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么一番折腾,时辰早已进入了后半夜。萧祁墨之所以披着寒霜也要过来查看他的伤势,无非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肯定还在等着他的解释,不然今晚怎么着也要睡不着觉的。
事实上他也没猜错。
萧祁颂本就性子刚直受不得委屈,若是不等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他如何睡得着?
好在,他虽是刚直却不是傻子,大哥这一番解释他既听懂了也勉强接受了,只是……
他抿了抿唇,长叹一声:“还以为做了皇家能有多好呢,我瞧着,还不如以前当个平头百姓自在。”
闻言,萧祁墨眼眸微垂,静默稍许。
而后唇角一弯:“是啊。不……已经很自在了。”
“有吗?”他刚说完,又抬手一摆,“算了,懒得想这些了。嗳,哥,你能帮我个忙吗?”
萧祁颂望过来的眼眸亮晶晶的。
他一猜便知道,定是与卜幼莹有关。
萧祁墨垂首抿了一口茶,视线并未与他交汇,只淡声问道:“什么忙?”
“嘿嘿,是这样的,小妹说明日会请母后懿旨,把阿莹接进宫来小住一段时日,你……可不可以帮忙去送懿旨啊?”
话音刚落,萧祁墨眉梢一挑:“你让我去抢宦官的活儿?”
“当然不是!”他旋即正色反驳。
但很快又换上副笑意盈盈的脸,或撒娇或恳求道:“哥,你也知道我今日闯祸时阿莹就在旁边嘛,她今晚肯定要担心我的,可那些宦官除了传令外其余的一概不敢说,你就帮帮我嘛……”
萧祁墨眉眼低垂,隐在杯口蒸腾而起的热气中,辨不清神色。
他慢悠悠小饮一口,抬起清明的眸子望向他,流露出些微笑意,张了张唇:“好,我帮你。”
卜幼莹昨晚果然被父亲教育了一顿。
自从搬来上京城,他们便时常叮嘱她,今时不同往日,身在高门便不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言一行皆要注意。
特别是与二皇子之间。
她当时满脑子都想着夜里的灯会,便随口答应下来,等真出了门哪还记得这些话。
若不是那摔碎的玉佩提醒了她,也许她到灯会结束都不会想起来。
可提醒了也无用,萧祁颂最后还是闯了祸,父亲本就不喜他,现下更是不悦,连累她也被教育了一顿。还罚她这一个月都不许出门,只能待在家里自我反省。
于是今日她便坐在窗前,撑着脑袋愁眉不展,望着院子里开得正盛的梅花长吁短叹。
也不知祁颂怎么样了,以萧伯伯那个脾气,免不了又得挨一顿打。
哎……爹爹说得没错,他总是不让人省心。
正想着,春雪蓦地从院门口小跑而来:“小姐,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卜幼莹瞬间坐直,一双杏眼方才还暗淡无光,现下便同那坠了星河似的,伸长了脖子朝春雪望过去。
“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祁墨哥哥来啦?”她抓着春雪的手急忙问道。
后者如捣蒜似地点点头:“奴婢看得真切,是太子殿下没错,听说是陪同宦官一起来送皇后懿旨的,现下正与老爷夫人在大堂说话呢。”
她这一说,卜幼莹才想起来,昨日阿芸的确同她说过,要向皇后请旨接她去宫里小住,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祁墨哥哥怎么也来了?传旨哪里用得着劳烦太子大驾啊。
难道是……
她猛然反应过来,一定是祁颂怕自己担心才求他过来的!
想罢,她当即便要拔腿出门,可刚跑到门口,母亲高氏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女儿兴冲冲的模样,叹着气摇了摇头:“你瞧瞧自己,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阿娘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里是上京城,你不可……”
“好啦好啦。”卜幼莹眉间蹙起,撅着唇转身一坐,面色不耐道:“您都说了多少遍了,您没说腻我都听腻了。上京城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您为何总要将它形容得能吃人一样?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我看那些世家子弟就没这么多规矩。”
闻言,高氏再次长叹一声:“罢了,你年岁小,不懂这些也正常。”
说完,又看向春雪,吩咐道:“去帮小姐收拾些衣物出来。”
“是。”
原本还怏怏不乐的卜幼莹,一听让春雪收拾衣物,旋即喜笑颜开地道:“阿娘,你和爹爹准许我进宫啦?”
