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揉头?的力?度又重了些,皱着眉头?强压无奈,“你嫂嫂要走了,我要你去送送她。”
谢姝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朝贺兰香一福身,闷声闷气,“嫂嫂请吧。”
贺兰香噙笑回礼。
出?去的路上,天空隐有雷鸣,乌云汹涌压境。
细辛早早将伞撑起,将贺兰香护结实。
贺兰香却持过伞柄,转脸将伞撑在谢姝头?上,温柔道:“妹妹当心淋着。”
谢姝瞥她一眼,冷淡的表情里似有一丝赧然飞过,随即恢复正常,故作寻常地道:“前日里,多谢你。”
贺兰香面露狐疑,显然忘了自?己前日都干了什么。
谢姝眉头?皱起来,“你记不?得了吗,你向我娘给?我求情,说要替我抄书?来着,我娘回到家以后就将你的话转告给?我了,也没再让我抄书?,我都还没专程谢过你。”
贺兰香恍然忆起,笑道:“举手之劳,妹妹不?必挂心,我远自?临安而来,在京城无亲无故,若非有你与婶母帮衬,恐怕素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点小忙又算什么,都是我应当做的。”
谢姝见她说如此明显的客套话,只淡淡嗯了声,未再言语。
一直到门外,贺兰香上了马车,车毂即将转动起来,谢姝方?将心一沉,下定决心似的,扬起声道:“对?了,后日里露儿姐邀我们到她家城外的庄子避暑,你去不?去啊。”
贺兰香掀起车帘,笑问:“妹妹想让我去么?”
谢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哼了声道:“去与不?去全?然在你,关我什么事。”
贺兰香抬头?望天,柔声款款道:“那我便看老天的意思好了,倘若后日无雨,那我便去,若是有雨,那我就不?去了。”
她朝谢姝一笑:“妹妹心下如何?”
谢姝怔了下神,不?咸不?淡地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后日若是无雨,我就差人去接你。”
贺兰香噙笑道谢,由此定下约定。
车毂转动,马车上路,带起轰隆好比雷声的闷响。
帘子落下,贺兰香的神情渐渐冷了下去。
若她没猜错,谢姝此时应还不?知她与李噙露已经?交恶。
不?过也不?重要,两个人总不?能永远避着不?见面,李噙露若真是个聪明姑娘,便该知道,以她家现在的处境,多一个朋友,远比多一个敌人要有利得多。
贺兰香阖眼养神,思绪繁沓,兜兜转转,最?后竟定格在一张男人的脸上。
一张粗粝,棱角分明,丝毫不?近人情的脸。
昨日里在酒楼,她都把话跟谢折说明白了,她就是不?想再跟他如何了,除了他谁都行,只要不?再是他,她实在受不?了他了。
谢折当时的脸色很?难看,也不?知道昔日那句“我尽力?”,如今还做不?做数。
前脚回到府上,大雨后脚倾盆而至。
贺兰香更换了衣物,累人的钗环也拆下,乌发半披,一身烟粉色舒适薄绸虚掩身段,将肌肤衬得更加莹润雪白,整个人如同一颗熟透上好的蜜桃,连气息都泛着清甜。
她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用了点吃食,厨房新采买的樱桃倒新鲜,多吃了几颗,吃完人便犯起懒,困意如山倒来。
以前在临安没觉得,现在到了北方?,贺兰香感觉,雨天午睡,似乎能让她感到格外有安全?感,兴许是与家乡氛围相近的缘故。
房中燃着安神静气的鹅梨香,窗外雨气渗透穿来,香气平添清冽,更加沁人心脾。
贺兰香嗅着香气,连头?发丝都是放松着的,思绪逐渐空白,意识几经?沉浮,终究轻软下陷,如卧云端。
她睡得很?熟,很?舒服,连梦都没做一个,胸口随呼吸均匀起伏,烟粉之下,香软成酥,花树堆雪。
她没有察觉到,冥冥中,房中香气已经?发生变化,接近野兽散发的侵略气息自?门外挟雨沾风而来,气势汹汹缠绕上清甜鹅梨,两口吞噬殆尽。
她开始做梦了。
梦中,她在被一头?饿狼追赶,她拼命地跑,可终究被扑伏在地,随着刺耳裂响,衣物亡于狼口之中,她的腰腹被狼爪摁了个结实,肌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只有动物才有的灼热气息,她的身体瑟缩成了一团,拼命收紧蜷缩,脚踝却被猛然拉开,饿狼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腿上最?嫩的肉便狠狠咬了一口。
“啊!”
