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剧透我一脸—— by青花燃
青花燃  发于:2024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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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却听懂了——若是焦尾姑娘当时听懂是诀别,她大约会告诉赵叔叔她的心意。
“你节哀。”云昭十分不会安慰别人,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要好好吃饭。”
焦尾姑娘抿唇笑了笑:“我大约很快就能与赵先生见面了。”
她轻轻拉起裙角,示意云昭看。
云昭低头望去,见那细白的脚踝上赫然印着一枚青色的手印。
“前日,凉川城中的鬼来找我。”说起那个鬼,焦尾姑娘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并不害怕。
云昭听另一个鬼爪逃生的中年男人说过,花魁焦尾被鬼抓时,恰好有恩客用链子把她锁在床榻上,这才捡回一条命。
云昭定睛观察那手印。
指印极细极长,长到有点扭曲,不太像人的手指。
她暗暗用手比划了一下,发现那鬼是背着身,倒抓着焦尾姑娘的脚踝往床底拽。
云昭问:“你有没有看见那个鬼?”
焦尾姑娘咬着唇,轻轻摇头:“当时……”
她默了片刻,叹一口气,抬起手,取下系在颈间的那条丝帕。
云昭视线落向她的脖颈,刚一看清便倒吸了口凉气。
只见那细长的颈间,竟是深深嵌着一道可怕的勒痕。
那勒痕青紫,并不平滑,能够清晰看出凹凸形状——是一条小指粗细的锁链。
好几处皮肤都撕裂了,一看这伤便知道当时有多痛。
焦尾姑娘惨笑道:“他们都说客人用锁链把我锁在床榻上,让我捡回一命。其实当时,那客人骑在我背后,用锁链绕了我的颈子,是在把我往死里弄的。鬼来抓我,吓跑了他,否则我前日便死了。那客人,说不定倒是见着了鬼的样子,你可以找他问一问。”
云昭只觉胸口一阵闷窒。
她双眉紧蹙,缓声问:“你不是花魁吗?怎么这样?”
焦尾姑娘告诉她:“方才底下动静那么大,想必云姑娘都知道了,这种地方啊,就是花团锦簇的魔窟。能做摇钱树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但那好景又有几日呢?我年纪渐长,容颜还能撑一撑,内里身子却已经不讨客人喜欢了。”
云昭定定望着她。
眼前全是焦尾姑娘与赵叔叔在灯光下面对诗的模样,身上盈盈发着光。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焦尾姑娘眼神空荡荡:“趁着我还未过气,把我卖给那些癖好特殊的客人,还能卖个好价钱。红颜短命,香消玉殒,传出去又能给楼里招徕不少生意。”
云昭只觉胸腔里全是火在烧。
“我这样,还算是好的。”焦尾姑娘摇了摇头,“染上病的姐妹,才是活生生进了人间地狱。”
云昭怒声道:“我炸了这楼!”
“那不行啊,”焦尾姑娘叹息,“没了这里,还有别处。若是沦落到窑里,那更要惨上百倍千倍。除非哪一日世道好了,人人都有活路……赵先生想着的,便是那样的好世道。”
云昭心脏怦怦直跳,只觉一身怒火无处安放。
“都说修成通天塔,仙神降临世间,便能渡化一切苦厄。”焦尾姑娘摇了摇头,“我怎么就一点儿都信不过。”
云昭点头:“不信就对了。”
焦尾姑娘低低道:“其实曾经是有过的。赵先生说,当年唯有人皇治下,才是那样的世道。赵先生想成为那样的人,想让百姓过那样的日子……”
云昭偏头望向窗台上的身影。
那个鬼倚着窗框,背影有些寂寥。
听到人家夸他,他也没转过头来。
云昭轻轻嗯一声,低下头,仔细又看了一遍焦尾姑娘脚踝上的手印子,问了那个客人身份,然后起身告辞。
下了楼,环视这座锦绣魔窟,念头迟迟不通达。
她蓦地转头,盯住缩在一旁的老鸨。
“姑娘们不是亲如你女儿吗,”云昭冷笑,“去,给我好好照顾那些染病的姑娘,与她们同吃同住。”
老鸨惨叫:“哎哟,那病会传染的呀!”
