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高飞脸色铁青,不愿就这么逃了。
随从继续劝:“宿二杀红了眼!一会儿就冲进来了!”
一听宿流峥的名号,历高飞的眼睛又开始爆裂般得疼痛,疼得他身子都跟着打颤。他摸索着将手递给随从,匆匆从后门逃走。
一声细细的口哨声,庭院里抵抗的侍卫且战且退,逃离别院。
“流峥,别追了!先去找人。”宋二立刻喊住一身杀气的宿流峥。
一是救人的确是最重要的事,二是顾忌着对方是知州的人不敢赶尽杀绝。
宿流峥胸口缓慢起伏,呼出一口气,不再追逃兵,去找母亲。
梅姑和宋能靠,还有平安镖局另外两个人都被关在一起。他们听见外面的打斗声,猜到是来救他们的,提声呼救,很快被镖局的人找到、松绑。
梅姑红着眼睛走向宋二,深深一福:“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明白这次是得罪了知州大人,很难善了。
宋二赶紧去扶梅姑,语气里带着点生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生分!”
他叹了口气,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再说。”
梅姑立刻问:“流峥有没有事?”
“没事,在外面。”
两个人说着一起往外走,经过隔壁门口的时候,看见宿流峥一个人沉默立在屋内。
“流峥?”梅姑顺着宿流峥的视线看去,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张完整的虎皮。虎头张着血盆大口,仿佛真的一样。
梅姑冷汗立刻滚落,她差点被门槛绊倒,却什么也顾不得,跌跌撞撞地冲到宿流峥面前,挡在他身前。
“流峥,”她双手去捧宿流峥的脸,让他低头不去看那只虎,“我们回家了。”
梅姑声音极轻,几乎被外面的雨声覆盖。
宿流峥漆黑的眸子里一片空洞,他反应了好一会儿,将目光虚虚落在梅姑脸上,问:“哥哥呢?”
梅姑的整颗心都在一瞬间被揪紧,血肉模糊地痛着。她拼命地忍下眼里的泪,亦将所有情绪收起来,语气轻松地说:“这么大的雨,哥哥在家等着咱们回去呢。”
宋二拧着眉,开口:“此地不宜久留,该走了。”
宿流峥这才抬步往外走。
梅姑松了口气,离开前,她目光复杂地回头望向挂在墙壁上的虎皮。忧愁的轻轻一声长叹,藏在雨声里。
一行人往外走,宋二愁眉不展。
他的人出事,他必要舍命相救。可如今救下来了,却不得不考虑后果。小小草民怎敢得罪知州大人?只是如今尚不知道历高飞攀上知州女婿这件事,知州本人知不知晓。
可就算他不知晓,就能主持公道吗?
宋二并不信任这些官老爷。也许要离开水竹县避避风头,也有可能再不能回来……
他正琢磨着,隐隐听见马蹄声,宋二立刻警惕起来,抬手令所有人戒备。
雨还在下,只是比起之前稍微小了些。一抹鱼肚白挤破天边阴沉沉灰扑扑的厚云,往尘世间洒下一抹微光。
发白的曦光照着扶薇纵马而来的身影。她一身蓑衣,头脸也遮着,只露出一双高傲凉薄又美艳的眼眸。
“吁——”扶薇勒停骏马,隔着雨幕,目光扫过对面的一张张面孔,视线落在宿流峥脸上时,多停留了一阵。
感觉到被人盯着,宿流峥空洞的目光迅速蓄上锋利,他猛地抬头,对上扶薇的眼睛。
四目相对,只是一瞬,扶薇就知道他不是宿清焉。欣喜和安心在扶薇的眼中散去,她立刻移开了目光。
花影替她发问,坐在马背上睥着王千:“姑爷呢?”
王千愣住了。他求助似地看向干爹。宋二几不可见地皱眉,询问似地望向梅姑。
“我哥?”宿流峥在马背上弯腰,去拎王千的衣领。
“那个……刚刚……我……其、其实……啊,就是……我我……”王千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低,逐渐被雨声盖住。
花影正因主子淋了雨而心急,没好气地指着王千:“姑爷和你一同走的。我们主子派人更上去,看见 你们俩遇难。他们俩一个回来送消息,一个继续跟着,继续跟着的人被拦住,等再追上去的时候只看见一地尸体了。”
王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语速飞快:“慌乱中,跑了!”
