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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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用说,”阮晓露欣然接受,“肯定空着手来啊!”
心里说:就这?我还能再推搡三五个回合呢!
李俊不再跟她争,打开包裹黄金的手帕,从里面捏出个硬硬的小物,放在掌心。
阮晓露讶异:“这啥?”
李俊笑道:“空手来,肯定没人搭理你。”
那是一枚古旧的铜钱,一角被斫出一个指甲盖大的缺口。她记起来了,当初盐帮驾船前往海沙村的路上,有个种菜的老婆婆守着个联络点。李俊给那婆婆看的,便是这样一枚钱。
她对着光,仔细辨认上头的字。
“大斋——”
“大齐通宝。别掉了,市面上寻不到的。”
她张着嘴点点头,也不多嘴问这“大齐”到底是哪个齐。北宋前头是五代十国,再之前唐末藩镇割据,想来各家铸的“伪`币”不少。大多数肯定都被朝廷统一回收销毁。只有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绿林帮派,才敢留存少量,再作个记号防伪,就成了方便好用的信物。
这小玩意怕是比金子还值钱。她正色谢了,串根绳防丢。
小二再筛一碗酒。阮晓露笑着推脱:“真不行了,待会撒酒疯出丑。”
李俊讶异:“江湖上谁人不知,你拼酒拼倒了清河武松。这才几碗,就不成了?”
阮晓露:“……”
这什么破江湖,威望系统出问题了。她那么多英勇战绩——渗透济州府,巧救白日鼠,时疫请大夫,赌赢阮小五,洗冤郑天寿,智揍王矮虎,酿酒用丹炉,人肉换猪肚……全都在绿林里没个水漂,单单就“喝倒武松”传遍天下,这还有天理吗?
好在李俊也没跟她较真,自己干一碗,“你随意。”
浔阳楼的上色好酒“玉壶春”,虽然比不上梁山的“仙人酿”,但也有些劲头。阮晓露酒过三巡,思绪有点飘,手掌托着热热的脸,忽然没头没尾地问:“李大哥,有个事儿。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海沙村,我问过灶户,同样是卤水析盐,为什么非要开火煎煮,不用太阳晒……”
李俊当然没忘这事:“官府严禁,谁敢?”
煎盐效率低、耗能高、劳动密集,但能让官府准确掌握食盐产量,令灶户难以私煎私卖。为此,放弃了“晒盐”这个更有前景的技术。
阮晓露满怀希望地说:“现在海沙村‘自治‘,官府管没那么严了!是不是可以试试、就盐田南侧那些滩涂,我兄弟捕鱼的地方,平整一下刚刚好……”
李俊沉吟。
如果能改煎为晒,产量不受官府监管,他的盐帮可能需要再买几十艘船,他的退休生活得再往后推几十年。
不过他还是比较冷静,余光看窗外连绵江水,轻声忖度:“也不像想的那么容易。海沙村元气大伤,乡亲们既要休养将息,又要赶岁额,怕是没人抽得出工夫。就算有人手,也需要重新规划盐田,制作器械,最好还能有懂行的人指点……莫说眼下没有那么多积蓄,千年的习惯不易改,投入再多,急切间也未必能开花结果……”
“这么多黄金,够不够研究经费?”阮晓露双眼闪亮,“这钱我既然不带走,你拿去让乡亲们试试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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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山玩水,休闲了十几日,三阮和二童自下游赶回。揭阳三霸齐聚码头迎接。众友相见,免不得又是开怀痛饮,一醉方休。
阮小七吹嘘:“造了两层寨栅,水道都修整了,水底下全是木桩倒刺,防他五七百贼人不在话下!”
阮小五道:“村中老幼妇孺,都得了训,拿起刀就能上阵。海里那岩洞也整修了下,囤放粮米物资,不怕敌军围困。”
童威道:“来了几个官差,了解一下情况,收了点礼,打几句官腔就走了,没有再为难村民。”
阮晓露汇报:“宋大哥有个好前程,已跟着蔡京回京了。我跟他吃了顿临别酒,他托我向众位大哥问好,以后别忘了他。”
众人大喜,觥筹交错,热闹喝了一轮。
阮小二道:“咱们下山也有不少时候了,速速回去,免得晁大哥他们担心。明日正是吉日,适合出远门……”
他蓦地站起来,虎虎生威地给一桌人都满上酒。
揭阳三霸也赶紧起立:“阮二哥客气……”
“各位,”阮小二英气勃勃地立着,举着杯,朗声道,“咱们不打不相识,虎穴龙,同生共死,结义一场,情同天地。江州这里,城高墙深,官吏刻薄,依我看,不是久恋之家。不若随俺们上梁山泊,投托晁盖哥哥去,结识百千好汉,快活聚义,不知未知众位意下若何?”