云昭微笑:“那不是正好感同身受,一起治疗,一起痊愈,母女情深嘛。平日帮你办事的那几个也都带上,千万别漏了哪一位!”
她大步离开青楼。这分明就是吃人的魔窟,哪来的什么风花雪月才子佳人!
鬼神有一阵子没声音。
走出好远,云昭郁气稍散,偏头看他。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云昭温声问他:“在想什么?”
他一时不察,随口便回道:“青楼。”
云昭:“……”
他僵了下,缓缓转动眼珠看她。
视线相对,他脸色一沉,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正色告诉她:“那里有很浓的尸气,但没有尸体。”
云昭问:“是那些可怜的女子吧?”
他摇头:“不。是有修为的尸气。修为不多,但有。”
云昭:“……”
这位人皇措辞真就一点儿不讲究。
他补充道:“新鲜的。一日两日,大概。”
云昭咦一声,心下隐隐有个直觉。
她望向东方敛,视线相对,心领神会。
一人一鬼径直去找那个前日差点杀死焦尾姑娘的恩客。
他是秦都护手下的打手头目。
第一眼看到青湖,沉稳如晏南天,也难免心头惊跳了下。
这湖,很恐怖。
是的,看到它的瞬间,他心头浮起的正是恐怖二字。
青湖并不是青色,而像是一口黑色的深渊巨井,阴沉沉地嵌在这片黄石大地上。
湖岸四壁极其陡峭,如井壁一般。
这四面危险斜坡上,正是大片大片的青金矿,斜着蔓延至湖中。
青湖像一眼巨井,没有浅水区,黑黢黢望不见底。
“井壁”与水面的距离有数十丈远。
站在上方往下多望片刻,只觉头晕目眩,脊背发凉。
晏南天蹙眉,盯向随行的凉川官员:“大胆,这湖底哪来的尸身让你看见!”
凉川官员急忙摆手解释:“殿下,并非我等随口胡诌,这湖水是透的,只要月相好,月光便能穿透湖面,照进湖底——那时便能看见水底下一排排的尸,都栩栩如生的!您不信可以找百姓查问,大家都曾见过的。”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赵宗元身边的胡肆、陆任等人,确实是在水底,许多人都亲眼见着了,京都第一次来的使者也找着了,第二次来使倒是暂时没见着,不敢给您打包票——前几日月相不对,是看不见的,算算日子也就今明日,您可以亲自来查证。”
晏南天微微颔首,又问:“可曾派人下水探查?”
凉川官员吓得吸了口凉气,连连摆手:“不曾不曾。您看这峭壁,便是青金啊,人下去不就祭了青金矿?哪还能回得来呀?”
晏南天视线落向那些缓缓蠕动的、流沙一般的青色金砂。
他望了眼身后。
云满霜那边的人并未跟着他。
晏南天淡声道:“敢问杨副都,这青金矿,究竟如何开采?”
杨副都哦一声,道:“殿下,下官也说不太清楚,这便让矿工过来采一个,您亲自验看。去,找两个矿队来。”
最后这句是吩咐左右的。
晏南天淡淡嗯一声,沿着悬崖般的湖岸缓缓踱步。
很快,便来了两支训练有素的矿队。
这些人身上多少带着点修为,个个身手矫健,利索地将腰间盘索缠在岸边钉好的铁桩子上,然后将铁锹、凿子、弯刀等器具一一别进腰间。
一架牛车驶来。
车上运着铁笼,笼中装着双目无神的人。
这些人双手被缚,串在一起,像是运到集市售卖的牛羊。
有人将他们拽下牛车,推到湖壁边上。
矿工们动作异常娴熟利落,两三人抓过一个笼中人,像拎鸡崽一样提着他,配合默契地往湖壁下面跳。
“咔——咔——”
系在腰间的盘索一截一截往下延伸,将人送入“井口”。
那漆黑的深渊湖面便在脚下。
矿工悬在半空,将手中抓的那个人往湖壁的青金流沙上面摁。
杨副都护偷偷拿眼去瞥晏南天,手心里不自觉地攥了一把汗。
却见这位身着玄黑、面色苍白的殿下眉眼一动不动。
他只静淡地望着下面,眼看着矿工将“祭品”粗鲁地摁在壁上狠狠摩擦,神色却无一丝波动。
“祭品”很快就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沙壁上染到一条条血痕。
晏南天不为所动,只唇角轻微地抿了下。
凭杨副都护多年识人的经验,这位殿下并不反感,也并不觉得眼前画面残忍,反倒有点隐隐不耐烦。
他微眯的琥珀色瞳仁里只有一片冰凉,仿佛在说:我时间很紧的,这么慢。
杨副都护把手背在身后,轻轻挥了挥。
立刻便有更多的矿工同时行动,拎上一个又一个笼中人,怪笑着往下跳。
先下去的几支队伍从腰间取出弯刀,开始给祭品放血。
一刀抹过去,惨叫声立刻消失了。
大蓬大蓬的颈血泼洒在青金矿壁上,有人大声招呼:“这边有戏,再来只‘羊’!”