他双手扒着宿流峥抓自己衣领的手,“流峥哥,你不记得了?你及时赶来让他先跑,所以咱俩才被抓了啊!”
是这样吗?宿流峥皱了皱眉。
他想了一会儿,大脑里仍旧一片空白。
片刻后,宿流峥松开了王千。
“我去把我哥找回来!”他阴沉沉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梅姑望着宿流峥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其实……他的秘密,谁都可以知道,唯独他本人不可以知道真相。
梅姑再看向扶薇,心下又感动又愧疚。她赶忙迎上去,说:“下着雨呢,怎么赶过来了?还骑着马!快回家去,千万别淋病了啊。”
灵沼也赶紧劝:“主子,咱们回去吧。姑爷既然逃了,说不定已经先回家了。”
扶薇抬眉,望向不远处的别院,眼中浮现不悦。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还不清楚,可是她知道当地的知州仗势欺人。
芝麻大小的官儿,就敢这般劫掳欺压良民,实在是该惩治!
一阵风吹来,卷着雨水灌进扶薇的颈侧,滑过她的锁骨,激起一层凉意。
扶薇打了个寒颤,侧首吩咐花影:“把事情查清楚。”
“属下遵命!”花影干净利落地应声。
一行人往水竹县回,梅姑有些不放心宿流峥,拜托王千:“阿千,你能不能去跟着流峥?”
“我正想跟去呢!”王千嘿嘿一笑,“反正……来路我也熟!”
梅姑捧给他一件蓑衣,又递给他一件,托他带给宿流峥。
王千沿着来时的路去寻宿流峥。
宿流峥走回之前杀人的树林,他低着头,视线扫过满地尸体找寻哥哥。
一定要把哥哥找回来的念头像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脑袋,让他脑中一片搅混得疼。
宿流峥走出小树林,晨光降落,视野一片开阔。他仰起脸,阳光刺得他眼睛微疼,可他还是睁大了眼睛直视朝阳,让光曦洒进漆黑空洞的瞳孔。
“流峥哥!”王千追上来。
晨曦温柔的光扫过长睫毛,鸦睫轻动,宿清焉转过身,疑惑地问:“流峥?”
王千懵了一下, 迅速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流峥哥呢!”
宿清焉低头?,看着自己湿漉的衣衫之上一身脏泥和血迹, 困惑地皱眉。他视线再越过王千,又模糊看见雨幕之中的不远处, 躺在地上的尸体。
一些头?颅和残肢断臂滚落的画面隐隐在他脑海中浮现。像猛敲了一锤子, 一阵钻心的疼,宿清焉趔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清焉哥!”王千赶忙扶住他。
王千心思飞快转动,像干爹以前一次次教他的那般, 用缓慢的语速讲述:“没事了, 流峥哥赶来救了咱们,干爹也及时带着人赶到把梅姑他们救下, 他们都回去了……咱们也回家吧……”
王千的话像蛊惑般一遍遍在宿清焉耳畔回荡着,逐渐潜入他脑海, 构成一幅逼真的画面?。那缺失的记忆被臆想诡异地逐渐填满。
头?疼逐渐得到缓解, 宿清焉舒出一口气,抬起眼对王千笑了笑,道:“害你冒雨出来寻我。”
“这点雨算个什么事儿!”王千这才想起梅姑递给他的蓑衣,赶忙帮忙给宿清焉披上。
不过宿清焉早就淋透了,而这场雨也已经?淅沥渐小,这蓑衣的作用实在不大。
“咱们回去吧。”王千笑着说, “嫂子也在家里等着清焉哥呢!”
扶薇离开?紫云山回去了?宿清焉看着还在下的雨,有些担心扶薇的身体,不由?加快了脚步。
不过等到他赶到家的时候, 并没有见到扶薇。一行人回来的路上,要先经?过绘云楼。扶薇直接回了绘云楼。
梅姑迎出来, 看见回来的人是宿清焉时,眼神一黯。不过只?是一瞬,她?立刻慈爱地笑起来,说:“看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快好?好?洗个澡喝些姜汤,别染上风寒。”
宿清焉颔首:“让母亲担心了。”
王千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一边说着不用送一边往外走,宿清焉仍是送了一段,立在那儿,目送王千回到宋家,他才转身回家。
梅姑已经?进了厨房,正在生火。
“母亲,我来吧。”宿清焉走过去。
梅姑没推辞,她?起身之后?却没离开?厨房,而是拿了姜块来洗,打算煮些姜汤驱驱寒气。
“母亲,薇薇淋湿了吗?”
