外地折磨,逼迫着他。
他若能像她一样不管不顾……
云摇抵着他胸膛的手腕,被慕寒渊抬起的袍袖下的手蓦地握住。
他指背上脉管绽起,绵延如远山,狰狞如伏兽。
有那么一两息,她几乎以为慕寒渊恼羞成怒,准备给她把手腕捏碎了。
但也只那么一两息而已。
捏着云摇手腕的力度便慢慢松卸,慕寒渊望着她,话却是对身后不明情况的陈见雪说的。
“我向师尊请安后,便会回峰疗伤。”
陈见雪虽仍觉着古怪,但长辈在场,还是不好冒犯,她便只好应道:“是。…师叔祖,弟子告退了。”
“……”
须臾后,风止云消。
天悬峰的洞府前,终于只剩下师徒二人对峙在花树下,而云摇的手腕还被慕寒渊捏握在掌心。
“就这么怕你的小师妹看到?”云摇轻笑,“也对,煞费心机,还要装睡,只为不打扰小师妹给你亲密贴心地拂发……寒渊尊还真是辛苦了。”
慕寒渊握着云摇手腕的指节微微收紧:“师徒之契的事,我已想过了。我原本就是你所救下的恶鬼,你从未信任过我、或想利用我做什么,都是我应得。”
至于这三百年间,他将它视作她与他独一无二的联结,算他可笑好了。
“我一切都可以为师尊做,”慕寒渊慢慢松开她手腕,“除了,男女之事。”
云摇眼底乌红熠烁,勾着他那一缕墨发的指尖非但不松,还又绕着指尖多缠了一圈。
她没听见似的歪头气他:“嗯?她方才碰的是这一缕吗?看起来果然碍眼了许多,我干脆替你弄断好不好?”
“师、尊。”
“……”
云摇终于懒撩起眸,淡淡睨着他:“我是聋了么,需要你这样唤我?还是你觉着,我神魂不属,能叫你唤回什么?”
在云摇眼底看见自己再清晰不过的身影,慕寒渊终还是垂下手,他阖了阖眼。
……是他心存妄想。
明明那夜已试探过千百遍,明明知道,纵万般错,她亲手为他种下、缔结于神魂中的师徒之契也不会出错,不可能被任何她之外的人取代。
终究是他一厢情愿了。
再开口时,那人惯来清越的声线少有地浸着低哑。
“师尊就执意如此么。”
慕寒渊眼底情绪晦深,透出几分彻骨的痛色,“你盛名不坠三百年,当真要为这样一点七情六欲,宁可身败名裂、被人唾骂千古?”
“千古?”云摇却忽笑了,“千古盛名又如何,还不过是一抔黄土?”
就和她亲手埋葬在洞府后山的那七座坟冢一样。
除了她,世间有谁还记得?
听得云摇此言,慕寒渊不由地凌眉望她,冽如薄刃:“可师尊明明有飞仙之资,何苦放任自污?”
“——”
云摇笑意僵住。
飞仙啊。
她也不是没想过。
虽然乾元界已经多年无人飞仙,仙魔两域皆传,乾元界是遭了天谴而致天门不可破,但她年少气盛时,又怎么可能没想过剑叩天门,一睹那仙云聚、天梯落的绝世风采呢?
可惜了。
本源已竭,终究无望。
她也只有死劫之前的这点时间可以利用了。
至于这座师父、师兄、师姐的乾门,她以一人之名撑了三百年,早就累了,也该交给更值得一场盛世的人手中。
她死之后,便作垒起他脚下千层浮屠的黄土好了。
如此,也算不费这一世盛名。
云摇想着,眼底笑意愈发灼灼,见慕寒渊未曾退避,她索性仰面上前,贴抵向他身前:“我不想飞仙又如何,做个魔有什么不好的?”
“——!”