这话却也并不十分意外。三兄弟一路上早就说许多梁山泊好处。方腊来“招安”海沙村,李俊左右为难时,阮小二也提过不如上梁山。
遇事不决“上梁山”,乃江湖难题之万能解药。现在新朋友聚齐,再提一次。
“俺们给你们引荐!”阮小七叫道,“都去都去!强似在这里受那大头巾的鸟气!”
几个酒盏叮咣响。环顾四周,几位南方朋友的脸上都是礼貌微笑。
三兄弟本以为会来个一呼百应,没想到吃了个冷场,一时间有点尴尬。
阮晓露轻咳嗽一声,圆场:“常言道故土难移。人家的事业也是辛苦打拼出来的……”
“李立兄弟,”阮小七道,“你那店不是已被官府查封了?你如今去哪讨生活?”
李立正扒拉菜,闻言愣了下,瞄一眼李俊,咧着大嘴笑道:“怕是大泊子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鱼哇。”
“别看我。”李俊站起来,团团拱手,“咱们几人蒙老天爷眷顾,横行浔阳江南北,让官府头疼了许多年,被绿林中给了个揭阳三霸的名头,实际也未歃血盟誓,也没有同进同退的的义务。既然三位阮兄相邀,转投大寨,大有可为。愿去的,一听尊命,俊恭祝前程远大。往后江南江北都是兄弟,有的是机会走动。”
他又转向李立,笑道:“你那祖传的店,我刚识得你时,就想说实话,开在那个鬼地方实在是埋没人。你若问我意见,不如北上一闯,闯他一个大名堂出来。”
“正是!”李立喜笑颜开:“谢大哥!”
他从出道就跟着李俊混,苦于自身能力限制,除了开 店宰人也没别的本事。今番大厂抛来橄榄枝,他又想去,又不敢明言。不料李俊果断放人,他感激涕零,当即纳头便拜,谢了李大哥多年照顾。
听李俊这么一表态,旁边几人神色轻松起来。张顺笑道:“全江州人都瞧见我揍过牢子、劫了牢城犯人,那犯人如今还飞去东京站金枝儿——我这生意还怎么做?早被抄得差不多了!若不换个营生,今后怕是只能天天去李大哥那蹭饭吃了。”
阮晓露略带歉意,煞个风景:“你到了梁山,怕是也有捕捞任务……”
张顺笑容凝固。不早说!
张横大笑:“起码不用看官差脸色。”
人各有志。简单商议的结果,张横张顺兄弟、以及李立都决定北上。穆弘穆春坐拥家宅田产,土财主当惯了,还有个当保长的爹,不打算抛弃一切去北漂。李俊留下。礼貌性问了一下威猛兄弟的意向,俩人表示紧跟大哥左右,玉帝老儿相邀都不去。
揭阳三霸回首过去峥嵘岁月,感慨万千,洒泪道别。
阮晓露趁着大家喧哗,凑过去,按住李俊肩膀。
“瞧见了?”她悄声说,“大寨挖人,就是这么简单。我可帮你挡过一回了。”
还妄想撬梁山的墙角呢,到头来自己小弟被撬走一堆,真是苍天有好报。
她以为是给人家伤口上洒盐,李俊压根面不改色,端个碗挡脸,仰起头,轻声回:“多谢挂念。正好少几个人分赃。”
他侧首,跟穆弘穆春眼神对上,各自意味深长地一笑。
揭阳三霸变两霸,浔阳江两岸马上大洗牌,迎来新的江湖生态。
日后的挑战还不少呢。
厅里众好汉依依惜别,忽然外头小二高声叫:“姑娘里面请!……”
花小妹总算姗姗来迟,兴冲冲地入席。
“给你们带礼物了!”她笑靥如花,“别处都没见过的红腿大蜘蛛,一人一个……”
话没说完,刚才还深情相拥的一群大汉瞬间分开,分散到各个角落打蔫,好像班主任闯入的自习室。
阮晓露果断拉花小妹离席:“跟一群醉汉有什么好聊的。走走走,咱俩买东西去!我还没在城里好好逛过呢!大哥们回见!”