钻心的痛侵袭全?身,贺兰香猛然惊醒,本以为是虚惊一场,腰上的痛意却又逼她认清现实。
五根铁一样的手指镶嵌在她的腰上,几乎要将她可怜的腰肢掐断。
“谢折!你在干什么!”
贺兰香这话喊得实在徒劳,干脆用脚去踹他,可她忘了她的脚踝也在对?方?手里握着,她越反抗,吃到的力?气便越大,玉骨一样的脚踝都快要被捏碎了。
贺兰香痛出?了眼泪,却也不?愿就此服软,生生咬紧牙关忍了下去,打算回头?问他究竟在抽什么疯,明明说好了,换人不?要他了。
半个多时辰后,掐在她腰上的大手总算有所松开,房中腥腻蔓延。
贺兰香头?脑一片空白,乌黑发丝湿透黏在脸颊,两眼迷离无神地望着房顶,耳边是暴雨击檐,男人的呼哧粗喘。
她想骂他,舌头?却动不?了,只能不?停喘息续命。好不?容易眼前的黑星散去些,她欲要起身,腰上的手却又重新发紧,将她一把拖拽回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窗外的老山茶树在狂风中摇摆沉浮,檐铃被拍打得胡乱作响,天地昏暗,雨势毫无休止之意,激烈狂躁,如脱缰野马,不?死不?休。
轰隆雷声里,女子原本压抑着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演变为放声哭喊求饶,从白天到晚上,一直到雨声快停下了,哭声都未有停歇。
也是等到人快没了的时候,贺兰香才想起来,谢折耳疾雨天复发,无论她喊再多不?要,他都是听?不?到的。
晌午到子时,快五个时辰。
雨歇风停,残雨顺着屋檐滑落,小蛇一般游走蜿蜒,滴答拍落。贺兰香伏在枕上,身躯抽搐不?已,小腹微微隆起,犹如初孕,但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有她与罪魁祸首清楚。
谢折扯来衾被披在她身上,下榻穿衣。
他昨夜猎了整晚的鹿,不?仅喝了生鹿血,还把方?路说过的东西全?吃了一遍,吃完半晌过去,遍体生汗,丹田犹如火烧,开始他并未当回事,觉得靠练兵能纾解,后来愈演愈烈,神志都出?问题了,根本听?不?见外界声音,满脑子都是贺兰香。
等清醒,就已经?是刚才的情形了。
军务不?可一日荒废,谢折束好革带,弯腰捡起佩刀,置在腰侧,准备回军营。
这时,只听?刷一声响,寒刃出?鞘,榻上乌发裹身的美人拔刀对?准了他,浑身颤若浮萍,整个人的重量看起来还没个刀沉。
谢折瞥了眼攥紧刀柄的两只纤弱手腕,眼皮一掀,借着雨后浮光瞧向人脸。
贺兰香满面泪痕,尚未回归清明的迷离双目死死瞪着谢折,咬牙切齿道:“换人,给?我换人,否则我……”
“杀了我?”谢折冷冷接话,声音尚沾欲气未褪的沙哑。
贺兰香手腕一抖,险些将刀脱手,气急攻心之下,反手便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谢折霎时急了,上前夺过刀一把丢到地上,将贺兰香强摁于怀,掐起她的下巴,凶狠地问她:“就这么厌恶我?凭什么别的男人都行偏我不?行,难道我的力?气还不?够让你满意吗?”