“我们不准有用吗?你想让我们违抗皇后的懿旨啊?”高氏无奈的睨了她一眼,“不过也好,我已让人帮我带话给皇后娘娘,请她在宫里找嬷嬷教你些规矩,也省得我来教你了。”
“啊?”她顿时耷拉下脑袋,将下巴搁在桌面上,嘟囔道:“还真是出得龙潭,又入虎穴啊……”
衣物收拾得很快,本来也没有那么多要带的,毕竟皇宫里什么都有。
不过她倒是带上了春雪和邢遇。前者是母亲让她跟着进宫方便照顾自己,后者则是父亲要求的,并且还亲自修书一封向陛下和皇后说明。
萧祁墨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他今日身着一件银白色毛领大氅,正伫立在马车前。
谦谦公子翩翩而立,于风雪中望向敞开的朱红大门。
一位少女踏着轻盈的步伐从里面走出,见到他,立刻弯起一双杏眸,小跑至他跟前唤道:“祁墨哥哥。”
他浅笑着低声回应:“阿莹,新春快乐。”
“你也是,新春快乐呀。”
随后,两人一同坐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马车才将将开始行驶,卜幼莹便忍不住了,急忙询问萧祁颂昨晚的情况。
萧祁墨便将他被罚二十板的事和伤势情况一并告知于她。
在听完他的伤势不重后,她这才放下心来,转而愠怒道:“也不知是谁这么大仇恨,竟敢陷害于他,祁墨哥哥,你可一定要把真凶抓出来啊。”
这件案子目前由萧祁墨负责,于是他点了下头:“嗯,放心吧。”
说完,他抬手以袖遮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卜幼莹这才发现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想来昨晚因为祁颂的事情他也没睡好吧。
于是她低头从腰间取下一个淡绿色香囊,递给他:“祁墨哥哥,这个你拿着。”
萧祁墨愣了瞬,一时没想起来接。
上京城有一种风俗,是女儿家若有了心仪的男子,便可赠其香囊以示爱慕之意。若男子接受,便代表他也同样爱慕那位女子,但若是拒绝,则代表情感上也拒绝了对方。
因而他看见她递过来的香囊时,不由得怔愣了下。那一刹那,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可是,他很快又想起来,濠州并无此种风俗。
卜幼莹看他迟迟未接,以为他不喜欢,便解释道:“这半年阿娘都在家逼着我学女红,她说女儿家都得学会这个,所以我秀了很多,扔了怪心疼的,便做成了香囊。祁墨哥哥,你别看它丑,我里面放的都是安神的草药,你放在床头很管用的。”
那只香囊上不知绣的是鸟还是什么,藏匿于她粉红的指尖下,即使不露真身,也不难看出针脚的粗糙和图案的扭曲,的确算不上好看。
但,他很喜欢。
萧祁墨唇角微展,眼含笑意,柔声回应道:“谢谢,我想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
他抬手去接。
指间相触的那瞬,不知发生何事,行驶中的马车突然晃荡了一下。
卜幼莹身子一歪,双手下意识搭住他的双肩。
而他也出于本能反应地一只手握住她的上臂,另一只手则自背后揽住她的细腰,看起来像是一个把她搂在怀里的姿势。
一股淡雅的墨香在她鼻尖蔓延萦绕,卜幼莹怔怔抬首,她的视线刚好与他脖颈平视。
于是便看见,萧祁墨颈间那颗紧实饱满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卜幼莹眨眨眼,视线继续往上。
只见萧祁墨面色如常,双手依旧牢牢地扶着她,关心道:“你没事吧?”
他语气坦然,与平日里的关心并无二致。
看来的确是自己想多了。
她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缓缓从他身上移开,“我没事,谢谢祁墨哥哥。”
话音刚落,门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抱歉,方才有只猫突然窜出来,贵人们没事吧?”
