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将滑至肩头的衣襟拽回,欲要离开,手腕却被谢折再度抓住。
“又怎么了?”她怨愤瞪他。
谢折手腕上绕着革带,像盘了条细腻软滑的小蛇,目光淡瞥她小腹,“东西还没给你,要不要,你自己选。”
贺兰香愣住片刻,忽而?轻嗤一声,嗓音软腻甜蜜,却透着股讥讽的冷意,“折腾这?么久,不就为这?点东西,为何不要?”
她伸出手,食指顺着谢折的腰腹上移,划出一道看不见的酥麻细丝,指尖一弯,勾住他早有松垮的襟口?,温柔地命令:“谢大将军,过来。”
谢折呼吸一沉,刚回归的理智再度崩塌,抓住那只手抵到唇边,张口?用犬牙用力?咬了一下,倾身便覆了过去。
夜色如水,御街万籁俱寂,唯车毂的滚动声沉闷作响,碾压石板街面?,留下浮尘飘散,被风卷携。
车厢中燃了龙脑香,香味温和清正,压下了沾在衣带上的糜乱甜腻。贺兰香困倦至极,从上车便在阖眼养神,容颜隐在烟丝后,妆容完整,脖颈光洁,与进宫时?毫无区别,只是衣服潮湿了些。
“奇怪,”春燕发现端倪,小声说,“主子头上的簪子怎么少了好几根?”
细辛道:“兴许是被主子随手赏给宫人了罢,别说话了,当心扰了主子清净。”
两个丫鬟的声音响起又停下,车厢恢复寂静。
寂静里,贺兰香耳边仿佛又出现簪子被颠落地的脆利闷响。
究竟落下几根簪子,她根本无从留意,她只记得那声音在耳边萦绕不绝,清晰地提醒着她,她在干什么,在和谁一起。
画面?历历在目,贺兰香长吸一口?烟气,颈线在吸纳时?不自觉地拉长,一如她在最后,头脑一片空白?地颤栗时?。
真?是个混蛋。
她居然差点吻上那个混蛋。
回到府邸,贺兰香当即命人烧水,她等不及沐浴。
水烧好抬到房中,她泡在水中,把在宫中留下的气息全部洗了个干净,更换下来的衣物被她直接扔了,胭色亵衣绽满白?梅,感?觉多看一眼她人都要发疯。
洗完擦干净身子,因北地过于干燥,她还得涂上一层厚厚的养肤香脂,给头发敷上桂花清油,待忙活完,天都快亮了。
她伏在枕上,听着耳边隐约传来的鸡鸣,混乱的头脑总算在困倦下变得安静,懒懒打了个哈欠,柔款款道:“我要睡上一整日,谁都不得打搅,否则我就要杀人了。”
细辛春燕自是应下,别的不说,她们主子的起床气她俩心里还是有数的。
窗外?,山茶花树在晨光里舒展枝丫,碧叶摇曳,荡漾出一片清风翠影,光影投入室内,穿过玉屏字画,轻纱般笼罩住榻上美人,细吻她眉目。
贺兰香也不知梦到什么,眉头总不由蹙紧,一副难耐煎熬之色,反复几次才堪堪睡熟,神情?放松平和下来。
再醒已是晌午。
细辛算好了她大约这?个时?候会?醒,特地命厨房提前将吃食备上,贺兰香睁开眼,梳洗完便可用饭。
可贺兰香实在没什么胃口?,燕窝羹都快用勺子搅成稀泥了也咽不下去一口?,眉头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便问:“对了,吴娘子早上来给我请平安脉了吗?”
细辛道:“本来是要的,不过她家中好像出事了,临时?跟我告假回家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贺兰香眉头越发拧紧,“家里出事?”