立刻有另一支队伍荡着盘索掠了过去。
他们十分小心,每次落脚都要用“祭品”垫着,自身绝不触碰那流沙壁。
很快,一处饮饱人血的青金流沙开始凝固。
晏南天总算是挑了挑眉,眸中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只见一粒粒青色金沙像是水流结冰一样,缓缓浮起灿烂炫美的“冰花”。
“咔、叮、叮……”
与结冰不同,这种青色金属凝结,发出了极其清越悦耳的金鸣。
晏南天微微侧耳聆听。
又过了些时候,“冰花”消失,那一小片流金沙壁彻底凝固。
矿工们配合默契地动作起来。
“叮叮叮,铛铛铛,铮铮铮!”
很快,一面三尺见方,寸把来厚的青金矿被撬了出来。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它搬离矿壁,朝上方竖了竖拇指。
湖壁边上的大力士立刻动手,喊着号子,将悬在峭壁的同伴拉了上来。
至于那些放血而死的尸?
踩踏着它们回到地表,便像扔掉脏东西那样,将它们抛尸入黑湖。
“噗通、噗通。”
那湖水仿佛黏稠,溅起的水花特别少。
尸体缓缓向下沉落,不过呼吸之间,落入湖下一两尺,便彻底消失不见。
被黑渊吞噬。
杨副都护再一次偷瞥晏南天脸色。
他忽地笑了笑:“看我作什么?”
杨副都护讪讪挠头:“下官……”
晏南天轻笑:“看青金啊。”
他提步走向那块青色金矿。
指尖拂上去,坚硬滑凉,青灿无瑕。
并没有被半点污血弄脏呢。
云昭一脚踢开眼前的院门。
几个家丁模样的围了上来:“什么人?”
云昭冷笑一声:“你们家主人,那个赵什么呢,是不是死了!”
家丁面面相觑,瞄着云昭身后锦衣披甲的亲卫,讷讷道:“赵爷前日出去,还未回来呢。”
云昭问:“去了青楼之后就失踪了?”
一名看着比较机灵的家丁上前回道:“赵爷时常不回来过夜,小的也不清楚,要不,小的出去给您打听打听?”
“行。”
云昭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她望向东方敛。
他掠入院中,眨眼便提步出来,偏头笑道:“闻不到活人的气味,感觉是死掉了呢。”
云昭点头,并不意外。
她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点微妙。
失踪的多是修行者,像这个姓赵的,以及京都派来的人。
而死里逃生的,却都是中年男人和焦尾姑娘那样的普通人。
云昭沉吟:“怎么感觉这个‘鬼’,在给谁打掩护似的……”
她一边思忖一边望向东方敛。
他挑眉笑,深有同感:“这鬼,是挺忙。”
不但给人打掩护,有人偷亲媳妇被发现,也拿它背黑锅。

她盯他:“你不是有身体的感知吗,怎么不知道?”
他只当没听见,扔下一个六亲不认的背影,跑到灰布帆篷下面看人家驭兽师玩蛇去了。
云昭:“……”
赵家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也在那里,鬼神见着熟人,笑吟吟凑到边上,跟着人家一道鼓掌叫好:“这蛇养得可以啊!”
老仆看不见鬼,却能感到耳边凉飕飕。
他从怀中取出小袋银子,放进一只长臂猿猴捧着的钱篓子里,然后颤巍巍离开。
东方敛也想打赏。
他回头找云昭,恰好被几个路过的少女挡住了视线。
这几个俏丽少女执着团扇,相互打趣。
其中一人压着声线问同伴:“狐面书生真那么好看?”