“穿得很厚实,可那么大的雨肯定淋着了些。我瞧着她?脸色也有些发白。本来是该我好?好?照顾她?的,可又一想她?回绘云楼肯定比在咱们家舒坦多了。一会儿你泡个热水澡驱驱寒,然后?带着娘煮的姜汤去看看她?。她?下人再多,该你照顾的时候不能缺。”
宿清焉点头?说好?。
他还没回来前,梅姑已经?在烧水,此时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汩汩冒着泡。
宿清焉起身,一边将铁锅里的水舀进木桶里,一边道:“母亲先洗。”
梅姑摇头?:“我没淋多少雨,这水就是给你烧的。看看你身上的衣裳现在还在淌水,快拾弄拾弄!”
“对了……”梅姑又面?露难色,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宿清焉想了想,大概猜到了母亲在担心什么。他微笑着宽慰:“母亲别担心。一会儿我先去一趟宋家。”
梅姑赶忙上前一步,焦声?:“咱们是不是要离开?水竹县了?”
东躲西藏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心酸,顺遂的日子还没多少年,她?是真的不愿再踏上逃亡之旅。
“那也未必。”宿清焉温声?,“母亲安心。这件事情我来解决。”
梅姑有些意外地看向宿清焉,又重重叹了口气:“流峥又闯祸了……”
宿清焉本来要转身,闻言驻足,目光一错不错盯着母亲,认真道:“流峥没错。”
梅姑愣住,她?看着儿子认真的神情,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愿在清焉面?前多提流峥,赶忙说:“是,我没有怪他。你快去收拾吧。”
宿清焉这才提着热水回房。
终于将脏兮兮湿漉漉的衣裳全?脱下,宿清焉把自己洗干净,换上一身整洁的衣裳,身心一下子舒坦多了。他走出房,看见母亲房间的门开?着,而母亲躺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想来母亲被劫走之后?没怎么睡过。宿清焉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为母亲盖上一层薄被。
看着母亲眼下的青色和一脸的憔悴,宿清焉心疼之余,心里又悄悄攀上一丝自责。
他轻声?走出家,去了宋家。
宋家人多,院子也大。宿清焉进去时,院子里的人正在忙碌着收拾东西。
“流……”刘衡一脸喜色抬头?看向宿清焉,发现认错人,赶忙改了口。
宿清焉看见刘衡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平安镖局的人更希望看见宿流峥。
“清焉过来了。”宋二立在门口,“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宿清焉快步迎上去:“宋二叔。”
“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要尽快离开?水竹县。在外面?避一阵,看情况要不要再回来。”宋二道。
“宋二叔,”宿清焉道,“此事未必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所以并非一定要逃走。”
闻言,周围正收拾东西的人都围上来。他们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若我记得不错,黜陟使很快要来巡江南。知州徐大人赴任不到三?年,必然重视此番巡查,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事,所以历高飞的事情知州大人大概率不知情。”
“可是……”刘衡迟疑道,“就算之前不知情,现在知情了就不会包庇了?”
宋能靠拍了下脑门:“咱们将这事儿捅到黜……黜什么……反正更大的官面?前!历高飞强抢民女本来就是罪行,流峥哥那叫见义勇为!”
“可是……官官相护不是常情吗?怎么就知道更大的官一定能主持公道了?”
一屋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泄气。镖局为什么存在?还不是因为不太平,现在这世道大部分百姓是不愿意信任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的。
一片安静里,宿清焉开?口:“官官相护是为利,巡查大人若能揪出地方官的罪行,是功绩。知州能给他的利,未必大于到手?的政绩。当然,我们必然不能只?寄希望于黜陟使。”
宋二开?口:“我们该怎么做,你说。”
“其一,派人去查这位快到的黜陟使是哪位大人,何时来,且与?徐大人是否有交情。”
“其二,散步消息黜陟使为了体察民情早已到了江南。”
“其三?,去查知州徐大人和他的女儿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王千眼睛一亮,笑着说:“对啊,一个女婿,又不是儿子!”