她心里隐约腾起不祥的预感?。
下午日落时?分,吴氏总算回来,却是专程来给贺兰香辞行的,说是家中男人骑马摔断了腿,眼下需好生?照顾着,她顾着家里便顾不得她这?里,只能请贺兰香另外?找人。
贺兰香将吴氏好生?安慰一通,让她放心回家,王氏那边她会?去解释,让她不必担忧,临走?还往人手里又塞了把金瓜子。
这?回吴氏没再回绝,含着泪应下,千恩万谢离开。
贺兰香将人送到仪门?,目送背影走?远。
她转身回房,嗓音冷若冰霜,“去问问姓谢的此时?在哪,我要见他。”
申时三刻, 日落西山,钟楼击鼓,震碎天际余晖, 放出残霞万丈。
鼓声中,西华门外的光义?渠, 伴随渠水流动,漂浮出一具通体黑衣的尸体。
百姓争相围观, 将岸上围了个水泄不通,官兵忙于疏通, 拔刀示威, 一时间叱骂声惊天骇地, 百姓作?鸟兽散。
混乱的街面?, 一匹白马飞驰而来,卷起满地尘烟,马上少年扬腿跃下马背, 腰间环佩叮铃作?响。
“这脸都被鱼虾啃成筛子了,怎么认啊。”
王元璟身着?宝蓝色如意纹圆领窄袖袍,头顶马尾绑的板板正正, 嘴里叼着?块金丝蜜枣, 看模样, 显然是刚从家中而来。
他蹲在尸体跟前,嚼着?枣打量一圈, 摇头,“认不出来。”
谢折未理?他,扫了眼面?目全非的尸体, 视线又从尸体的脸下移,落到心口上那道?皮肉外翻, 泡到发白的致命伤上,沉声吩咐:“来人?,将尸体带回皇城司,交由仵作?查验。”
王元璟一下子便跳了起来,咽下枣瞪大眼,“什么皇城司,陛下都将案子交给我爹了,这尸体理?应由我们?王家人?带走才是。”
谢折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转身便要上马。
王元璟急了,扑上去伸手去抓谢折肩膀,怎料谢折脑后便跟长眼睛似的,抢先一步反手抓住他的小臂,回头时另只手扣住他肩膀,一拉一压,气焰嚣张的少年眨眼便成了任人?宰割的小鸡仔,两方守卫霎时拔刀相对?,气氛森然。
“疼疼疼疼疼!骨头要断了!”
王元璟不敢挣扎,可也不服气,咬牙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谢折难道?要抗旨不遵出尔反尔吗,这明明还是你自己向?陛下提出的主意!”
谢折眼中闪过丝狠辣,手上骨节泛白,似真要废去王元璟一条胳膊。
崔懿原本?站在谢折身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见状忙上前对?谢折耳语两句,谢折眉头皱了下子,一把推开了王元璟。
王元璟差点摔个趔趄,站直后揉着?肩膀,呲牙咧嘴倒嘶凉气,看表情?便知没少在心里问候谢折全家。
谢折看他一眼都嫌多,命人?将尸体放下,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腿。
王元璟这时又道?:“等等!”
他肩膀不疼了,气焰便又回来了,挺直腰杆扬着?下巴,一副嚣张跋扈的小畜生模样,意味深长道?:“邀功谁不想啊,我懂你的心情?,我也可以替我爹做主,把这案子还给你,但?是,谢大将军,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时有心腹上前,对?谢折低声汇报了什么,谢折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缓和上不少,抬头往街对?面?最高?的一座酒楼望去,顺口道?:“说。”
王元璟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口:“我可以把这具尸体给你,但?是,你要收我进辽北大营。”
谢折的眼神猛地冷沉下去,直直剜着?王元璟。
王元璟被那眼神吓得浑身一怵,然气势不能丢,仍旧扬着?下巴,一本?正经,“我认真的,你就说这买卖划不划算吧。”
谢折一个字没说,大步走向?马匹。
王元璟急了,骂骂咧咧地追上去,却在谢折转头瞪他一眼之后猛然顿住步伐,不敢再迈一步,飞扬的头发丝都乖顺不少。
谢折上马,双手抓缰一甩,口吻冰冷:“什么时候你能接我三招,我就收你进辽北大营。”
骏马扬蹄,径直往街对?面?去。
王元璟追着?马跑了两步,指着?马上之人?咆哮:“看不起谁呢!假以时日,别说三招,小爷我接你三十招都绰绰有余!”