慕寒渊蓦然退后,堪堪躲过了她拂面的指尖。
那一缕长发也被他毫不留情地以指刃断了,系在她指间,飘然空中。
云摇望着指尖上空缠的青丝,眼底一丝丝血焰缠上,她轻声问道:“她摸你可以,我摸就不行?”
慕寒渊藏在袍袖下的指骨捏紧:“……你不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喔,我知道了。”云摇凌然抬眸,五指凌空一旋,跟着用力收握。
花树下飞瓣忽连绵如线,向着慕寒渊荡去,转瞬便缠住他袍袖,将他定在原地。
“跪下。”她笑靥一瞬霜冷。
飞瓣如索,瞬时将那道清拔身影拉向地面。
不知是反应不及还是不想反应,慕寒渊单膝一屈,便跪在了她身前地上的花瓣间。
红裙翩然近身。
云摇一步步上前,恶意地踩上他覆地雪白的袍尾,看着那寸白被染上乌黑。
她微微俯身,垂首,勾起慕寒渊凌厉的下颌:“不一样在,她是你心爱的小师妹,而我只是个被你抛诸脑后、忘了三百年的师尊?”
“——”
从方才便无反应的慕寒渊,在听见这句时却蓦地仰首。
那一眼极尽冷彻与霜寒之色,明明跪地却气势煞人。大约还是强抑下了情绪,他眼尾沁上薄怒的红,叫入魔边缘的云摇都怔了下,下意识地松开钳他下颌的指尖。
她好像,说错什么话了。
等回过神,云摇几乎有些恼羞成怒,眼底魔意更盛。
她垂手扼住了慕寒渊修长的颈,微微用力,指尖在他冷白上印下薄痕:“怎么,我说错了?”
“…………”
良久死寂。
慕寒渊终于哑声开口:“是,师尊没有说错。”
“我与见雪师妹,百年间早已两情相悦。原本就想待师尊出关后,请师尊与掌门,为我二人主持结契道典。”
“——结契?”
云摇眉心灼涨,灵力在其中冲撞得翻天覆地,痛得像那股子邪焰要将她识海搅个粉碎。
她强忍着,望向慕寒渊发顶的银丝莲花冠。
“乾元道子,怎能与人结契?”
慕寒渊睫尾长垂,遮过了眼底情绪,声线也清寂:“若能得偿所愿,寒渊愿受脱冠之刑。”
“娶她,就是你心之所愿?”
“……”
慕寒渊阖了阖眼。
“是。”
“……好,好啊。”
良久沉默之后,云摇忽轻声笑起来。
她抵握在他修长颈前的五指慢慢松开,印下的压痕被她指尖轻柔抚过,像是疼惜,或者濒临妖异疯狂之前最后的平静。
她的呼吸越来越近。
慕寒渊直跪于地,垂眸,像块无情无念的冰,视若无睹。
“我答应你,在我死之前,一定会为你和你心爱的小师妹主持结契道典。”
慕寒渊闻言,眸色带着霜冷的沉斥勾抬。
只是不等他见她说此番话是认真还是玩笑的模样作态,就被她抬起手掌覆住了眉眼。
天光遮尽,眼前只漏萤火似的微弱。
慕寒渊在昏黑里感觉得更清晰,身前灼灼的艳色贴入他怀里,她螓首懒靠上他肩颈,手臂环过他腰间。
而后风拂影动,周遭气息遴转——
纱幔掀起又垂落。
他和她便置身于她洞府之中。
“我本不想拉你坠尘。”
云摇遮着慕寒渊的眉眼,挑眸望向他顶冠的银丝莲花冠。
可是,偏偏那本该清冷不染的莲花冠上,在她眸目之中,已经显影出旁人见不到的情景——
无数根血色丝络正攀缠着它冠底,意欲缠上。
和她一样,是入魔之像。
唯一区别是他还有得救——只要她将他体内邪焰丝络尽数吸纳。
而她,恶鬼相本体邪焰就封在她眉心,除非放出来任它毁天灭地,不然,怕是大罗金仙八方神君来了都救不了她。
死她一个就够了。
何况这个,还有他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师妹呢。
到头来,要孤零零地走的、将来连个起坟上香之人都没有的倒霉蛋,还是她自己啊。
云摇自嘲地勾起唇角,不知是不是邪焰作祟,也或是命源将枯的缘故,她觉着浑身有些发冷。
那点冷劲儿一直往心里钻。
点起烛火的洞府中,纱幔里交叠的身影影绰。
那抹红裙往雪白袍间偎得更紧了些,她轻颤着声,笑:“这里好冷啊,慕寒渊。”
“……”
慕寒渊搭在她裙侧的指骨一颤,最终还是抑着,没有再抬起。
云摇等了半晌,连一个字都没等到,活像抱得是块冰。
倒是比冰暖和些。
她不知是被自己还是被他气笑了,便勾着他颈后,像条无骨蛇似的攀他雪袍而上,直到他耳旁。
“你不是问,我当你是什么吗?”