刘远立刻道:“那个胡遮很可能是因为一个女人帮历高飞的!”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若胡遮真的是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惹事,当不好?女婿的本分,岳丈气他还来不及。
宋二揉了揉额角,心道自己这两天就顾着救人,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却没想到,实在是莽夫一个。他赶紧让这些干儿子们去查。
干镖局这一行,打探消息的本事还是有的。
宋二心口略松,笑着看向宿清焉,心里又有些感慨——流峥和清焉当真是不同?,若能将两个人的长处集于一人身上该多好?。
他又苦笑,自己这想法可真荒唐啊!清焉与?流峥本来就是一个人……
“宋二叔。”宿清焉压低声?音,“此番之事凶险未知,也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刚刚人多,他不愿意削士气。如今只?他和宋二,他才将担忧说出。
“知道。”宋二点头?,“东西都会提前收拾妥当。我也告诉你母亲准备了。只?是听闻你夫人身体不好?,若逃走时奔波她?未必受得住。必要的时候,你看着带她?提前走。”
想起扶薇,宿清焉脸色微微变了。
宋二再道:“去看看她?吧。刚成婚没多久,陪着你折腾一顿。”
“正要去。”
宿清焉带着母亲熬的姜汤,往绘云楼去。长街还是那样热闹,快中午,有各种小食的香气扑鼻。
一群小孩子跑过来围住他。
“先生这几日怎么不去给我们上课?”
“先生明日去学堂吗?”
“先生,先生,你上次让我多练的字,我都练完啦!”
宿清焉含笑温声?,告诉他们自己最?近有事,过几日才能去给他们上课。
“清焉!”许二隔着老远,就朝宿清焉高扬手?臂。
宿清焉走过去,含笑称一声?:“许二哥。”
“刚成亲舍不得出来支摊帮人写家书了?”许二挤眼睛。
宿清焉含笑不语。
“中午吃了没?”许二瞧着宿清焉表情就知道他没吃,他赶忙装包子,“拿着吃,别客气。”
“许二哥别忙,我不吃,一会儿就走。”
许二反应过来了,他凑到宿清焉面?前,压低声?音:“小夫妻闹矛盾了?我跟你说啊,今天上午好?些人议论?着,说你们成亲没几天,那位就自己跑回来了,肯定闹矛盾了……”
说着,许二朝绘云楼的方向看。
宿清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不自觉地放柔,他也不多解释,温声?道:“许二哥,我先过去了。”
“好?好?好?!”许二心领神会地点头?,不再拉着人说话。
宿清焉提着姜汤走向绘云楼,他还没来得及叩门,侍卫从里面?帮他开?了门。
宿清焉迈步进去,在一楼没见到花影那几个侍女的身影,他也没多问,抬步上楼。
花影在二楼迎上他,将声?音放轻:“主子在楼上睡着。”
“她?身体可还好??”宿清焉问。
花影有些不高兴扶薇淋了雨,此刻宿清焉问起,她?声?音闷闷的:“反正我们主子那身子骨是经?不起折腾的。姑爷下次还是稳妥些吧,别今儿个走丢了明儿个被人劫了吧,害得我们主子跟着操心劳身!”
宿清焉眸色微暗了一息。
蘸碧从楼上下来,隐约听见了花影后?半截的话,她?赶忙微笑着说:“姑爷上去吧。”
“好?。”宿清焉微微笑着,上楼去找扶薇。
蘸碧将花影拉到一旁去,低声?说:“咱们自己人知道你说话直,可在姑爷面?前还是不要这样了。”
花影抱着胳膊冷笑:“你还真当他是姑爷?咱们主子早晚要走的,日后?也会嫁个有能力?有身份的勋贵,将来那位才是咱们真正的姑爷。”
蘸碧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花影这话,她?默了默,说:“我只?知道咱们主子现在对姑爷很上心,以后?回京时会不会带回去,也是未知数呀。”
花影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一出。
知扶薇睡着,宿清焉推门的动作很轻很轻,他悄声?走进房间。晌午正是天色好?的时候,窗前垂着厚厚的幔帐,使得屋内一片昏暗。
宿清焉朝床榻走,忽闻扶薇微弱的咳声?,他脚步顿住,迟疑着要不要退出去别打扰扶薇休息。
扶薇早就睁开?了眼睛,于灰暗中望着宿清焉的轮廓,见他要走,她?轻唤:“宿郎……”
宿清焉快步朝床榻走进,奔向扶薇。他于扶薇面?前弯腰,去瞧她?的脸色。
“你……”宿清焉面?对扶薇不自觉将声?线放得低浅,他想问她?何必雨夜赶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我吵醒你了吗?”