喊声太过用力,拉扯到肩膀上的伤口,疼得王元璟叫唤一声,扭头冲随从撒气。
酒楼三层雅间,进门是堵充当隔断的博物架,架上摆有上好的瓷器玉件儿,每一样都泛着?水盈盈的清辉碧光,人?眼落到上面?,既能看到陈设,亦能透过陈设与架子的间隙,看到房中绰约景象。
绕过博物架往里走,入目的是掐丝珐琅琉璃珠帘,每颗珠子石榴籽一般大小,一串串摇曳碰撞,发出脆如山泉击岩的鸣响。
珠帘后,案上兽炉吐烟,烟丝袅袅。
案后靠窗的贵妃椅上,身着?牡丹色软罗罩衫的美人?将目光从窗外缓慢收回,懒懒落到一帘之隔的男人?身上,咬字比烟气薄软,“来了啊。”
帘子被拨开,哗啦作?响,嘈杂凌乱。
谢折一身寒甲未卸,腰佩长刀,遍体肃冷,与雅间温软格格不入,显然是在公务中抽身而来。
他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找我何事。”
贺兰香嗔他一眼,“坐下再说。”
眼神又娇又软,活像在与情?郎打情?骂俏。
谢折不由想到昨夜。
荒废的殿宇里,她衣衫不整,目光凶狠,喘着?说一定会杀了他。
两副面?孔,她贺兰香运用自如。
砰一声响,刀被拍在案上,谢折坐下,锐利如鹰目的两眼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等她发话。
案上有数只瓷碟,碟中盛着?各式糕点。
贺兰香拈起一块榛子酥,先递向?谢折,眼中噙着?盈盈笑意,如在讨好一般。
谢折垂眸,视线略过榛子酥,落到她涂满鲜红花汁的粉腻指尖上,又顺着?指尖,看到了她大拇指指根上未消的青紫咬痕。
咬痕有两道?,一道?是她自己咬的,一道?是他咬的,咬的时候没想过会留下这么重的痕迹。
两道?痕迹重复相叠,不分彼此,像在互相亲吻。
谢折的目光变得有点发热发沉,抬眸看着?那张嫣红饱满的唇瓣,吐出干脆二字:“不饿。”
贺兰香笑着?收回手,将榛子酥填到自己口中,细嚼慢咽着?道?:“我倒是怪饿的,刚醒来没胃口吃不下,等有胃口了,听说了吴娘子家里的事,又被气得吃不下,一直到现在,也就靠几口燕窝粥吊着?。”
谢折专注看她的唇,随口问:“气什么。”
“气什么?”贺兰香宛若听到什么笑话,笑完抬眼,对?视上谢折,眼中笑意褪去,赫然一片冰冷,“她丈夫的那条断腿,是你找人?干的?”
谢折略怔一二,总算移开目光,道?:“嫌我做的不够干净?”
贺兰香险被这一句话气死过去,柔情?蜜意的壳子瞬间裂个粉碎,蹙眉恼怒道?:“这是干不干净的问题吗?法子有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把无关?人?等的一条腿搭进去?我昔日想管严崖借个种,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我牵连他,怎么轮到自己,便开始不在乎那些了。”
贺兰香知道?她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为了活下去,可以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可以将谎言进行到底,丈夫尸骨未寒,便急着?与别的男人?造孩子。但?那也仅限是在与她自身性?命有关?的事上,在所有与她无关?,伤害不到她的陌生人?里,她不希望有任何人?是因她受害,那是她最后一点良心所在,倘若她有日能心安理?得接受这点,她就彻底变成让她看不起的人?了。
房中火药味蔓延,风过无声,连珠帘都停止晃动,生怕引火烧身。
贺兰香瞪着?谢折,谢折看着?她,四目相对?,体型相差悬殊的两个人?,竟在气势上不分上下。
谢折身上的杀气全被激了出来,房中的气温都随之下降不少,他凶戾的一双黑眸紧盯贺兰香,咬字狠重,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想着?严崖?”