山上不常有出远门的。这一趟差事临行前,许多兄弟都列了代购单子。过去一阵子她忙不过来,无心办事,正好趁现在离席,今天一站补齐。
花小妹也不差这顿酒,被阮晓露一提点,想起江州鱼米之乡的富庶,怦然心动,立马跟上。大蜘蛛也终于没出笼。
“我也有好多想买的……”
童猛有点不舍:“明儿就走了,再喝两杯?”
语调挺可怜,身上的赤龙跟着眨巴眼。
穆春喝得七分醉,大着舌头在桌子后头摆阔:“都赊着,账记在穆家庄头上!”
阮小二先怒了,一拳砸桌上,碎了个三五盏子:“瞧不起俺们?俺们自己的东西自己买,不要你请客!”
客气客气着,险些打起来。
阮晓露和花小妹趁机开溜。反正账也不用她俩结。有三阮在,谁抢着付钱谁挨揍。
两人商量:“买多了提不动……要不先让小二去雇个车儿……”
刚要出门,忽然身后冲出来两个酒酣耳热的彪形大汉,在她面前立正站好。
“童威童猛,听候姑娘差遣!”

第79章
一个时辰后, 半个江州城的市民都目睹了这么一群奇怪的客人:领头的是两个青春年少大姑娘,倘若只看脸,还能算得上是丽人出游;但俩人一动起来, 言谈举止一股葱味儿,不知是哪个庄子里的暴发户。
她俩后头, 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 任劳任怨地挑着一对巨大的担子,里头全是三街六市扫来的土货。
寻常市民也就看个新鲜, 不以为意;但满街小商小贩却似猛虎遇肥肉,一窝蜂似的围着她俩, 举着各种小吃食小百货, 争相叫卖:“姑娘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但若是谁不小心离太近, 挡了姑娘们的步伐, 后头两个猛汉就横着欺上前, 衣领下藏着刺青, 恶声恶气地赶人。
“走开走开!别挡道!”
大家瞧这两个猛汉, 偶尔有人觉得略微眼熟, 好像在某些年代久远的通缉令里,看到过同款刺青和脸庞。但上个月蔡太师视察江州,知府下令整顿市容, 各处的破告示破通缉令早就清理得一干二净,府衙外面的白粉墙闪闪发亮, 显出好一个太平城郭。于是现在,就算这两个大汉形迹可疑,苦于没有画像对照, 人们也不好乱猜测。
况且蔡太师巡查时全城严打,如今领导走了, 城内治安立刻松懈,各路黑势力重新冒头。寻常百姓才不敢乱惹事端。
童威童猛挑了一路担子,饶是体魄强健,也累得气喘吁吁。
“两位娘子,买够了没有哇?”
“够了够了,”阮晓露忙道,“只是还有最后一事,请两位大哥随我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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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没回江州,阮晓露有点不认路。询问路人,才找到当初去过的琵琶亭。
就是在这琵琶亭里,山东救人小队两次见到宋江,又两次功亏一篑,没能把宋哥哥请上去梁山的船。
如今琵琶亭里客流依旧。水里依旧泊着画舫,墙上依旧挂着个古旧的琵琶。
阮晓露叫过店家,上来就问:“琵琶卖吗?”
那店家依旧鼻孔看人,拖长声音:“娘子不知,这是白乐天当年听过的琵琶,是古董,概不售卖——哎,娘子挪个地,挡门了。”
阮晓露身后浮出两个肌肉壮汉,一左一右站定,面色不善。
“琵琶卖吗?”