扶薇侧过脸轻咳,作势想起身,宿清焉赶忙将她?扶坐起来。
“不睡了,把窗帘扯开?吧。”
“好?。”宿清焉暂时放开?她?,去拉开?窗帘又支起支摘窗,初夏的暖光一下子涌进屋内,将所有的晦暗赶走。
扶薇打量着宿清焉,问:“没受伤吧?”
“没有,让你担心了。”宿清焉在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伸手?,去握扶薇搭在腿上的手?。
他双手?捧起扶薇的一只?手?,将其珍重地捧在双手?掌心。
扶薇望向他,见他低着头?,她?望着他长长垂落的眼睫,柔声?:“没事就好?。”
宿清焉来时本想提议让扶薇暂时离开?水竹县,去看看别处的风景,可是见了她?虚弱的模样,他又开?不了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责盘踞在他心口。
“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吗?”扶薇另一只?手?搭上来,覆在他的手?背上。
宿清焉抬起眼睛,含笑道:“怕你着凉,母亲给你煮了姜汤。”
扶薇的脸色瞬间变了,立刻拒绝:“我不喝,一口都不喝。”
她?可太讨厌姜的味道了。
在宿清焉开?口前,她?抢先再道:“给我喝药都成,我不喝姜汤!”
宿清焉鲜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他轻笑一声?,说:“不喝就不喝,我又不会强灌你。”
他将扶薇的双手?都捧在掌中,温柔望着她?:“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扶薇沉默了一息,才道:“你又不是下人,没必要这样天天伺候我。”
宿清焉摇头?:“这是照顾。”
“有什么区别?”扶薇不解。
“家人的照顾当然和下人的伺候不同?。”宿清焉语气认真。
“家人”这个词在扶薇的心口微微刺了一下,她?沉默地看着宿清焉好?半晌,才淡声?:“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清淡些的吧。”
“好?。”
宿清焉应完,却并没有立刻就走。
扶薇潋眸微转,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她?唇角轻轻浮出一丝柔笑,低语:“舍不得放开?我的手??”
宿清焉微怔,下意识地松了手?。
扶薇反手?握住他的长指,低柔的声?线里带着丝笑:“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可以亲一亲再放开?呀。”
“我去给你做饭了。”宿清焉将扶薇的手?拿开?,起身往外走。
扶薇看着宿清焉泛红的耳朵尖,眼尾唇角的笑意更浓。
花影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扶薇脸上带笑的模样。她?多看了一眼,才上前去禀话。
扶薇淋了雨受了寒身上不舒服,回到绘云楼沐浴之后?立刻就睡下了,花影还没来得及向她?禀告历高飞的事情。
“是过年那时候的事情了,有个路过水竹县的姑娘被历高飞盯上了,色胆包天要纳人回家当小妾。那个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找上平安镖局,把自己当镖物,让镖局将她?护送到家中。”
“历高飞仍不死心在路上尾随,趁机要劫人。甚至有天夜里潜进客栈偷人,恰好?那位姑娘在沐浴。宿流峥及时发现将人丢出房间,顺便将历高飞的一双眼珠子给挖了。”
扶薇这才明白了个大概,押镖就要对镖负责。不管押的镖是人还是物件。宿流峥也不算见义勇为,只?是收钱办事罢了。
扶薇不评价宿流峥的所作所为,只?是夸赞那个姑娘:“人生地不熟,敢想出这么个主意,是个聪明的姑娘。”
“主子,您应该见过那姑娘。”花影也有些不确定扶薇对她?有没有印象了,“林友平的孙女,以前赴过宫宴,您兴许有点印象。”
扶薇一下子就想起来,点头?道:“原来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扶薇又问:“那历高飞什么来历胆子这么大?和徐平贤是什么关系?”
“和徐大人没有关系。而是徐大人的女婿胡遮看上了历高飞的妹妹,所以历高飞用着胡遮的人、仗着徐大人的势,肆意妄为。”
原来还是两层的狗仗人势。
扶薇的神色冷下去,冷笑一声?,道:“这个徐平贤,就算不知情 ,也是不查之罪。”
花影立刻请示:“主子,需要将罪臣徐平贤押来治罪吗?”