贺兰香听?到“力?气”二字就浑身打哆嗦,泪痕未干,新泪便又滚了出?来,挥着拳头?拼命砸向谢折:“你混蛋!你不?是人!要多满意才是满意,我是女人又不?是石头?,你以为我有钢筋铁骨吗!你把我弄死在榻上算了!”
谢折耳朵嗡鸣,听?不?清她说什么,一着急便又搂紧了些,一只手包住她两只腕子,另只手握住她后颈往自?己左耳上靠,恼火道:“对?着这里说,说大点声!”
贺兰香哭到抽噎,怒上心头?,对?准谢折的左耳用平生最?大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吼:“我说你不?是人!你是个只会横冲直撞的混蛋!再不?换人,没等孩子怀上,我先疼死,被你活活累死!”
谢折这回听?清了。
他攥在贺兰香后颈上的手移到前面,抹着她脸颊上的泪,试探地道:“所以你不?让我碰你,其实是因为这个?”
贺兰香抽噎得太?厉害,回答不?了他的话,但手没闲着,挣脱开便一直在捶打他,哪怕拳头?已比棉花还要绵软。
谢折没再抓她的手,由着她打,一直等到她筋疲力?尽,软在他怀中啜泣。
他抚摸着她微隆的小腹,五个时辰的记忆纷沓至来,体内残雨药效又在此刻发作,滚了下喉结,沉着嗓音道:“真的不?是因为我不?行?”
贺兰香差点被这句话气晕厥过去,照着他左耳便吼:“我什么时候说你不?行了!”
吼完身躯便又开始抽搐,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不?止。
是生气,也是,羞耻。
分明和谢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她居然在此刻感受到了羞耻。
因为按照她的预想,他们俩就应该像两个工具一样,不?需要情感,不?需要技巧,只奔着结果去,不?用去想别的,也不?必为对?方?投入太?多心思,这样才对?得起两个人的处境和身份。可现在,她已经?不?得不?向他表明——她需要他为她花心思,即便他们二人的关系如此扭曲见不?得光,她也需要他在那些事上对?她疼惜呵护,就像全?天下男人对?待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样。
贺兰香简直想死。
房中一时寂静,久久无声,唯残香萦绕,残雨滴答。
谢折摸着她发,冷硬的声线少有的柔和下去,说:“行,我知道了。”
雨后夜色浓郁,灯火不?熄,在潮湿中摇曳,勾栏野巷生意正好,大红灯笼高挂,酒香远飘两里,莺啼燕语绕耳。
忽然,一伙官差带刀闯入,持令高呼:“皇城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动静太?大,惊散一群野鸳鸯。
二楼包间,新上任的兵部给?事中从被窝里仓皇滚出?来,提着官靴骂骂咧咧:“刺客的尸体不?都找着了吗,还查什么查,那谢折没事找事吧!”
门被猛地踹开,进来数人,为首男子英俊魁梧,遍体肃杀之气,阴森可怖至极。
正是谢折本人。
官员双膝一软瘫跪在地,哆哆嗦嗦道:“拜,拜见太?保大人,下,下官一时糊涂,求大人开恩饶恕!”
大周律法?有云,官员狎妓,杖一百,降两级。
偷腥一时爽,被抓住,半辈子白干了。
谢折未语,抽出?了张凳子,坐下道:“放了你,可以。”
“回去继续。”
第42章 上药
谢折走后, 贺兰香昏睡整夜,翌日醒来浑身酸痛,腰都要断了, 莫说走路,站都艰难。
两个丫鬟被昨日?阵仗吓得不轻, 欲言又止地问?贺兰香是否要请个郎中来给?她看?看?。
贺兰香冷嗤一声,道?:“怎么看?跟人家说我没别的毛病, 就是房事过?于?频繁连床都下不了吗?”
