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双枝—— by鹭清
鹭清  发于:2024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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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话,萧帝脸上怒意更甚,不自觉提高了些声量:“理解?哦,我去跟人家说,你女儿不能嫁给我大儿子了,可能要嫁给我小儿子。换你你理解?人家把你女儿当物件一样,说嫁给谁就嫁给谁,你能理解?你要能理解,你现在去对芸儿说一遍。你对她说,我就对老卜说。”
“这关芸儿什么事?况且,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
不管怎么说,萧元宗的话确实有道理。汤后也自知自己理亏,气势顿时少了大半,又坐了回去。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此事已成定局,从卜世邕点头的那刻起,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可汤后实在为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选哪边都对不起另一边。
再说了,萧祁颂亲口说自己喜欢卜幼莹,而墨儿那日却只说婚姻之事听从父母的,或许,墨儿并不喜欢幼莹呢?
想着,她便又望向丈夫,试探道:“要不,我们按墨儿的要求再给他选一个合适的女子,到时就同老卜说,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只能作罢?”
话音刚落,萧帝倏地转过身来,手指指着她抖了抖:“归你想得出来啊,你就溺爱你儿子吧,他如今都十九了,还如此鲁莽不计后果,全都是你惯的。”
她咬着唇低下眼帘,不免有些心虚。
“我今日告诉你,你把你那些办法给我收起来。这门婚事定下我便不可能再反悔,你不要两家这份情义我还要呢!再说,人家愿意如此乖巧的女儿嫁给一个纨绔吗?谁家父母放心?你要是再敢提,我便让芸儿也嫁一个去,你到时候后悔去吧!”
一口气说完后,他冷哼一声,大袖一甩便要离开。
汤后起身想叫住他,可还未开口,萧帝又忽然转过来,盯着她正色道:“你既然这么爱惯着他,那他那边你自己去劝,我这里你不用再说一个字。”
话落,萧元宗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这是他入住皇宫以来,头一次不在昭仁殿就寝。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汤后如泄了气般跌坐在椅上。她最是了解丈夫的脾气,看来这件事,是真的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但很快,她似乎又想到什么,眸中逐渐燃起些微亮光。
自己竟忘了,有一个人的意见,对她而言比任何人都要重要。
若是这个人与她想法相同,她无论如何也会帮祁颂争取来这门婚事,但若是与她不同。
那,便只能对不起颂儿了.
萧祁颂今日从昭仁殿出来以后,便直奔菀乐阁,将母亲与自己的谈话内容告知了卜幼莹。后者终于放心下来,随后他便回了自己宫里。
可他躺在塌上左思右想,心里总觉得不放心。
似灾难来临前动物的感知一般,一股莫名的不详之感始终笼罩在心头。
万一父亲不同意怎么办?
若父亲同意,可卜伯父不同意又怎么办?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并非卜伯父中意的女婿人选,可他又不能用皇族身份强行逼迫卜家同意。
思来想去,他当即起身前往东宫。
彼时萧祁墨还未歇下,正盘腿坐于桌前,右手提笔写着什么。
听闻弟弟过来,他也并不吃惊,只抬眸望了他一眼,便继续垂首写字。
顺便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何事?”
萧祁颂自顾自坐在他对面,咧嘴笑起来:“这不是来关心关心兄长的伤势吗?”
对面闻言轻笑了声:“怎么一向喜欢开门见山的人,今日却支支吾吾起来了?有话就直说吧,说完早些歇息,时辰也不早了。”
“那好吧。”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梁,“不瞒你说,我来的确有事相求。哥,我.我想娶阿莹。”
笔尖倏忽停下,萧祁墨愣了瞬,很快又继续动起笔:“然后呢?”
“我今日已同阿娘说过了,阿娘倒是同意,不过我没见着父亲,不知他同不同意。所以.”
对面放下笔,深邃的眸子直视着他,道:“你想让我帮你去父皇面前说好话?”
萧祁颂连忙点头如捣蒜:“哥,爹他一向最听你的,也最喜欢你,你若去说他肯定会同意的。还有.卜伯父那边也是。”
屋内陷入一阵静默。
以前他也时常求兄长帮忙一些小事,哪怕那些事与他性格相悖,他也总会答应。
可今日没有。
此时的萧祁墨只是垂着眼睫,桌下右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摩挲着,难辨其思绪。
半晌,他轻声道:“若是这一次,我不想帮你呢?”