贺兰香被问一愣,回过神后气到失语,揉着?头冷嗤:“这件事和严崖有什么关?系?我是说你不该做事那么狠,别人?的命也是命。”
谢折脱口而出:“那我以后不那样了。”
贺兰香:“……”
好干脆果?决的认错态度,倒显得她很无理?取闹一样。
“你,你……”贺兰香再想说话,便发现这架已经吵不起来了。
她揉在头上的手放下又抬起,最后拈起了块榛子酥,填到口中闷闷嚼着?,声音小了下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谢折没理?她。
房中静谧下来,唯有窗外街景人?声流入耳中。
贺兰香在寂静中几乎吃完了整碟榛子酥,这是在过往从来没有的,一般第二块开始她就要喊腻了,可见人?在感?到不自然时总能出现点奇怪的潜力。
忽然,谢折拿起刀,“见我就为了说这个?”
贺兰香忙着?解决最后一块榛子酥,闻言抬眼瞧他,没说话,神情?里写着?:“不然呢?”
谢折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闷气,将眼神从她身上收回,起身欲要离开。
贺兰香临到最后忽然想起还有桩要紧事没讲,连忙叫住谢折,“等等,还有一件事!”
谢折扭头看她。
贺兰香话说太快有点被噎到,咳嗽两声忙喝了口茶,手顺着?胸口一下一下地捋,语气又恢复了最开始温吞软媚,“你看,你才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走,如此日理?万机,我怎么好再耽误你呢。”
她抬脸,双眸因咳嗽而噙泪泛红,湿漉漉的招人?心疼,一脸善解人?意地道?:“所以,你不如另外找个人?来代替你罢,省得你太忙,顾不得与我……做那些事。”
砰一声重响,刚被拿起的刀,直接又被丢回了案上。
贺兰香浑身抖了一下,抬头再看,高?大的身躯便已逼近。
谢折距她仅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的姿态,气息覆盖在她全身,黑眸冷瞥着?她,道?:“你要是想,我现在就有空。”
酉时末, 日入,夜幕降临,火烧云镶嵌天际, 是一日中最后的浓墨重彩。
天灯落下,人?灯燃起。
王氏府邸里外八十一道门高悬门灯, 照见楼阁雕梁画栋,楼下竹影斑驳, 人?影婆娑,丫鬟们出入忙碌, 带起笑语一片, 裙裾翩跹。
喧闹里, 一道翠影摇扇而来, 步伐不疾不徐,踏碎满地灯影。
“呀,二公子?回来了。”
“二公子?好?。”
“见过二公子?。”
“二公子?今日又去哪儿玩了?”
青年?笑声清朗, 步伐未有停留,径直步入月洞门中,从门里走出, 经回廊, 过花园, 进了府中最?东边院落。
穿过半掩门扉,迎面是座影壁墙, 绕过影壁墙,青松翠柏映入眼中,树后楼阁翘脚, 廊下栽种了一棵高大?的棠棣树,树的枝叶繁茂, 花朵紧贴枝干盛开?,花与叶缠在一起,远远望去,艳黄色的小花点缀在青嫩绿叶中,活似沾了一树的星星。
卧房里,王元璟光着膀子?,正被王元瑛摁榻上揉药酒。
少年?身子?骨嫩,疼得嗷嗷直叫唤,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头也没抬便从榻上跳了下来,冲过去直往来者的背后躲,“二哥救我!大?哥要杀了我!”