细辛春燕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
贺兰香宜靠在软枕上, 不再说话, 静静看?着窗外。
她生了副宜嗔宜喜的皮囊, 动起?来是活色生香的尤物, 此刻静下,便成了泼墨山水中的世外仙。
雨后万物如洗,院中三两嫩竹青翠欲滴, 乌瓦黑润干净,残雨顺着缝隙往下滴答,正滴入沿墙长出的花朵当中。
贺兰香凝望着窗外新?鲜风景, 安静成了一缕幽袅的烟气, 单薄到宛若风一吹便散, 虚弱无力?。
细辛春燕准备好?了吃食,她却毫无胃口, 只是静静看?景,直到廊下传出清脆鸣啼,她才缓缓回神。
“怎叫的这?般厉害。”她感到不对劲, “去把笼子拎来。”
春燕到外面把笼子拎回,送到了贺兰香的面前。
只见笼子里面原本活蹦乱跳的两只相思鸟, 一只躺着一动不动,另一只急得在旁边乱叫,跳来跳去。
贺兰香蹙紧眉头,满面焦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便死了?”
细辛道?:“并非突然,这?只精神历来便不如另一只,从到京城以后,吃得还越来越少,今早把笼子挂出来,它便已精神恹恹,只不过?奴婢也没想到,才一个早上的工夫,它就没了。”
贺兰香望着鸟尸,眼底泛红,却是冷笑道?:“那这?也怨不得旁的,是它自己不争气,又不是冷着它饿着它了,仅是换了个地方,便能要它的命,若是娇气如斯,那还是不要来这?世间的好?,反正早晚都是横死的份儿,上天哪会尽如它一只鸟的意思。”
她的话越到后面越狠,笑声也越重,可泪珠却忽然滚出,越流越多,直至笑不出来,几乎是失声抽噎。
细辛春燕手忙脚乱,安慰也安慰不到地方去,一着急,也跟着落起?泪来。
转眼到了夜里。
房中灯火昏黄幽暗,灯罩上的簪花侍女巧笑嫣然,气氛却愁云惨淡。
贺兰香一整日?水米未进,哭过?便睡,睡醒再哭,逐渐分不清梦中现?实,头脑昏沉,思绪绵软。
连门开声都未曾察觉。
直到脚步声都响在床畔了,她才懒掀眼皮,冷瞥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视若无睹。
谢折自军营归来,身上尚带有?将领所属的杀伐威严之气,简单一身布衣也被他衬出了威仪,衣下肩膀宽阔,窄腰精壮,一身的蛮力?野性。
他那双黑眸定定盯着榻上那副软酥莹雪般的躯体,似是刚洗完手来的,顺手捞起?衣架上贺兰香更换下的一件小衣,擦拭着指尖水渍。
打仗的手指修长粗糙,结满硬茧,轻易便将娇贵的软罗勾出道?道?细丝,丝线轻盈,飘摇在空气中。
擦干净手,谢折将灯台移到靠榻的置物小案上,将灯罩扯起?扔了,烛火暴露在外,上下起?跳,光线顿时亮堂不少。
贺兰香尚未抽离心情,膝盖便被一只大掌握住,她如同落入水中的猫儿,浑身的汗毛都在此刻竖起?,挣开手掌不断往后蜷缩,警惕道?:“我说过?的,你若再那样对我,我就死给?你看?!”