萧祁颂眉间蹙起:“为.”
话音未落,一阵晚风不合时宜地吹进屋内,卷起桌上的纸张飘落在地。
他停住话头,鼻尖嗅了嗅。
好熟悉的香味。
顺着这香味,萧祁颂的视线逐渐转移,落在他左手边的书堆上。
准确的说,是书堆后面。
方才进来时不曾注意,眼下坐着更难发现。于是他站起身,这才看见那书堆后面静静放着一个浅绿色香囊。
这绣工怎的如此熟悉?
歪歪扭扭、半生不熟,极像是.
阿莹绣的。

以防自己认错,萧祁颂特地将那香囊拿起,举在眼前仔细端详。
这个样式、这个特殊的图案,全上京城也只有卜幼莹绣得出来。
况且这香味,也与她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也不管对面是不是自己的兄长,开口便质问:“这个香囊分明是阿莹绣的,你从何处得来?”
萧祁墨早已习惯他随时随地外放的情绪,并不介意他的无礼。
只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日你让我帮你去卜家传懿旨,她见我因忙于你的案子睡眠不足,便送了我这个,说是可以安神。我放在床头几日,果然睡得好些,便也时常置于书桌上疏解疲劳。”
这个解释是让人信服的,况且兄长面色坦然,又是因为自己才睡眠不佳,萧祁颂的疑心顿时烟消云散,反倒一股愧疚之意取而代之。
他摸了摸鼻头,有一丝羞愧:“抱歉啊哥,我今日被婚事弄得紧张兮兮的。”
“无妨。”他伸出手,“那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萧祁颂将香囊递了过去。
随后重新坐回他对面,继续方才的话题问道:“哥,那你为何不愿帮我啊?比起我,父亲和卜伯父都更喜欢你,只要你去说,他们定会好好考虑的。”
萧祁墨将吹落在自己身旁的纸张捡起来,再次提笔:“那你可曾想过,阿莹待字闺中,我一个男子去插手她的婚事,旁人会如何想?你想给她招来闲言碎语吗?”
闻言,萧祁颂登时恍然大悟,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对啊!我怎么没考虑到这层呢?”
说完,又垂头叹了声气:“难怪卜伯父不愿阿莹嫁与我……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想问题总是不够透彻,做起事来也无法像哥一样周全,可……人携手的前提不是爱情吗?婚姻若是无爱,早晚也得和离。”
话音刚落,萧祁墨写的字倏然歪了一笔。
他眸光微暗,放下毛笔,接着将那张写满文字的纸,缓缓地,一点一点捏入掌心。
骨节分明的手指覆在米色的褶皱上,一边揉捏,一边低声回道:“也许吧,不过……人生那么长,爱谁不爱谁,会爱多久,又有谁说得准呢。”
萧祁颂并未察觉兄长的情绪。
他撑着脑袋,空闲的手转动着另一支毛笔:“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和阿莹肯定会爱对方到天荒地老的。”
“是吗?”那纸团仍被萧祁墨捏在手中,面上对他盈盈笑道:“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对面也噙着笑:“谢啦,等这次度过难关,我给哥你也物色一个,我们兄弟俩都成了家,爹娘一定很高兴。”
“谢谢,但不用了。”
他将纸团置于一旁,又在面前铺上一张新纸,顺便道:“我有心上人了。”
仿佛听见什么炸裂的消息般,转动在萧祁颂指间的毛笔啪嗒一声滚落到桌上。
他睁着眸,嘴唇微张,愣了好一会儿才连连发问:“你何时有的心上人?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过?是哪家的姑娘?姓甚名谁?长相如何?我认识吗?”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萧祁墨揉了揉眉心:“既然事情说完了就早些回去歇息,还赖在我这儿做甚?”
“哦哟——”他非但不走,反倒起了劲,“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把我当外人呢?跟我说说嘛,是哪家姑娘啊?”