“无妨,继续走吧。”萧祁墨道。
马车开始继续行驶,但车内的气氛碍于方才的事情,倒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虽然她与萧祁墨也是一同长大,但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用功读书,与他们一起玩耍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每次去萧家,几乎都能透过书房的窗户,看见他在书桌前埋头学习。
因而她与萧祁墨实际接触得并不多。
不过在她心里,他是位极好的哥哥。
逢年过节他从未少了弟弟妹妹的礼物,包括她在内。教书先生布置的那些功课,他也会把她的一并做了。无论她犯了什么错,他也从来不会教育她。
作为独女,有时候她其实很羡慕祁颂有这么好的哥哥。
思及此,方才的尴尬便消失了大半。
前朝与现如今的合朝皆民风开放,男女之间肢体接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只是搀扶了一下自己而已。
思绪落定,卜幼莹再次抬眸,笑盈盈地选了个话题问道:“祁墨哥哥,你入主东宫也有半年了,萧伯伯和伯母他们可曾想过为你册立太子妃?”
话落,身侧的男人明显一愣。
可他未答,只反问:“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也不突然啊。你已弱冠,又是太子,按理说,就算陛下皇后不曾提及,朝中那些大臣也会旁敲侧击提醒的。”她如实回答。
听此,萧祁墨垂眸淡笑了声:“我竟不知你还懂朝中之事。”
她羞赧莞尔:“原是不懂的,还不是爹爹和阿娘整日在我耳旁念叨,我听着听着,便大概懂了些。”
卜家夫妇都是稳重之人,尤其是卜世邕,自打进了上京城,便让夫人嘱咐过她许多次。虽并未言明朝中局势,但话里话外总会提及一些,说得多了,她便对朝政之事也略懂了一二。
“如此也好。祁颂便不懂这些,所以才会落入旁人圈套,我担心.”他眼眸低垂,眉间流露出一丝忧虑,“他日后容易遭人利用。”
卜幼莹丝毫未曾察觉,自己的话题已被人不着痕迹的转移。
看着他眉目间的担忧之色,她特地将身子往旁边挪了少许。
然后扬唇安慰道:“不是还有祁墨哥哥会护着他吗?我也会时常提醒他的。你放心,我绝不让他和你不喜欢的人接触。”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了两下胸脯以示保证。
萧祁墨的视线从两人紧挨的下摆边缘,缓慢上移至她脸庞。幽深的瞳仁里似有光晕流转,却又时而暗如沉渊,辨不出情绪。
他张了张唇:“那你呢?你也.不会和我不喜欢的人接触吗?”
“当然不会啊。”她毫不犹豫地回道,“祁墨哥哥的性子一向是最温润的,若是连你都不喜欢,那他一定不是好人,我当然不会和他接触。”
许是十分满意这个回答,萧祁墨的眸底此刻盈满了流光,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扬。
他温声回应:“好。希望你,一直记得。”
马车在此时停下,两人下车道别后,便分别乘坐轿辇去往了不同的方向。
皇后给卜幼莹分配的住所是菀乐阁,紧挨着萧芸沐居住的拂南殿,这也是萧芸沐自己要求的。
但轿辇并未直达她的住所,而是去了皇后住的仁明殿,按照规矩,卜幼莹要先去进行拜见才能回阁。
当今皇后姓汤,是个性情豪爽之人,与她的母亲高氏乃是手帕交,因而待她也是如亲生女儿般。
汤后一见她便喜笑颜开,连忙免了她的礼,将她唤来自己身边坐着。
“莹儿,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不用拘束。你母亲那个人迂腐得很,非让我请嬷嬷来教你规矩,你说有什么必要呢?我跟你萧伯伯都在这儿住半年了,平日里也不讲那些陈规旧矩。”
说着,她又轻叹一声:“不过你也知道,你母亲那个人看着温柔,实则执拗得很。我哪里拗得过她,便只好应下了,你可别怪你伯母啊。”
卜幼莹微微颔首,掩唇浅笑,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
连声音也是又细又柔:“幼莹哪敢,学学规矩也是好事,免得出了门让父亲母亲丢了面去。”
她虽私下里有些任性顽皮,但在外人面前一向最是乖巧懂事,从不会落人话柄让父母脸上无光。
这也是她和萧祁颂最大的不同。
汤后握着她的手,边拍边夸道:“莹儿还是这般懂事,要是我家阿芸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正好,趁着这次我也让阿芸同你一起学学规矩,好好治治她那被宠坏的性子。”
幸好萧芸沐此时不在,不然听见这话,可有得闹呢。
不过,自己总算不是最惨的那个了。
卜幼莹垂首暗笑,接着又陪汤后唠了些家常往事,临近申时末才回到菀乐阁。
如她所料,菀乐阁里应有尽有,无需携带任何衣物,因此春雪只带了几件她最喜欢的首饰,以及一个还未解开的华容道。
负责贴身保护她的邢遇又不知跑哪儿去了,他一向神出鬼没,以前没什么,可此处是皇宫,总要注意着些的。
于是她便让春雪守在菀乐阁,等看见邢遇再嘱咐他。
安排好事宜后,她又再次坐上轿辇,让宫人领着往二皇子的住处去了。
此时的萧祁颂正趴在床塌上,立着一本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缝隙,他立即条件反射地将书卷塞进枕头下面,视线看向推门而入的人。
“阿莹?”