同伴回道:“看那一身气度就晓得,面具下面一定是个大美男!信我眼光!”
“你不是说他一直在青楼那儿转悠?这能是个好的?”
“看看又没事,又不嫁给他——沾那个的男人千万不能要,知道吗!”
少女嘻笑着穿过街道,留下一阵香风。
道路左右,东方敛与云昭对上视线。
“……”
戴着狐面书生面具待在青楼的美男子,不是神身还能是谁?
东方敛唇角微抽,垮着一张帅脸掠回来。
他生无可恋地对她说:“我管不了他,但是如果你想谋杀亲夫,我一定帮忙。”
云昭摆摆手:“再说。”
她瞥他一眼,心下暗道:‘他自己没发现,坐在青楼窗台时,整个鬼都和平时不一样。他只是不记得往事了,但情绪还在。’
在那里,他身上有淡而悠远的寂寥和悲伤。
难道当年他还是个江湖骗子时,曾经喜欢过青楼里面的姑娘?
他终生未娶,是因为这个?
云昭无声笑了笑。
多大点事。
她才不会生气,不会伤心,也不会吃醋。
虽然成了亲,但她跟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再说她以前还喜欢晏南天呢,喜欢过别人怎么了?年少慕艾什么的,无所谓,根本无所谓。
云昭笑吟吟拍了拍手:“查案!”
鬼神觑她神色,欲言又止。
默默走过几条街,一人一鬼突然同时开口。
云昭:“你在……”
鬼神:“我在……”
对视一眼。
接下来该两个人一起“你先说”了。
云昭:“我先……”
鬼神:“我先……”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他假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她请说。
云昭也不客气:“你在这城中有发现尸气吗?”
他歪身凑近,拎起指骨点了点脚下,悄声告诉她:“全都是。”
云昭听得后背一麻。
“陈年老尸。”他道,“凉川十万枯骨坑,知道吧?”
云昭抿唇点了下头。
史书记载,那是魔神做下的屠城血债。
“我干的。”他阴恻恻道,“杀人不算,还把尸体埋成了一个阵,谁来谁死——你那太监讲的。”
云昭很无语地望着这个鬼。
这个失忆的家伙根本没有意识到凉川就是他老家。
她是个不会照顾别人情绪的人,从来也不懂得使用善意的谎言,当即便道:“你就是凉川人。”
他慢吞吞转头,盯着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不记得?”云昭道,“人皇太上,凉川人氏,在这儿出生长大,在这儿做过江湖骗子,在这儿喜……”
她蓦地收声。
喜欢过青楼姑娘只是她的猜测,这么说出来就跟吃醋了问他要解释似的。
他都不记得,有什么好说?反正她才不在意。
她抿住唇,眸光微微地闪。
他追问:“喜什么?”
云昭把视线挪走,半晌,咬出两个字:“洗澡。”
东方敛:“……???”
不是,那些史官怎么回事,不记他那么多丰功伟业,盯他洗澡?
是有什么大病。
到了厚重阴凉的城门通道下,东方敛拎起指骨,敲了敲青石硬墙。
“这里死过人。有修为,好几个。”他偏头感受片刻,“半个来月,大概。”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是第二拨京都来的使者,五个人。
有人不让他们走,把他们永远留在了凉川。
云昭点点头,躬身查看各处角落与砖缝。
他眯起幽黑的眸,盯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她有点避着他。
他挑了下眉,故意挡到她前面,俯身点了点一处城砖:“这里。”
云昭往墙边挪了半步,绕过他的手臂,歪头倾身去看那处痕迹。
东方敛:破案了,果然在躲我。
云昭定睛观察城墙。
这里的战斗似乎并不激烈,或者说完全是一边倒的碾压之势——京都来的高手都没什么机会反抗。
“在看什么?”