王元瑛抬头苦笑:“正好?我也不想管了,二郎你来给他上药吧,这小子?跟个泥鳅一样,八只手按不住。”
王元璟探出脑袋,“分明是你手劲太大?!”
王元琢收起扇子?,反手便往弟弟头上敲了一下,“怎么跟大?哥说话的,过去趴好?,我给你揉。”
王元璟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回到榻上重新趴好?。
王元琢跟着过去,坐下把扇子?交给兄长?,从兄长?手中接过药酒,往掌心倒了点,先将两?只手掌搓热,之?后才往弟弟肩上敷。
“啧。”王元琢咂舌,“谢大?将军手劲可够大?的,这要再使点劲,你这条小细胳膊可就废了。”
王元璟嘶着凉气,“谁知道他那?么玩不起,再说我也没做错啊,案子?都成?咱们的了,尸体也该由我们保管才是,关他谢折什么事。”
王元瑛也用扇子?敲他脑袋,“知道和他无关,你还拿尸体做交换,换去辽北大?营的机会?,还美其名?曰替爹做主,你一个小兔崽子?,能代替谁的主?”
王元璟狗似的呲不完的牙,“我反正有我的打算,只要我进了辽北军营,我就有机会?向将士们证明,我们王家人?不比他姓谢的差。还有大?哥你不准说我是小兔崽子?,我要是小兔崽子?,你就是大?兔崽子?!”
王元瑛急了,王元琢笑出声。
王元璟:“二哥别?笑,你也是兔崽子?,反正都是一个娘生的,大?家一个别?想跑!”
王元琢直接手下一重,差点把兔崽子?给按哭。
王元瑛弯了眉目,幸灾乐祸,“怎么样,你二哥揉的舒服吧?”
王元璟硬着头皮称是,“舒服啊,二哥舞文弄墨的手就是不一样,比耍刀弄枪的手舒服多了——嘶,不疼,一点不疼。”
老大?老二相视一笑,各自无奈摇头。
清风穿室而过,带来丝丝棠棣花香。
王元瑛看了眼门外浓郁夜色,转头问老二:“用过饭没有?”
王元琢笑叹:“哪敢啊,饭哪有咱们家老幺金贵。”
说着,手下又是一重。
王元璟嗷呜一嗓子?再度嚎出声。
王元瑛憋笑:“我去吩咐厨房备桌酒菜,今夜在我这用吧。”
王元琢自然?无异议,王元璟也跟着答应一声,声音都颤了。
少顷,饭菜送到,老二觉得今夜月色不错,亲自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酒菜布好?,兄弟三?人?落座,对月谈天,谈着谈着,话茬便到了刚进京的护国公遗孀贺兰氏身上。
王元琢是个只爱风花雪月的俗人?,不在乎那?美人?的存在会?给他们王家带来什么样的掣肘,再多的好?奇心也不过凝为一句:“长?什么样?”
王元瑛回忆起昔日御街惊鸿一瞥,顿默一二,道:“夏姬之?姿。”
王元琢“嚯”了声,不由转起杯盏,盏中酒水轻摇满晃,清波荡漾。
王元璟不以为然?地一哼,“就那?样吧,我觉得还没我三?姐好?看。”
王元琢点头,看着弟弟发笑,“你三?姐自不是何人?都能比拟的,不过既不入眼,那?说起人?家,你小子?又脸红什么?”
王元璟炸起毛来,“当然?是我喝酒喝的了!你们俩聚在一起就知道逗我为乐,算了,我跟娘请安去了,你们在这慢慢饮这猴尿吧!”