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他眉开眼笑道:“你怎的来看我了?是不是瞧见我没去迎接,所以想我了?”
卜幼莹白了他一眼,“伤成这样还要贫嘴,我看萧伯伯不应该打你板子,而应该掌你的嘴。”
“哼,你忍心?”
她没回应,抬脚走了过去。
“你的伤,还好吗?”他的伤处有被褥盖着,她无法查看伤势情况。
萧祁颂撑着下巴,稍稍侧身:“这算什么,打几板子而已,不严重。今日大哥没有同你说吗?”
“说了,但是我想亲自确认一下。”说着,她便伸手去捞被褥一角。
“嗳!你不许看!”
萧祁颂一惊,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另一只手腕,下意识将她整个人往自己面前扯。
卜幼莹哪里抵抗得住他的力道,身子顿时往床塌上倒,背靠着他的枕头正好倒在他面前。
须臾的怔愣与羞赧过后,她蹙眉嘟唇,杏眸瞪着他质问道:“萧祁颂,你故意的吧?”
可她哪想,面前的男人竟比自己还害羞,一双耳朵简直堪比烧红的铁。
他向来只会嘴上逞强的,真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比她还腼腆起来。
“才,才不是。我只是不想让你看我的屁股而已,你知不知羞的?”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抓着她的那只手却丝毫未松。
闻言,她气呼呼反驳道:“你才不知羞呢,以后你让我看我都不看了,快放开我。”
她挣扎了下,可那只手仍抓得紧紧的,力道不大,却足以禁锢她的行动。
“那不行。”萧祁颂眨了眨眼,脸颊也肉眼可见的红了,“以,以后你还是要看的.”
他说的极小声。
说完后,眼神便开始不由自主的闪躲,耳尖更是一碰便能滴出血似的。
卜幼莹瞧着,突然起了一丝玩心。
她眼尾一弯,唯一自由的那只手捏住他的下颌,紧接着微微仰头,柔软的唇便这般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
轻轻的一声“啵”,登时在他脑中炸开。
这是她第一次亲他。
萧祁颂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全身气血倒涌似的,浑身热得发烫。要不是身体不允许,他真想出去游个冬泳,好让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
见面前的人发着愣不说话,卜幼莹忍不住调笑道:“你傻啦?”
他的确傻了。
可很快又将反应能力找了回来。
他低眸盯着那双近在咫尺,娇艳欲滴的樱红唇瓣,吞咽了下:“阿莹,我.”
地龙烧得火热,他感觉自己手心都要出汗了。
犹豫片刻,终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卜幼莹猛地一怔。
她哪里想到萧祁颂竟然会问出这种话。别看他平日里没个正形,实际一撩就害羞,怎的这次却不管用了?
她想了想,自己好像也不是不愿意.
卜幼莹眼帘低垂,避开与他对视,羊脂玉般的两靥逐渐染上一抹酡红。
她眼睫颤着,像比翼的蝶,静默半晌后,又轻又细的嗯了声。
萧祁颂全然忘记自己的姿势有多滑稽,理智早已随着那声嗯飞向了天边,一双黝黑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她绯红的面容,以及.