云昭循声回头,只见晏南天也回来了。
他示意随行的凉川官员先走。
“那,下官便告退了,您二位,慢聊。”
几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目光有点闪烁,飞快地瞥了云昭一眼,讪笑着离开。
好像藏着什么事不想让她知道。
她眯眼盯向晏南天。
只见他额角跳着道清晰的青筋,脸色平静,能看出来他在忍耐。
等到那几个人从视野里消失,晏南天忽地疾走几步,抬手撑着另一侧城墙,俯身吐了出来。
云昭:“……”
她默默往上风口挪了两步。
片刻,晏南天从怀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恹恹走回来,停在距离她五尺有余的地方。
还算识相。
他脸色难看地告诉她:“开采青金以活人为祭,极其血腥恶劣。不想叫他们起疑,忍了一路。”
云昭潦草点头:“猜到了。湖底尸体看见了吗?”
他轻轻摇了下头:“青湖凶险,湖水黑深,看不见所谓站立的尸体,说是要等到月出时分。”
“哦。”
“这里有发现?”他问。
云昭退开几步,示意他上前取“证物”。
那是一缕卡在城墙砖缝里面的头发,还粘着小块头皮,带有血迹。
她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刚才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都没能狠得下心动手去碰它。
晏南天来得正是时候。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弃,取下那缕死人头发观察片刻,比着手指在城砖上量了量。
他缓声道:“后脑撞上城墙时,受害者应该已经被掐断了颈骨,看,是不是这样?”
他捏着那缕头发,比划了一个角度——仿佛捏着一个颈骨折成九十度的人,往墙上撞。
云昭点头。
“附近没有打斗痕迹。”晏南天得出了与云昭差不多的判断,“凶手实力远超受害者,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云昭告诉他:“他们五个人都死在这里。”
晏南天瞳仁一震,惊骇不已:“这分明不是人力可为,凉川……真的有鬼?”
他蹙紧眉心,靠近云昭,下意识做出保护她的姿态。
云昭耳畔响起凉凉一声轻嗤。
鬼神大言不惭:“没见识,世上哪有什么鬼。”
云昭:“……”你自己不就是个鬼。
鬼神一边冷笑,一边用指骨钩住她的后脖领,带着她连退三大步。
“离他远点。”
云昭点头:“嗯……味道很大。”
吐过的晏南天被嫌弃得伤心,默默返回赵宅,漱口换洗。
云昭径直去往城南。
她有了一个想法。
鬼神笑吟吟走在她身侧,若无其事地告诉她:“随便走,我就在你身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总算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真身弄过来了。
云昭:“哦。”
“有我在,”他强调,“想去那个湖里都可以。”
习惯用打打杀杀解决问题的太上正神完全没有哄人的经验,于是他简单直接地展示自己的羽毛——实力。
见她还是没什么大反应,他戳了戳她:“怎么样,想破案还不简单,我带你下水摸尸体。”
云昭:“……”
她停在一间矮房门前。
不久之前她曾到过这里。
这回便没那么客气了,她提步上前,一脚踢开了木门。
那中年男人刚捧个碗蹲到新砌的砖榻上,被她吓了个激灵,半碗糙米饭翻倒在榻缘。
“你……”
云昭反手摔上被踹坏的木门,大步走到屋中,往桌面一坐,懒洋洋朝他扬了扬下巴。
“说,谁教你编的鬼故事?”
中年男人错愕喊冤:“姑娘你不能这么随口就来啊!我怎么就是编鬼故事了!”
“你不是第一个死里逃生的么?”
“对呀,是我呀!”中年男人挤出一排抬头纹,拎着裤脚道,“我、我那会儿被抓的印子,街坊乡邻都见着的!在我前边儿的倒霉鬼都没啦,就我运气好!这运气好也不犯法吧!”
云昭冷笑:“在你之前,所有人都是突然失踪。”
“对呀!”
“你既然死里逃生没被抓走,那你怎么知道只要被拖进床底,人就再也回不来?”云昭拎起手指,敲了敲桌,“嗯?你怎么知道的?”
中年男人被问住,愣愣看着云昭。
“我……我也不知道……”半晌,他用粘着糙米饭的手指挠了挠头,“那会儿魂都吓飞了……那鬼反正就把我往床底下拖,你瞧,我都吓得砌了个实心的炕……”
云昭威胁他:“给我想,谁告诉你被抓进床底就会像那些人一样失踪?想不出来,我就抓你进大牢!”