看着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萧祁墨叹了声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完,便自顾自唤来弟弟的随从,让他送自家主子回去。
都已经这般明着赶人了,萧祁颂自是不好再继续留在此处,权当他这个兄长脸皮薄,被自己问得不好意思,于是又揶揄了两句后才离开了东宫。
今夜对他而言无比漫长,回宫之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直至深夜也未睡着,就这样一直睁眼到天明。
清晨的雾方罩住皇城,萧祁颂便起了床。
他早早来到昭仁殿,等着母亲醒来。
可宫女奉上的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直至到了父亲上朝的时辰,也没见他俩任何一人从内室走出。
这是怎么回事?
殿内的宫人一问三不知,谁也不敢说自己昨日听见帝后吵架的声音,随后便见陛下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昭仁殿。
因而他问了一圈也没人敢答他,只是说皇后娘娘今日天不亮便出了门,至于去了何处,他们也不知。
萧祁颂忽然有些烦躁不安。
可眼下也无别的办法,只能等母亲回来再说。
正是日出而作时,朱雀街上人来人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在荫蔽处。
没人知道它从何时停在那儿的,只是有开工早的居民,从打开门时便看见它已经在了。
马车虽不起眼,但周围却站了好些面容严肃的家丁,还有一位年轻女子守在车外。
那女子服饰简单,面料却并非粗衣,且妆容精致大方,哪怕只是静静站在那儿,仪态也是极好的,看着倒像是哪户高门世家的领头女使。
只见那女子站了会儿,抬头望了一眼愈来愈高的太阳,接着转身上了马车,同里面的人小声道:“娘娘,巳时到了。”
汤后悠悠转醒,掩唇打了个哈欠。
她天不亮便出来了,就是料到她那小儿子定会一早去找她,所以出门极早,在马车上小憩了一番。
待意识清醒后,她抬抬手:“走吧。”
停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终于开始行驶,带着一队伪装成家丁的侍卫,绕过朱雀主街,往南街的卜府驶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正在屋内算账的高氏便听门外小厮来报,皇后娘娘驾到。
她慌忙起身,正欲去门口迎接,不想汤后已然走了进来。
边解着身上的披风,边笑道:“蕙歆啊,怎么才半年不见,你见着我就这般吃惊啊?”
她说着,将解下来的披风递给侍女,随即摆手,令她与其他下人一同退了下去。
高氏闻言收起讶异的神情,转身亲自去倒了杯热茶给她:“你来之前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我自然是吃惊的。”
“通报什么,从前我俩不也经常互相串门吗?”
“那哪能一样?”
汤后一听这话便不高兴了:“哪儿不一样?你可别跟我来身份地位那一套,你家那口子这么说也就算了,你要也这么说,我可就真生气了。”
“好~我不说行了吧。”高氏无奈地笑笑,随即又问:“那你今日突然上门,所为何事啊?”
正欲放下茶杯的手一顿,眼角的笑容缓缓褪去。
她抬眸正视对方,直白道:“蕙歆,我们是闺阁姐妹,我便也不瞒你,我今日来是为咱两家婚事。”
听此,高氏一愣:“世邕他昨日清醒后同我说过,这事儿不是定了吗?可是有为难之处?”
“唉,倒也不是为难。”
随后,她便将萧祁颂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对方。
接着道:“我也不是非要偏心颂儿,只是你知道的,我生那孩子时胎位不正,他差点闷死在里面,我难免会多心疼一些。可是你家老卜与元宗已敲定此事,我若反悔便是对不起你家,所以……”
“所以你是来问我的意见来了?”
汤后点点头。
未料,高氏却并不吃惊,只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见她不发一言却悠哉悠哉地喝起茶来,汤后憋不住了:“哎呀,你有什么话就同我直说嘛,我今日是特地过来问你意见的,我保证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
闻言,高氏放下茶杯,也长叹了声:“沁蓉,既然你非要我说,那我便将实话告知于你,你怪不怪罪我都认了。”
她双手交握,一向柔和的脸上,此时不免多了几分严肃。
“你偏心你们家祁颂我是知道的,你表面上来问我的意见,其实不过是希望我与你站在一边,如此你便有正当的理由为祁颂争取这门婚事,我说得没错吧?”