那双莹润的唇瓣。
他徐徐垂首,恍若对待无上珍宝般,虔诚又缓慢地靠近它。
想拥有它,想品尝它,想与它缠绵。
他想了很久很久,久到从濠州到上京城、从年少无知到情窦初开,而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
两双温软的唇瓣愈来愈近,眼看着即将相触,门外突地响起咚咚两声。
敲门声瞬间拉回了卜幼莹的思绪,她惊慌之下连忙推开他,起身快速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将散开的发丝归拢得一丝不苟。
萧祁颂闭上双眼,残留着她温度的双手紧握成拳,试图平复好事被扰的怒气。
罢了罢了,以后肯定还有机会。
如此安慰自己后,他看见卜幼莹深呼吸了两下,然后迈步走向门口。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里外两人具是一愣。
来人竟是萧祁墨。
卜幼莹根本没想过萧祁墨会来这里,不久前宫门分别时,她分明听见小黄门喊的是回东宫。
也许是有事要找祁颂吧。
眼下她无心询问,一男一女单独待在房门紧闭的屋子里,本就容易惹人误会,她还不想连累父母被人嚼舌根。
于是慌忙福了个礼,“我来看看祁颂的伤势,既然他并无大碍,我便先走了。”
说完,抬脚便欲离去。
“阿……两道声音顿时齐出。
一道是正欲挽留她的萧祁颂,趴在床榻上无法行动自如,只能唤她的名字将她留住。
另一道,则是下意识握住她手腕的萧祁墨。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侧着,正巧背对着萧祁颂,因而后者并未看见他们此时的情形。
掌心的温度传来时,卜幼莹不可避免地身体一滞,一双瞳仁慌乱地看向他。
萧祁墨连忙松了手,用口型说了声抱歉,而后又道:“我是想说,我找祁颂并无急事,不过是下属寻了一种新的金创药,故来拿给他用一用,我放下就走了。”
眼前的卜幼莹还未说话,萧祁颂倒是先开了口:“哥,原来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啊。遣人送过来不就好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还打搅了他的好事。
后半句他自然没说,只是咧嘴笑道:“那既然送到了你就先回去吧,我和阿莹还有事没说完呢。”
“说完了!”她立即掐了他的话头,“我们已经说完了,天色也不早了,春雪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说罢,不等两人开口,便果断颔首转身离开了此处。
直到坐上来时的轿辇,她这才开始思考方才的事情。
祁颂的性子向来自由散漫,又是被陛下皇后放养长大,因此什么礼节规矩在他那里都可以视而不见。
可自己终归是不能如他那般的。
方才她昏了头了,以为在房间里便不会有人看见,甚至不曾想过去确认一下门锁没锁。
实在太大意了。
爹爹阿娘说得对,皇宫到底是皇宫,今后还是要注意些的。
不仅自己要注意,等下次再见到祁颂,也要同他说道说道。他爱慕自己,就必须要先理解自己,否则还谈什么爱慕?
思罢,卜幼莹回到菀乐阁,用过晚膳后便洗漱一番,早早歇下了。
翌日一早,清晨的雾还未散去,春雪便在她耳旁轻声唤道:“小姐,该起来啦。小姐?”
她翻个身,声音迷迷糊糊的:“再睡会,还早着呢……”
春雪面露难色,侧首望了一眼厅堂的方向,而后凑近了继续唤她:“小姐,您赶紧起来吧。皇后娘娘派来的教引嬷嬷已经等着了,公主都已经学上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掀被起身,恍如被当头浇了桶冷水般清醒无比。
“糟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春雪,快快快,给我穿衣梳妆!”
等她终于整理好自己来到厅堂,一眼便看见正坐在课桌前,愁眉苦展背诵书卷的萧芸沐。以及站在她面前,手拿戒尺,满脸严肃的教引嬷嬷。
“卜姑娘,你来迟了。”那嬷嬷看着她,轻飘飘一句话便让她觉得脊背发寒。
卜幼莹讪讪笑了笑:“抱歉,是我忘了时辰,还请嬷嬷宽宥我这一次。”她说着,乖乖屈膝福了个礼。
许是见她礼数周到,嬷嬷并未计较迟到一事,抬了抬眼神示意她可以去坐下了。
“公主,卜姑娘,我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教导你们礼仪规矩,若有僭越之处,待交差后自可问罪于我,但教习过程中,请恕我只将你们视为学生。”
闻言,凳子还没坐热的卜幼莹顿感未来一片黑暗。
可哪里是事先说明啊,分明是在提醒她们,别同她耍公主千金脾气,不管用,她有皇后娘娘撑腰。
两位小姑娘生无可恋地对视一眼,接着又见她看向卜幼莹道:“卜姑娘,我们今天只学理论,请你将面前的这本《女论语》背诵下来。”
她倏地转头,这才注意到萧芸沐方才正在背诵的正是《女论语》。
苍天啊!