童猛瓮声瓮气地问。
阮晓露喜滋滋抱着古董琵琶出了门。最后一单,吴学究的“古董代购”也完成了。只花十贯钱。
那店家张得四下无人,悄悄往墙上又挂了个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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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踏上北归的旅途,阮家三个糙汉总算松口气。
终于不用照顾花小妹了!路上多了个亲妹子,还有三个新伙伴,有的是精力跟这花二小姐内耗。
一路轻轻松松,顺便游山玩水。水边的绿油油稻田渐渐稀少,变成了红彤彤的高粱地和金灿灿的麦田。后来那颜色也消失了,庄稼收割完毕,农田成了荒凉的一片。
天气渐凉。坊间巷陌没了揭阳三霸的传说,百姓们开始用“赤发鬼”、“活阎罗”来吓唬小孩。
但偶尔也听人在酒馆聊天:“哪里没土匪!梁山泊的大王们还算有良心的。只要金银不要命,也不糟蹋妇女。若遇到那穷苦的逃难的,不但不劫,反而一路护送至官道,保你平安哩!这叫盗亦有道!……”
这定然又是晁盖定的新规。阮家三兄弟听了,觉得与有荣焉,可惜不能现身认领。看着张横张顺李立那艳羡的眼神,只能憋着笑,大碗喝酒。
偶尔进个黑店,遇见绿林同道,人家一看这群人身材,不仅不敢下药,还上去巴结。听说是梁山好汉,更是纳头便拜,竖大拇指。
“我有个朋友,去年想投奔梁山,让人家好言劝了回来,让他回去勤练武功,提升自己,过两年再来——还给了五贯钱路费!啧啧,大山寨就是不一样,严格着哩……”
梁山领导层吸取教训,不能让山寨变成藏污纳垢之所。因此随着投奔山寨的好汉越来越多,“准入制度”也愈发严格。梁山编制一席难求。难怪人家见到真正的梁山好汉,无不是羡慕嫉妒。
“几位大哥传授一下经验,我那朋友该怎么做,下次才能让人家留山上哇?”
阮家三兄弟怎么知道。他们属于原始创业团队,又不是招聘上岗,没有应聘经验。
“这我知道,”阮晓露在旁边支招,“让你朋友多在江湖上做好事,打出好名声,山寨才肯接纳。”
三兄弟一想有理,忙道:“对对对,若是见义勇为、帮扶弱小的好汉,那武功稍微逊点,也是可以的。”
一有机会就宣传一下梁山的招人政策,确保来投奔的好汉,人品上过得去,以后相处起来也省事。
大家悄声畅想:“回去就算挨罚,也不会罚太重。再让花荣兄弟讲个情,估计就是扫几天聚义厅的事儿。然后把宿 舍和客馆好好修整一番,正好过冬……”
张顺闻言绝望:“去了还得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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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笑笑到了济州府城外,照例到李小二的客店住下。
李小二出去收赊账,是他浑家招待的。夫妻俩跟梁山势力往来许久,没见官差找上门,自己反而财源广进,于是也很识时务地闭嘴,悄没声安排一行人住下。
第二天一早,阮晓露跟同伴们打好招呼,进城办事。
先去金大坚的铺子。萧让正好也在铺子里做客。济州府两大造假圣手都齐了。
“两位记得我么?”阮晓露笑着打招呼,“萧先生,您的游侠话本写得怎么样了?有书商找来出版吗?金相公,那何清没有再赖你的账吧?”
萧让金大坚愣了一会儿,互相看看,才想起来,这便是当初来找他们给王伦写墓志、刻墓碑的小姑娘。梁山吴学究介绍,给的酬劳还很公道。
赶紧遣散小厮徒弟,招呼她入内。金大坚笑道:“吴学究身体还好?好久没收到他的信了。姑娘帮我们带个话,就说我们想他得紧哪。”
阮晓露拿出凌振的《火器总要》——此时已硬得像块砖,沾着泥灰和血迹——问金大坚能不能复原。
金大坚这种水平的匠人,已经超越世俗,独孤求败。他接活儿不求简单便利,越是棘手的难题,他越喜欢挑战。
“过三个月,姑娘再来。若不成功,分文不收!”
阮晓露谢了,出门的时候,还听金大坚在后头问:“姑娘,近来山上有没有刻碑立传的活计,我们等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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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看望一下张贞娘父女。
敲了半天门,锦儿才来应。看到阮晓露,锦儿喜出望外:“娘子,娘子!‘那边’来人了!”
张贞娘的小院,仿佛让人忘记了时间流逝。在东京时什么样,在济州城也便是什么样。不同的是,此时这院子里没了愁云惨淡,充满了安静的平和。
张贞娘也依旧如往日般温柔贤淑,招呼锦儿看座。
“家父出门谈生意去了,娘子少座,且吃杯茶。”
阮晓露谢了,随后讶异:“谈生意?张伯真是老当益壮,还做生意去?做的什么买卖?”
张贞娘笑道:“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找布商谈谈价而已,一会儿就回。”
阮晓露点点头,好像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张贞娘抿一口茶,又道:“近来入冬,我做了些御寒衣物,可巧姑娘来访,还请你带去……”
说到一半,面现红晕,却是含笑。
“可以可以,但是……”
阮晓露反应过来,问:“张教头去找布商做什么?我跟那李小二说好,让他旬日来你这里收布,不论数量,都按市价给付,免得你们整日奔波……诶,他没来?”