被拆穿真实想法的汤后不禁垂眸,面露几分羞愧,声音极小的嗯了声。
随即高氏接着道:“可你既然来了,也问了,那我便不得不说一说我的想法。我们家就幼莹一个女儿,虽说偶尔严厉些,但平日里也都是千娇万宠着的,若不是到了年龄,我们也不想她这么快就嫁出去,她哪有能面对风雨的能力?况且,我们家如今成了高门显户,表面风光,实则一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我和她爹自然希望,她未来的夫君是个能够护她一生之人……”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须臾,似乎有些犹豫。
但最终还是直言道:“可你家祁……不说你也应当清楚,他护不了莹儿。他那个性子,将来不闯出大祸就已经是福气。不过我们家幼莹也不是非要嫁给太子,沁蓉,你若是不愿你家墨儿娶她,我可以去跟世邕说。你也别因为两家的情义为难,我们还没小气到会介意这些。”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听到最后几句话,汤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莹儿嫁进我们家我高兴还来不及,我不过是偏心了些嘛……你放心,你今日说的这些既然是你的真心话,我便记在心上了。唉,怪只怪颂儿不争气,也怪我太过溺爱于他,将他养成这般性子。”
高氏轻抚上她的手,柔声安慰:“虽说他不够沉稳,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坏孩子,你磨磨他的性子便好,将来肯定还有更适合他的女子。”
“希望吧……”她轻轻回握,拍了拍那只手背。
今早卜世邕去上朝,眼下卜府只有高氏在,于是汤后又在卜府待了一个时辰,与高氏叙完旧后又一同用了午膳,之后才起驾回宫。
原以为都这个时辰了,萧祁颂肯定已经去了巡城队。毕竟这是他父亲给他安排的差事,总不能直接翘了吧。
但汤后显然低估了自己儿子的毅力。
她一只脚方迈入殿中,一抬眸,便见厅堂右方徐徐站起一道颀长的身影。
萧祁颂冷着脸,目光幽怨地望过来:“母后,你在躲我吗?”

只能干笑了两声:“没有啊,我怎会躲你呢?”
“那您今早天不亮就出门了?您去了何处?”尽管对面神情依旧慈爱,可他却不似昨日那般好糊弄了。
说好的等父亲回了昭仁殿便向他言明,结果一大早父亲不仅未从昭仁殿出来,连母亲人也不见了。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蹊跷。
“我.”她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子凭什么来质问自己啊?
于是立即拾起为人母亲的气势,挺胸抬头走进去,道:“我的行踪何时轮到你来质问了?你还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吗?”
萧祁颂一听便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昨日答应我的,说等父亲回来便同他说提亲一事,我今早过来您人就不见了,我难免会多想。”
汤后缓缓坐下,叹了声气:“颂儿啊,不是阿娘不想说,是你爹实在太忙了,昨日喝得烂醉回来,人才刚清醒一会儿,又去勤政殿了,阿娘找不到机会下口啊。”
“那怎么办?明日就要惊蛰了,我答.”话一出口他立即止住了嘴。
好险,差点说漏了。
汤后正垂首抿茶,未曾注意他的神情,只随口问道:“嗯?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哎呀,不是同你说了嘛,此时莫要着急,就算你爹答应了,明日也来不及提亲啊。”
话落,她侧身放下茶杯。
茶托与桌面即将相触的那刻,丰润的手倏地顿在了空中。
等等,惊蛰?
一个主意灵光闪现般出现在她脑中。
对呀,明日是惊蛰,那便可以此为由举办一场盛大的骑射比赛,遍邀全上京城的达官显贵、名流世家。
届时马一骑、风一吹、想出风头的出风头、想结交的去结交,说不定墨儿就能遇见真正让自己心动的女子了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墨儿没有,那万一颂儿有了呢?
虽然变心不可取,但如今这两难的局面不就有办法能解了吗?
想罢,咚的一声,汤后赶紧放下茶杯,身子朝向萧祁颂,笑容满面地冲他招了招手。
“颂儿啊,来来来,过来。”
萧祁颂走过去,便见母亲也站起身来,双手握着自己的双肩,一双眼睛打量着自己全身上下。
嘴里感叹着:“我们家颂儿真是长大了,都比阿娘高了一个头了,若是穿起骑装,一定是全上京城最俊的公子。”
骑装?怎的突然提起骑装了?