谢折浓眉紧皱,抓住她膝盖又将她拖了回去,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药盒,牙齿咬开盖子,略有?不耐烦地道?:“别乱动,上药。”
贺兰香差点脱口询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受伤的,后来想想,她伤不伤,似乎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烛火摇曳,房中充斥满了冰凉的薄荷味道?。
贺兰香的双膝聚着力?,决然道?:“把药留下,你走,我自己会上。”
谢折未语,力?气赫然强硬,用行动表示了他的拒绝。
明亮的光线下,所有?表情无处遁形,贺兰香的脸颊红到快能滴血,阖眼将脸别向一边,觉得眼不见为净。
可眼若不看?,其他感官便在此刻格外灵敏起?来。
“嗯哼……”
樱唇溢出呜咽,贺兰香睁眼,眼中已染潋滟绯红,双肘撑在被褥上,支起?身子便想逃离,忍住齿间喘息,“这?什么破药,冰死人了,我不上了,把它拿走。”
谢折将指尖残余药膏抹在了她耻骨上,伸长手按结实了她,另只手的指尖重新?剜了大坨药膏,探了过?去。
贺兰香咬紧了唇才没让自己再叫出声,真真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你轻点。”她哽咽。
空气一滞,凉意再袭,便已轻柔许多。
她并不知道?,对在战场长大,一刀便成将人拦腰斩断的谢折来说,给?她上药,是他此生动作最为轻柔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两行烛泪顺着蜡烛滑落蜿蜒,摁在贺兰香身上的手总算收了回去。
极致的冷后便是如火灼热,冷热交织,贺兰香的眼睛蓄满了难耐的泪水,说不出话,只咬着牙瞪看?着谢折。
谢折与她对视,依旧冷沉着一张脸,面不改色将指尖泛着晶莹的药膏擦净,嗓音淡漠:“不踢我,也不打我,一天没吃东西?”
贺兰香不说话,眼眶滚出一颗晶莹泪珠。
谢折声音沉下,“就因为一只破鸟。”
贺兰香瞪大了眼,咄咄逼人的架势又回来,“什么破鸟!你嘴放干净点,它叫相思鸟!相思鸟!”
谢折哦了声,心道?叫相思鸟的破鸟。
贺兰香心里难受,身体更难受,两重煎熬夹击,泪如泉涌,怎么都停不下来,哭到身体打抽。
谢折也不说话,由着她哭,过?程中吩咐丫鬟管厨房要了桌饭菜,待饭菜送来,他伸长手臂将贺兰香从榻上一把捞了起?来,夹在腋下带到了桌子旁,将她摁在凳子上道?:“吃,吃完继续哭。”
贺兰香当没听见,只顾抽泣。
谢折道?:“你想好?了,饿死你伤的也是你自己的身子,两旬之内若怀不上,你注定要死,我不会去救。”
贺兰香精神一凛,思绪霎时明朗起?来,抽噎声随之止住。
她抬手抹干净泪水,抓起?一块松仁糕便往口中塞,素日?里细嚼慢咽,一口饭能嚼几十?下的娇贵人,此时三两口将一块点心下肚,又捧起?一碗历来喊腻的鹌子羹,一口气没歇,咕嘟喝了大半碗,喝完便直喘粗气,久久未能回神,回过?神又夹了筷子火腿丝,饮下半盏杏酥饮。
谢折默不作声地看?她吃完喝完,转身走向房门。
门一开,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连忙福身:“将军慢走。”
谢折一只脚迈出了门槛。
“等等!”
贺兰香饮子喝得急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咳完强撑起?身体小跑过?去,气喘吁吁,两眼灼灼地盯着谢折,未有?言语,意图却格外明显清晰。
谢折扫了她下,眼中未有?波澜,实事求是道?:“贺兰香,你想死吗?”