张贞娘点点头,这才告诉她,李小二已有两个月不曾来访。所以张教头只好自己跑腿,去联系布商找销路。
“姑娘别多心,”张贞娘忙添一句,“我不是要抱怨。许是那李相公另有安排,许是我们的绸布质量不佳,我今后会叫锦儿格外用心……”
阮晓露放下茶盏,站起来。
“姐姐,你别往自己身上揽错处。这是李小二违约,我回头找他说道去。”
说走就走。张贞娘留她不住。
刚跨出院门,阮晓露忽然回身,从张贞娘手里抢过那包冬衣。
“保准送到。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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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二是“梁山物流”唯一对外联络人。他要是怠工,那可麻烦。万一他有贰心,更麻烦。
阮晓露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客店,正撞上李小二收账回来。
阮晓露还没开口,李小二先朝她打眼色,跑到僻静角落。
“娘子!娘子你可算来了!”
阮晓露一头雾水。
“娘子,山上大王最近身体安健?”李小二陪着笑,低声问,“已经两个月没有鲜鱼送来了,不知大王们还用得上小人么?好歹派人说一声啊!”
阮晓露吃一惊,算算时间,两个月前自己人在海沙村,正顶着太阳训练女民兵呢。
张贞娘那里,两个月没人来收布;李小二这里,两个月没人来送鱼。
源头原来在水寨,不能赖李小二。
“一群懒蛋!天气凉点又不是不能下水!”她骂一句,“别急,我回去教训他们。”
此时三阮也起床了。听了阮晓露的汇报,又惊又疑。
“俺们刚走,孩儿们就怠工?”阮小二大怒,“吃了熊心豹子胆?”
阮小七挥拳头:“回去教训一番就是了!把他们丢水里泡上三天!”
简单收拾行装,一行人匆匆上路。
经过城门口官道时,又遇见个熟人。
阮晓露拉住打算冲上去保护大伙的李立:“嘘,别冲动。这是内线。”
巡检何涛,竖着一双招风耳,见了阮氏兄妹,脸色变了七八回,远远的赔笑作揖,示意手下人放行。
阮小七很满意:“这人吃了俺们一顿打,倒也识相。”
忽然,只见何涛小步跑来,犹犹豫豫看着阮晓露,然后飞快地在她手里塞了个小纸条,又若无其事地踱着方步走了。
阮晓露犯愣。三兄弟齐围上来:“写的啥?”
花小妹嘴快,读出来三个字。
“莫回山!”
“直娘贼,凭什么听他一个狗官差的话?他这是设计俺们的圈套,咱不理他!”
阮小二拍板,把何涛那纸条撕碎丢掉,反而走得更快了。
阮晓露默默跟在一旁,没出声。
何涛自从被梁山按地摩擦一回,吃了人生最大一个亏,此后一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辖境内的绿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相处还算和谐。
况且,自从何涛帮助她放跑白胜夫妇,等于送了个把柄捏在她手上,此后只有和梁山沆瀣一气的份儿。没理由在这时候突然尽职尽责,开始跟梁山悍匪对着干。
事情有点蹊跷。
但阮小二说得对。如果因为一张来历不明的小纸条,就裹足不前、过家门而不入,传出去让江湖同道笑掉大牙,以后别在山东混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花小妹煞有介事地分析,“见机行事便可。”
李家道口的朱贵酒店关门落锁,贴了官府的封条。破门而入,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厨房里乱成一团,蒙汗药洒一地,一捆响箭丢在地上。
三阮不约而同面色凝重。
“山上或许出事了。”阮小二道,“我们三个去探一番。你们留在这里……”
“胡说!”张横抽出他赖以成名的大板刀,“还没上山,就做孬种?”
张顺和李立也都自觉抄了家伙。阮小二一眼看去,欣慰不已。
“好,那兄弟们务必听俺号令。小六,你带着花小姐,留在……”
花小妹早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攥紧自己的弓,冷哼:“我偏要一起去,你们拦我啊。”
阮晓露:“啊啊啊对对对!”
行囊里翻出个小刀,朝阮小二晃了晃。
阮小二摇摇头,一挥手,“算了算了,都跟上。”
把随身行李藏在酒店暗室,水边拣了一艘野渔船,一支橹,划破冰冷的湖水,静悄悄向水天相接之处滑行。
行到鸭嘴滩小寨,就看出不对劲。
花小妹眼力强,一下子看出:“水里泊的是官军的船!”