不过这番夸奖他还是很受用的,于是扬起下巴道:“那是,你儿子貌比潘安呢,可不俊嘛。”
“.”汤后旋即拍了他臂膀一掌:“夸你几句还上天了。阿娘同你说啊,明日我打算举办一场骑射大赛,这不是惊蛰了嘛,春光好时节,人也该活动活动,你带着阿莹去参加,给娘争个第一名回来,知道吗?”
萧祁颂正疑惑着,为何突然要举办骑射大赛?
可一听到后面那两句话,以为母亲这是默认他们在一起了,心里一高兴,便懒得追究其原因,喜笑颜开地点了头。
望着儿子欣喜离去的背影,汤后不自觉长叹了声——
唉,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帮他了,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人常说,多子家庭,最忌讳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可人心都是肉做,这一碗水,其实永远无法真正端平。
破晓时分,天青色在远处铺开画卷。
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鸟鸣,春雪为自家小姐束好青丝,拿来准备好的三件骑装供她挑选。
第一件是素净的月白色,布有金丝暗纹,看起来干净利落,颇有侠女之风。
第二件是鲜红的赤色,同萧祁颂在巡城队的制服是一个颜色,虽然祁颂穿着好看,但她不大喜欢这样扎眼的颜色。
第三件则是天水碧,极有生机的颜色,卜幼莹将她举在身前,对着铜镜比了比。
“这颜色最是适合春日了,对吧春雪?”她今日心情不错,说话时眉眼都带着笑。
春雪附和道:“是啊,衬着人也清爽。小姐,要不就选这件?”
“嗯,就这件吧。”
“是,奴婢把月白色这件也带上吧,马场上磕磕碰碰的,若是不小心扯坏了还有的换。”
春雪考虑得周到,见小姐点头,便将剩下两件拿了出去,关上房门,让她安心在屋里换衣裳。
卜幼莹怕时辰晚了,不敢耽搁,动作利落地便换好了骑装,随后与春雪一同坐上了去皇家马场的马车,负责贴身保护的邢遇则在一旁骑马跟随。
今日这场大赛是皇后举办,作为主人家,萧祁颂自然得先去赛场准备,不能与她同行。
不过她并不在意,昨日听说汤后要举办这场比赛,她高兴极了,来上京城半年她都没怎么好好玩耍过,这次终于有了机会,她才不在意能不能与祁颂一同出发呢。
只是等卜幼莹怀着满腔期待到达目的地时,马场内已聚集了不少了人。
新朝初始,皇家又是第一次举办此类大赛,被邀请的各家自然都想早到些,好在皇家面前留个好印象。
卜幼莹下车后,便在侍卫的指引下往里走,走着走着,前方不远处竟出现一道熟识的背影,以及.
另一道完全不认识的身影。
一位身着薄柿色襦裙的女子,正站在萧祁颂面前,面露娇羞,细声询问:“二殿下,我家今日得幸受邀,可我却从未学过骑射,想着若不尝试一番实在遗憾,又听闻二殿下骑射了得,故来请问二殿下可否教我一些?”
卜幼莹登时黑了脸。
“我.”
萧祁颂还未回答,背后忽然传来熟谙的声音:“不如我来教你啊?”
他回首,旋即扬起笑意:“阿莹?你可总算过来了。”
她笑盈盈走到他身旁,对着那女子说:“二殿下是男子,你如此年轻想必也未婚,他教你多有不便,不如你找我啊?”
被打搅了好事,那女子自然不高兴,蹙眉看她:“你是谁?竟也能教得骑射?”
卜幼莹笑了笑,尽量保持着礼貌:“我姓卜,我爹爹乃武将出身,你说我教得吗?”