贺兰香看?着谢折,眼中褪去所有?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有?的只是求生的本能,郑重其事地摇头,嗓音软中带哑,却透着股坚定的力?量,“我不要死,我要活。所以中间你自己解决,等到最后,给?我。”
谢折眼眸一沉,正要脱口一句凭什么,目光便定格在贺兰香嘴角的一滴杏仁汁上。
乳白色的汁液从嫣红唇瓣徐徐滑落,蜿蜒而下,顺着下巴淌入纤细脖颈,浸入随呼吸起?伏的大片雪腻。
往上,美人双目水润潋滟,其中盛满祈求。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门外,细辛春燕久没等到谢折再离开,不明所以,便大着胆子往里扫了一眼,不想一眼过?去,正看?到那高壮好?似虎狼的谢将军将她们主子搂在怀中,俯首舔咬着她们主子的脖颈耳垂,手还伸入衣袖,不知落在了哪里。
二人忙将门关上了。
春燕余惊未消,喃喃道?:“这?谢将军怕是头饿狼托生吧,昨日?里折腾到那个地步,今日?还……”
细辛小下声音,“别管了,吩咐厨房天亮备水便是了。”
若她没看?错,刚刚那一幕,她们主子的手,似乎也是环住谢折的腰的。
从门前到榻上,贺兰香一路都是闭着眼的,等再睁开眼,灯就已经熄了,黑暗中,魂色相授,杏酥饮子所经之地,都沾染上了某个人的气息。她没想到,如此冷硬的人,舌头倒是柔软。
“手给?我。”谢折低斥,气息似能点燃千里冰原。
贺兰香知他意图,念在他学会了如何?取悦她,半推半就地递出了手。
晚风穿窗而来,带来晚间花香,温柔如细羽拂过?,却引无声山洪。
事后,贺兰香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药白上了。
谢折的手覆上她的脐下,原本只是猜想这?次会不会中,结果发现?她的肚子竖测也就他半个手掌多一点,他一寸寸量着,量到了肚脐往上三寸。
怪不得会以死相逼。
谢折心尖松软陷下一块,俯首细吻圆润肩头,吻一路往上,从脖颈,到下颏,到下巴,到……
贺兰香别开了脸。
晚风一凝,方才的柔情仿佛昙花一现?,房中重新?冷寂下去,毫无缱绻可言。
谢折手上的青筋开始突起?跳跃,戎马十?几载,深入骨髓的暴虐占领上风。他伸出手,一把掰正了她的脸,冷声质问?:“还在想那只死了的破鸟?”
月光自?窗口?倾泻, 银白纯净,映出美人潋滟盛满讽意的眼眸。
贺兰香轻嗤:“将军英明神武,竟也会同一只死去的鸟儿置气?”
谢折被说得?一怔, 扼在?她?下巴上的铁掌逐渐松开,漆黑眼瞳在?银辉中与之对视。
两副眉目, 一个冰冷,一个阴戾。
而就在?刚才?, 他俩还行着夫妻之礼,互相能感受到对方的愉悦与颤栗。
天上?地下, 不?过如此。
谢折移开目光, 起身穿衣, 动作未与往常有所不?同?, 寻常到公事公办,像刚完成一桩稀松的任务。
他整理好衣物,从凌乱的被褥上?摸起药盒, 丢到枕边,“早晚各一次。”
说完径直走?向房门,余声未落, 人已离开。
门关上?的闷响萦绕在?贺兰香的耳畔, 她?眼中的讥冷如潮水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迷离与空洞,甚至有一丝她?自?己不?愿承认的, 回味。
晚风窃窃私语,清辉随风浮动,未消的腥涩气笼罩床榻, 榻上?到处是那个男人释放出的气息。
贺兰香隐约发现,即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谢折也阴魂不?散,指纹布在?她?全身,肌肤残留他的温度。
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的手臂伸长,颤着手腕,从药盒中剜出一指药膏。
清凉的气味弥漫开,逼人清醒,似能压下所有不?该有的残温。