成?功把小的气跑,两?个大?的笑了一阵,笑完院中便静了下来,唯有风吹落叶之?声。
王元瑛瞧着杯中酒,王元琢瞧着天上月,瞧着瞧着,缓慢启唇,吟起了洛神赋。
待最?后一句“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落下,院中似有银河流淌而过,周遭星子?环绕,一派神清气朗,难辨天上人?间。
王元瑛笑道:“古今诸多文人?,二弟你好?像唯衷曹子?建。”
“大?哥此言差矣。”王元琢低头,瞧向兄长?,“我不是唯衷曹子?建,我是唯衷美人?。”
兄弟俩会?心一笑,举杯碰盏。
一口酒下肚,王元瑛叹息一声,似是饱含无限怅然?,“同为爹娘所生,从小到大?,我必须鸡鸣而起,日复一日的苦练筋骨,尝尽挫折,你就可以一头扎进诗词歌赋里,每日会?友作诗,泼墨赌茶。若是可以,二弟,我倒真想生在你后头,你当大?哥,我做老二,也如你这般逍遥自在。”
王元琢笑道:“大?哥此言又差矣。”
“你身为长?子?,以后要挑的是整个琅琊王氏的担子?,爹自然?要磨你筋骨,炼你意志,强健心性体魄,这样才能接他的衣钵,他也能放心的把家业交到你手里。我生来心性便散漫,对刀枪剑戟不感兴趣,只爱诗赋,爹呢,又爱屋及乌,指望我能继承娘身上的文人?风雅,这才纵我至今。若换个人?,恐怕早将我这纨绔儿子?一脚踹出家门了。”
王元瑛发笑:“哪就如你所说这般严重。”
王元琢摇扇叹息:“还不是多亏我有个厉害的大?哥护着,但凡我大?哥稍不争气,老头还能容我这般逍遥?早将我扔军营磨炼去了。”
说到这,王元琢歇了手腕子?,双目发亮看着王元瑛,万分认真道:“大?哥,你好?好?的,我上半辈子?抱爹的大?腿,下半辈子?就指望抱你的大?腿了,有你在,我就不必干别?的,单做我自己便够了,以后无论你要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只要大?哥一声令下,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使得。”
王元瑛很是动容,眼中隐有泪光,一时竟说不出话。
王元琢朝兄长?竖起手掌,“兄弟同心。”
王元瑛笑了,抬手拍上去,“其力断金。”
兄弟对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有风过,卷起棠棣花香,香气沁人?心脾,融洽相宜。
“他娘的亲兄弟算什么东西,该弄死就得弄死!”
子?时将近,军营操练结束,归帐的路上,这群辽北恶狼说起当年?被家族扔往辽北自生自灭的经历,少有认为能与家族和解的,多数都要血债血偿。
其中有个蓄络腮胡名?叫方路的,虽是因家境穷苦自愿参军,但在此事上表现得异常激动,大?着嗓门道:“俺们老家有句俗语,叫亲兄弟明算账,平头老百姓尚且如此,何况你们这样的人?家。今日你不杀你兄弟,明日你兄弟便要杀你,辽北那?是什么地方?把你送过去就没想过你能回来,都到这一步上了,还讲什么家人?情分,都学学咱们将军,那?才叫一个……”
话音没完,众人?步伐一滞,差点吓死过去,反应过来忙对面前?男子?行礼,心惊胆颤,“属下见过将军。”
谢折点了下头,没什么多余表情。
等人?都过去了,他道:“方路留下。”
方路脚步顿住,表情精彩,恨不得回到刚才把舌头咬掉,只好?再返回去,俯首拱手,“属下在。”
小腿肚子?都在打颤。
谢折道:“你在参军前?,似是已有妻室?”
方路老实回答:“回将军,当年?属下爹娘怕属下一去无回,的确给属下张罗了门亲事,一直到媳妇怀孕才放属下出的家门。”
谢折点了下头,没再言语。
气氛僵持寂然?,方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多嘴去问,只能硬着头皮干等。
谢折这时又道:“你们崔副将,劳我问你个问题。”
他顿了下声音,片刻后重新张口:“他让我帮他问问,假如一个女子?,青春正盛,却百般推脱,不愿与自己男人?同床,会?是出于何等原因。”
方路目瞪口呆:“亲娘嘞,看不出来啊,没想到崔副将表面上斯斯文文的,私下里还挺……”
谢折一记眼神过去,方路立刻消停了动静,抓耳挠腮想了一阵子?,问:“那?女子?有病吗?”