大合以武立国,武将比文官的地位要高,因此她说父亲武将出身,并非是自谦。
再者,上京城里的达官显贵虽多,但姓卜的就那一家,谁人不知?卜世邕乃开国功臣之首,陛下最信任之人,就连各个侯爵府都不敢得罪。
因此那女子一听她姓卜,脸色瞬时便青了。
忙换了副笑脸道:“教得教得,自然教得。只是我哪敢麻烦卜姐姐,还是改日请位老师吧,那便不打扰二殿下和卜姐姐了。”
说完,便立即福了个礼,转身快步走了。
见着那窈窕身姿愈来愈远,卜幼莹缓缓收敛了笑容,小声嘟囔:“谁是她姐姐啊,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
“阿莹。”
萧祁颂方才一直作安静看客,等到那女子离去,他这才敢开口说话:“我方才就是想说‘我没空’的,你可别误会我。”
“谁误会你?我还没说什么呢。”她白了一眼,抬脚往前走着:“二殿下今日可真风光,这比赛还没开始呢,就有姑娘来找你学骑射了。”
他在一旁跟着,听了阴阳怪气的话,不仅不生气,反倒咧嘴笑道:“阿莹,你这是头一次吃我的醋,我很喜欢,你多吃些。”
身旁人兀地站定,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要吃你的醋,走开,我不要同你说话!”
话落,卜幼莹果断转身,带着春雪快步入了女子席座。
邢遇握剑的手拦了一把萧祁颂。
看席之上男女相隔,前方是女子席座,他自是不好跟过去,于是也没说什么,看了邢遇一眼便去马场上热身了。
卜幼莹的座位在汤后右方,萧芸沐的座位则在汤后左方,她同汤后说完话,人才刚坐下,萧芸沐便走了过来。
她双眸晶亮,一边伸长脖子望向看席边,一边对卜幼莹问道:“姐姐,你带过来的那人是谁啊?我怎的从未见过?”
她顺着萧芸沐的视线望过去,原来是站在看席边上的邢遇。
说来也不奇怪,邢遇性子孤僻,虽说是贴身保护,但人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卜幼莹的视野里。
自然,也不会在别人的视野里,因此萧芸沐没见过也正常。
卜幼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掩唇笑了笑,告知她邢遇的名字与身份。
萧芸沐的视线始终望着那边,唇角不自觉翘起道:“姐姐,你家护卫怎么长得比太子哥哥还好看?”
“有吗?”她又望了一眼远处的邢遇,然后将目光转移至男座,从中找到了太子的位置。
他们两人的样貌分明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刚毅冷峻却余少年稚气。另一个,则深邃清冷,稳重矜贵。
分不出上下来。
不过眼下在萧芸沐心里,定是邢遇更胜一筹的。卜幼莹心中也明白,因此只笑笑不做反驳。
“可是阿芸.”她拍了拍萧芸沐的肩,拉回后者的注意力,问道:“你哥哥那边怎么围了那么多的女子呀?”
她方才之所以能快速找到太子的位置,除了对方坐在正中间以外,还因为他那边实在太扎眼了。
粉粉绿绿红红蓝蓝的围了一堆,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今日除了比赛,还有相亲大会?
萧芸沐瞧了一眼,不甚在意:“哦,那些啊,都是去向太子哥哥示好的。好不容易能见着一次太子,她们肯定卯足了劲想留下好印象,姐姐不用在意。”
她方说完,汤后忽然小声唤道:“芸儿,还不赶紧回去坐好?东张西望的成什么样子?”
萧芸沐撇了撇嘴:“那姐姐,我就先回去啦。”
“嗯,快去吧。”
说罢,她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可未料一转身,恰巧撞上来奉茶的侍女,哐当一声,托盘茶杯滚了一地。
“嘶——”卜幼莹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众人这才发现热茶泼在了她的左臂上。
侍女张皇失措,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说着饶命的话。
春雪和萧芸沐则慌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
“无妨无妨。”
卜幼莹起身,对上前关心的汤后和萧芸沐道:“这茶没有多烫,春雪刚好另带了件,我去换上便可。”
说完,又让春雪将那侍女扶了起来,说了句“下回小心些便是”,随后便带着春雪离开了看席。
她们这边的动静不大,但男座那边,和正在马上拉弓热身的萧祁颂那边,都注意到了。
萧祁墨望着起身离开的卜幼莹,回过头,对身边喋喋不休的各家姑娘们颔首。
面无表情道:“我前些日受了伤,今日精神不佳,既无法教你们骑射,也无法解答你们过来请教的问题。不过你们所问所学,我二弟倒是都会,也可教你们。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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