眉心邪焰由她释出,她侧过下颌,狠狠咬在了慕寒渊的颈上。
他的血染红了她的唇。
与之同时。
缠在莲花冠上的血色丝络,像受了某种牵引之力,无比缓慢地颤动起来。
云摇轻舔过唇角,听着那声隐忍低沉的闷哼,她轻笑起来。
“寒渊尊,…给我做炉鼎好不好?”

“寒渊尊,给我作炉鼎好不好?”
昏昧的灯火里,话声飘入耳中,终于勾得那人低阖着的结上霜色似的长睫一颤。
带着点难以置信,慕寒渊撩起漆眸望她。
“你当年救我,便是为了这个?”
“……你若喜欢这样想,就当我是好了。”云摇轻声笑着,贴覆愈近。
灯火恍惚里,那人清挺如玉山的身影微僵了下。
“我方才说过,你想如何利用我、万般皆可,”慕寒渊握住了她伸入他衣袍间作恶的手,“唯独男女之事不行。”
“为什么?难不成,是要替你的小师妹守节?”云摇轻声笑起来,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可是怎么办呀,好像在我刚出关那几日,你要守的节,就已经被我掠走了?”
“——”
昏昧间,那人漆眸里情绪难辨。
但云摇紧贴着所以能察觉得到,在他那片尘不染的华冠广袍下,慕寒渊胸膛起伏得有多剧烈。
云摇不合时宜,却又发自真心地,乌红的眼眸里都沁出点笑意。
能把三百年来传闻里七情不显六欲无相的圣人寒渊尊气成这副模样,她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无耻了。
而且她从前没发现自己如此恶趣味——怎么他愈是气极,她愈是心愉呢?
“算起来,你心爱的小师妹,这会儿应该刚到掌门师侄的奉天峰上,”云摇抵着他颈侧被她咬破的伤,似吻非吻,似笑非笑,“你说,我若此刻召她回来,故意叫她看见,这仙域中最端方不染的寒渊尊被我如此欺凌的模样,那你要如何是好?”
云摇原本以为,这话该是最叫慕寒渊恼怒。
然后她就发现她失策了。
“此行离门,我在藏龙山遇见了红尘佛子。”在云摇在恶女之路上再进一步前,慕寒渊终于平复了情绪,连气息竟然也沉下来,“师尊不好奇,他与我说过什么吗?”
“……”
提起红尘佛子,云摇的眉眼一瞬就冷淡下来。
不知她想起了什么尘封多年的往事,连眼底乌红间,也有煞气掠过。
“提那秃驴作何。”
“了无大师已与我讲过当年之事,临别之际,他提醒过我,”慕寒渊有些心绪复杂地抬眼,望着眼下虚靠在他胸膛前,难得近乖巧地听他说话的女子,“师尊与我有宿世孽缘,若不断舍,必酿滔天之祸,沦万劫不复之狱。”
室内静默半晌。
云摇一声嘲弄低哂,仰眸望他:“那秃驴的鬼话,你也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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