小寨里的守兵绕圈巡逻,穿的却非梁山号服,而是官军服色。
张横起疑:“你们水军日常训练,穿成这样?”
李立一下子寒毛直竖,粗声道:“哎,我们千里迢迢来投奔大寨,你们别赚我们啊!”
“嘘!”几个人同时掩住他那血盆大口。
阮小七急红眼,压着嗓子骂骂咧咧。
“水里的关卡呢?水闸呢?俺亲自布下的刀子阵呢?怎么可能让他们全须全尾的上岸!”
阮小五沉默许久,轻声说:“咱们下山匆忙,底下兄弟还未能熟习那些新陷阱的用法。”
三兄弟面色凝重。这次捅大篓子了。
阮小二掌舵,小船无声转向,绕过鸭嘴滩,穿过曲曲折折的木桩阵,绕山探路。
金沙滩上,同样驻了官军。一队军汉在清点水边船只。
水寨中央,那面粗豪的杏黄旗已经不翼而飞。竖起来几面酱红色号旗,上头无一例外写着三个大字:济州府。
阮晓露眼前一黑,让阮小五拦腰抱住,差点没栽水里去。
北方最大的绿林团伙,江湖闻名的水泊梁山,无 数江洋大盗、法外之人的桃花源……
已经毫无声息地,被济州府地方官军,剿灭了。

第80章
好在船上八个人都不是初入江湖的萌新, 各种危急时刻也经历过不少。哗然了一会儿,好歹没乱方寸。
小船摇远了些。阮小二令众人伏在船底。花小妹眼力好,负责瞭望。
“看到什么了?“
花小妹不愧是人肉裸眼望远镜, 别人看来模模糊糊的一片远景,她一帧一帧地仔细观察, 低声汇报。
“没有能打的喽啰了, 只剩下些老弱病残……你们看,官军在指挥他们, 从山上往下搬东西。”
小船轻轻摇晃。阮家兄弟咬牙切齿。
“搬的什么?看得见吗?”
花小妹补充:“搬的是金银、兵器、粮草……啊,还有一队人在赶马。我都不知道咱们有这么多马。”
说明此时的梁山已毫无抵抗能力, 官军的“清剿”进入收尾阶段。
阮小七急问:“看到头领了吗?随便哪个?”
花小妹仔细眺望, 许久, 摇摇头。
“水边有人在挖坑, 埋死尸。”
三阮眼圈骤红。阮小七当即呜咽出声。
“娘多半也没了……”
张横张顺李立全傻眼。他们抛家弃业的跳槽大厂, 结果入职手续还没办, 大厂倒闭了??
几尾大鱼在小船旁边跳来跳去, 仿佛也急着诉说冤屈。
阮小五冷静些, 低声道:“夏天我在泊子里耍时,在金沙滩往东五里发现一条瀑布,断金亭下来的水, 底下通一个山缝儿,从那里能爬到二关后面山坡下。”
按照阮小五的指点, 小船摇到瀑布下。钻进去,果然别有洞天。
“好个去处!”张顺忍不住赞叹,“若从山上拉下粗索, 这里就是个出其不意的埋伏点。来十个杀十个,来一百杀一百……”
阮晓露也惊讶:“咱梁山还有这地方?快赶上庐山那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啦。”
阮小二皱眉:“你啥时候去过庐山?谁带你去的?”
八百里梁山泊内, 生着无数鬼斧神工的天堑,就连山上住客也未能全部探明。官军多半更是不知。
山坡上垂下无数粗根野藤,有些直接垂入水面。寒鸦穿梭其中,风声送来野兽的咆哮。
天气阴冷,土壤干硬。阮小二试探一拉,藤蔓禁不住壮汉的重量,先后断裂,带下来一阵泥土碎石。
阮晓露当仁不让:“我上去探一番。”
阮小二拍拍她后背:“当心。”
话说出口,他才觉得有些异样。自己居然没说“你一个小姑娘上去太危险”之类的话。
他天生块大力强,带着弟弟们横行霸道,从小便瞧不上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的妹子,觉得给她多留一碗饭,多给一颗糖,就是好哥哥。至于自己兄弟们到处冒险惹事,从来不肯带她。
妹妹哭,他敷衍:“等什么时候你能跟俺一起打架,俺就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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