扶薇冷淡的眸子逐渐软下去,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软枕,悠悠道:“暂时不要插手?。”
她?想让宿清焉来求她?,他那样的人卑微央求的场景……说不定吞吞吐吐红着脸,想想就觉得有趣。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她?有办法,从而来求她?呢?
胸腹间忽又是一阵绞痛,扶薇偏过脸一阵阵咳。咳着咳着,竟是止不住,比以前凶重许多。
花影赶忙递上帕子,扶薇颤着手?去接。
她?弯着腰,用雪色的巾帕抵在唇前不停地咳着,断断续续的低咳声?逐渐加重。
蘸碧在外面?听见了,捧着温水小跑着进来。
“主子,要不要喝些水?”
扶薇没功夫应声?,她?又咳了一阵,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痛。又咳了好?一阵,扶薇终于慢慢止了咳,抬起头?。
雪白的手?帕上,落着点点血痕。
蘸碧看得心惊,捧着水杯的手?都在发抖。她?哭了出来,哽声?:“主子,您要更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扶薇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血点子,便将帕子丢到一旁,去拿蘸碧手?里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只?有这无趣却温和的水才能稍微缓解她?五脏六腑的疼痛,扶薇微眯着眼,去看窗外大好?的日光。
人生啊,就该及时行乐。
宿清焉耗时比往常更久,精心做了几道清淡的小菜。灵沼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做好?午饭,宿清焉端去房中时,发现扶薇脸色比刚刚他离去前更差些。
扶薇不想吃,即使是宿清焉做的。
可是“不想吃”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我没力?气吃。”
宿清焉让灵沼拿了个小桌子放在床榻上,不用扶薇下床,也不用她?自己动手?。他在她?身边坐下,夹起一块豆腐喂过去:“尝尝这个。”
扶薇闭着嘴巴,看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去吃。
蘸碧和灵沼、花影悄声?退了出去。
宿清焉将每样小菜喂给扶薇一口,然后?问她?:“还想吃什么?”
扶薇默不作声?沉默了很久,转头?看向宿清焉,闷声?:“你。”
宿清焉沉默了一息,夹起一块藕片,道:“再吃一块这个吧。”
他递到扶薇唇边,扶薇不肯张嘴,蹙眉嗔目望着他。
宿清焉轻叹了一声?,自己张了嘴,咬住白藕片的一边,俯身凑到扶薇面?前。
被他咬着的藕片轻碰扶薇的唇,带来一丝湿滑。扶薇弯眸,这才张开?嘴,咬住藕片的最?外边,一点一点地往前吃去,直到碰上宿清焉的唇。
薄薄的一片藕承担不起这样的蜜意,从中断开?。
宿清焉低下头?,将半块藕片吃了,他看着小桌上的吃食,道:“人不舒服的时候吃太多东西也不好?,就吃这些吧,我撤下去了。”
他作势就要起身端走小桌。
扶薇赶忙拉住他手?腕,抬眸瞪他:“我还没吃饱呢!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她?抬手?指去,将桌上的几道小菜指了个遍。
宿清焉回眸,对她?笑。
望见他眼里的笑,扶薇瞪了他一眼。
宿清焉这才重新坐下来,继续喂扶薇吃。
扶薇吃东西很慢,大块的东西不入口,都要宿清焉弄成小块了再喂她?。她?将东西含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红色的唇瓣轻轻柔抿。
宿清焉看着她?磨动的唇出神,后?知后?觉低下头?时,他抿了下唇,悄悄去尝——
唇上,还沾了一丝她?留下的温柔。
扶薇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尖。
宿清焉疑惑抬眸望向她?,问:“怎么了?”
扶薇眼里浮着笑,她?凝望着宿清焉的眼睛,柔声?慢语:“宿郎想到什么了,耳朵尖都红了呢。”
宿清焉微怔,紧接着,他脸颊上也浮上一抹微红。他别开?脸不去看扶薇,心下微乱。
扶薇欠身凑近他,低语:“郎君又失礼了吗?”
“我没有!”宿清焉立刻反驳,与?此同?时下意识地去拽了一下腿上的长衫前摆。