她最怕的就是背书了!别的都好学,可这书她是一看就头晕。
卜幼莹长叹一声,认命般翻开第一页,开始背诵起来。
原本想着,把这些文字强行塞进脑子里即可,可她才方读至第一章 ,眉间便微微蹙起。越读到后面,她的眉头便皱得越深。
“嬷嬷。”她站起身,指着其中一处道:“此处我并不理解。”
那是第七章 的其中一句——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1)
“如何不理解?”嬷嬷问。
她回道:“若是夫君做错了事,反而以怒火掩盖,我们也要忍气退让吗?”
“你可以先劝谏于他。”
“若是劝谏不听,依旧发怒呢?”
“为了夫妻和睦,那自然要退让,如此才能保贤德之名。”
卜幼莹眉眼愈发沉了。
她默了少顷,缓缓将书卷放下:“嬷嬷,抱歉,我无法接受你所教导的观点,这本《女论语》我不会背的。”
此话一出,偌大的厅堂霎时安静得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萧芸沐也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二人。
要知道,在皇宫里生活可不是只看权势,有些人虽不起眼,但却万万不可得罪。
比如这位嬷嬷,在宫中的威望颇高,又是皇后专门请来的老人,连一贯任性的萧芸沐这次也不敢随意顶撞。
原本大家都以为嬷嬷听了此话定会不悦,狠狠地惩罚她一番。
但没想到她是略带欣赏地望着卜幼莹,微微点头:“卜姑娘,你敢于表达自己不同的见解,这很好。其实皇后娘娘也只是让我教导你们作为贵女的日常礼节,并无意让你们学习为妇之道,我之所以让你们背诵《女论语》,便是想看看你们是否会提出拒绝。”
没想到竟会是这种反转,两位小姑娘诧异地对视了一眼。
接着萧芸沐忍不住问道:“嬷嬷,为何要考验我们会不会拒绝呢?”
嬷嬷笑了笑:“这便是我要考你们的第二题了,你们认为,贵女应是何模样,有何品质?这个问题,等你们明日再回答我吧,今日我已经下课了。”
“啊,这就下课啦。”萧芸沐蹭地起身,难掩喜悦。
但嬷嬷并未立即离开,她走到卜幼莹面前,请她掌心朝上伸出左手。
随后解释道:“卜姑娘,虽然你完成了第一个课题,但我还是要罚你。你如此聪明,应当知晓原因吧。”
卜幼莹抿着唇,点了点头。
“等等!”萧芸沐倏忽盖住她的掌心,“为何还要罚姐姐啊?”
“阿芸,你让开吧,我晚些再同你解释。”
见她眼神异常坚定,萧芸沐再是不解,也只好放开了她的手。
“啪”的一声,一道戒尺打下去,立刻留下了一条明显的红印。
紧接着又是啪啪几声,每一声都伴随着更深的红印,看着萧芸沐都不禁瑟缩着脖颈。
嬷嬷一共打了十下戒尺才堪堪停下,随后便颔首离去。卜幼莹这才将自己为何会接受惩罚的缘由,告知于她。
首先是她并未认真对待今日的教习,一早便迟到。
其次,是她在提出拒绝时,并未以妥当的方法和委婉的语言,当众拂老师的面不是贵女该有的教养。
最后,她必须得打这十戒尺,日后才好教导其他贵女们。
听完这些,萧芸沐只觉自己好像又上了一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便吵着累了头疼,要回去歇息。
萧芸沐走后,春雪急忙去找来了一瓶消肿的药给她涂上。
眼底满是心疼:“小姐何必进宫来受这个罪呢,就连老爷夫人都不曾这般罚过小姐。”
“好啦,这有什么的,我才没那么娇气。”她吹了吹自己的掌心,紧接着又打了个哈欠。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难免有些困意席卷。
于是又道:“春雪,我今早没睡好,回去补个回笼觉,有事你再喊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