伴随凉意侵袭,一滴泪自?贺兰香的眼角滑出,她?仰面拉长了颈线,朱唇微张,气息渐急,似诉似泣,缠绵悱恻地娇呼出一声:“晖郎……”
脑海中是谢折的脸。
“晖郎……”
谢折的气息。
“晖……”
谢折的力量。
药膏在?她?指尖融化,化成水滴落,与她?身上?的香气融合,成了冷热交杂的迷乱气息,像人性里晦暗难辨的贪欲。贪财,贪情,贪命。
贺兰香在?迟来的意乱情中进入睡梦。
梦中是她?生命中唯二的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站在?她?面前,她?毫不?犹豫地奔向第一个,却被扑来的第二个一把抓住,当着她?的面,将她?第一个男人一刀砍成两段。
梦境惊悚骇人,贺兰香一夜难眠,醒时天蒙蒙亮,幽蓝色的晨光笼罩府邸,道山上?传来钟鸣,声音空灵悠长,缓慢灌入耳中。
夏末将至,今早的风是玉簪花香。
贺兰香初醒头脑混沌,没过多久,梦境画面,连带昨夜发生之事,全成了一吹即散的薄雾,只有喉中焦渴清晰至极。
她?咳嗽了两声,细辛立刻推门而入,给她?斟了盏微凉的浓茶,既解渴,又当漱口?。
贺兰香连饮半盏,头脑总算清明不?少,伏在?枕上?微微喘息,阖眼哑声询问:“外面有没有下雨。”
细辛脱口?一句没有,之后反应过来,为难道:“主子不?会还想着去赴谢姑娘的邀吧?奴婢觉得?您还是好好歇一日为妙,昨日本就哭了一天……”
夜里还被那么折腾,谁能遭得?住。
贺兰香笑道:“都已经答应好了,哪有临时反悔的道理,放心吧,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去给我搭衣便?是,不?要太艳的,但也不?能太素净,瞧着晦气。”
细辛应下,忙着给她?仔细搭配衣裙,顺带扬声让春燕吩咐厨房准备早饭。
贺兰香本没什?么胃口?,赫然想到昨日谢折那句“你注定要死,我不?会去救”,遂硬着头皮吃了两只虾籽蒸饺,一块茯苓紫米糕,饮下半盏百合燕窝粥,由?此气力便?算吊住了,之后便?忙活更换衣物。
细辛给她?搭的是蜜合色流云纹齐胸襦裙,外罩秋香色缠枝凌霄纹宽袖罗衫。密合色与秋香色都是淡雅之色,颜色相近,只是深浅不?同?,为不?显单调,披帛便?要选择艳丽点的,银红色红中泛着粼粼银光,艳而不?俗,正?与两种颜色相衬,有点睛之美,却又不?会喧宾夺主,是点到为止的明丽。
发髻上?贺兰香未曾多费工夫,梳了素日常梳的倾髻,头面颜色也随了衣服,单用了鎏金色的簪子步摇,妆发淡了,口?脂的颜色便?可稍重。旁人一眼望去,朱唇粉面,光彩照人,可还说不?出究竟华丽在?哪。
收拾整齐,门房前来通传,谢姝的车驾已至。
贺兰香本想就此前往相迎,结果临走?往镜中定睛一瞧,一眼瞧见了衣领下的斑驳青紫。
落在?雪肌上?,暧昧到刺眼。
贺兰香盯着那些痕迹,目无波澜道:“拿珍珠膏来。”
珍珠膏抹上?,颜色被压下去了不?少,她?又选了串赤金盘螭璎珞戴在?脖颈,璎珞上?嵌宝石,下坠珠玉,将痕迹挡个严实。
她?这才?算满意,款步动身前往正?门。
日头初上?三竿,闷热之气便?已肆虐开来,蝉鸣聒噪,雨后潮湿未消,即便?撑伞,也像身处密不?透风的蒸笼。
贺兰香上?了马车,掀开帘子,便?见谢姝怀抱软枕,脑袋耷拉上?面,正?补回笼觉。
她?掩唇笑了声,谢姝听到声音,睁眼见是她?,懵懵道:“你来了。”
贺兰香倾身探入车内,坐在?谢姝身旁赔罪,“瞧瞧困的,怪我让妹妹久等?了。”
谢姝打着哈欠,“怨不?着你,是我昨晚看话本子看太晚了。”
话一出口?,谢姝立马精神了,满脸的“我在?哪我在?说什?么”,恨不?得?将吐出的话再一口?塞回去。
贺兰香视若无闻,只温柔地笑着,问:“妹妹来时可曾用饭?”
谢姝摇头:“刚醒来实在?没胃口?,只喝了两口?莲子羹。”
贺兰香道:“那怎么行,一上?午可还长着呢,怪不?得?你犯困,不?吃饱哪来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