中年男人都快吓哭了,双手一蹭一蹭扒拉着那碗翻倒的糙米饭,好半晌,突然蹦了起来:“我想起来了!要么是陆任,要么是陆引,反正就是那两兄弟其中一个。对对对,就是他说还算我运气好,跟他们一起的那个胡肆,被抓进床底就没了,对对对!绝对没记错!就因为他这么一说,我才到处跟别人也这么说!”
云昭点点头,摸出一枚小金鱼拍到桌面上。
“谢了,赔你的门。”
中年男人目瞪口呆:“……姑娘,我屋子后头还有个门,您给它也踹了吧,要不然这钱我收得不踏实。”
云昭破后门而出,大摇大摆回到赵宅。
云满霜早已按照媳妇临行前的吩咐亲手烧好几道菜,就等女儿回来。
一见面,云满霜仿佛湘阳秀附体:“这么迟,饭菜都要凉了,快吃饭。”
云昭:“……”
她往桌边一坐,随手翻起刚从外面带进来的百姓证词。
云满霜咳嗽:“要凉了,快吃饭。”
云昭潦草往嘴里扒一口饭,道:“除了陆任、陆引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亲眼见过‘鬼’把人拉进床底。”
云满霜不满:“吃完饭再讲。”
云昭一身反骨:“这两个是皇帝派来盯梢赵叔叔的,阿爹,你的人胡肆,八成就是给他们害了!”
云满霜:“吃完饭再讲。”
云昭:“……”
吃完饭,云满霜动手收桌。
他道:“但是陆任和陆引也失踪了。晏老六说,今晚便去青湖边,看尸首。”
云昭动手帮忙摞碗碟,笑眯眯道:“我押一个姓陆的就是凶手!皇帝后面派来的人八成就是给他杀了——他们是‘自己人’,不会有防备。晏老六都跟你讲了吧,城门下五个高手,没反抗就死了。”
她也跟着云满霜管晏南天叫晏老六。
云满霜:“放下放下。”
云昭掂了掂手中的碗碟:“我又不会摔……”
“咣铛!”
夜幕渐沉。
云满霜父女与晏南天在赵宅门外碰头。
今日月圆,地面上照出清晰的影子。
云昭骨相好,只看影子便知道是个大美人。
东方敛踏着月色走在她身边,地面空空荡荡。
他走路一摇一晃,她偷眼瞥着他,心道:要是他有影子,肯定要一下一下撞到她的。
看他没影子实在可怜,她扬了扬袖子,把自己的影子叠到他身上。
行出城外,登上环湖的黄石丘。
晏南天好心提醒:“再往上便能看到青湖,那个湖,很有几分惊心。”
云昭不以为然:“不就是个湖。”
她家太上还说带她下水呢。
踏上湖壁,云昭毫不在意地往下一望。
“……”她反手揪住云满霜,淡定开口,“也就是,深一点罢了。”
云满霜:“……”
袖口都被扯裂了。
他扶稳闺女,轻咳一声:“当心脚下。”
云昭踢了块石头下去。
好半天,终于传来闷闷一声水响。
水体深黑,月光也无法照亮,只见孤零零一枚圆月沁在深处,仿佛要被这黑暗深渊吞噬。
如此恐怖的深渊,仿佛连月亮也无法逃脱。
鬼神松开钩在云昭后脖领上的食指,偏头,笑着朝她动了动手指,示意待会儿见。
他倒行两步,一掠而下。
云昭感觉自己心脏也跟随着他“呼”一声直直往下坠。气息悬在喉咙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云满霜皱眉:“哪有什么湖底立尸。”
晏南天脸色也很不好看。
“绕湖走一走看一看。”
众人默不作声顺着井壁般的湖岸行走。
深壁上流沙般蠕动的青金偶尔反射一星半点金属锐芒。
晏南天沉声说起了白日间的所见所闻。
他坦言:“我确实不是什么爱民如子的人,见到素不相识的人像牛羊般被宰杀,心中也没有多少同情。只是那血沙之矿,实在恶心。”
他动了动指尖,“碰了青金矿之后,便是将那死人头发放在手上捻,仍然忘不掉触感。”
云满霜喉头发紧,凝视这黑暗巨壁,缓缓摇头叹息。
这是吃人的深渊啊。
云昭环视四下。
青湖很深,但它的深度是往下延展,仿佛天上坠了只铁锤下来,敲出这么个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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