谢折摇头。
方路脱口而出:“那?就是崔,啊不,那?就是那?男的有病了。”
谢折皱了眉头,示意方路继续往下说。
方路凑头小声道:“在那?档事上,妇人?也是有瘾的,若是推脱不准,那?定是男的不行了,力气使不出来,弄不出滋味来,人?家自然?就不让挨身了,这多简单的道理。”
谢折思索一二,略有迟疑,“原是如此么。”
他并不知其他男人?在此事上是什么样,还以为自己的力气已经够大?了。
方路:“容属下再多嘴问上一句,那?妇人?在榻上,可有哭叫着说不要?”
谢折回忆起贺兰香在自己身下咬唇不语的样子?,仍是摇头。
方路正色起来:“那?这绝对没跑了,不行就是不行,年?纪大?还好?说,若年?纪轻轻,这可得趁早调理,不然?媳妇迟早成?别?人?的了。”
谢折眉心跳了下子?,看着方路,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谨,甚至有些?急切,“如何调理?”
方路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羊腰子?猪腰子?牛腰子?驴腰子?,老鳖汤牛-鞭汤马-鞭汤驴-鞭汤,这些?东西每日换着花样进补,以形补形最?是有用。当然?了,要是想立刻见效,还是得喝生鹿血,听人?说那?玩意最?猛,喝下去能比野驴还有劲。”
谢折目光一沉,转身大?步离去。
辕门外,崔懿骑马回营,刚下马,一道骑马的身影便从身旁飞闪过去,他认出那?身影是谁,扬声便喊:“大?郎前?往何处!”
风声习习,送来“打猎”二字。
崔懿纳起闷来,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打哪门子?的猎啊,就馋那?一口新鲜的了?
月沉日升, 晴光大亮,天色明朗清晰,却又隐有阴云浮动, 气息闷热干燥。
贺兰香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精神饱满, 想了想未办的事务,遂吩咐细辛备了些礼品, 带着往谢家走了一趟,将吴娘子辞别一事仔细说与了王氏。
王氏自?是觉得可惜, 直道吴氏和她无缘, 日后再挑个合适的女医送往她身边侍候。
贺兰香一本正经扯起谎, 说早在昨日便有人选补上, 乃是谢将军亲自?所挑,不?劳婶母费心。
王氏表面功夫做再足,听?到谢折的名字也险些绷不?住表情, 只好靠喝茶掩饰异样。
谢家花厅挨中堂,中堂靠近书?房,隔着半个园子, 谢寒松清晰的叱骂声传入贺兰香耳中。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伦理所在!纲常之本!尔今臣弑君, 子杀父, 颠倒伦理!败坏三纲五常!朝廷要完了!天下要大乱了!咱们所有人都等死吧!”
砰一声,王氏将茶盏落到案上, 抬脸对?贺兰香笑道:“晌午将至,婶母不?知你口味,你只说你素日爱吃什么, 婶母这去吩咐厨房准备。”
贺兰香瞧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为难道:“婶母心意侄媳心领, 可瞧这天色,眼见着便要下雨了,雨后路滑难走,侄媳恐要先行一步了。”
王氏惋惜道:“若是如此,我也不?强留你,毕竟是有身子的人,即便前呼后拥一堆人伺候着,雨天滑路也是万万走不?得的。”
贺兰香附和称是,起身朝王氏福身,欲要告退。
王氏揉头?道:“也怪,我这会子精神乏得很?,姝儿,你代为娘送送你嫂嫂。”
谢姝坐在一侧掰着手指头?数了半晌时辰,只等回房偷看没看完的话本子,闻言眼皮一掀,满面茫然之色,仿佛在说:刚刚谁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